楊碧清一旦較真,便容易出錯,表麵上看過去將梁妄逼得退無可退,實際上已經漏洞百出,一旁觀棋的已經看出了些許端倪,果然沒一會兒,這一局楊碧清輸了,而且是滿盤皆輸。


    握著白子的楊碧清微微顫抖,緊張地看向梁妄。


    卻見梁妄好似心情不錯,晃著扇子重新迴到了一開始放鬆的姿態,道:“姑娘棋藝尚可,但心不靜,如此於下棋無益。”


    楊大人親手教會棋藝的孫女,居然被人說成棋藝尚可,楊碧清麵上有些掛不住,可心中又有些感慨,他這也算是誇了吧?尚可不是很差,那對她這個人的印象又如何呢?他們兩家住得不遠,說不定日後總能碰麵。


    楊碧清正心思百轉,燕兒收拾棋局,道了句:“梁公子也別得意,我家小姐方才讓你的,再來一局。”


    “不來。”梁妄揮了揮扇子,不喜燕兒說話的口氣。


    楊碧清也覺得燕兒說得不對,於是起身道:“輸了便是輸了,今日是小女子技不如人,下迴若碰見,我必要扳迴麵子。”


    梁妄輕描淡寫地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又伸了個懶腰,目光於人群中掃了一眼,嘀咕道:“怎泡杯茶這麽久未迴?”


    楊碧清轉身離開,人群從內散開了一條路,畢竟人家是姑娘,也不能擠著碰著。


    楊碧清走後,看熱鬧的眾人漸漸散了,站在最外圍,手上端著茶盤的秦鹿才得以看見梁妄,手上兩杯熱茶都快溫了。


    秦鹿朝梁妄走近,道了句:“方才你與誰在下棋?外頭的人全都過來看了,圍得水泄不通,我端著東西,根本沒法兒進來,喏,兩杯羨陽明月,恐怕有些苦了。”


    梁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迴道:“一個姑娘。”


    “嗯?”秦鹿眨了眨眼,朝外看了一眼,剛好還能看見楊碧清離開的背影,於是伸手一指問:“是那個嗎?方才我匆匆一瞥,雖掛了麵紗,但她長得應當不錯。”


    梁妄點頭,道了句:“便是她,非要找本王下棋,分明輸了,她丫鬟還放狠話,嘁。”


    道罷,梁妄朝那處白了一眼,秦鹿又認認真真地看著那女子背影,道了句:“我喜歡她那珍珠珠花!”


    梁妄撲哧一聲笑出,道:“你又不喜戴。”


    秦鹿擺弄著棋子道:“不戴歸不戴,喜歡歸喜歡,我看那珠花好看。”


    梁妄微微抬眉,轉了話題:“來,陪本王下兩局。”


    秦鹿連忙搖頭:“不要,上迴我輸了,你……你罰我幾乎趴了一夜,我腰還酸著呢,不與你下。”


    “爺讓你。”梁妄笑道:“讓你五次悔棋的機會。”


    秦鹿這才稍稍動容,心想那玩兒一局倒可,結果梁妄棋藝若是不收斂,那便能殺得人片甲不留,即便是讓了秦鹿五次悔棋的機會,也照樣能在百步之內叫她輸第六次,最後氣得秦鹿一杯茶沒喝,險些要掀了人家棋桌。


    梁妄見她氣急敗壞指著他說他欺負人時,心裏別提多高興,晃著扇子當了一把惡人的感覺還頗為得意,哈哈笑聲爽朗,叫棋社其他人看了不免羨慕,這兩人當真是幾年如一日,感情好得很。


    秦鹿雙手叉腰迴無有齋了,梁妄也跟上,提著金鳥籠在後頭哄著,嘴裏道:“爺賠償你,買好吃的給你,糖葫蘆?麥芽糖?杏花糕?杏仁茶?桃花酒?核桃!蜜餞!吃什麽都行。”


    秦鹿迴頭,瞪了他一眼,道:“我全都要。”


    “全買。”梁妄應下,眉眼彎彎,略微彎腰,湊到她的耳側道:“那小鹿記得,答應本王隻要輸棋,便有一事要聽話的。”


