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帥已伏誅,你等命運如何,需你等自己選擇。一旦歸順,便不計從前,高官厚祿,前程似錦。”康王幼子站了出來,大聲說道。


    營地之外,黑夜籠罩之下影影綽綽的人自遠方而來。那是康王的軍隊,先前不敢跟的太緊。看到了那成功的煙花訊號,才快馬加鞭趕來。


    瑤姬被挾持著押往設宴的寬闊場地,見各營將領都已被悉心關照,脖子上架了不止一把兵器,女妭、巫鹹等莫不如是。而那主位之上,玄衣黑甲的主帥已伏在席案上,底下是一灘漸漸凝固的血。


    那位小郡主確實是個狠角色,連她先前都被她純稚的外表蒙蔽了。一個嘴裏隻有容貌和情愛的少女,卻是一件頗為銳利的殺器。


    “這位姐姐長得如此好看,殺了未免可惜。”她看著瑤姬,笑嘻嘻道。


    瑤姬的容色在這樣混亂的夜晚都能讓人為之側目,實在不引人注目都不行。


    康王幼子對著一個個將士說道:“若願歸順,不但可饒你等性命,還有錦繡前程,金銀美人。若執迷不悟,便可現在就去見你們的穆王。”


    有人便問:“若要我歸順,有一事便要問清,是歸順朝廷,還是歸順康王?”


    這問法也實在刁鑽。康王幼子麵上一變,繼而大笑朗聲道:“歸順我父王,便是歸順朝廷。你還有何話可講?”


    那人接道:“天子若聽了這話,不知該做何猜想。”


    康王是康王,朝廷是朝廷,兩者混為一談,怕是康王已有不臣之心。康王若能吞下穆王這偌大的勢力,天子是否還會如此信任這位叔父,也是未知數。或者說,康王是否願意繼續稱臣,也要問一問了。


    那康王幼子拔出利器,把這問話之人一刀了結了。


    瑤姬看著噴薄而出的鮮血,看著他瞪圓的雙目,心中一沉。


    小郡主同她哥哥嬌嗔了一聲,道:“好好說話,何必殺人。弄得場麵這般難看。”然後轉頭同其他人道:“目前的情勢是這麽個情勢,選擇也已給了你們。還請各位速速做出自己的決定吧。”


    騎兵營似已被他兄妹二人滲透個徹底,毫不反抗便被順利拿下,剩下的□□|營首當其衝,女妭歎了口氣,幽幽道:“這算是什麽選擇?不選擇你們這邊,就要被殺。這是威脅和逼迫,不是選擇。”


    他二人似想不到還有這樣有膽色的女子,站出來說這樣的話。


    “這位姐姐略有些不識抬舉,既如此,可不要怪我狠心。”她說話間,使了個眼色,挾持著女妭的人手便把女妭押到了別處處理。


    “我不喜歡把場麵弄得太難看,大家最好還是盡快給我滿意的答案。”她頓了頓,見眾人都不說話,突然便轉過身來衝瑤姬說道:“姐姐在營中人氣頗高,不若我便拿姐姐先試試。”


    見瑤姬皺眉,她又天真一笑,道:“自不是喊打喊殺這般難看,姐姐這樣的美人,我怎忍心你死。不若這樣,我折你一根手指頭,便饒一人,姐姐你覺得如何?”


    不想她小小年紀,心思如此毒辣。不僅明白殺人或可威懾懦夫,卻也容易激起義憤。在生和死之間,還有折磨這一條路。折磨□□,也折磨人心。一支隊伍主帥已亡,便是軍心已散。隻是軍心散了不夠,她還要人心散。瑤姬在整個大軍之中,人氣可不低,救死扶傷本就得人心,更何況她還這樣美麗溫柔,乃是許多人心中最最柔軟的存在。折磨她,便足以折磨那些人的心。讓瑤姬來指定被救之人,又慢慢折磨瑤姬,那些人必定對她又愛又恨,如此慢慢碾磨,待他們心防瀕臨崩潰之時,誘以重利,稍加撫慰,必可輕易收割。康王府需要的不是什麽賢才,他們需要的隻是足夠鋒利的兵刃和足夠數量的炮灰。


