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居然被她問住了,仔細想想便道:“也確實。這樁事還要你如此費心費力去做,到頭來也不過為了一個公道。”


    瑤姬笑了笑便問:“不知將軍今日來,是有何要事?”


    “也不是什麽要緊事,隻是想著此次我也算是出了點力氣,怎不見你同我道謝。”


    蚩尤不在龍王麵前喊破瑤姬身份,此為一,亦在庭辯之時幫著瑤姬牽扯出閻君鬧大事態擴大贏麵,此為二,瑤姬確實心領也確實未同他道謝,如今見人家大刺刺上門來討謝,反倒有些啼笑皆非。


    “此番多謝將軍成全。”瑤姬手拈梨花枝,周正向蚩尤行了一禮,蚩尤大大方方受了,方道:“女娃當年待我不錯,此事我出力也份數應當。”


    瑤姬聽罷抿了唇,心想:女娃確實待你不錯,認真論起來整個南庭都待你不錯,也不見你感恩,卻最後還要同我父親作對。


    她嘴上卻道:“將軍念舊,女娃亦對將軍心懷感激。”


    “那麽你呢?”蚩尤問道。


    “什麽?”瑤姬蹙眉。


    “你說女娃對我心懷感激,那麽你呢?”


    瑤姬道:“我對將軍自然也是心懷感激。”


    “我卻未見到這感激之情。”


    瑤姬便從善如流,手撫了撫梨花,道:“本來,感激之情理應放在心裏,如今將軍既然想看到,瑤姬便也隻能借花獻佛了。”她說著,便真將梨花枝捧至蚩尤麵前。


    蚩尤見她這樣便宜行事了卻因果,便也笑笑接下了。那梨花純白若雪,顫巍巍長在枝頭,煞是可愛。


    “得神女獻花,實在蚩尤之幸。”蚩尤拈了朵梨花,煞有介事道。


    “你若覺得這感激不夠,我這邊還有。”瑤姬指了指一邊的梨樹。


    然而世上居然真有這等不上道之人,蚩尤還真仔細看了看梨樹,看穩妥了轉頭便對瑤姬說:“既是神女所贈,本君隻能卻之不恭了。”


    末了還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笑來。說起來也奇怪,蚩尤素有殺名,少時還有些冷肅難以親近,如今笑容卻多了起來,同四海傳揚的那個兇神惡煞的戰神,判若兩人。


    瑤姬腦子裏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冷不防被他噎了一噎,體會到了一絲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惱怒來,隻得心中暗暗給自己做鋪墊,想著反正這梨樹也是天庭之物,移到哪兒都出不了天宮。便是移植起來勞神勞力,也費的不是自己的神自己的力。


    “將軍喜歡,就是這梨樹的造化了。”瑤姬撫掌,笑了笑道:“等下我便著人動土,送到戰神殿去。”


    “此事不忙,它既長在這兒,我也不怕它跑了。”蚩尤說著,左右看了一圈又道:“我站了半天,怎麽也不見主人請我入座。”


    瑤姬便隻得道:“還請蚩尤將軍上座。”她說著隨手施法,在梨樹下布了席案。


    “說起來今天將軍倒有空,來找我敘舊。”瑤姬施了法讓茶水自動注入茶盞,順便又似有心似無心問了一句。


    “我是司戰的神,你難道希望我天天忙著打仗?”蚩尤喝了口茶,反問她。


    瑤姬吃了個釘子,還好聲好氣地解釋道:“不是這個意思。之前你不是還去巡海,我想著三界之內要巡視的地方應有很多,故有此一問。”


    “哦,我還以為你盼著天下大亂呢。”蚩尤偏頭笑道。


    這話就有點來者不善了,瑤姬理了理寬大的袖口,微微一哂:“將軍說笑了。”


    “你說是說笑,那就是說笑。話說,你口口聲聲稱我為將軍,隻怕心裏很不屑吧。我倒沒見你叫祝融一口一個火神的。”蚩尤又道。


    “那如何能一樣。”瑤姬便順口駁道,說完又皺了眉,似有些後悔。


    “怎麽不一樣?”蚩尤反問。


    瑤姬便摸了摸鼻子,顧左右而言他:“將軍今日過來,就為了說這些?”


