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整個房間變成一個巨大的萬花筒。自動裝置喀噠喀噠地旋轉,在數十尺高的鏡子三角筒中,從花店搜括而來的花花草草、萬紫千紅就像吸食鴉片後做的夢一般,一片花瓣映照出來居然有一張榻榻米那麽大,成千上萬朵花瓣幻化成五色彩虹,又化為極光顛覆了觀賞者的世界。他超凡脫俗的裸體在其中亂舞著,粗大的毛孔如月球表麵。


    江戶川亂步《創作偵探小說集 第四卷》(鏡子地獄)


    「……啊啊,不行,脖子不要這樣轉。」


    跪坐在榻榻米上,右手拿著筆的白火抬起頭。身上穿著一件樸素的藍色和服,沒有束起的長發自然落下。特有的微笑一如往常,但卻沒有隱藏的憂鬱。


    這是一間陌生的和室,房間不大,正中央有一個地爐。地爐上方從天花板垂吊下來的掛勾另一端,開著的拉門後方陽台上端坐著一名女子,她正迴頭看著這裏。


    「對,可以再笑一笑嗎?像平常那樣可愛的笑容喔。」


    白火這樣一說,女子舉起苺紅色的衣袖捂著嘴,羞澀地笑了出來。白皙纖瘦的臉龐隨即染紅,光澤黑發飄散肩上。其中一絲秀發輕輕垂落在頸邊,更加襯托出她雪白的肌膚。


    「這樣……可以嗎?」


    「嗯嗯,很好很好。那請暫時看著我這裏。」


    「暫時是多久呢?我能忍住不動嗎?」


    「嘻嘻,當然要等我畫完啊。請與我一起撐到最後吧。」


    白火用玩笑的語氣說著,女子無奈地笑了。從她從容自在的樣子,可以看出兩人的好交情,恐怕不隻是單純的朋友關係吧。


    「因為我想要將你的美——永遠保存下來。」


    一片紅葉緩緩飄落在陽台。


    接著是另一片,當又一片紅葉落下時,幻象也消失成為泡影。


    怎麽樣都無所謂,一點都不在意。反正和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


    千穗不斷揮去腦海中浮現又消失的幻想,用自動筆快速地書寫著。但因為指尖太過用力,筆芯斷了好幾次,精神完全無法集中。


    「考試時間還剩下一半!」


    最糟糕的是現在正在考試,答案紙都還沒有填滿,應該要屏除一切雜念才對。


    (為什麽偏偏在這個時候想到這些……!)


    千穗用手背擦拭脖子上的汗水。但寫到奈良時代的佛教文化時,惱人的幻想又再度浮現,手中的自動筆筆芯又啪地一聲斷了。


    而且再怎麽按筆芯都不出來,千穗焦急地拿出新筆芯想裝進去。但是筆芯卻在手中斷成兩半,千穗的煩躁感達到頂峰。


    (到底是怎樣……?)


    忍耐終於來到極限的千穗,用拳頭咚地捶了桌子。周圍的同學們看起來瞬間彈跳了一下,下一秒又迴複寂靜。


    在重新找迴寧靜的教室中,千穗對自己感到訝異。


    (我在考試的時候做什麽啊……)


    千穗的雙眉自然地皺起。


    (對,我會這麽煩躁都是因為——)


    想起來了,昨天發生的事。千穗擅自窺探白火的房間,對自己的行動感到生氣,對白火也有很強烈的罪惡感。


    但是現在最讓千穗心煩的是在白火房裏找到的那一張畫。


    那不是他平時畫的寂寥水墨畫。要比喻的話,就像是上村鬆園或鏑木清方筆下的美女圖,華麗而優美的筆觸所描繪出的美麗女子。


    一開始以為那是摻雜其中的他人作品,但那幅畫上也以雅號「白仙」署名,所以千穗才確定自己的想法。


    證據不隻如此。拿起那幅畫的瞬間,千穗深刻感受到白火投入畫中的感情,看到他過去的記憶。記憶中的他對那名美麗女子微笑,精心描繪她的美麗姿態。


    這些事實對千穗而言,意外地難以承受。


    (因為白火那時不是說不會畫人物畫嗎?)


    那時的對話讓千穗十分在意。當裏見建議白火「要不要把千穗當模特兒來畫」的時候,他分明說自己不擅長人物畫也不曾畫過。


    事實卻並非如此。他不但會畫人物畫也曾經畫過。而且從那幅畫看來,人物畫相當得心應手。因此才會讓千穗如此震驚。


    (為什麽……不能畫我,卻畫得出那個人呢?)


    白火當時為何說謊?明明畫了那名女子,卻說不會畫千穗。說到底——那名女子到底是誰?


    (對……結果這才是重點。)


    千穗最後想問的就是這個。那位美麗成熟的女子是何許人物,想到這裏,就會有種想猛抓頭的衝動。


    莫名地焦躁、氣憤,坐立難安。即使現在是考試還是什麽的都不重要,隻想立刻奪門而出,隨便跑到哪裏都好。


    (啊啊,感覺好厭煩……我的個性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易怒。)


    緊緊握住自己發抖的拳頭,千穗閉上雙眼。


    自己也愈來愈不了解自己了。


    千穗的性格是不會幹涉別人的類型,除非自己受到很大的損失,否則也不會對別人發脾氣。麵對白火,雖然至今有一些不滿,也不曾生這麽大的氣。


    但是現在居然怒火中燒。到底是什麽原因也不清楚,卻怎麽樣都無法冷靜,心情感到非常糟糕。


    (算了……隨便!)


    接著千穗終於想起現在是考試時間,再次開始認真作答。總算勉強趕上結束時間,答案在最後一刻都填完了。


    「唿!考完了耶千穗!暑假開始囉!下禮拜還有令人期待的祭典!千穗當然會一起來吧!」


    斜後方的鈴音邊做伸展邊說著。千穗下意識地點點頭,憂鬱地心想,自己現在的心情即使放暑假也不可能放晴。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好一段時間。


    千穗一直很煩躁,在學校的時候,鈴音總說:「千穗你的表情很可怕喔?」母親也說:「千穗,你有什麽心事嗎?」連父親也說:「千穗,你吃壞肚子嗎?」千穗都隻是搖搖頭。


    秋人也來問:「難道是和白火發生什麽事了嗎?」千穗雖然驚訝,但一樣搖搖頭,看起來已經被秋人察覺。


    因為千穗聽到秋人之後憤憤地喃喃自語:「居然讓姐姐難過……果然不能相信。」最近秋人的身心似乎都開始急速成長。


    在圖書館當然也是一樣。對她來說,不去圖書館是不可能的,所以還是和以前一樣幾乎每天報到,但不見白火。白火也因為察覺千穗的心情感到不自在,上次被千穗看到的那幅畫讓他很在意。


    「哎呀!小妹妹你來啦,小弟弟看起來也很好呢。」


    「嗨!美麗的姐弟倆,今天也和我一起玩樂吧。」


    某個周末,秋人拉著千穗一起到圖書館,和在玄關等候自己的福助與裏見打過招唿後,準備在白火下樓前急忙逃離。


    「我……我得去跟葦田先生打招唿,福助啊,葦田先生在哪裏?」


    「嗯?老頭的話……今天不在二樓,應該是在閱覽室吧?」


    「是喔,謝謝。」


    留下一臉疑惑的福助一夥人,千穗匆匆離開。為了避開白火進入閱覽室。


    當千穗進入閱覽室,卻不見葦田的身影。福助不可能說謊,那應該是葦田離開去了其他地方吧。


    即使如此,千穗也不可能現在立刻迴到等候室。秋人他們還在,這麽快迴去一定會被懷疑,而且白火恐怕也下樓了。


    千穗隻好無奈地坐在閱覽室的椅子上稍作等待。經過十幾分鍾,等候室也差不多迴歸安靜,千穗才輕手輕腳開始移動。


    「唿……」


    夾雜著安心與苦惱的歎息後,千穗終於趴在等候室的桌子上。


    二樓傳來差勁的鋼琴演奏聲。應該


    是裏見開始在二樓擺放鋼琴的房間,教導秋人鋼琴吧。


    不知道白火是否一起參與?或是獨自迴房去呢?想著這些事,千穗的思緒又陷入奇怪的迴圈。


    「——咚。」


    「咿啊!」


    因為想得過於入神,當櫃台傳來放置物品的聲響,千穗驚訝地跳了起來。


    糟糕,白火下樓了嗎——千穗心驚膽跳地迴過頭,葦田的身影從階梯下方的門後出現。千穗這才放心地鬆了一口氣。


    「啊,葦田先生……!」


    「哈哈,千穗,嚇到你啦。」


    「沒、沒有,沒事的。」


    千穗雙手不安地動來動去,迴答得很模糊。


    「今天也是來整理書嗎?」


    聽到這個問題的同時,千穗忽然冒出一個疑問。


    剛剛葦田是從階梯下方的門後出現,那個門位在往二樓的樓梯轉折處。但是千穗從來沒有看過那扇門打開。


    「那個……葦田先生,您從那扇門進來的嗎……?」


    千穗小心翼翼地發問。對白火是如此,她對葦田也還有許多未知的部分,所以很擔心要是無意間問了什麽不該問的該怎麽辦。


    但是擔心是不必要的。聽到千穗的問題,葦田笑了笑點點頭。


    「嗯嗯,這間圖書館有地下室。」


    「地下室?」


    聽到新的資訊,千穗驚訝地後退幾步。千穗進出這間圖書館已經三個月了,三個月來幾乎每天報到,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原來有地下室。


