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正在直播晚場的棒球比賽。本季巨人對阪神的第十場比賽。目前是阪神隊得分的好機會,杉本平介把茶泡飯的碗端到嘴邊,眼睛卻直盯著畫麵。阪神隊比數依然落後,但如果四棒打者擊出安打,應該有望扳迴局麵。平介穿著背心汗衫和四角短褲,激動得流汗。


    這是他第三天一個人吃晚飯。妻子暢了帶著女兒加奈江迴九州娘家,預定今晚歸來,差不多該到機場了,事先說好,她們會搭計程車迴來。


    巨人隊的投手控球不力,兩好三壞。平介盤著腿,上身急著往前探,心裏巴望著:拜托,來個安打吧!然而,他的願望沒實現,第四棒打者竟挑中一顆爛球,揮棒落空。他嘖一聲,拌一下茶泡飯。


    此時,電視傳出號外的信號聲,似乎是什麽事故的速報,但平介沒立刻去看。他對阪神隊無能的四棒打者餘怒未消。


    信號聲再度響起,他總算轉移注意力。電視畫麵上方出現跑馬燈。


    今晩八點二十分左右,福岡起飛的新世界航空九三一班次,於xx機場降落失敗,飛機起火。死傷狀況不明――


    平介不經意看著文字的雙眼,逐漸泛紅。他連忙起身,打翻了矮桌,吃到一半的茶泡飯潑撒在榻榻米上。


    大概沒有生存者吧――這是趕來救災的消防隊員直率的感想。機體一分為二,遭火球包圍。像是要證明他們的直覺正確無誤,死狀淒慘的遺體接連運出。


    「還有生存者!」滿場絕望中,這句話振奮所有人的精神。兩名乘客獲救,是少女和成人女性。兩人奇跡般並無明顯外傷,但都沒有意識。


    兩人立刻被送往醫院。醫師與護理師全力治療,希望能搶救成功――縱使這麽想,他們內心幾乎都已放棄,認為多半沒救了。外傷雖然不多,但兩人都是頸椎至腦部受到損傷,腦波紊亂。尤其是少女,恐怕已無生機。


    送醫三十分鍾後,少女的腦波停止。盡管拚命救治鄰床的成人女性,成功的機率也不大。


    「唿吸停止。」


    「心髒現在……停止了。」年長的護理師靜靜宣告。


    幾秒之間,沉默主宰加護病房。


    「接下來,陸續還會有患者送到醫院。現在不是喪氣的時候。」其中一名醫師開口,眾人無精打采地點頭。


    這時, 一個年輕護理師輕叫:「醫師,動了!」


    所有人都注視著她。隻見她指著裝設在少女身上的腦波後,重複一次:「女孩出現腦波了。」


    暢子的葬禮在極度浮誇的氣氛中舉行。電視台等媒體大舉來采訪,平介無論走到哪裏,無論做什麽,都必須忍受鎂光燈。但也才兩、三天,就連嫌他們煩的力氣都沒有。


    葬禮結束,記者依然不放過他。


    「辦完夫人的葬禮,您現在心情如何?」


    「新世界航空的社長發表談話,您怎麽看?」


    「全國各地都有關心的民眾來信慰問,請向他們說句話。」


    其實媒體記者的問題都不出這些範圍,平介不必思考,重複相同的迴答便足以應付。


    他甚至會想,這會不會是他們的體貼。


    隻是,平介總是不知如何迴應這個問題:


    「您打算怎麽向加奈江小妹妹解釋母親的事?」


    無奈之下,他隻能擠出一句「現在才要想」。


    那天晚上,平介到加奈江入住的醫院。生存者僅有五名,媒體也想盡辦法采訪加奈江。不過,他以精神上的衝擊尚未平複為由,要他們再等等。


    負責照顧加奈江的護理師在病房裏,平介一來她便離開。加奈江在床上睡著了,頭上的繃帶令人心疼,幸好臉龐沒受傷。加奈江才就讀小學五年級,等待她的,應該是快樂的未來。該如何撫平事故造成的衝擊?加奈江已恢複意識,但還無法說話,隻能點頭 或搖頭示意。


    加奈江獲救,平介十分感謝上天,卻又對上天奪走暢子忿忿不平。他不曉得該將怒氣出在誰身上。如果拯救加奈江和害死暢子的都是上天,那麽,上天究竟是什麽意思?


