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頭就要訓話,迎著他冷颼颼掃來的眼風,她愣是把話憋迴去。捧著手爐,聳聳肩:“你要去就去吧!到時候被困在山上下不來,為師可不會去找你。”


    阿澤蹲下身來,兩掌將她的小手和手爐一並裹住,抬頭望著她:“弟子早已是步入婚娶之齡的成年男子,師父卻還要將我當作繈褓中不能見風受冷的嬰孩?”


    妙心拗不過他的強勁,隻好將要采的草藥與他說明,並切聲叮囑:“記得穿上有兜帽的大氅禦寒,外麵再披件蓑衣擋雪,還有……還有......”


    她一時也不知還要叮囑什麽,阿澤笑了笑,接過話來:“還有莫在山上逗留,盡快迴來,不讓師父擔憂。”


    妙心努努嘴:“你知道就好。”


    阿澤離開後,妙心用手輕輕搓著他放才握住的手背。


    他的手掌大到能將她兩隻手完全容納,而他手心傳來的溫度,似乎比這手爐還暖,在她心口滾過一陣炙熱。


    ***


    半日過去,這雪洋洋灑灑越下越大。不一會兒,窗台上、石墩上,都積攢了厚厚一層。


    妙心一會兒走到窗口往後山的方向望去,一會兒走到廊道來迴踱步。眼見雪霧越來越濃,直到將後山的輪廓完全遮掩,依舊沒有阿澤的身影。


    妙心再等不得,披上毛氅,火速往後山尋人。


    尋了一個時辰,她終於在一座被大雪掩蓋的小土坡上找到了阿澤。他正趴在雪地裏,整個人幾乎被雪蓋住,她是憑他背上的竹筐才辨認出的。


    “阿澤!”妙心急忙掃去他身上的積雪,再將他拖出雪堆,放躺在自己腿上。


    妙心一邊叫喚,一邊輕拍他的臉,他卻沒任何反應,仿佛成了尊冰雕,又冰冷又僵硬。


    “別嚇我啊……”妙心忙將他打濕的蓑衣脫去,再解開自己的毛氅披在他身上。


    她起身背起他,火速奔向山下的道觀。


    ***


    迴到道觀,妙心直接將阿澤背到自己屋內。


    她將床上的褥子棉被一並抱下來,鋪在火盆旁,再把他平放在褥上。她三兩下脫去他濕漉漉的外裳,再用棉被將他裹好。


    漸漸,阿澤的臉色紅潤一些。妙心摸了摸他的後頸和手心,也都暖和起來,提在嗓子眼的心終於緩緩落下來。


    不久,阿澤睜眼蘇醒。妙心湊上前,關切地問:“好些沒?還冷嗎?”


    阿澤茫然地愣了會兒才緩過神來,搖搖頭:“隻是有些熱。”他想掀被起身,卻發現四肢虛軟無力,就連腦子也沉沉地,像灌了泥漿似的。


    妙心看出他有些虛弱,上前扶他坐起身,再取來烘幹的衣裳幫他穿上。


    “你怎會跌在雪堆裏?”她一邊幫他係好腰帶,問道。


    阿澤迴想著說:“弟子在山坡邊看見了兩株桑寄生,正要下去采一株,怎料坡上結了冰,一時不慎滑了一跤,就滾落坡下。正要起身時,被躥出來的青蛇咬著手,而後便失去了意識。”


    在他昏迷時,妙心也發現了他手腕處的兩道口子,正是被蛇齒紮破的。所幸他常年食用她煉製的丹藥,化解了不少蛇毒,隻是失去意識,渾身乏力,不礙性命。


    妙心將用草藥煎煮的驅寒茶端給他,說道:“莫來山上有竹葉青,定是你摔下來驚到了它,咬你一口以示報複。它成了精,曉得你是道觀裏的人,隻泌了少許毒液,倘若真想害你,定會要你半條命。”


    阿澤飲過幾杯,方才恢複些精力。忽然想到什麽,他放下茶杯,急急就問:“弟子采好的草藥可有丟失?”


    妙心沒好氣道:“你都差點享年十八了,還關心那筐草藥做甚?”


    阿澤慚愧地低下頭:“那筐草藥對師父而言十分重要,未能完成師父囑托,著實有愧。”


    “再怎麽重要,能重要過你的命嗎?”妙心起身將被子抱迴床上,一邊鋪開,一邊道:“為師將你背迴來已耗了不少力氣,哪還有力氣去管那筐草藥。”


    阿澤兩手捧著杯子轉啊轉,嘴角不自禁地上揚:“原來弟子比草藥還重要。”


    妙心朝他走來,道:“草藥沒了還能再采,你若沒了,我上哪兒去找這麽聽話的徒弟。”


    阿澤心中一緊,不由就問:“僅僅因為聽話才更為重要嗎?”