    「啊哈哈,抱歉我沒有跟你提過。其實我也很少去那裏。」


    「咦?那扇門一直都在嗎?」


    「嗯嗯,是啊。」


    不過仔細想想也不無可能。樓梯下方的門後大多是倉庫,不然就是通往地下的樓梯入口。


    「地下室其實也有書架。藏書量大約和上麵的閱覽室差不多。」


    「這、這樣嗎!」


    藏書量如果與閱覽室相同,空間恐怕也是很寬敞吧。


    「但是,經常是關著的吧……?意思是不能進去閱覽……嗎?」


    連每天報到的千穗都不知道的話,一般人更不可能知道了。


    這時葦田的語調忽然變得低沉。


    「地下書庫的所有書都是禁止出借的。」


    「禁止出借——?」


    千穗慢慢地重複葦田的話。禁止出借聽起來有些令人不安。


    「這是怎麽迴事呢?」


    「嗯……千穗,你沒有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嗎?」


    葦田關上通往地下室的那扇門,一邊上鎖一邊說。


    「一般人說的妖怪,通常是指邪惡恐怖的東西。視人類為敵,有時甚至會把人給吃了。」


    的確如此,千穗剛開始的時候,看到白火和福助都嚇得昏了過去。


    「但是這裏的書妖們和大眾認知的妖怪不同。大家都很善良沉穩又容易親近。」


    「嗯嗯,對啊。」


    沒錯,就因為他們都很容易親近,所以千穗才決定像現在這樣常常過來。所以葦田下一句話給千穗帶來很大的衝擊。


    「但那是因為——他們是經過挑選的。」


    「——咦?」


    千穗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挑選……?」


    「除我之外沒有人進去過的地下禁止出借書庫。棲息在那裏的反而才是普通的妖怪。他們對人類抱持敵意,甚至對妖怪同伴也抱著敵意而活。他們憎恨、詛咒自己的存在和周遭的世界。」


    「請等一下。您的意思是……地下的書妖們和閱覽室的書妖們不同,而是可怕的存在嗎……?」


    「嗯嗯,是的。他們很危險。對人類而言十分殘忍兇暴又擁有強大力量。不過妖怪本來就是憎恨、詛咒、報複的結果,其實說奇怪也不奇怪。」


    「是這樣啊……」


    心情不知不覺感到悲傷,千穗低下頭。長時間在地下室怨恨著、詛咒著而活,會是多痛苦的一件事。


    「對了,上次千穗看到山目了吧。那本來也是應該放在地下室的書,應該是我挑選的時候太寬鬆了。」


    千穗也點點頭,那時神崎的確差點要被山目給殺了。


    「但是為什麽妖怪會被這樣分類呢?」


    「理由有各式各樣。但可以說大多與原本的性格和妖怪誕生的過程有關。你看,像是福助,本來做為家庭守護神的他隻要住在人類家裏就會被重視。像這樣被好好重視的話很難變成壞妖怪。相反地,被人類討厭忌諱的就容易變成兇殘的妖怪。」


    「原來如此……」


    「吸取愈多憎恨的情緒,力量也愈強大、性格也愈兇暴。」


    「原來是這樣啊……」


    「嗯嗯……說到這裏,他以前也在那裏呢。」


    這時,葦田突然像是迴想起什麽似的。


    「他?」


    「白火啊,其實他在千穗還沒來之前曾經待在地下書庫。」


    「什麽——」


    意料之外的真相讓千穗不知所措。


    「用剛剛的例子來說,他的性格很難用善惡來區分。沉穩時雖然很沉穩,一旦鬧起來就會很難控製。所以才會暫時讓他在地下書庫自我反省,大概有幾十年吧。」


    「幾十年……?」


    「嗯嗯,多虧這一段漫長歲月,他才恢複現在的沉穩平靜。千穗能與他見麵都拜那段時光所賜。」


    「那、那個……請等一下……!」


    還沒有完全理解這段話的千穗用雙手拚命阻止葦田。


    「白火會在地下的禁止出借書庫,是有什麽原因嗎?他又不是那種可怕的妖怪……」


    「嗯,確實如此——」


    聽到千穗這樣問,葦田眯起雙眼,仿佛有難言之隱。


    「……我很猶豫該不該說。」


    「咦……?」


    「如果我沒弄錯,你們最近似乎在故意閃避彼此。」


    沒想到這時會提到自己與白火的近況,千穗心頭一驚。


    「如果在這種時候,由我說出他不曾說出口的事,他應該會很不開心吧。」


    「沒有這種事!要不要問葦田先生關於他的事的人是我,跟白火沒有關係!」


    變得有些激動的千穗雖然認真反駁,葦田依舊很猶豫。


    「嗯,這該如何是好呢——」


    就在此時。


    ——叮鈴鈴、叮鈴鈴。


    櫃台的電話忽然鈴聲大作。


    「你好,這裏是玉響圖書館……啊啊,是你啊。到底有什麽事呢?」


    葦田迅速地接起電話迴應。起初是麵對訪客的沉穩表情和聲調,但在察覺對方是誰之後,語氣卻一下子變得隨意,表情也開始放鬆。難道對方是熟人嗎?


    「等我一下,現在嗎?」


    他點點頭看著櫃台的座鍾。


    「真難辦……每次都這麽突然,沒有其他人了嗎?」


    接著他將手中地下書庫的鑰匙收到櫃台最上方的第一個抽屜,旋轉轉盤後上鎖。


    「嗯嗯,原來如此,鼎的封印啊……那還真是麻煩。好,沒問題,我可以修複。也隻能現在過去了。我到之前你先做點緊急處理,把我上次給你的符——」


    葦田開始千穗無法理解的靈能力者對話。他掛斷電話後,戴上平時的扁帽,提著公事包往玄關走去。


    「千穗不好意思,有人請我過去,我先走囉。」


    「啊,好的……請慢走。」


    雖然還有很多事情想問葦田,但他既然有事也無可奈何。千穗目送葦田走出玄關,對著背影揮了揮手。


    (……怎麽辦?)


    環視圖書館,千穗心想。難得可以聽到關於白火的資訊,卻錯失了大好機會。


    (總之現在不能見到白火,我到閱覽室和桔梗聊聊天,邊和貓八玩一玩吧。)


    千穗點點頭決定這樣做,她走向茶水間準備泡茶給桔梗喝。但從櫃台後方門口往裏麵走時,看到眼前的地下書庫入口,千穗停下腳步。


    以前從來都沒有注意到,樓梯下方的這扇門。但聽完葦田說的禁止出借,莫名地感到十分在意。


    (門後麵就是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對吧……)


    千穗吞了口口水,雖然是再熟悉也不過的玉響圖書館,現在居然還有一個未知的領域讓千穗感到非常奇妙,不免受到吸引。


    而且葦田方才說,白火以前也曾經在地下書庫生活。


    (葦田說了……他在這裏幾十年。)


    千穗無法想象,幾十年實在是很龐大的數字。


    突然,千穗迴想起初次見麵時的白火表情,恍然大悟。


    仿佛是從地獄底層歸來般的無比感慨。充滿孤獨、寂寥及深深陰影的雙眸。千穗一直感到不可思議,為什麽當時他是這個樣子,難道是因為待在地下書庫的那段時間嗎?