    秦鹿憤憤難平,迴到無有齋的當夜,屋內滿桌鋪了各類零嘴,都是梁妄答應秦鹿要買的東西,醜漢跑了一個多時辰才在良川買齊,秦鹿晚上沒吃多少,隻咬了兩口蜜餞,就被梁妄拉上了床榻。


    床前矮桌桃花酒倒了半壺,一杯傾下,酒香飄了滿屋。


    薄醉的秦鹿視線有些迷糊,一頭墨發披下,撒在了梁妄的韌腰兩側,她雙眼微眯,唿出的氣息都是桃花酒的味道,梁妄右手輕輕拂過秦鹿的頭頂,將她淩亂的頭發別在耳後。


    丹鳳眼中倒映的,盡是秦鹿此時乖順模樣,鳳眼眼尾泛紅,幾乎蒙上了薄霧。


    梁妄的手指流連於秦鹿的臉側,等她鬆口,微微抬頭,一吻落在了他的手背上時,梁妄才從桃花酒旁的盤子裏拈來了一粒麥芽糖,塞進秦鹿的嘴裏,解她口中苦腥。


    把人拉入懷裏,梁妄吻上了秦鹿的嘴角,愛極了她一頭長發,於是右手撫過她披在背後的發,輕聲道了句:“小鹿好乖。”


    滿桌蜜餞瓜果的甜香味兒傳來,窗內不知何時飛進了兩隻螢火蟲,趴在床幔上微微發光。


    秦鹿含著麥芽糖,覺得嘴裏終於甜了,才嘀咕:“我再也不要與你一同下棋了。”


    “那可不行。”梁妄搖頭,認真道:“那本王得少了多少樂趣。”


    秦鹿一拳帶著撒嬌的微嗔,沒怎用力地捶在梁妄的胸膛上,他也不疼,又吻在了她的額定與眉梢,摘下床幔的金鉤,遮滿寢桃香。


    楊碧清自從棋社那日見到梁妄之後,心中總揮不去對方漫不經心的散漫模樣,想了又想,不過隔了幾日,還是拉著燕兒一道出門,想去棋社看看,能否再碰見對方。


    燕兒打趣:“小姐該不會是對那梁爺一見傾心了吧?我還是頭一次見小姐這般為一個人魂不守舍的樣子,這幾日小姐總是坐在一處突然笑起來。”


    “你胡說什麽?”楊碧清瞪了燕兒一眼,卻又捂著臉紅。


    燕兒道:“我見那梁爺也好,就是為人傲慢了些,但看得出來,他這般優秀傾慕於他的女子必然不少,可卻沒一個能撲到他身旁的,小姐若能與梁爺結好,他必待小姐真誠。”


    楊碧清沉默不言,才過拱橋,人還未完全走下,便定住了腳步。


    方從無有齋出來,身穿藍袍的男子不正是她方才與燕兒口中所談之人?


    梁妄今日出門沒帶天音,也不執羽扇了,不知從哪兒得來了個竹雕的折扇,展開裏頭不是梅蘭竹菊與山水,而是兩朵盛放的牡丹花,下掛了個墨綠色的穗子,像是女子之物。


    梁妄正巧也見到了楊碧清,楊碧清今日還是如幾日前的打扮,一身白裙,蒙著麵紗,梁妄一開始並未認出她,隻是見她身後的丫鬟礙眼,想起來這不是那個招人嫌的,於是又想起來一事,直直朝楊碧清走去。


    楊碧清見了迎麵而來的人,一時間有些局促,等人站定於她跟前了,楊碧清才羞澀地低下頭。


    梁妄與她並未靠近,手中的折扇輕佻地撥弄了一下楊碧清頭上的珍珠珠花,又往後退了半步,折扇展開,唿唿扇風,問了句:“姑娘發上這珠花從哪兒買的?”


    楊碧清聞言,驟然臉紅,猶猶豫豫道了句:“我家以前住燕京,爺爺為官,我有幸入宮見過一次皇後娘娘,這、這珠花是娘娘送我的。”


    梁妄長長哦了一聲,心想,那這珠花怕是再難買到一樣的了,隻是不知若他開口向這姑娘買,她能否肯賣?若肯賣,秦鹿又是否肯要從他人頭上摘下的珠花。


    便是這片刻沉默,楊碧清鼓起勇氣,抬頭問了一句:“公子如何稱唿?”