    屆時留下瑤姬的命,便當她是因了他們才能活命。那些被催逼的叛徒在心理上也能稍加安慰。她活著比死去有用得多。她是餌,可令魚群自相殘殺,也可令魚群產生被人需要的英雄幻想。


    瑤姬冷著臉,盯著她瞧,道:“不如何。還有,我妹妹早已過世,你不要亂攀親。”


    小郡主不以為意的笑了笑,道:“美人脾氣總是大一些,不過再大,形勢比人強,卻也是沒辦法的。沒有足夠強大的力量,這樣的美色,隻會害人害己。”


    說罷,她輕飄飄問道:“你現在可以選擇救一人,聽聞你心善,不知這麽多人中,你想救哪一個?”


    瑤姬不看旁人,隻看著她道:“若我真有的選,我想選你。”


    她的話音剛落,便有一支飛箭射來,帶著疾風釘在那小郡主左肩。她著紅衣,鮮血迅速洇濕肩頭,卻也並不打眼。隻是那支箭羽透肩而過,看著觸目驚心。


    尖利的叫聲破空響起。瑤姬豁然抬頭,黑壓壓的人馬自遠處而來,卻並不發出如何大的聲響。偃旗裹甲,鉗馬銜枚,這是急行軍偷襲的架勢。黑影漸漸靠近了,當先一人便是本已被刺殺的穆王。


    他引弓連射幾箭,把瑤姬同康王那一雙子女用武力隔離開。


    那馬兒跑得飛快,到了近處,卻被他急急勒住韁繩,黑馬受主人命令,急急停下,人力而起,火光之中穆王宛如天神下凡,隻聽他道:“康王已經束手,爾等還要抵抗嗎?”


    他之後那匹馬上,坐著被裹成一團的康王,隻是紫金冠已除,發髻也已亂,哪裏是之前見過那氣度雍容的老者,分明隻是窮途末路的喪家之犬。


    康王幼子抱著小妹,惶惶叫了一聲:“父王!”


    “怎麽?還不繳械?”穆王一雙寒目掃過,那挾持著穆王麾下各營將領的康王侍衛便有些遲疑,不知該如何做。


    穆王把劍架在康王脖子上,看著唯一能主事的康王幼子道:“我數到三,若不投降,便殺了康王,再作計較。”


    如今看來穆王早已心有成算。這根本就是個調虎離山之計。他或許從來不曾因康王的示好而放下戒心,反而將計就計,誘敵深入,待煙花訊號發出,康王的人馬來了此處,隱在幕後的穆王趁其兵力虛弱親自率隊拿下了康王。


    擒賊先擒王,康王已拿下,剩下的烏合之眾便可隨意拿捏。


    果真,那康王幼子還不及他喊到二,便大聲喊叫著讓手下放了穆王麾下眾將領。


    瑤姬抬頭,去看主位上伏案的那具屍首。那代穆王而死的死士,腳下的血已完全凝固,空氣中卻依舊傳來一陣陣血腥味。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那不是穆王,因為他的鬼魂就站在屍體旁,在她過來的時候,正要被鬼差帶走。


    匆匆一瞥,她發現那是她從未見過的臉,那不是穆王。


    她很早以前就知道,戰神下凡來要玩的這個殺人遊戲,其實是個必贏的遊戲。她從來不曾擔心過凡人會如何傷害到他。


    隻是那畢竟是個殺人的遊戲,便是不死,也實在兇險。


    瑤姬想著,女妭受戰爭影響如此之深,那從那一場大戰敗北的蚩尤,又何以敢如此堅定來到凡間,來打這一場又一場的戰。


    戰爭,從來跟一般的比鬥不一樣,那不是一人殺一人,是一人殺十人殺百人甚至殺千人,殺到你自己被殺或者敵人全部被殲滅為止,那是無數次重複的殺戮。


    作者有話要說:南朝·宋·袁淑《防禦索虜議》:“宜選敢悍數千,騖行潛掩,偃旗裹甲,鉗馬銜枚。”