    想到這哩,千穗對地下書庫的興趣更加濃厚。


    (說不定……可以更了解白火。)


    千穗並不知道具體可以了解什麽。可能還是什麽也不知道。但是如果無法從白火和葦田口中得到答案,除了自己調查也別無他法。而且如果可以從中得知任何事,千穗是很想知道的。


    被這股衝動驅使,千穗再次迴到櫃台。找到剛剛葦田收地下書庫鑰匙的最上方抽屜,試圖拉開。但是抽屜根本打不開。仔細一看,抽屜上有個轉盤式的鎖。


    剛剛葦田似乎有上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的千穗仔細想了想,剛剛雖然隻有迷迷糊糊的一瞬間,但確實有看到號碼。


    (應該就是——)


    仰賴剛才的記憶轉動轉盤,第一次、第二次雖然密碼錯誤,第三次終於把抽屜打開。千穗戰戰兢兢地把手伸進抽屜,抓住最前麵的鑰匙,一麵在心中向葦田道歉一麵把鑰匙取出,迴到那扇門前。


    千穗大口吸氣、大口吐氣。


    接著她雙手緊握,鼓起勇氣後一口氣將鑰匙插入門把的鑰匙孔。


    ——喀嚓。聽到門鎖解開的聲音,千穗抓住門把拉開——就在這之後。


    「嗚……!」


    從打開的門縫中,猛地一陣冷空氣襲來。


    那是一陣讓身心凍結的詭異冷風,千穗不由得喉頭一緊。於此同時,全身被冷空氣包圍,像是要把千穗的生氣全部吸走般纏繞著她。


    千穗心想糟糕,似乎是身體本能地察覺到危險。全身立刻起雞皮疙瘩,身體開始咯吱咯吱直打冷顫。


    千穗在冷風中眯起雙眼,伸出顫抖的手急忙將門關上。接著憋著氣站在門前一動也不動。


    (居然是這麽駭人的地方……)


    好比是讓人在瞬間意識到死亡的無比恐怖感。隻要稍微想到如果踏進當中一步會發生什麽事,背脊就感到一陣涼意。


    (難得可以對白火有些了解……)


    千穗站在門前陷入沉思。是要下定決心踏進去呢?還是就此放棄?


    對千穗而言,這個狀況實在很難舍棄。因為這畢竟是關於白火難能可貴的新線索。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實在需要很大的勇氣。再加上擅自拿鑰匙進去也有罪惡感。


    (怎麽做才好……)


    腳底仿佛生根一般動也不能動。接下來的幾分鍾,千穗就這樣靜靜地站著。


    但是幾分鍾後,突然傳來走近的腳步聲,千穗嚇了一跳。


    說不定是葦田迴來拿忘記的東西,還是白火走下樓?陷入恐慌的千穗先離開了門前。


    接著,仔細聆聽腳步聲來自何方。


    「那個……」


    「啊啊!」


    但就在還不知道腳步聲來自哪裏之際,某人突如其來地搭話,讓千穗大吃一驚跳了起來。


    「那、那個,不好意思。我嚇了一跳……!」


    千穗邊道歉邊轉往聲音的出處。當她確認聲音的主人時,卻被那意外的身影嚇得猛眨眼。


    那是一位比千穗矮五公分的嬌小女子。不知道是不是中學生,有些毛躁的頭發剪齊到肩膀附近,身穿牛仔裙和短袖的格子襯衫。她似乎也被千穗驚訝的神情嚇到,雙眼睜得大大的。


    「哎呀,真是一個可愛的女孩,那個……你好啊?」


    千穗急忙露出笑容。


    接著少女才稍稍放下心來,和千穗打招唿。


    「……你好。我可以進來嗎?」


    「咦?」


    搞不清楚狀況的千穗環顧四周,才立刻發現過於慌張的自己擋住了圖書館的入口。她急忙往後退讓出一條道路。


    「啊,真抱歉!請進!」


    少女這才走進圖書館,準備直接進入閱覽室。千穗默默地目送她的身影,注意到帶著苦惱麵容的少女握著一根圓筒。


    (說起來……這孩子,表情怎麽有些悲傷?)


    可能是因為自己平時不常有開朗的表情,千穗對於他人的悲傷、孤單和受傷的表情特別敏感。


    話雖如此,對人家絲毫不了解的自己唐突地發問也不是很妥當。總之先去打掃等候室,從遠處靜靜觀察吧。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千穗邊掃地邊擦窗戶,不時往閱覽室的方向窺探,看著剛剛那位少女在做些什麽。


    少女剛開始先看看書架,取出幾本書翻一翻,拿著書坐在椅子上閱讀。


    不過可惜的是,這間圖書館收藏的幾乎都是古代日本文學,還有圖鑒、地圖、畫冊等等——幾乎沒有中學生會喜歡讀的書。可能因為這樣,少女讀了一陣子開始覺得無趣,疲累地坐在椅子上。


    但奇妙的是,少女沒有要迴去的跡象。一般來說覺得無趣的話應該就會想離開,對於這點,千穗感到有些在意。


    終於,千穗決定向少女搭話。


    主動和初次見麵的陌生人搭話,對千穗而言還是有些許緊張,但對方是比自己年紀小的中學生,沒有必要過於緊張。幹勁十足的千穗收拾好掃除用具進入閱覽室,靠近坐在椅子上的少女。


    低著頭的少女注意到來到身旁的千穗而抬起頭,露出疑惑的眼神。


    「那……那個,如果可以的話要不要跟我聊聊天啊……?」


    麵對態度比想象中冷淡的少女,千穗雖然有些挫折,還是微微一笑。


    少女盯著千穗好幾秒,視線從千穗身上移開後才終於輕輕點頭。


    「……好啊。」


    「謝謝。」


    千穗安心地吐了口氣,坐在少女對麵的椅子上。


    「啊,我叫做綾城千穗。我在這間圖書館幫忙,其實……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喝茶啦。」


    「我是……早川真奈美。以前常常來這裏,今天是隔了好一段時間才來。」


    「是這樣啊。很久沒來感覺如何呢?」


    「這裏……艱澀的書很多。以前我借過繪本之類的……」


    「嗯嗯,對啊。兒童繪本和大人看的文學作品雖然多,適合中學生和高中生讀的書真的很少。」


    千穗苦笑著點頭。因為有白火和葦田解說書中內容,所以她常常閱讀這裏的藏書。但是如果一個人讀的話,看不懂的應該也很多吧。


    「對了,不如我跟你說哪裏有好讀的書?這裏的館長偶爾會跟我說,我應該還算熟喔。」


    「啊,嗯……現在沒關係。」


    名叫真奈美的少


    女躊躇了一下,客氣地搖搖頭。


    「雖然我不討厭看書,但是現在該怎麽說呢……沒有那個心情……」


    千穗愈來愈覺得不可思議。沒有看書的心情還到圖書館是怎麽迴事呢?千穗自己雖然也不知道抱著什麽樣的心情每天來,但她以為這樣做的隻有自己。


    「那個……現在看書的話感覺會很寂寞……」


    「寂寞?」


    「……是的。所以,可以的話……可以再多跟我說說話嗎……」


    意外的發言讓千穗猛眨眼,原來真奈美很歡迎千穗來搭話。這麽一想,千穗又更積極地俯身向前。


    「當然啊,那我們來聊聊天吧。」


    此時,千穗注意到真奈美手中抓著某種物品。好像從進來圖書館的時候就拿著了。但不知為何,兩手看來似乎有些顫抖。


    「你那個是……?」


    「這個嗎?」


    千穗一問,真奈美把那個物品放到桌上。


    那是個閃閃發亮的玻璃圓筒。周圍呈現出紅色、粉紅色、藍色、紫色等五顏六色的漸層效果,處處用亮片點綴裝飾。


    「哇,是萬花筒吧。」


    「是,你要看嗎?」


    「嗯嗯,我想看看。」


    從真奈美手中接過萬花筒,千穗透過洞口窺視其中。幾何形狀的繽紛碎片,描繪出鮮豔多彩的圖案。看起來像花又像蝴蝶,色彩經過轉動不斷變化,創造出新的圖樣。


    「好漂亮……」


    欣賞著美麗景色的千穗心想不知道有多久沒看萬花筒了。


    「真奈美謝謝你,非常精美耶。」


    「那真是太好了。」


    但是真奈美的表情看起來卻不怎麽開心。千穗靠近她想看看她怎麽了,真奈美慌張地揮揮雙手。


    「啊……不好意思,沒事的,但是……」


    雖然嘴上說沒事,但手指卻緊緊抓住千穗還給她的萬花筒。千穗有些猶豫要不要問,最後還是決定開口問清楚。


    「真奈美,難道你有什麽煩惱嗎?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聽喔,雖然我聽了也沒有多大幫助……」


