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經曆換羽毛的朱雀隻能算是雛鳥,算不得真正成年。然而陵光本相巨大,人形又是成年男子的身形,故而瑤姬從不在此事上打趣他, 今日既有喜事,便忍不住說了兩句。


    朱雀悶悶不說話,瑤姬又逗了幾句,才嘟囔道:“還不是被殿下拖累的!”


    確實也是,瑤姬若掌火靈,陵光也不至於遲遲未成年。南庭自來掌火,朱雀一族同南庭乃是相輔相成的結契關係,兩者共同修行,事半功倍。


    陵光也是被逗狠了,才說此話,說完便有些後悔。瑤姬卻不以為意,隻勸道:“你如今也從女妭那兒得了益處,該更殷勤些助她,這也是你的因果,再不要端著架子了。”


    “知曉了。”他嘴上應的飛快,後又嘟囔一句:“我也沒怎麽啊。”


    瑤姬心中替他高興,好脾氣道:“是是是,是我多嘴了。”


    朱雀身上的轉變女妭自然是知曉的,她也樂見其成,本身已欠了瑤姬偌大人情,自身能於朱雀有益,也讓她稍稍心安一些。


    朱雀新長出來的羽毛比從前的越發堅硬,也越發美麗,每一片都燦爛炫目,閃著金色的光澤。他這身羽毛於火靈之中淬煉,不但增了防禦之能,本身亦被煉化作神兵,每一片羽毛都能化作飛刃,有破甲、灼魂之功。


    便是驕傲矜持如陵光,也忍不住翹起了尾羽。


    瑤姬亦撫掌而笑:“不錯,你這也算大器晚成。”


    朱雀原本對於幫女妭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如今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自己亦受益匪淺,便也積極主動起來,助女妭早日恢複。


    總算瑤姬拿出的靈藥和朱雀都有些用,女妭體內火靈神力漸漸安分平和下來。旱神所居不雨的毛病,竟也就這麽治好了。


    “殿下不必再自折神力,引火靈反噬。若還有什麽不妥,便盡管找陵光。”瑤姬說著最後的醫囑。


    女妭笑了笑,誠懇拜謝。


    穆王肅清叛亂後需重整軍務,女妭乃是要職在身之人,瑤姬便也順勢擇了一日,讓她順理成章恢複了所謂的“傷勢”。


    巫鹹亦迴歸,帶來了新的藥材補給和新的人手。


    血跡被清洗,屍體被掩埋,消失的人留下的位置自有新的人手填補。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而誰也阻擋不了穆王問鼎天下之路。


    大軍繼續往前推進,離另外一位王爺的封地越發近了。那一位乃是當今天子的叔父,封地甚大,乃是國中之國,自成格局。


    論理諸侯之國有拱衛王都保衛王室之責,但當今天子曾令諸侯世子入王都為質,這位王爺的長子入了王都,不知何原因竟病死了,他連長子的屍首也未見到,他前往王都質問天子,天子不但不給交代,還軟禁了他。後來在侍衛的保護之下,終於逃離王都,迴到了封國。自此,便公告天下同天子決裂。


    他亦舉旗,因是王室正宗,又有封地,擁躉甚多。


    這一迴大軍所走的路線與他封地甚近,穆王早早便著人警戒,各營也都打起精神,若有摩擦,或有仗要打。


    瑤姬自女妭身上已看出戰爭於士兵身心影響都太大,她自己亦上過戰場,見多了凡人身死,知曉士兵達到極限或有暴走自殘之舉,便同巫鹹商量著,或可研製出一些能助戰士擺脫戰爭控製的藥來。他們畢竟也是普通人,若有一天離開戰場,還是需要迴去過普通人的日子。


    巫鹹驚詫於她的異想天開,隻是不好直說,便道:“殿下有所不知,士兵經了戰爭才曆練出來,曆經生死得到的經驗和身體本能都是十分寶貴的,若用藥剝離開這些感覺,隻會適得其反。”到最後,他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道:“殺人需要的是兵器,至於兵器會不會因此用廢,不在用兵之人考慮之內。”


    “然而他們也不過是普通人,不是殺人的兵器。”


    “當個普通人的前提是他們能活下來,比起當個普通人,目前對於他們來說還是活下去比較重要。”


    瑤姬這下確實無話可說了。她還是天真了。


    她見到過崩潰的士兵在她麵前嚎啕大哭,求她讓他速死。她無能為力,醫者能醫人卻無法醫心,她看著那人跪在她麵前大哭,終隻是安撫性質地把手放在他的頭頂,然後按下了昏睡穴。


    點了安息香,瑤姬彈了《駕辯》。《駕辯》乃是這世上第一支曲子,乃是青帝伏羲所作,有安魂之能。她從前身體不好臥床之時,她父皇過來看她,便會給她彈此曲。


    女妭亦聽了那曲,同她道:“他不過一個凡人,生命譬如朝露,他甚至都不一定能在這場戰爭中活到最後,你耗費心力為他彈《駕辯》,隻為他的魂魄在這一刻得以安息,值得嗎?”