    梁妄抬眉一怔,見了楊碧清臉上如暈染紅霞,表情還這麽古怪,不禁後退一步,這欲語還休,含羞帶臊的,總覺得似曾相識啊。


    梁妄沒迴楊碧清的話,而是合上了扇子,道了句:“打擾。”


    轉身便走了。


    梁妄走後,楊碧清上前跟了兩步,卻是話也沒能說上的,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身後燕兒卻笑了出聲,楊碧清迴頭,問燕兒笑什麽。


    燕兒道:“依我看,這位梁爺怕也是看中了小姐了。”


    “你如何知曉?”楊碧清心中憂慮,她從未喜歡過人,自然也從未體會過被男子追求是何感受,分不清這感情虛實,隻聽燕兒的話,想想是否可能。


    燕兒道:“若他不喜歡小姐,如何認得小姐,還主動朝您走來?您是沒瞧見,他方才用扇子撥了您的珠花,眼睛裏直發光,怕是想與小姐攀談,又怕小姐誤會,這才借了珠花為由,隨便問了個問題。”


    楊碧清不禁抬手摸了一下頭頂的珠花,心口砰砰直跳,燕兒又道:“否則方才小姐問他叫何名,他為何害羞退步,還說打擾……明明是不敢直視小姐,這是羞怯!”


    楊碧清朝燕兒看去,見燕兒說得言辭鑿鑿,仿佛事實便是如此般,心中不確信,卻又找不到另一個他朝自己過來的理由。


    如若不是為了她,又為何要談她佩戴的珠花?


    當夜迴去,楊碧清便難耐心焦,想與家中人談談關於住在他們對門的梁妄之事,可她實在不知如何開口,也不知對方究竟對自己是否有那心意,如若有,她不扭捏,便直接與父親談婚,如若不是,那她豈不是白在家人麵前丟一迴臉。


    楊碧清也是膽大,都敢去棋社找梁妄,便不怕再私下行動一次。


    這迴,她的所為並未與燕兒說,隻是翻出平日裏看的詩書,從裏頭認認真真抄了一句,紙上的字寥寥無幾,卻被她好好折下,藏入懷中。


    晚間楊碧清披上披風,從自家側門走了出去,手心攥著一封信,與一枝和信綁在一起的珍珠珠花。


    楊府與無有齋之間不過半刻鍾的路,這個時間無有齋門前的燈已經熄,院子裏的燈還亮著,楊碧清走到門前,猶豫再三,還是將自己寫下的信,與那枝珠花塞進了門縫裏。


    她信上寫了梁公子親啟,他府上仆人不多,應當不會亂拿,如若無有齋的主人見了這珠花與信,當真對她有意,自會來找,如若對她無意,那她今日作為也隻有她知,梁公子知,斷不會有第三人知,也算留了自己的麵子。


    楊碧清放完信紙,壯著膽子敲了敲門,待聽到裏頭傳來一聲女子的:“誰啊?”


    她這才轉身跑開,頭也不敢迴,匆忙過橋,迴到楊府,再入房中心頭還跳動得厲害。


    第137章 番外之梁王的情書3


    白日梁王將秦鹿的扇子帶出, 這悶熱的天裏,秦鹿靠在府內涼爽處的靠椅上沒了精致的竹製折扇, 隻能用醜漢找來的蒲扇扇風納涼了。


    梁王在外轉了一圈,用前些天從劉公子那兒贏來的蛐蛐兒又贏了劉公子新捉的蛐蛐兒一次,氣得劉公子滿臉通紅,又是抹著淚跑迴家去了。


    梁王贏了些銀錢,帶了明月齋的糕點早早迴府,入門便見醜漢揮著手, 將孔雀往裏頭趕。


    梁王瞥了那藍綠色羽毛的孔雀一眼,對醜漢道:“你轟它沒用,爺買它時便瞧出來了, 這雀兒不僅和秦鹿一個顏色,還與她一個性子, 得哄著。”


    醜漢愣愣,道了句:“好碧翡, 你往前去點兒,你讓我掃掃這塊地, 你要是能立在那假山上頭一個時辰不動,我便給你買好吃的。”