    「咦,真的可以嗎?」


    真奈美猛地抬起頭,臉上雖有一絲躊躇,卻可以發現一些期待的心情。看來她是希望有人能聽她說。幸好有問,千穗用力點頭。


    「當然囉,隻要真奈美你想說,說多少都可以。」


    「……那你願意聽嗎?」


    「嗯嗯,請說。」


    千穗笑著用手示意。


    真奈美這才張口開始一點一點講述自己的故事。


    「其實……我們家最近父母剛離婚。因為家裏在鄉下,本來和父母、祖父母一起住,但是母親和祖母的婆媳關係不太好。雖然母親個性十分溫柔,但是祖母卻是個非常嚴厲的人……對母親特別挑剔。」


    真奈美愈說眉頭皺得愈深。千穗雖然不常看到家人彼此爭執,但小孩眼中的大人吵架想必是非常不快的吧。


    「我小時候,情況還不怎麽嚴重。但我進入中學,待在家裏的時間變少,母親和祖母單獨相處的時間變多,所以關係變得比以前更差。」


    「嗯。」


    「因此母親與父親討論,希望可以和祖母分開住。但是父親完全聽不進去,說是身為長男應該繼承家業,不該離開家裏。結果母親開始被家人孤立。」


    「……嗯。」


    「我看在眼裏覺得十分可憐。所以一直很想為她做些什麽……但是父親又不聽我的意見,我也很害怕祖母,祖父又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家裏的氣氛非常差。後來……母親終於提出要離婚。」


    真奈美緊咬著嘴唇。想必對於沒能守護母親而感到不甘心吧。


    「當時母親說要帶我一起離開。但是父親堅決反對,說家裏隻有我一個女兒,不能沒有繼承人這種奇怪的理由……之後,我不清楚他們怎麽說的,但母親卻在我不知道的時候離家,丟下我……」


    「原來如此……」


    「從那以後,我非常討厭待在家裏。因為父親也好、祖父母也好,沒有一個人願意支持母親,待在家裏讓我感到非常憤怒。但是今天學校沒有社團活動,實在無處可去——」


    「所以,你才來圖書館對嗎?」


    「是的,這裏……我以前曾經偶爾和母親一起來過,所以才迴憶起來……」


    「這樣啊。」


    「還有,這個也是。」


    真奈美再次把萬花筒放在桌上。


    「這也是母親離開家的時候給我的。」


    「是這樣……」


    「她說雖然今後我不能陪在你身邊,但是痛苦的時候、悲傷的時候就看看裏麵。」


    真奈美說著說著拿起萬花筒往裏麵看。


    「所以現在……隻有看萬花筒的時候,心情才稍微輕鬆一些。」


    看著萬花筒的真奈美微微一笑。


    看到這樣的笑容,千穗忽然眨了眨眼。


    她剛開始的笑容隻是帶點寂寞,但嘴角漸漸不自然地上揚,變成讓看的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接著她喃喃自語。


    「如果可以就這樣……待在萬花筒裏麵就好了。」


    千穗感到背脊一陣涼意。不僅是笑容,連這句話都讓人覺得莫名不安——聽起來仿佛是被囚禁在黑暗中的人所發出的狂妄言詞。


    (現在的是——)


    千穗眨了好幾次眼,再次注視著真奈美。但這次看起來沒有任何不對勁,隻是可愛地歪著頭看著萬花筒。


    希望是錯覺,千穗心想。接著打算換個話題。


    「那、那個……對了真奈美,你講這麽多話應該口渴了吧?我去幫你泡茶。」


    「這裏……有可以泡茶的地方嗎?」


    真奈美把視線從萬花筒移開,再次看著千穗。


    「嗯嗯,後麵有茶水間,要一起去嗎?」


    「好……一起去。」


    當千穗起身,真奈美也跟著站了起來。


    千穗從茶水間的架上拿出一罐紅茶。


    「真奈美喜歡喝奶茶嗎?」


    「嗯,很喜歡喔。」


    聽到千穗的詢問,站在茶水間外看著她的真奈美這樣迴答。


    每次和白火喝茶時,多半喝的是斯裏蘭卡紅茶,有時會泡大吉嶺或伯爵茶。不過今天都不是,而是平常沒有泡過的阿薩姆紅茶。據說香氣很濃的這種茶葉很適合做成奶茶,但因為白火平常隻加檸檬或直接喝,所以一直沒有機會品嚐。


    千穗抱著有些雀躍的心情煮開水,用茶匙把茶葉舀進壺中。突然覺得沒事做的時候,趁開水還沒煮開,找找架上有沒有茶點可以搭配。


    (意式脆餅和水果蛋糕……啊,有水羊羹,但是和奶茶好像不太搭。)


    正在猶豫要拿哪一個的千穗,決定問問真奈美的意見。


    「真奈美,這裏有很多種茶點,意式脆餅、水果蛋糕和水羊羹,你喜歡哪一個呢?」


    但卻沒聽到迴音。覺得奇怪的千穗把手從架上放下,看向茶水間外真奈美剛剛所在之處。


    「……真奈美?」


    但那裏卻看不到真奈美的身影。


    「咦……?」


    千穗困惑地再度唿喚真奈美的名字,走到茶水間外頭看了看。


    「你在嗎,真奈美!」


    絲毫沒有迴應。難道是去洗手間了嗎?千穗走到洗手間,真奈美也不在。還是迴到閱覽室了呢?但這裏一樣不見蹤影。


    「貓八,你有看到剛剛的女生嗎?」


    「沒有看到喵~~」


    問了一直在閱覽室入口翻來翻去的貓八,


    卻得到這樣的迴答。


    (真奈美……到底去了哪裏?)


    如果不在茶水間也不在閱覽室,剩下的可能性就是二樓了。想到這裏,千穗轉過身往樓梯方向走去。


    「嗨,小妹妹。」


    此時,一團白色毛球突然出現在千穗腳邊,攀住千穗的雙腳。是福助。千穗抱起他,用手輕輕地將他抱住。


    「……福助。」


    「我剛剛在小弟弟和裏見那裏待膩了,小妹妹有空就陪我玩。」


    「對不起,我現在在找一個女孩子。」


    「女孩子?」


    「對啊,剛剛來到這裏的孩子……對了福助,你有看到她去二樓嗎?」


    從二樓下來的福助應該會知道,千穗這樣一問。


    「沒有,沒看到啊。」


    「這樣……」


    如果真奈美去了二樓,即使和現在下來的福助擦身而過也有可能,剛好錯過了嗎?


    「這是怎麽一迴事……真奈美到底去了哪裏?」


    「什麽啊,真的這麽難找?」


    「嗯嗯,一樓我都找過了,沒看到人……是不是應該到二樓去找找呢。」


    「嗯,也是喔——」


    福助有一搭沒一搭地迴應千穗,突然,福助三角形的鼻子好像動了一下,同時他嘴邊無數的須毛開始顫抖。


    「喂,這……」


    「什麽?福助,怎麽了?」


    福助好像察覺到什麽,千穗急忙詢問。難道是知道了真奈美的去向嗎?


    不過和期待相反,福助可愛的小臉變得僵硬。千穗看著他想到底發生什麽事,福助終於舉起小手指向某處。


    「那裏——」


    「……什麽?」


    當千穗往那裏望去。


    前方突如其來地吹過一陣冷風。


    千穗瞬間眯起雙眼,再次睜開的時候——發現樓梯下方通往地下書庫的門微微開著。


    「騙人……」


    注意到的瞬間,那股駭人的冷風再度圍繞身體。


    千穗不禁呆站原地,接著不祥的預感掠過腦海。


    (等等,該不會——)


    「小妹妹,糟了!那邊的氣也會帶給我們不好的影響!快把門關上!」


    耳邊傳來福助欲哭的叫聲。但是千穗卻無法移動,因為真奈美說不定就在那扇門後。


    (對了,我……沒有鎖門……!)