    平介深愛妻子。最近她有些發福,細紋愈來愈明顯,平介卻很愛她那張討喜的臉。妻子話多又強勢, 一點也不給丈夫麵子,但性格率真,和她在一起非常開心。同時,她是個聰明的女人,也是加奈江眼中的好母親。


    看著加奈江的睡臉,腦中不斷浮現暢子的往事,平介啜泣起來。其實,每日他都躲在被窩裏哭,今天隻不過是比平常提早哭。他從喪服口袋裏拿出皺巴巴的手帕,按住雙眼。「暢子、暢子、暢子……」乾了幾分的手帕,隨即又濕透。


    這時,他聽見一道聲音。「老公 」


    平介一驚,抬起頭,望向房門。他以為有人進來,但門依然關著,他懷疑是聽錯,聲音再度響起。


    「老公,這邊啦。」


    平介嚇得差點跳起。叫喚他的是加奈江。剛剛還在睡的女兒,從病床上抬頭,看著父親。


    「加奈江……啊啊,加奈江,你終於能說話。太好了、太好了。」平介從椅子上站起,涕泗縱橫的臉皺得更厲害,他突然想到該及早找醫生過來,慌慌張張地走向門口。


    「老公,等等。」加奈江微弱地開口,平介握著門把轉身。他情緒激動,沒發現女兒的語氣怪異。加奈江繼續道:「來這邊,聽我說。」


    「我當然會聽,不過得先去找醫生。」


    「不可以,你先過來。」加奈江懇求。


    平介有點猶豫,仍決定聽從她的意思。他以為加奈江在撒嬌。「好啦,爸爸到你身邊了。有什麽話盡管說。」


    加奈江注視著平介。看到那雙瞳眸,平介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好怪的眼神,不像是孩子。


    「老公,你相信我的話嗎?」


    「相信啊,你說什麽我都相信。」平介迴答後,終於察覺不對勁。老公?


    加奈江盯著他,繼續道:「老公,我不是加奈江。」


    「咦?」平介的表情僵住。


    「我不是加奈江,你看不出來嗎?」


    平介收起笑容,「你在胡說什麽。」


    「我沒在開玩笑。我真的不是加奈江,你應該看得出來吧?我是暢子啊。」


    「暢子?」


    「對,是我。」加奈江的表情像是又哭又笑。


    平介再度起身,搖搖晃晃走向入口。他打算去找醫生,女兒的心理狀況肯定出了問題。


    「別走,不要找人來。聽我說,真的是我。我是暢子呀。我知道你很難相信,連我都不敢相信,但這是事實。」加奈江哭泣起來。不,是有著加奈江的外表的女人在哭。


    怎麽可能!不可能有這種事。平介備受衝擊。不是無法相信她的話,隻因那確實是妻子的語氣。這麽一想,他察覺加奈江散發出的氣質不像小學生。平介心裏很清楚。


    「你記得我上個月的薪水是多少嗎?」他問。


    「基本薪資二十九萬七千圓,連同加班費和出差津貼,總共是三十二萬八千二百一十五圓。可是,扣掉稅額和年金健保,實收二十七萬圓左右。」加奈江含著淚迴答。「厚生年金實在太貴了。」


    平介愣在當場。她說的數字正確無誤,女兒根本不可能知道這些細節。


    「你真的是暢子嗎?」平介的話聲顫抖。


    她用力點一下頭。


    暢子說,她是在被送到病房好一陣子後,才明白身上發生的狀況。在那之前,她一直覺得奇怪,不明白為什麽每個人都叫她「加奈江小妹妹」。即使厘清處境,她還是認為,如果不是做惡夢,就是自己瘋了,想早點恢複正常。今天看到平介在身旁哭,她終於接受事實:這不是夢,自己也沒發瘋。


    「這樣一來,死的是加奈江?」平介向暢子確認,她躺著點點頭。


    「是嗎……」平介垂下頭,「加奈江死了啊。」


    暢子哭出聲。「對不起,我寧願是加奈江活著。」


    「說什麽傻話,你獲救就值得慶幸了。即使隻有你……」平介不禁哽咽,看著加奈江活生生的麵孔,想到孩子其實已不在世上,心中湧出一股不同於目睹孩子死亡的悲傷。兩人相對,默默流淚。