    蚩尤卻還對前言不肯罷休,繼續問道“你倒說說怎麽不一樣了?”


    “祝融家族世代乃我南庭重臣,他又同我一道長大,自然可不拘這些俗禮。將軍當年乃是九黎之君,一方君主,如今是天庭戰神,掌三界戰事,瑤姬自然不敢不敬。”


    “哦,原來如此。”蚩尤點了點頭,複又道:“你同我之間尚還有同窗之誼,不必如此客氣。你我以後可姓名相稱,如今在世的故人也不多,敘舊都找不著人,以後可多多來往。”


    瑤姬被他說的有些糊塗,一臉孤疑道:“你是真的蚩尤?別是祝融變來逗我的。”


    “祝融他經常變作別人的模樣來逗你嗎?”蚩尤嚴肅地問。


    瑤姬想了想道:“那倒沒有。他也不敢。”


    蚩尤莞爾。


    複又道:“方才我順道去了大羅天,看了女娃,她恢複的倒還好,對女娃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這事還得看她。她若願意,可隨我迴巫山,她若不願,也可以繼續迴東海填海。”瑤姬沉吟片刻道。


    “以女娃的脾性,隻怕還是要迴東海。”蚩尤看著茶盞中淺碧的茶水,想了想又道:“你就不怕她再遭毒手?”


    “你說東海嗎?將軍想想如你是東海龍族,女娃天天出現在東海,你待如何?”


    “若我是東海龍族,隻怕心裏恨的要死,卻也要天天盯著,就怕她出什麽意外。”蚩尤緩緩道:“東海龍族受此大挫,隻怕短時間內不敢再犯。”


    “我同東海,已是死敵。此番連累將軍也得罪了東海,瑤姬這裏以茶代酒,敬將軍一杯。”瑤姬想到蚩尤此次也算大大得罪了東海,到底過意不去,便以茶敬了蚩尤。


    蚩尤眉頭一剔,心想總算她還有些良心,便笑道:“如今的東海,比不得當年,得罪也就得罪了。”


    上古時由五方天帝掌天下,各族蓬勃生長。龍族因性淫,於繁衍後嗣一事上很是熱衷,不多時便族群廣布,四海自成格局,隱隱有脫離五方天帝之勢。當年的東海,殺了炎帝幼女尚且不懼,龍族個個彪悍善戰,若不是瑤姬逞強報了仇,挫其銳氣,南庭怕是麵子裏子都要丟。


    昊天大帝在位時,對四海大加整飭,收管了龍王部分水師兵權,又把閑著無職喜歡打架生事的龍族罰的罰關的關,削弱了四海的勢力,是以如今的四海便低調了很多。


    瑤姬想著自己居然也有同蚩尤對麵而坐相談甚歡的場麵,當真世易時移,萬事萬物皆有可能。


    蚩尤晃著茶水輕呷了一口,道:“吃茶真是沒滋沒味,此時若有酒就好了。”


    瑤姬心想,你倒是不見外,你我的交情什麽時候到了你能到我這裏討酒喝的地步了。


    “將軍要討酒喝,隻怕來錯了地方。”瑤姬微微笑道,不為所動。


    “我聽聞瑤姬殿下同酒神走的有些近,還以為殿下這裏有酒喝。”蚩尤便這樣迴道。


    瑤姬便皮笑肉不笑道:“蚩尤將軍,從你今日進來同我說第一句話起,我就一直有個疑問,如今不吐不快。我想問一句,我同將軍,真的有那麽熟嗎?”