    瑤姬彈完,同她道:“我也不過是興之所至,才彈此曲。許久不彈,已十分生疏,倒叫殿下見笑了。我這曲子他聽了或不值,殿下聽了,總是值得的。”


    女妭怔了怔,道:“你倒仁義。”


    瑤姬笑了笑,道:“不過是隨手之勞,說仁義太過嚴重。”


    女妭看了看她,突然想到,瑤姬在軍中,不知是這些人的幸還是不幸。幸遇神女,身心皆有救,然而得遇神女,身心隻怕以後亦隻受困於她。


    行進的大軍被康王幼子率人所攔,說遠來是客,他父王要與穆王一敘。兩人便約了一地,離兩方人馬距離相近,有一亭,穆王帶著他的親衛,赴康王之約。


    女妭遠遠看著,對瑤姬道:“康王想嫁女兒了。”


    瑤姬愣了愣,才道:“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能不戰而屈人之兵,那自然是最好。”


    女妭不語,過了一會兒,又道:“不過穆王拒絕了。”


    方才時間並不長,瑤姬卻覺得心中起伏似過了漫長一生,她想起很多從前的事,又想起眼下之局,心中一哂。


    朱雀如今棲在瑤姬體內閉關,也就是睡覺。朱雀族褪去舊絨羽長出新羽毛之後,是要大睡一場的,以穩固這次新生而得來的神力。因此除了女妭,大概也沒誰知曉穆王和康王說了些什麽。


    不久之後,穆王迴來,康王大軍放行。


    穆王不但自己迴來,還帶迴好些人馬,是真的人和真的馬。


    穆王不肯當康王的女婿,康王卻還是十分看好穆王,不但把一雙子女送到穆王軍中曆練,還拿出許多戰馬送給穆王。


    康王那個封地,有許多馬場,盛產寶馬良駒,從前各路諸侯的戰馬,都是向他采辦的。


    康王那一雙子女,亦是馴馬的好手,穆王的騎兵營乃是精銳中的精銳,也因此各方麵消耗都十分大。穆王安排了他們入了騎兵營,重又把這支消耗過重的部隊武裝起來。


    瑤姬這邊,每日來找她求醫問藥的傷者不計其數。有些人傷在身體,她拿藥醫,有些人傷在心裏,她也無法,隻偶爾彈一彈《駕辯》。


    那一日她彈完《駕辯》,抬起眼來,便見營門口站了個紅衣少女,對方看到她,似驚了一驚,方才道:“你可真好看。”


    《駕辯》乃是神曲,非仙人不能彈奏,且彈奏時必須凝聚全部心神方才可彈出此曲,瑤姬方才全神貫注彈曲,故而未發現她。


    這紅衣少女大約便是康王的小女兒了。


    瑤姬聽了她的話,禮尚往來道:“你也很好看。”


    對方搖了搖頭,道:“不能同你的好看相比。”


    瑤姬還不及說什麽,她便接著道:“穆王便是因為你不願答應我父王的提親嗎?”


    巫山神女聽了這話,反問一句:“何出此言?”


    那位郡主便道:“這裏數你最好看,我便這麽一猜。”


    瑤姬便答道:“你猜錯了。”


    她聽了覺得惋惜,低低歎道:“他竟然連你這樣的美人都不愛。”


    瑤姬很想告訴她,並不是美人就一定能得到別人的愛。但是目前摸不清她的來意,便也隻沉默,不接這話茬。


    她看瑤姬這邊還有昏迷著的病人,便笑了笑道:“下迴再來找你玩,我先走啦。”


    瑤姬目送她離開,低頭開始整理醫案。


    穆王走了進來,他見瑤姬抬起了頭,看到是他,眉頭蹙起,道:“穆王有吩咐,著人喚我即可,何以親自走這一趟?”


    穆王沉吟片刻道:“我都想起來了。”


    瑤姬愣了愣,良久才聽到自己的聲音:“什麽?”