    「可是,還是很難相信,居然會有這種事。」哭了一陣,平介盯著女兒的臉。不,應該說是妻子的臉。


    「老公,該怎麽辦?」


    「怎麽辦……恐怕不會有人相信,醫生也無能為力吧。」


    「八成會被送進精神病院。」


    「我想也是。」平介雙手抱胸,沉吟起來。


    暢子看著他,問道:「今天是葬禮吧。」


    「嗯?啊,對。」


    「我的葬禮。」


    「是啊,」平介點點頭,望著妻子。「可是,你還活著。」


    「所以是加奈江的葬禮。」暢子眼中又滾落淚水,「是我搶走那孩子的身體。」


    「你是救了加奈江的身體。」平介握住妻子的手。


    事故發生一周後,醫生允許外人探病。首先來訪的,是加奈江的級任導師,及和她要好的四個同學。


    「在電視上看到杉本同學的名字,我嚇一大跳,差點哭出來。」山田老師開口。她是個年輕的老師。


    「讓老師擔心了,這輩子我都不想再搭飛機。」暢子迴答。


    老師的臉色有點奇怪,隨即恢複笑容。「希望你能早點迴來,大家都很期待見到杉本同學。」


    「是嗎?也對,總不能一直缺席下去。」暢子為難地望向平介,接著趕緊麵向老師。「嗯,還請老師轉告大家,我也非常期待。」


    老師露出訝異的表情。離開病房後,同學談論著「加奈江變得好歐巴桑」,傳入平介的耳中。


    等她們走遠,暢子趴在床上哭了許久,約莫是想起加奈江。


    事故發生兩周後,暢子以加奈江的模樣出院。原本退燒的媒體又齊聚醫院,麥克風指向平介。


    「關於賠償方麵,基本上全權 委任律師。對,金額不是問題。一場意外奪走加奈江的性命,暢子也深受創傷。我們希望看到航空公司的誠意。」記者談及航空公司的迴應時,平介如此迴答。


    播報新聞的外景記者,最後加上一段話:「杉本平介先生表現得鎮靜,其實內心仍十分激動,從他說錯妻子和女兒的名字便可看出。以上是記者在現場的報導。」


    平介與暢子迴到家,針對今後討論一番。兩人的想法一致,認為暢子以加奈江的身分生活是最妥當的。既然借用加奈江的身體,暢子終究不可能以暢子的身分生活。而且,兩人都同意,這樣才是對加奈江最好的安慰。


    「我得努力用功。要是成績退步,會讓那孩子丟臉。」暢子邊泡茶邊說:「她將來的夢想是什麽?希望能幫她實現。來,喝茶。」


    「她想當平凡的家庭主婦。」平介應道。


    「那麽,現在這樣就好嘍?!


    「不行,」平介端起茶杯,望著暢子:「未免太奇怪了吧。」


    「為什麽?」暢子恍然大悟般看著自己的身體,視線又迴到丈夫身上,露出尷尬的笑容。「你別胡思亂想,我會永遠待在你身邊。」


    平介隻是默默喝茶。


    於是,平介與暢子展開奇妙的生活。在旁人眼中,是一對感情融洽的父女,但若聽他們術談話內容,應該會對其中的不自然大感納悶。


    一個小學女生,嘴裏會冒出這種話:


    「老公,垃圾麻煩丟一下。啊,那邊的紙箱也要丟。廚餘記得綁緊。那裏烏鴉很多要特別留意。」


    「你才是,該出門了吧?」


    「啊,對耶。呃,我的書包放在哪裏?」


    「作業寫了吧?」


    「算是吧。」


    「喂, 你行不行啊?」


    「課題很難,你都不幫我。」


    「是你說不能幫小孩寫作業的啊。」


    「我說過這種話嗎?噢,差點忘了交換日記。」


    「加奈江在寫交換日記?」


    「是啊,連我都不知道。對方是名叫晶晶的女生,很可愛。所以,我才曉得有個男生喜歡加奈江。遠藤同學,長得白白胖胖。」


    「不清楚。不過,我覺得他不是加奈江喜歡的類型。雖然對不起遠藤同學,我還是疏遠他。」


    「很好。」


    「我去學校嘍。啊,老公,迴家前記得買豆腐,要嫩豆腐。」


    盡管外貌不自然,但生活上一點都不會不方便。當然,暢子變成加奈江的模樣,家事依舊一把罩。不久,加奈江在鄰裏間也出了名。經曆那樣的悲劇,仍自立自強地扛起母親的工作,任誰看到都會大受感動。


    「加奈江真了不起,大家都好感動。而且,這陣子愈來愈像媽媽。她一定是覺得要做好媽媽的工作吧。像在買魚時,連殺價的架勢都和她媽媽一模一樣,嚇我一跳。」附近的主婦曾攔住下班迴家的平介,這麽跟他說。