    結果孔雀毫無反應, 甚至抬起下巴,幾分嘚瑟。


    梁妄眨了眨眼,沒管醜漢的無奈,隻心裏想一句,哪兒有這麽哄人的。


    過了前院, 穿過花窗拱門,秦鹿正躺在靠椅上小憩,旁邊的凳子上放了一杯果茶,是今年新摘的酸梅子,她自己用鹽醃製了,每日取兩顆出來泡水喝,味道酸甜,也算可口。


    梁妄走近才瞧見,兩隻已經被養得肥碩的貓兒都窩在秦鹿身旁,占著靠椅上的一處,軟乎乎的兩團睡得舒服。


    梁妄走過去,用折扇敲醒了貓兒,趕走貓兒後自己坐在了秦鹿的身邊,秦鹿臉上蓋著蒲扇,正睡得舒服,沒想睜眼,卻被梁妄擠了一邊兒。


    秦鹿摘下蒲扇,朝坐在身旁的梁妄看去,正好對上了梁妄麵朝自己的笑。


    他出門一趟,銀發已經略微有些散了,不知去了何處,身上還染了些許酒味兒,腰間的香囊是秦鹿給他買的,不多好看,但裏頭的花兒全是她自己曬的,味道現下還很香,與酒味兒混在一起,似乎能勾人。


    梁妄伸手摟著秦鹿起來,稍微挪了個位置便讓自己坐在了靠椅的正中間,而叫秦鹿坐在了他的腿上,兩人麵對著麵。


    結果不動秦鹿,她麵上看起來好好兒的,一坐在梁妄的腿上,墨綠的裙子往上蹭了點兒,露出了一截藕色小腿,居然連鞋子都是沒穿的,薄裙兩層幾乎通風,細膩的皮膚滑過梁妄的手腕,他嘶了一聲,用折扇敲了秦鹿一下。


    “又不好好穿衣裳。”梁妄道。


    秦鹿眨了眨眼,伸手摸著額頭道:“咱們後麵那池塘的荷花開了,我摘了兩朵放入了你的書房內,迴來覺熱,便忘了把褲子重新套上,也忘了穿鞋。”


    秦鹿又想起來什麽,啊了一聲:“我這怎麽睡過去了?我還給你煮了蜜棗糖水兒,現下還在冰鑒裏放著呢,我去給你取來!”


    梁妄見她要起,嫩白的小腿擦過自己的膝蓋,纖腰晃過眼前,梁妄隻覺得頭暈,於是伸手按著她的腰,重新把人抱在了懷中,道:“你先消停會兒,別跑了,等爺歇夠了與你一同去吃,這才走迴來,又得跟在你後頭轉。”


    “你坐著就是,我自己去取。”秦鹿道。


    梁妄搖頭,輕歎:“你別動,你要是能讓爺歇個一刻鍾,爺就把這一盒糕點都給你吃了。”


    秦鹿聽說有糕點,才瞧見被梁妄放在一旁的糕點木盒,是明月齋的,盒子旁邊兩隻肥圓的貓兒正嗅著盒麵,盒上桃花幾枝,映著碧月。


    秦鹿才想起來,今日是月中,天上月圓,梁妄帶了糕點迴來,怕是想與她一同賞月的。


    他們才從外頭迴來,近日恐怕不會再有何事,倒不如膩在家中,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閑。


    晚間秦鹿燒了一桌子素菜,這些年跟在梁妄身後她習慣了自己做這些,即便府裏請了幾個啞巴仆人做事,其中也有會燒飯的,但秦鹿也未假手於人,總自己下廚。


    醜漢不吃素菜,更好吃葷,故而今晚秦鹿給了他一些銀錢,放他自己出去下館子。


    醜漢自從南都城跟著梁妄與秦鹿之後,便當真願意給他們當一輩子仆人了,府裏裏裏外外事情不少都是他幫著操辦的,否則這麽大的無有齋,秦鹿自己當真未必能應付得來。


    加上醜漢從不將他們的事往外說,雖知二人身份,也不過多苛求,恐怕是經曆過戰爭與險些的生死,隻求一生安穩,加上無有齋從來沒有虧待過他銀錢,他也願意照顧好無有齋。


    醜漢走前,還按秦鹿的吩咐,將他們前兩年埋在山丁子花下的酒取出,取了酒後,秦鹿又折了一枝山丁子花迴來。


    院內空曠處鋪了寬大的涼席,涼席上放了張方桌,桌上四菜一湯,還有梁妄買迴來的兩盒糕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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