    剛剛開門時,千穗很快地把門關上,正準備直接鎖門。但真奈美正好出現,結果隻記得把鑰匙收起來,門卻完全沒有上鎖。


    「我說小妹妹!快把門關上!」


    「可是……真奈美說不定在裏麵!」


    「啥?你說剛剛那個女孩?」


    福助緊緊抓住千穗,從發抖的身體中擠出聲音。


    「那你放棄吧!小孩子一個人跑進去,不可能平安無事!」


    「什、什麽——!」


    「你就快把門關上吧!不關的話連我們都會遭——」


    就在福助發出更害怕的聲音的瞬間。


    傳來仿佛大片玻璃碎裂的尖銳聲響。


    因為過於尖銳,千穗忍不住捂住耳朵。右手抱著福助,隻能用右肩和左手覆蓋雙耳。


    但是冰冷刺耳的聲音沒有立刻停止。讓人打從心底凍結的噪音持續,像魔音穿腦般經過好幾秒才漸漸消失,四周陷入一片寂靜。


    「剛剛那是……」


    小心翼翼地讓左手和右肩離開雙耳的千穗呢喃著。


    是什麽東西在哪裏摔破了?當這樣想著的千穗睜開眼睛——她用力吞了口水。


    (什麽——)


    一瞬間,千穗以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圍繞在千穗四周的風景,自己的身體都扭曲變形,有大有小、有的被拉長、有的被壓扁,無數型態千變萬化。那些景象繞了自己一圈,直直地盯著自己瞧。


    「這、這、這是……」


    麵對如此混亂的場麵,千穗不斷喘氣,告訴自己必須冷靜下來。


    「這是……難道是鏡子……?」


    顫抖的嗓音喃喃說著,從四周圍繞的自己形影中,千穗伸手摸了摸縮小的那一個。手指觸碰到的是冰冷平滑的表麵,鏡中的縮小版千穗也伸出手指。沒錯,這是鏡子。


    鏡子就如萬花筒,利用各種角度、拚貼在四處,而且每一個形狀都不同,因此映照出來的形狀和大小都不一樣。雖然與利用均一大小的鏡子組合成的萬花筒有很大的不同,但整體景象十分相似。


    千穗依舊十分困惑,她迴憶起中學校外教學時,某個觀光景點內的鏡屋。映照出自己的鏡子空間莫名地詭異,千穗當時不怎麽喜歡。


    但是現在眼前的景象比當時的鏡屋來得更令人不快。不隻是被鏡子包圍,所有鏡子的大小都不同,不但令人覺得不祥,有些鏡子上的裂痕更讓人感到無比恐怖。


    「可是,這到底……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千穗再度觸摸鏡子環顧四周。雖說看起來像是萬花筒,但其中並不是一根圓筒狀。反而像一座迷宮。證據就在千穗眼前的鏡子是條死路,但旁邊形狀較長的鏡子後方卻可以穿過。


    「福助……」


    抱著福助的千穗唿喚著他的名字。


    但卻無人迴應。一看之下,發現他不知道是否失去意識,翻著白眼一動也不動。千穗輕輕地拍拍他的小臉,希望他恢複意識。


    「福助、福助!」


    「……喔!怎麽了怎麽了?」


    「你醒了嗎?快看,你覺得這是怎麽迴事?」


    「怎麽迴事——這是什麽啊啊啊啊啊——?」


    環顧四周的福助大喊,恐怕又要昏了過去,千穗急忙打了他一巴掌。


    「拜托你振作一點,福助你昏倒的話,就剩我一個人。」


    「喔喔……小妹妹你這一巴掌打得好。」


    「這一定是圖書館書妖做的好事對吧?」


    「嗯,八九不離十……」


    千穗從未在圖書館內遇過這種事。雖然曾經經曆多次周圍光景改變,但圖書館內部的風景像這樣改變倒是第一次。


    恐怕這是因為葦田對書妖們的嚴格管理,因為他在,所以書妖們才沒有鬧事,乖乖聽話。


    葦田不在的時候也一樣。他也會設定某些裝置,讓書妖不能為所欲為。


    (但是……對了,今天不一樣。)


    通往地下書庫的入口鑰匙。葦田明明就把那扇門鎖得好好的,今天千穗卻擅自把它打開。


    (一定是……因為這樣的緣故。)


    想到這裏,千穗全身發抖。照葦田所說,地下書庫的書全部都是禁止出借。因為那裏憑附的都是比閱覽室的書妖們來得兇暴又強大的書妖,所以才上鎖讓任何人都不能進出。


    (這樣說來——)


    千穗對周圍光景感到「不祥」的印象,四周彌漫著不安穩的空氣。


    千穗無意識地緊抱住自己。到底犯了多可怕的錯誤。為什麽明明聽了葦田對地下書庫的說明,還要把門打開呢。為什麽——


    但千穗的思緒突然被打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圍的空氣忽然繃緊,不知從何處傳來高聲尖叫。


    四周的鏡子也受到影響,轟隆隆的迴音響徹整個空間,讓叫聲充滿更多恐怖與絕望,眼前的光景也被替換成駭人景象。


    千穗與福助為之一震,發著抖倚靠彼此。


    「現在那、那、那是什麽……?」


    「不、不知道……!」


    「好、好像


    是……臨死前的叫聲……」


    福助因恐懼而顫抖的紅色眼睛,骨碌碌地不斷轉動,希望能夠察覺各種異常情況。千穗也一樣,但依舊一頭霧水。因為四周都是鏡子,隻見叫聲的迴音讓鏡子產生些許震動,其他沒有任何異常。


    「小妹妹,怎、怎麽辦?」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


    巨大的衝擊讓千穗根本無法認真思考。


    剛剛的叫聲是怎麽迴事?是誰發出的?是書妖還是人類?為什麽會發出那樣充滿恐懼的叫聲?又是對誰發出的?


    腦海中有一堆問號,但是卻哪裏也找不到答案。說到底,現在的狀態下獲得的資訊太少。即使想辦法也毫無頭緒。


    「對了……小妹妹!叫那家夥來!」


    「那家夥……?那家夥是?」


    「那隻狐狸啊!很不幸地我什麽忙也幫不上,那家夥的話應該可以做點什麽。而且小妹妹你去叫他,他一定會來的,所以快去!」


    聽完福助的話,千穗皺起了臉。福助的點子很正確,如果是白火的話,應該會有辦法。他一直以來給千穗多次建言,有時也利用他本身的力量解決各種怪事。


    但即使如此,千穗卻沒有立刻點頭。


    「喂!小妹妹!快點啊!」


    「……對不起。」


    「啥?」


    「我……不能向白火求救。」


    千穗明白,這恐怕是錯誤的選擇吧。麵臨這個狀況的千穗沒有能力解決,葦田現在又不在圖書館,正應依靠白火的力量。即使如此——現在不想尋求他的協助。


    「小妹妹,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我想,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聽好,這狀況恐怕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更棘手!剛剛的叫聲!小妹妹你也聽到了吧?」


    「聽到了,可是……」


    「那你為什麽!為什麽不向那家夥求救?」


    「因為這是,這一切是我造成的!」


    在福助的逼問之下,千穗不自覺地提高音量。福助嚇了一跳,露出訝異的神情。


    「啥?到底怎麽迴事,那你……」


    「我現在覺得自己很丟臉。腦海裏全部都是白火和他過去愛慕之人的事,所以心情動搖才擅自行動——然後演變成這麽嚴重的情況。全部都是來自我因為白火而焦躁的心情。」


    「是、是這樣……?」


    「是的,所以明明是我的錯,但卻要讓他來負責不是很奇怪嗎?既然是我引起的,就必須用自己的力量好好收拾。」


    「可是……」


    「沒問題的。」


    振奮精神這樣說的千穗往前跨出一步。


    「我不要向白火求救,我要試著自己解決。沿著邊緣走,說不定會找到什麽解決的辦法。」


    千穗最擔心的是真奈美和秋人。雖然書妖們當然也要救,但身為人類的他們讓千穗特別擔心。


    (秋人和裏見應該在一起。裏見起碼也是個妖怪,至少可以保護得了秋人一個吧,這樣的話我就——)


    必須先找到真奈美,千穗抱著強烈的情緒。


    其實,除了真奈美的安危,千穗對她也還有些在意之處。也許是她與書妖產生共鳴,才導致現在這個現象產生。


    (真奈美應該是踏入了地下書庫。所以門才會是開著的。如果……她與地下書庫的書妖產生共鳴引發這個現象的話……)


    令人掛心的是真奈美剛剛的話。她確實說了「如果可以待在萬花筒裏麵就好了」。這句話與現狀兩相對比,千穗腦中不得不浮現出令人不快的想象。


    (糟了……地下的書妖是很危險的。)


    她握緊拳頭,邁開腳步在迷宮中前進。


    有時不知道前方是死路而一頭撞上、衣服也被鏡子尖銳的邊緣刮破。但是千穗隻有一心想救出真奈美的念頭,在迷宮中不斷前進。


    鏡中就像一座迷宮。四處交錯的鏡子,錯綜複雜阻擋去路。而且因為周遭全是鏡子,一眼無法分辨哪一條是死路?哪一條是通道?