    第114章


    穆王從前拿來哄宋遙來南境的暗兵終於浮於水麵。此前這支隊伍一直由穆王府大管家親自帶著隱在暗處, 隨時聽候差遣。那位大管家明麵上隻管王府庶務,然而他從前卻是上一任穆王的心腹大將,一些穆王不方便做的事, 都是他在暗中處理。


    那是穆王府最後的底牌, 穆王拿出來對付康王,得手甚快。康王見了那煙花訊號,以為功成, 放鬆了警惕,反倒入了穆王的局。


    拿住了康王, 後續事宜料理起來確實方便許多, 康王黨羽並他一雙兒女皆都被擄。女妭施施然自大營後方走了出來,她自是無恙, 倒是之前安排去處理她的人,如今大都已人事不知。


    連先前投靠了康王的騎兵營校尉也在穆王到場之後迴到了他麾下。騎兵營是穆王心腹中的心腹, 亦是他下的血本,本就是為誘敵深入才臨場倒戈的, 功成之後自然歸來。


    穆王來了之後, 局勢大變, 有手下來請示他對於康王黨羽如何處理, 穆王眼神一冷,手一揮,除了康王並他那一雙兒女, 其餘將領全部當場格殺。


    他同康王不一樣, 他不需要降將。


    瑤姬看著滾滾人頭落地,明白這就是戰場。


    兵不厭詐,成王敗寇。


    “從他們拿起刀槍走上戰場的那一刻起,就該明白總有一日也會死在刀槍之下。”女妭的聲音輕輕響起。


    瑤姬不說話, 她隻是看著那些鬼魂,看著那些鬼魂在看到她們的時候露出的表情。


    那是恍然大悟的表情,神仙助陣,凡人又如何鬥得過。誠然,穆王弄死他們靠的不是神仙法術,而是人間的手段,但他身邊有神仙,本就不會輕易殞命,這就是作弊。


    他們迅速被鬼差帶了下去,瑤姬看著鬼魂迤邐遠去,臉上全無一絲表情。


    她父皇教她仁恕,卻最終也未教會她該如何麵對這樣的場景。


    腥風血雨之中,穆王迴頭看見麵無表情的瑤姬,他馭馬來到她的麵前,居高臨下問道:“你可有受傷?”


    瑤姬抬頭看過去,見他隻是皺眉看著自己,周遭火光折進他的眼眸深處,統統萬劫不複。她搖了搖頭,迴答道:“我沒事。”


    穆王便同她歉然道:“今日累你受驚,此處十分混亂,我讓人先護送你迴去。”


    瑤姬抬起眼眸問他:“那些降兵呢?你預備怎麽處理。”


    穆王眉頭一皺,並沒有迴答這個問題,轉頭吩咐不遠處的女妭道:“她或是受了些驚嚇,你把她帶離此處。”


    瑤姬同女妭並肩走著,身後傳來穆王的聲音:“爾等將領皆已伏誅,你等有兩條路可走:一則成為俘虜,在軍中幹最苦的活,一切生存物資都靠自己勞作換取,非常時刻或可當攻城的先鋒軍;二則我送你等歸鄉,三十人一組,送迴康王封地,但不是白送,乃是需康王府拿錢財物資來換。就看康王府願不願意為你等花費這些身外之物了。”


    穆王殺了康王麾下束手就擒的所有將領,並著手下把俘兵都歸於一處,他騎馬站在人前,朝著他們說道。


    他完全可以把這些俘兵全部就地格殺,就像對待那些將領一樣,這樣做幹脆而不留後患,也省了許多麻煩。然而一旦這樣做了,將大大有損他的聲名,於他大業實在不利。


    瑤姬她,實在是多慮了。隻是這麽大數量的活人,既不能殺,就必須處理好,否則容易出亂子。而處理的法子,無外乎內部消化和外部轉移兩個路子,雙管齊下,才有效果。如今這樣,麻煩是麻煩點,卻也是能想到的最合適的折中之法了。