    蚩尤笑了笑,道:“我還道你能忍到什麽時候呢?”他有些得意,見了瑤姬臉色,又道:“你同我熟不熟,這可不是你說了算。”


    他說著,便拿出了一物,置於案上,慢悠悠道:“我聽聞你在找這個?”


    瑤姬拿起放在手裏,仔細看了看摸過上頭的花紋,確認無誤後方才問道:“朱雀令怎麽在你手上?”


    朱雀令乃神農氏一族的象征,亦是炎帝的象征,炎帝魂至歸墟後,朱雀令下落不明,瑤姬恢複神格後正暗自查訪此物,沒想到居然出現在蚩尤手上。


    “你父親親自交到我手上的,你信不信?”蚩尤反問。


    “他為什麽要把朱雀令交給你?”瑤姬冷道。


    瑤姬再是明白不過朱雀令對炎帝意味著什麽,他絕不會輕易把象征家族的信物交到旁人手上,更何況是蚩尤這等人物。


    “我若說,我家的騰蛇令也在你父親手裏,你會不會吃驚?”蚩尤不答反問。


    “你同我父親交換了信物?你們是達成了什麽盟約嗎?”瑤姬蹙眉問道。一般兩國之間有盟約,是寫下國書蓋上印璽歃血為盟。交換家族信物,是不涉國事,兩個家族之間達成約定。


    “你父親瞧我入眼,說願把你嫁給我。我同他交換了信物,締結了婚約。你說,我同你算不算熟?”


    瑤姬的臉色便十分精彩。


    第10章


    瑤姬臉色精彩,麵上飛紅一片,竟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


    好一會兒,瑤姬方才恢複了鎮定,字正腔圓道:“將軍可別同我說笑。當年我父親如何對你,你我心知肚明,你又是如何對我父親的,也是天地共見。”


    蚩尤當年蒙炎帝相救,後又留他在座下學習兵法,炎帝對他不可謂不好,他後來卻對炎帝無理,直言炎帝慈不掌兵,南庭這樣下去遲早被其他天帝吞並,並當即甩袖離開了南庭。炎帝乃是當世聖人,被一個乳臭未幹的孩子這樣教訓,實在震驚朝野。


    那時炎帝在教瑤姬彈五弦琴,蚩尤發作之時瑤姬正在一旁,是以如今說出此話來,便也格外理直氣壯。


    “我同你父親,乃是王道之爭。並無誰對不起誰之說。我那時若違背本心,專門逢迎他,才是真正對不起你父親的傾心栽培。”蚩尤淡淡解釋道。


    “將軍可不要欺我,若隻是此事,我何至於今日拿出來說項。”瑤姬複又冷笑一聲:“當初你進入南庭到底是何居心,便隻你自己知道了。隻是後來,你萬萬不該拿我父親教你的東西來對付他。以他的名聲,來成就自己的戰名。”


    蚩尤曾發兵南庭,連破十七城,與炎帝交手於空桑城下,破炎帝設下的陣法,而後又不傷一人,歸還十七城,此後九黎也徹底脫離南庭掌控,自成一國。


    瑤姬今日已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便也不打算再藏著什麽,她道:“你同祝融交好,那是你二人私交,我父親都不曾置喙,我也不說什麽。隻一樣,你同我神農氏的恩怨,隻怕不隻是王道之爭那麽簡單。”


    “啪!啪!啪!”蚩尤鼓掌道:“瑤姬公主真是好口才,把好好的一樁婚約引到往日恩怨上來。要說起來,我同你父親有師徒之實,當初他便說我打敗他的那一天,便是我出師之日。”


    那一場連下十七城的攻防,不過是他的出師之作。


    瑤姬便扭了頭,一言不發。


    她想了想,忽又道:“你同我有婚約,怎麽除了你我從未聽別人提起過。我師父沒同我說過,娘娘也未同我說過。這不過你一麵之詞。再說這是何時何地定下的婚約?我那時若在世,我父親沒道理瞞著我。我若不在世,我父親更不可能讓你同一個死人締結婚約。”