    隻聽他道:“我想起你曾同我說過,說你是天上神女,因同我前世有約,才下凡來尋我。”


    瑤姬眉頭皺的越發深,心想,螣蛇在搞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楚辭·大招》:“ 伏戲 《駕辯》、 楚 《勞商》隻。”


    過渡章,可能還會修,也可能就這樣了。


    第113章


    穆王告訴瑤姬, 他想起了他們從前的一些事,瑤姬心中卻未有多少歡喜。


    便是恢複從前那些細碎的記憶,他們之間感情的本質還是未變。她也不覺得從前穆王對她有多特別。說來說去, 穆王並不在意她, 她不過是一個與他萍水相逢的江湖女子罷了。


    所以瑤姬隻是波瀾不驚抬了眉道:“大約是從前說的玩笑話,我也記不得了。”


    穆王眉目間盛滿了怒氣,可能是覺得被耍了, 他一字一頓道:“原來如此。”


    瑤姬忽而似又想起了什麽,抬起眼來看著穆王道:“我從前那些話, 是同我的心上人說的。將軍既然不是, 那些話自然也不是說給將軍的。將軍不必放在心上,亦不必困擾。”


    他便知她是記得那所有的細枝末節的, 她隻是不耐煩再同他說那些。前幾日,她還放低了姿態願意為了他而改變自己, 如今卻已是連過往細節都不願再迴顧了。


    她話說得這樣直白,一副徹徹底底劃清界限的模樣, 還勸他不必放在心上, 想來那些她自己說出口的話, 她也未放在心上。


    他臉色有些難看, 緩緩道:“我原以為你會高興聽到這個消息。”


    瑤姬想了想,說道:“確實是個好消息,確實該為將軍高興。”


    為他高興, 那她自己呢?大約是覺得不過如此。那些過去的事, 曾說過的話,她是真的不在意。


    他臉色白了白,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


    瑤姬看著他的臉色, 問道:“怎麽?將軍不高興嗎?”


    穆王笑了笑,道:“自然高興。”


    瑤姬亦點了點頭,道:“想來也是。”


    大將軍先前把她找去敘舊,就是想了解過去在他身上發生的事,以及那些事對現在的他有什麽影響。她當時把從前一起經曆過的事都大致說了一遍,然而到底是不及他現在自己恢複記憶,想起從前所有細節。


    一旦想起,他大概會知道自己如今是沒有把柄也沒有軟肋的,大將軍無堅不摧,亦無所畏懼。


    “那便恭喜將軍了。”她最後這樣說道。


    穆王走遠之後,再迴頭看,她似乎陷入了什麽迴憶,也不知在想些什麽,保持著凝神靜思的模樣,一動不動。


    他卻不知,她隻是想起了下凡之前,蚩尤同自己說的話。他說日後在下界相見,我認不得你,你可別不認我。當時她是怎麽迴答他的呢?她自是答應了此事。雖則有埋怨,也還是答應了的,便是他不認得她了,她也要巴巴去認他。


    她隻是沒有想過,她便是三番四次上趕著去認他,他還是無動於衷,那時候她該怎麽辦?


    這其實就是今日的局麵。他真的已經不認得他的愛人了,她卻還要完成諾言。這甚至無關風月,隻是踐諾而已。


    她不想失信於他。


    她想如果沒有什麽別的變故,她陪著他把該打完的仗打完,陪他完成這一世的使命,便可找個機會離開。


    然而變故卻來得如此之快。


    為迎兩位貴客入營,整個軍中又擺了宴。瑤姬這迴下凡,這樣的歡宴已見識過幾迴,這一次興致缺缺,便拖了說辭,沒有再去。不曾想,歡宴之上,變故徒生。大將軍被刺殺,整個局勢瞬間就變了。


    那康王的小女兒,在敬酒之時,刺殺了主將。


    一擊得手之後,她燃放了通訊的煙花。


    天子同康王,從來不曾交惡。康王世子,亦不曾死去,所謂的莫名病死,所謂的死不見屍,所謂的康王赴王都同天子理論,這些本身便是這個迷惑天下人的障眼法中的一環。如此大費周章,不過是為了康王能在關鍵時刻給進攻王都的諸侯最致命的一擊。


    他的封地是大軍進王都必要經過的,離王都距離適宜,馳援方便,對付敵人也很方便。


    天子深恨刺殺,卻也在先王和自己經曆的刺殺中明白,這或許是除去敵人最快也最幹脆的方式。


    三軍唯有一帥,殺了主帥,整支隊伍便潰不成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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