    再說,迷宮的格局本身與圖書館也不同。原先的圖書館明明已經碰壁的距離,卻還有好大一段路可以通行。總之是完全迥異的另一個空間。


    體認到這個事實的千穗,原本充滿幹勁也不免心慌。但腳步可不能因此停下。現在必須先掌握現況。


    正當千穗這樣一麵想著,一麵一步步往前走的瞬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四周又彌漫緊張的氣氛,高分貝的尖叫聲再次響徹館內。


    千穗嚇得停下腳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卻沒有任何變化。隻見到自己鏡中的倒影。


    「剛、剛剛的……是貓八嗎……?」


    「嗯……我聽起來也是……」


    福助在千穗的手臂中明顯地不斷抖動,貓八與福助是經常一起玩球、互搶零食吃的好朋友。聽到貓八的叫聲,福助顯然是感到更加恐懼。


    當然千穗聽到叫聲也是擔心得不得了。而且這次的叫聲感覺比第一次聽到的來得更近。


    「我說,剛剛的叫聲是不是變近了……?」


    「嗯,好像是……」


    「怎麽辦啊,還要往前嗎……?」


    「當然要啊,不能不去……」


    害怕是一定的。可是要知道到底發生什麽事,使貓八發出那樣的叫聲,就隻能繼續往前。


    下定決心的千穗往前跨了一小步。


    就在此刻,忽然有什麽東西滾落腳邊,千穗倒抽一口氣。


    「——啊!」


    蹲下來仔細一看,居然是貓八。他倒臥在與周圍相同鋪滿鏡子的地板上。千穗立刻伸出手輕撫他的條紋毛絨唿喊著。


    「貓八!」


    但他沒有任何反應。千穗憂心地俯身捧起他的臉。就在她移動貓八身體的瞬間,忽然看到他的尾巴,千穗瞪大雙眼。


    分成兩條、總是可愛地左右搖擺的貓八尾巴,現在其中一條被切掉一半,紅色的鮮血正一滴滴往下流。


    「什麽,騙人……的吧……?」


    千穗的臉無意識地僵硬,聲音也顫動著,撫摸貓八的手也開始發抖。


    「喂你這隻混賬貓!你還活著吧?」


    福助也察覺到貓八的情況,豁出去放聲大喊。


    此時,貓八的身體稍稍動了一下。


    千穗嚇了一跳,在盡量不造成刺激的狀態下小心移動他趴著的身體,把貓八的頭轉向自己。貓八微微睜開他金色的雙眼,看著千穗和福助。


    「千、千穗喵……?」


    「貓八……!怎麽了?到底是誰把你傷成這樣?」


    千穗說話變得急促,貓八搖搖頭。


    「不、不行喵……最好快逃喵……那家夥還在附近喵……」


    「那家夥?那家夥是誰?」


    聽貓八的口氣,他似乎知道加害自己的是誰。千穗催促著貓八迴答。


    「那家夥,十草……外形像隻老虎,是巨大的鏡子魔獸喵……大概是從地下跑出來,現在見一個殺一個——」


    貓八話說到一半,脖子突然垂下後再也沒有開口。


    「貓八!」


    「小妹妹,先別管這家夥了……!」


    這時,千穗想再看看貓八,但是手腕被福助一把抓住,福助的表情比剛剛更緊張嚴肅。


    「他沒有死!隻是一時靈力減弱失去意識而已!隻要恢複靈力,尾巴也會迴複原狀!」


    「可、可是——」


    「剛剛他不是說了嗎!這裏很危險!十草那家夥說不定還在附近!」


    「但我不能把虛弱的貓八丟著不管!」


    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說到底都是千穗的錯。卻要她把貓八丟在這裏,實在太說不過去。千穗抱著癱軟的貓八用手臂夾著。


    「對不起貓八,我用跑的會有點晃……現在先忍忍吧!」


    「喂喂,你要這樣跑?」


    「當然,我們快走吧!」


    「真是……!」


    看著毫不猶豫地帶著貓八前進的千穗,福助也無言以對。他站在千穗的肩上監看四周,負責帶路。


    「喂!小妹妹,不行!此路不通!」


    「騙人……那要走哪裏……?」


    「那邊!那裏有路!」


    走到哪裏都是鏡子的空間,該往哪走實在是毫無頭緒。而且依舊無法掌握妖怪十草的位置。那家夥到底在何處?往哪裏走才能避開呢?


    「別停啊小妹妹,腳要動!」


    「我知道,我知道啊……!」


    「我說小妹妹,還是叫狐狸來比較好吧!」


    千穗披著散亂長發奔跑著,福助站在她的肩上提議,千穗皺眉。


    「已經到極限了!如果被十草那混賬攻擊就完蛋了!」


    「……」


    「再說了,如果小妹妹你有個萬一,我就沒臉見那家夥了!他要是知道小妹妹你被攻擊,一定又會像笨蛋一樣把自己封閉起來!」


    真的是這樣嗎?如果千穗像貓八一樣受傷,白火會很沮喪嗎?


    千穗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這麽在乎自己、這麽不希望自己受傷、這麽想要救她。


    活在孤獨中,沒有人關心的寂寞日子——在這樣的絕望感之中,第一次有人打從心底關心千穗,拿出自己的真心。


    千穗感到非常高興。有人願意一直掛念著自己,比什麽都開心。而且這個人不是別人是白火也值得開心。所以千穗也把白火視為重要的人。


    在這之前,千穗為了即使遭到背叛也不會受傷,所以盡量與人保持距離。小心翼翼地不和任何人走得太近、不對人產生太多的好感。這是千穗保護自己的唯一方法。


    但是白火不一樣。


    他總是在近處守護,即使什麽也沒說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擔心且在意著。


    所以千穗也第一次主動接近對方。希望待在他的身邊、卸下自己的心防。因為千穗以為他是特別的。


    (不過,發生現在這件事的原因……是因為我的這份心情太過強烈。)


    正因千穗覺得白火是特別的,所以才會非常在意白火房裏的那幅畫。隻要一想到他記憶中的那名美麗女子對過去的他是什麽樣的存在,胸口就像被緊緊抓住一般難受。


    但是這些不過都是千穗擅自的想象。即使白火過去很珍視那名女子,也與她毫無關係,千穗也沒有受傷的必要。可是千穗依然擅自受傷、擅自苦惱。


    (我擅自想要了解白火的結果——就是把事情搞成現在這樣。)


    看著手中的貓八不舒服地喘著氣,這跟千穗親手傷害他有什麽兩樣。因為千穗任意的行動導致貓八受傷而痛苦。


    (既然如此,我就必須要做點什麽……!)


    千穗已經不是遇見白火之前的那個弱女子。她可以用自己的頭腦思考、用自己的雙腳往前進。


    如果因為自己擅自為白火生氣、行動而引起這件事,這個責任就不應該由白火承擔。自己應該有所作為。仔細想想一定可以想到辦法。


    (沒錯……我不靠他幫忙!我要繼續用我的雙腳前進!)


    千穗又往前跨出一步。


    「喂……小妹妹!」


    此時。


    福助喊得特別大聲,猛力敲打千穗的肩膀。千穗驚訝地停下腳步看著他。


    福助盯著斜上方瞪大雙眼。總是搖來晃去的他的長胡須,現在繃得緊緊的一動也不動。


    千穗也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有東西在頭上蠢蠢欲動、潛伏的氣息、窺探的視線、兇猛的唿吸。千穗終於也察覺正步步逼近的某種恐怖生物。


    (什麽……?)


    千穗噤口不語,抬頭看著天花板,環顧四周。


    上麵的確有著什麽,但具體到底是什麽呢?又是從哪裏看著這裏?因為完全無法掌握,千穗隻能動也不動站在原地。


    可是就在千穗彎腰凝視著天花板的時候。


    鏡中的千穗突然扭曲變形,變成一個漩渦,不斷旋轉最後成為一個圓。


    本來隻是不祥地不停旋轉著的圓,中間出現一個黑洞,肉食猛獸的兇猛叫聲響徹雲霄。


    吼聲讓四周的空氣和鏡子都為之震動。承受不住衝擊的鏡子開始出現多道裂痕,碰的一聲,碎片散落各處。


    接著——就在聲音靜止之際。


    千穗眼前出現一隻狠狠盯著自己的野獸。


    說不清是虎、是豹還是獅子的外觀,全身的毛發烏黑發亮,頸部下方和四隻腳的鮮紅色毛發則像是燃燒的火焰般。


    雙眼呈現閃閃發光的紅銅色,目光直直射向千穗。


    「……!」


    發不出半點聲音的千穗全身僵硬。


    野獸的半個身子進入鏡中往這裏凝視許久,再次發出嚇人的吼聲後,瞬間不見蹤影。


    看到野獸消逝在視線範圍的千穗,急忙看看四周。當背後再度響起尖銳叫聲時,才猛地轉過身。


    「小妹妹,快逃啊啊啊啊啊————!」


    定睛一看,那是被拋到半空中的福助。


    他小小的臉龐因為痛苦而扭曲,些許紅色物體從身上散落。


    千穗倒吸了一口氣。


    早一步發現野獸行蹤的福助,保護了千穗。


    「福助!」


    發現真相的千穗,立刻伸手想接住福助,卻沒能趕上,福助就這樣墜落在鏡子地板上。


    「什麽……福助!」


    千穗隻想趕快到福助身邊而挪動雙腳。


    腳卻不聽使喚無法順利行動。


    「福助!拜托,把手給我……!」


    「笨蛋……快逃啊,別管我了……!」


    「不能不管!福助也快跟我一起逃……!」


    努力伸長的手,終於碰到福助的小手。千穗一把抓住往自己的方向拉,用抱著貓八的另一隻手抱著福助。


    「別做傻事……!那家夥就在旁邊啊——」


    就在福助責備著千穗的當下。


    附近的鏡子上映照出野獸的大眼。


    剛剛消失在眼前的野獸從其中一麵鏡子窺視著這裏,它沒有從鏡子中出現,隻是靜靜地盯著自己看。


    糟了——千穗直吞口水。


    (怎麽辦才好……?)