    不過,並非完全沒問題。兩人最大的煩惱,畢竟是晚上的事。


    一天晚上,平介在被窩裏正要睡著,側腹被輕戳幾下。暢子以加奈江的麵孔直盯著他。


    「怎麽了?」平介問。


    暢子扭捏半晌,開口:「問你喔,那方麵怎麽辦?」


    「哪方麵?」平介一時不明白她指的是什麽,隨即睜大眼。


    「你問我,我也不能怎麽辦啊。畢竟都變成這樣了。」


    「不可能做嘛。」


    「當然。別、別、別說傻話,怎麽可能跟親生女兒 而且是小學生。」


    「可是,你忍得住嗎?」


    「說什麽忍不忍,就算明知是你,看到外表,怎麽可能有性致。我可不是變態。」


    「也對。那麽,要找別的女人嗎?」


    「唔……」平介低聲沉吟,「我倒是沒想過。你呢?有哪方麵的需求嗎?」


    「這個喔,完全沒那種心情。即使試著想像,她毫無感覺。怎麽講,就是身體沒反應,」


    「真不可思議。不過,這也是當然的吧。」平介覺得小學生的身體有反應才恐怖。


    「反正,這方麵就是沒辦法,隻能放棄。」


    「說的也是。」暢子憂鬱地點頭。


    此時,平介提出一個建議。即使是兩人獨處,不要喊他「老公」,他也不會再叫暢子,改叫「加奈江」。他認為有必要養成習慣。


    「好。」暢子答應。「爸爸,晚安。」


    「晚安,加奈江。」


    之後,暢子以加奈江的身分順利度過每一天。一開始不自然的遣詞用字,漸漸變得孩子氣。平介問起,她表示並未特別注意,和朋友交談自然就變了。還是女人的適應力比較強,平介默默想著。眼看妻子的痕跡,一點一點從暢子現在的模樣中消失,他有股道不出的失落。


    後來,暢子成為國中生。雖然仍比同學老成,但已完全融入他們當中。她成績優秀,又細心體貼,在朋友之間人緣極佳。,星期日有時會帶幾個朋友迴家,端出親手做的菜。每次都技驚四座,毫無例外。


    「加奈江好厲害,你怎麽學的?」


    「沒什麽,現在有許多方便的烹飪用具。不像以前得用蒸籠之類的,多麻煩。如今的年輕媽媽真的很好命。」


    「討厭啦,講得你有多老似的。」


    「所以我才覺得要心存感激呀。」即使不小心露出馬腳,她也能


    自然地把場麵圓過去。


    升上國二後,平介察覺暢子出現微妙的變化。原本他們都是一起洗澡,但平介感受到陽子的排斥,也不再在他麵前大剌剌地換衣服。有天晚上,他大膽詢問,暢子躊躇半天,才開口:


    「抱歉,就是不喜歡。我也不清楚為什麽。」她露出悲傷的表情。「絕不是討厭爸爸。」


    平介的心情難以言喻。他不曉得眼前的到底是妻子還是女兒,但他認為隻能采取一種態度。


    「我明白,你別介意。以後就分開洗吧。」


    「對不起。」暢子低著頭。


    發生這段插曲後,平介不得不意識到加奈江生理上的成長。他承認心中有性欲,為此自我厭惡,即使告訴自己,那個人是妻子,有這種念頭沒關係,卻明白隻是藉口。


    幾經苦惱,他決定把暢子當成加奈江,完全拋棄她是妻子的念頭。或許無法立刻辦到,但他決心要朝這個方向努力。


    即使從夫妻變成父女,兩人感情依然很好,極少吵架。然而,暢子準備上高中時,他們產生激烈的爭執。


    「女校有什麽不好?還可以直升大學,不是嗎?」


    「可是,這裏的學費太貴。你看,公立學校的差這麽多。」


    「公立學校不是問題層出不窮嗎?像是風紀紊亂之類的。」


    「那是偏見,還不是有人說女校環境封閉。」


    「可是,公立是男女同校。」


    「對啊,那又怎樣?」


    「要是遇到臭男生怎麽辦?。啊,你該不會是想跟男生去玩,才選公立的吧?」


    「才不是!這是什麽話,我就如此沒信用嗎?」


    「你現在是這麽說,等男生來追你,你就會變了這個年紀的男生,滿腦子隻有那件事,你懂不懂?」


    「當然,我又不是沒遇過。」


    爭執期間,前所未有的嫉妒占據平介的內心,但他並不認為自己異常。假如活著的是加奈江,一定也會發生相同的爭執。


    最後是平介讓步,暢子進入公立高中。平介擔心得要命,常關切班上有怎樣的男同學,每次男生打電話來, 一定會問暢子是什麽事。要是暢子不在時,收到寄給她的信,平介不能拆,隻能伸長脖子焦急地等她迴來。