    “阪泉之戰前,我同你父親見過一麵。那時你已被送至昆侖山。你父親把你托付給了我。此事你師父和娘娘皆不知,是以他們也沒法告知你。”蚩尤道。


    “我父親為何無緣無故把我托付給你?那時刑天還在,祝融也在,我父親怎會把我托付給一個外人。”瑤姬覺得簡直荒謬,莫名其妙被告知同蚩尤有婚約,那婚約定在上古,普通人都輪迴幾萬迴了。她自然沒法信。


    “哦,這才是真心話。刑天在,祝融在,便輪不上我?怕是在你心裏輪不上我吧?”蚩尤諷道。


    瑤姬氣結,忍了忍道:“交換信物之時,可還有第三人在場?”


    蚩尤道:“那倒沒有,我隻身前來,你父親也屏退左右。當時便隻我們二人。”


    瑤姬心裏便舒了口氣,道:“如此說來,這些隻是你一麵之詞,自然是作不得數的。”


    “你說我拿朱雀令去找玉帝王母,不知他們認不認這朱雀令?”蚩尤卻笑了,拿過朱雀令,輕輕拂拭,起身欲走。


    瑤姬忙傾身按住蚩尤的手,見他順著壓住他的手看過來,道:“陛下和娘娘日理萬機,此等小事沒必要驚動二聖。”


    此事如果真在玉帝王母麵前說開,瑤姬勢必要同蚩尤的名字捆綁一陣子。雖然她的名譽已經不怎麽像迴事了,但事關父親的名譽,她不得不慎重。


    說起來她剛恢複神格被封巫山神女那會兒,在下界百無聊賴,也看了很多民間典籍話本。她見那話本上寫自己同諸多神君糾纏,也隻一笑了之,哪成想,今日竟然真有神君帶著她父親的信物來同她說婚約之事。雷神哪怕降下十道天雷,這十道天雷哪怕每一道都劈在她頭上,也比不了她此時的頭皮發麻之感。


    瑤姬咬了唇,直把殷紅的唇咬的發白,方又道:“不若將軍再同我說說當日你同我父親見麵之事。”


    “阪泉之戰前,我聞南庭有兵事調動,想著炎帝陛下對我有恩,便親自微服來找他,問他可需我出兵相助。他沒要我的兵,卻同我交換了家族信物,結下了姻親之約。”


    瑤姬愣了愣,心中一顫,問道:“他當時,可是看到了阪泉之戰的敗像?”


    “便是阪泉不敗,以你父親當時的情況,也必然會為你安排好後路。”蚩尤為自己續了一杯茶,緩緩道。


    “若說我的後路是將軍你,那娘娘又是怎麽迴事?”瑤姬想著當初以避禍養傷之由被送到昆侖山,西王母便是她的退路。何以最終又安排了蚩尤這條退路。再說蚩尤這條路,在當時看來,也未必見得好。


    “娘娘雖庇護天下女仙,卻也隻能護你一時,不能庇護你一輩子。你一個女兒家,總是要嫁人的。你父親替你選了本殿我,你可是有哪裏不滿意?”蚩尤便這樣說道。


    蚩尤已很少自稱本殿了,那是他上古時期的自稱。九黎少君,位比諸侯,旁人也是要稱一聲殿下的。


    瑤姬便揉了揉額頭,道:“不敢不滿意,實在是驚詫太過,萬萬想不到我竟然同將軍還有這份淵源。”


    確實是驚詫太過,才會這樣失了分寸。瑤姬心中一哂,明白自己早前是關心則亂,如今話已至此,她少不得要慢慢詢問,總歸朱雀令已經出現,也算有所收獲。


    她想通了,儀態便顯出了幾分從容,為自己倒了杯茶,方慢悠悠問道:“為何前幾次見麵,將軍未拿出朱雀令同我說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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