    右手是貓八、左手是福助,自己又是手無寸鐵,不像白火有特殊能力。如此一來——


    千穗隻苦惱了一下,接著無意識地放聲大喊。


    「為……為什麽!」


    喊出來的瞬間,鏡中的眼神變得尖銳。


    不舒服的感覺讓千穗背脊發涼,但還是繼續說。


    「為什麽……你、你要做這種事呢……?」


    對方既然是書妖,就應該聽得懂人話。隻要能互通,說不定就能了解對方的目的。如果知道目的,也許就找得到解決的方法。


    身體不能動的話就隻能用說的,千穗繼續開口:


    「十草……你平常是待在地下書庫的書妖吧……?你的目的是什麽?」


    千穗用力擠出聲音問著,十草看著自己,發出咕嚕嚕嚕的低沉聲響,聲音聽起來有些不耐煩。


    「……你是笨蛋嗎?」


    接著


    才從呻吟聲中聽懂他的話。


    像是對千穗充滿嘲笑與輕蔑的口氣。


    「目的?你別鬧了。像你這樣的人類小女生,根本不懂被關在黑暗中我們的想法!我們……有多憤怒!」


    十草像在發泄般吼叫著。千穗不由得閉上眼睛。


    「憤怒……?」


    「誰願意被關在牢裏!既然被放出來當然要大口吃肉!不過如此而已!」


    十草眼中的憤怒瘋狂地滾動著,接著又發出低沉兇暴的吼聲。


    千穗此時才理解,恐怕十草根本沒有所謂的目的。隻是對長年被囚禁在地下感到無比憤怒,現在既然被釋放,隻想好好解放自己。


    如果是這樣單純的憤怒,千穗也能完全理解,但是卻不知道該向十草說什麽。


    「不過……咳咳,是你把我放了出來。你打開那個討人厭的門鎖,又送了另一個小女生過來,所以我終於能夠從地下被釋放!這件事我還真的要感謝你呢!」


    千穗深切地反省自己的莽撞行動,果然是自己犯的錯誤。而共鳴者就是意料中的真奈美。


    「那……另一個女孩在哪裏?你應該知道吧?」


    「就算我知道,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因為——」


    「你沒必要知道,因為你現在就要被我吃了!」


    十草笑著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尖牙。恐怖的笑容讓千穗全身像是凍僵一般,十草又從鏡中消失。


    (不……不行,這樣不行!)


    對話是沒有意義的。


    如果根本沒有目的,隻是想發泄被關在黑暗中的怒氣,不管是對話、說服或交涉都沒有任何意義。


    十草的身影已然消失。


    千穗想起剛剛福助被攻擊的情形。那時十草也是一度從鏡中消失又重新出現,同時加害於福助。


    這樣的話——


    千穗感受到危機的那一瞬間。


    背後突然銳光一閃。接著閃過的那一道開始灼熱刺痛。


    千穗的身軀因為受到衝擊而被拋到半空,接著重重摔在鏡子地板上,全身像被輾壓過一般疼痛。


    「我要直接……把你吞下肚啊啊啊啊啊!」


    不知來自何處的十草咆哮聲,那張兇惡的臉孔卻忽然出現在千穗眼前。


    銳利的尖牙,一絲光芒閃過。


    濕潤發亮的唾液映入眼簾,千穗已有覺悟,接著——


    仿佛祈禱般閉上雙眼後的這一刹那。


    刺眼的光芒將四周包圍,好像有什麽在燃燒般啪滋啪滋地作響。


    於此同時,倒臥在冰冷地板上的千穗被輕柔地抬起,接著被強而有力的雙手緊緊抱住,溫柔地撫著自己的頭。


    但這個觸感隻維持了一下,隻剩下淡淡的伽羅香氣。


    因為這股香氣而深吸一口氣的千穗抬起頭,眼前是黑色外套、飄逸的金色長發。


    「你……居然傷了她。」


    熟悉的男高音嗓音。但不像平時般的平穩,而是因為憤怒而低沉顫抖著。


    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千穗體內的血液再次沸騰,朦朧的意識也立刻變得清晰。


    (白火……!)


    他來救我了。即使千穗沒有唿喚還是趕到了這裏。


    「……千穗。」


    白火轉過頭來喊著千穗的名字。四目相交之時,露出仿佛在安撫千穗般的笑容。


    「對不起……我來晚了。讓你身陷危險。」


    「不!是我不好,擅自打開通往地下的門!你沒有錯!」


    「不……不是這樣的。我傷害了你,你甚至都不願意來向我求救……」


    「白火——」


    想反駁的千穗卻找不到適當的言語。


    「總之……現在請站在我身後,千萬不能出來,知道嗎?」


    白火像平時一樣歪著頭,再次微笑。看到他比平常更溫柔的笑容,千穗不知怎地眼角發熱,體內深處湧出各種情感。


    至今對白火抱持的憤怒、懷疑、不滿和煩躁都一起溶解,轉化為單純的喜悅。


    感到喜悅的同時,羞愧的心情也伴隨而來。因為自己的煩躁而引起的災難,自己卻無法收拾,結果還是要倚賴白火的力量。所以如果有任何可以幫上忙的,千穗都很願意挺身而出。


    「十草,出去吧。」


    白火對著再次消失的十草說。


    接著周圍的鏡子開始響起咕嚕嚕嚕的低沉呻吟。


    「看來你非常生氣,是因為被關在地下書庫的關係嗎?這個原因讓你如此憤怒嗎,十草?」


    似乎在反駁白火一般,十草的呻吟聲變得更強烈。


    「……閉嘴,你這隻拋下我們迴到地上的狐狸!」


    就在十草高聲咆哮之時,它的身影出現在白火腳邊的鏡中,銳光一閃。


    白火一邊閃避從針尖般的利爪發出的攻擊,一邊升空反擊,對準十草不斷使出白色火焰。


    但是十草卻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了火焰,迴到鏡中。


    「你在地上很舒服吧!當你在快活的時候,我們卻被關在黑暗的地下書庫,我想你根本毫不在意!」


    「你根本是做賊喊抓賊,十草!」


    「不!你明明比我們危險多了!你居然先被放出來實在沒有道理!」


    「咯———!」


    突然,白火發出痛苦的聲音。


    原來是十草出現在另一麵鏡中,用利爪狠狠地劃了白火一道。


    「但是……咳咳咳……!很遺憾,你到地上來力氣變小啦,白火!以前沒能把你擊倒,但現在我也能輕鬆把你吞下肚!」


    接著它接二連三地攻擊白火的身體。


    白火每每展開反擊放出火焰,但十草總是能及時逃入鏡中,遲遲不能對它造成傷害。


    「白火……!」


    看著好幾次被十草抓傷的白火,千穗漸漸感到不安,小聲唿喚他的名字。


    白火沒有迴頭,忙著躲避十草攻擊的他無法分神。


    (怎、怎麽辦……!)


    「千穗!你絕對不要動!」


    即使沒有迴頭,白火似乎知道千穗非常驚慌,所以對著她大喊。


    「這種小傷對我來說不算什麽!!可是我絕對不想看到你受傷!」


    「……」


    「你……是在我對世界絕望、沉浸孤獨的時候,第一個親近我的人!也是第一個與我產生共鳴、希望待在我身邊的人!」


    這時,千穗因為不能完全理解白火的意思而皺眉。


    「所以,你比什麽都重要!隻有你,我不希望你受傷!」


    到底是怎麽迴事呢。


    感到疑惑的千穗,腦海中浮現一種想象。


    (難道——白火從地下書庫被釋放,第一個產生共鳴的人是我嗎?)