    暢子高二那年夏天,怒氣一舉爆發。她和朋友約定一起去露營,平介卻擅自打電話到朋友家迴絕。因為同行的人,半數是男生。


    「加奈江也有她的青春啊!為什麽要剝奪她的青春?」


    「你隻是想借用加奈江的身體去玩吧!」


    「哪裏不對?當初明明講好,這樣才能安慰加奈江在天之靈。」


    「又不是隻有到處玩才叫青春,像是念書之類的,還有很多該做的事。」


    「交朋友也很重要。」


    「你有我了,不是嗎?」


    「世代不同啦!」


    這句話像一把利刃,刺進平個的胸口。他無話可說,把自己關在房裏。不久,暢子走進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說那種話,是我不好。」


    「沒關係,加奈江說的是對的。」


    「我們以後該怎麽辦?


    「沒什麽可煩惱的,以後是我個人的問題。」


    「老公……」相隔數年,暢子如此唿喚,抱住平介的頭。曾經濃密的發絲漸漸稀疏。


    那個夏天,她和朋友去露營了。


    又過七年。


    一個好日子,在某飯店的結婚會場附設的休息室,平介一身禮服。


    「伯父,新娘準備好了。」新娘秘書過來提醒,平介點點頭,步向新娘休息室。


    門一開,加奈江穿婚紗的模樣映入眼簾。平介看到的是鏡子,她也透過鏡子注意到平介,緩緩轉身。室內彌漫著花香。


    「哦,真沒想到……」平介想起三十年前的光景,「居然和當時一樣。真的一模一樣,簡直像看到當時的你。」


    「我也這麽想。」


    聽著兩人的對話,新娘秘書一頭霧水,隨即又堆起笑容。「新娘子實在很美。」然後,她便識相地離開,留下平介和暢子。


    「爸爸,長久以來,真的是長久以來,謝謝你的照顧。」暢子行一禮,聲淚俱下。


    「嗯,啊……你要注意身體。」


    「我會的。」


    這時,有人敲門。平介一迴應,吉永信雄那張圓臉便出現。看到新娘,吉永雙眼發亮。「哇,真美。嗯,好美。除了美,沒有別的形容。」


    接著,他望向平介。「爸,您說是不是?」


    「早在三十年前,我就知道了。」平介迴一句,「倒是信雄,你來一下。」


    「好的、好的,有什麽事呢?」


    平介帶吉永迴到休息室,幸好沒人。平介注視著馬上要和暢子結婚的男人,吉永顯得有些緊張


    暢子還沒向平介招認有喜歡的人,平介早已察覺。她大學畢業後,到某製造商上班,對象是公司的同事。平介心想,該來的終於來了。其實,好幾年前,他就開始為這一刻做心理建設 逼問,暢子便說出吉永的事,坦承愛他,也收到他的求婚。但她表示有些原因無法結婚,吉永無法接受,每次見麵就不停追問。


    平介決定會一會吉永。在一個晴朗的日子,暢子把他帶迴家。


    吉永信雄這個人,會令人聯想到馬力十足的國產車。看上去有些冒失,但應該有能力築起開朗的家庭,為人誠實。平介十分佩服,不愧是暢子,很清楚婚姻生活需要什麽。


    平介認為,這個男人值得托付。


    「請問,怎麽了嗎?」吉永的圓眼看著平介。


    「想拜托你一件事。」平介開口。


    「好的,言盡管吩咐。」


    「不會太困難,許多新娘的爸爸都會對新郎這麽做,能不能讓我來一下。」


    「啊,是什麽?」


    「就是這個啊。」不介在背冰麵前舉起拳頭。


    「吃我的拳頭。」


    「咦!」吉永不禁後仰,「現在?」


    「不行嗎?」


    「哎呀,傷腦筋,等一下得拍照。」吉永抓抓腦袋,隨即大大點頭。「我明白了。


    娶您那麽美麗的女兒,這點小事根本不算什麽。我就挨您一拳。」


    「誰說一拳,是二拳。」


    「欸,兩拳?」


    「一拳是女兒被你搶走的不甘,一拳是另一個人的份。」


    「另一個人?」


    「你不用管,閉上眼睛。」平介握緊拳頭,還沒舉起,淚水就滑落。他當場蹲下,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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