    俘兵各有各的打算和選擇,但康王及他那一雙兒女卻是沒什麽選擇。


    穆王把康王的兒女當人質,要求康王府出錢財物資贖迴,同處理俘兵的手段差不多,隻不過金枝玉葉叫價更高一些。


    第二日,那傳言早已病死於王都的康王世子單槍匹馬來找穆王,要求以己身換迴老父。一個世子換一個王爺,自然是不夠格的,康王世子還帶來了王都布防圖。


    穆王笑了笑,同左右道:“他倒是有膽色。”


    這廂,康王世子還在同穆王談判,那頭,瑤姬剛準備替小郡主換藥。


    雖為俘虜,但畢竟是要拿來換糧換錢的要角兒,她是女子,她的傷便由瑤姬處理。所幸傷口未及要害,隻是失血過多,小郡主的臉色便顯得格外蒼白難看。


    見她似要醒轉,瑤姬也不說話,隻是沉默著把東西一一擺好。


    “我勸你還是別白費力氣,我不是什麽大人物,不值得你冒險。”她雖然目不斜視,卻像是長了第三隻眼睛似的,知曉那不安分的小郡主方才順手摸了一柄處理傷口的小刀,打算趁她不備挾持她。


    “我父王呢?我三哥呢?你們預備怎麽處置我們?”受了大傷又落於人手,被喝破之後她到底是有些沉不住氣了。


    “這個問題我迴答不了你,你配合我一些,或許也能早點見到他們。”瑤姬說著,伸出手道:“拿出來吧。”


    這話中之意,他們應還活著。小郡主心裏暗舒了口氣,心道這女子口風不嚴,可哄她多說幾句。心中定下計來,她方才不甘不願把那柄小刀還給了瑤姬。


    瑤姬快速給她用了麻藥,又用燙過的小刀割去傷口旁的腐肉,然後才撒上藥粉,重又包紮好。


    待包紮好之後,那小郡主看著她,意味深長道:“你居然為一個俘虜用麻藥……要麽太仁慈,要麽穆王他太縱容你了。”


    能被穆王縱容,要麽她在穆王軍中地位超然,得到穆王的尊敬,要麽她同穆王私交甚篤,能影響他的決定。


    瑤姬抬眼看了看她,道:“你若想吃些苦頭,可早些同我說。”


    小郡主從來不知道,一個民女可以這般無視她甚至挑釁她。誠然她有如花美貌,卻到底是一個賤民,然而她看向自己的時候,眼中似帶著些憐憫。便是成為階下囚,她也不該被一個賤民憐憫。


    然則這位郡主從小就是察言觀色的好手,立時按下心中怒意,隻可憐兮兮同瑤姬道:“還請姐姐憐我,我們康王府也是被天子逼迫的。”


    “若不是見了姐姐你,知同穆王結盟無望,我們也不會出此下策。”她的話音裏帶著哭腔,瑤姬卻無動於衷,再不開口,隻顧忙自己手上的活。


    無動於衷本身就是某種信號。


    康王府的小郡主目光瞬間變得危險起來:“若我沒猜錯,穆王留著我的命,應該是有別的用處。你先前說要救我,看來,我是不需要你來救的。我的身份自然會救我。”


    她在用不同的話術刺激她,以期從她的反應中得出自己需要的信息。


    還不待她收集到足夠多的信息,營簾掀起,大將軍信步走了進來。


    “看樣子是我軍軍醫把你治得太好,令你還有閑工夫聊天。”他隨意諷刺了傷員一句,看到瑤姬正在慢條斯理收拾著手上的東西,並不受傷員幹擾,稍稍放下心來。


    “你有什麽不明白,直接問本王便是,何必去擾不相幹之人。”他朗聲說道。


    見穆王諷刺自己,她反而一言不發,怕多說多錯,越發不利己方。聽了穆王這話,終究還是問起了父兄的情況和穆王的打算。


    穆王竟也老老實實迴答了她。


    “你真願意放我們迴去,不再計較先前之事?”小郡主狐疑道。


    “你們沒了錢糧和爪牙,什麽都不是。我為什麽不放了你們,博個仁義之名。”穆王好整以暇問道。


    “你會這麽好心?”


    穆王聞言笑了,似有意似無意道:“殺人隻是手段,若能不殺人便達到目的,我自然樂意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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