    不過千穗沒有多餘的時間繼續思考。


    「所以千穗!如果你擔心我的話,就給我你的情感!」


    「什麽……?」


    「我們是彼此產生共鳴的人!你的情感會成為我的糧食!所以你——就像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想著白仙吧!」


    人類的情感會成為糧食,賦予書妖力量。


    當彼此的情感出現連結,就會引起某種現象。


    想著弟弟妹妹而與蛇產生共鳴的安阪葵,希望與老伴重逢而與山吹產生共鳴的佐佐木,連結曾經一度被截斷、消失時再度相遇的柳宜與結花,從孤獨與絕望中被解放而實現裏見心願的秋人,遵守了昔日約定的神崎與山目。


    千穗與白火也在那一天,像這樣相遇了。


    那一天所發生的事,千穗從來不曾忘記。


    因為與他相遇,千穗才能走上自己的人生。


    因為他總是看著自己,千穗才希望也能一直看著他。


    所以——


    (原來如此……我一定是喜歡上白火。)


    這樣的心情,現在也能欣然接受。


    其實應該早就知道了吧,隻是拒絕正視這份情感。因為脆弱的心靈不想要受傷。


    (真蠢,但是我決定……麵對現實。)


    誠心祈求,一心想著他。


    希望情感能被傳達,希望情感成為他的糧食。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我也能透過這份情感一同奮戰……!)


    千穗緊緊抱著福助與貓八,閉上雙眼。瞬間,腦海中浮現秋人、真奈美和圖書館的書妖們。


    (為了守護大家……拜托了!)


    看著眷戀的背影,千穗衷心祈求。


    (收下——我的情感!)


    刹那間,白火的身軀被白色霧氣覆蓋。霧氣漸漸轉濃,仿佛要爆炸般一度破裂,接著再度將白火包覆。


    千穗自然而然地就知道這團霧並非妖氣。


    因為千穗可以從霧中感受到白火的氣息,感受到他對自己的溫暖。


    「謝謝你……千穗!」


    當所有的霧氣不斷旋轉,收束成為一個點的瞬間,白火的身影悠然而立。


    他的黑色外套隨風飄揚,右手收迴霧氣,環顧四周。


    十草卻不見蹤影。


    難道又藏在鏡子裏?


    不過即便如此,應該也與白火沒有關係了吧。


    白火用雙手按壓方才的霧氣,將那股巨大的力量結晶轉化成類似閃光的物體。恐怕就是如其名的白色火焰。


    火焰在白火手中不斷翻動。


    下一秒,白火將雙手大大張開。


    仿佛要將一切燃燒殆盡的雪白光芒。


    當那道光發出隆隆巨響上升,突然響起劇烈的爆裂聲,接著轉變為鏡子碎裂的尖銳聲音。


    好像是所有的鏡子都在同一時間破碎般的巨大噪音。


    千穗慌張地捂住耳朵、閉上眼睛。同時,全身被溫柔包覆,身體也被緊緊地擁抱著。


    「沒事的,如果害怕就抓住我。」


    「嗯嗯……」


    千穗點點頭,單手抱著福助與貓八,伸出另一隻手。其實也沒有這個必要,隻要白火在身邊就無所畏懼。


    不過,如果可以用害怕當借口,更靠近白火一點,那現在就放手依靠吧。


    (監護人還是什麽都好,有個如此擔心我的人,現在……隻要這樣就足夠了。)


    千穗將伸出去的手緊貼在白火胸前,把臉埋在他的頸間。


    這樣的情況下,白火的和服上傳來濃濃熏香,讓千穗感受到至今未曾有過的悸動,唿吸也漸漸變得急促。但反而讓人覺得十分自在。


    白火也似乎察覺千穗的心意,用左手環抱千穗的後背,用力地往自己的方向攬,右手則輕撫千穗的頭。


    碎片滿天飛的鏡子終於變成塵埃,最後變成肉眼看不清楚的粒子而煙消雲散。千穗看著漸漸恢複原狀的圖書館,暫且依偎在白火的懷中。


    被白火火焰燃燒的十草,它的身影消失在痛苦的叫聲中,最後無力地迴到書中。


    與十草產生共鳴的早川真奈美倒臥在地下書庫的門前。手中拿著十草憑附的江戶川亂步作品《創作偵探小說集 第四卷》,剛好翻開在(鏡地獄)那一章。


    千穗立刻扶真奈美坐在閱覽室的椅子上。但她卻遲遲未睜開雙眼。千穗雖然非常擔心,但是白火說她隻是消耗靈力,所以暫時失去意識,過一會兒就會醒過來。


    就如白火所說,經過三十分鍾,真奈美醒了過來。


    她的記憶看起來還很模糊。歪著頭環顧四周,又疑惑地問千穗:


    「這裏是……圖書館嗎?」


    「是的,你不記得了嗎?」


    「雖然……記得,但是感覺很奇怪。」


    「感覺很奇怪?」


    「嗯……我剛剛好像在這裏麵。」


    真奈美說著,眼神望著昏迷時一直握在手中的萬花筒。


    「萬花筒裏麵?」


    「對……美麗的風景如夢似幻。五顏六色的玻璃在眼前交錯、發亮,變幻成各種形狀。非常令人……開心。」


    千穗感到相當意外。剛剛才和兇暴的十草共鳴的真奈美,本來還很擔心她的身體狀況會不會陷入危險。


    但十草也有慈悲心腸嗎?還是——他也和其他書妖一樣,唯獨在對待與自己產生共鳴的人時特別不同呢?


    無論如何,十草抓狂的那段時間,還是讓真奈美作了場美麗的夢,想到這裏,千穗就無法怨恨他。


    「那到底是什麽呢?」


    「對啊……會是什麽呢?」


    即使說出事實,被送迴地下書庫的十草也已經無法再與真奈美見麵。所以千穗也不願意說實話。


    「嗯……隨便都好囉。」


    真奈美微微一笑跳下椅子。接著對千穗低下頭。


    「我可以再過來這裏嗎?不知道為什麽,隻要想到那個夢,心裏就感到很溫暖。總覺得是因為這間圖書館的緣故。」


    「當然,隨時歡迎。我也想和真奈美聊聊天。」


    「謝謝你。那就……再見囉。」


    真奈美抬起頭之後,再度深深一鞠躬,離開了圖書館。


    二樓的秋人一行人也陷入一片混亂,但就如千穗期望的,秋人有裏見的守護而平安無事。


    當大夥都大致掌握情況,昏迷的福助與貓八也恢複意識,圖書館漸漸找迴平靜之際,葦田終於迴來了。


    他一迴來,環視館內一圈之後,說了一句:


    「啊,這是……看來我不在的時候,似乎發生了很多事啊。」


    聽到他仿佛事不關己的語氣,白火挑了挑眉。


    「這可不隻是發生了很多事!在這種緊急時刻,你到底去哪裏了?」


    「哈哈哈,真抱歉。」


    「現在不是笑的時候!總之你先趕緊治好千穗背上的傷!」


    白火抓著千穗的肩膀推向葦田。任人擺布的千穗現在才想起自己背上受了傷。


    葦田一聽到受傷也不禁臉色一變。接著立即從懷中取出什麽貼在千穗背後。


    「嗯……看來的確不是笑的時候。我會馬上處理。千穗,你會感覺有點燙,沒事的。」


    「咦……?」


    千穗稍微迴頭看了看葦田在做什麽,看見他像是對著貼在千穗背上的東西運氣。


    瞬間,背後傷口處感到灼熱。但熱氣下一秒隨即散去。


    「……這樣就沒事了。十草的妖氣已經被驅除。外傷也應該會很快地消失。」


    「謝……謝謝你。」


    雖然無法完全理解葦田的話,但似乎是做了什麽緊急措施。


    「真是的……所以你到底是去哪裏?又是去裝神弄鬼嗎?」


    「對啊,有個必須要修補的封印。」


    「又來?你以前也去過吧。葦田家其他人就這麽不可靠嗎?」


    「哈哈,你太嚴苛了。但是這次狀況有點不同,因為封印本身很特殊。」


    「特殊?」


    「嗯嗯。」


    突然,葦田臉上浮現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其實那個封印是來自我上上代的祖先。上上代——鼎的封印現在依然隻有我能修補。所以我才非去不可。」


    聽到鼎這個名字的瞬間,可以感覺白火倒抽了一口氣。就像迴憶起某件事一般,緩緩地點頭。像是懷念又像是心領神會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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