    妙心坐在他麵前,揭開手中的藥瓶,隨口笑言:“你是為師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孩子,自然更為重要。”


    阿澤聽完卻是麵容僵硬,沒有半分喜色。


    妙心執起他受傷的左手,將藥膏抹在傷口上,切聲叮囑:“千萬別讓傷口沾到水,一日抹三遍,不出五日便可愈合。”


    她正低頭收拾藥瓶,耳邊傳來:“可弟子明明不是你的孩子。”


    他聲音很輕,妙心聽得不太清楚,疑惑地抬頭。他卻突然靠近,驚得她下意識往後避。


    阿澤兩手撐在她兩側,令她進退兩難。


    “弟子有一事必須問清楚。”他語氣是不容置喙的強硬,開口就問:“師父醉酒那夜,屋內發生的事,當真沒有半點印象嗎?”


    他果然還惦記此事……


    妙心佯裝苦惱地迴憶,最後放棄地搖搖頭:“為師那晚醉得有些厲害,除了摔一跤,當真想不起還有什麽事。”


    “弟子不信。”阿澤句句緊逼:“那晚是師父將我送迴屋的。若是酩酊大醉,怎能記住弟子的屋子在哪裏?又準確無誤地將弟子放上床,再折返迴自己屋中?”


    她那時的解釋全是破綻,他看破不戳破。原本想慢慢等她萌生情愫,可方才那段‘孩子言論’,將他偽裝的淡定徹底擊潰。


    妙心也知自己的理由十分牽強,原來他早就懷疑……迎著他探究的目光,她根本不知如何辯駁。


    阿澤緩緩趨近:“假若師父果真醉得一塌糊塗,記不起那夜的詳細,弟子幫師父迴憶一下可好?”


    話音剛落,他傾身欺近她臉龐。妙心慌忙抬手,擋住他的嘴:“使不得!再使不得啊!”


    阿澤一語不發地看著她。


    妙心恍然睜大眼,他不是真要親她,而是在試探她的反應......


    妙心無奈地放下手:“人長大了,膽子也變大了,竟對為師耍起計謀。”


    “弟子若非心中飲苦不甘,怎會用這辦法逼出實情。師父倘或有氣,弟子願受罰。隻是師父能否先迴答我一個問題?”阿澤撐在地板上的手緩緩攥成了拳。


    妙心猜到他要問的,也明白自己該如何迴答。


    “弟子願一生追隨師父,不隻因報答師父的養育恩情,還因對師父動了情,盼與師父結為夫妻,以夫妻之名相伴一生。”


    阿澤幾乎耗盡全部勇氣說完這段話,喉頭緊張地咽了咽,問道:“師父是否願意與弟子結為……”


    “不願意!”妙心直接搶斷他的話,嚴聲厲色地迴答:“我視你為己出,對你的感情隻有師徒之情,亦或夾雜些許母子之情,絕無你心中所想的男女之情!”


    一字一句宛若利刃尖刀,在他心口狠狠紮下,令他手臂發顫,根本招架不住。


    “你若身子好些了,就趕緊迴屋歇息。”妙心站起身,勸誡道:“你尚年輕,感情不過一時衝動,往後莫再胡思亂想,該將重心放在修煉一事,得道長壽才是你該追求的目標。”


    阿澤目光略顯呆滯地盯著那冒著火星的火盆。周遭分明被火烘烤得溫熱,他的心卻堪比外頭寒冬臘月的雪天。


    良久他才尋迴聲音,仍不死心:“一分悸動也未曾有過?”


    “半分悸動未曾有過。”妙心用他的話強調了一遍。


    阿澤抬頭見她眼裏盡是淡漠,果真無動於衷......


    他站起身,咬著牙:“師父不是我,如何知道我隻是衝動?師父說修煉是為延年益壽,可我也盼與師父攜手一生。而今此願難成,便無延壽之意,何須將重心浪費在毫無意義的修煉上。”


    “你說什麽!”見他這等消極,妙心大惱:“就為這情情愛愛說出如此荒唐的話!”


    阿澤頂撞道:“師父果然是清心寡欲的仙姑,情情愛愛都是些不值得浪費精力的荒唐事。”


    “你!”妙心氣得抬掌欲打,掌風將他耳邊長發掀了起來,手掌停在他頰邊。


    她怎麽忍心打下去......


    妙心憤然放下手,轉身道:“我去煉丹爐,你早些休息。”


    望著她純白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皚皚雪霧中,阿澤杵在原地許久,自嘲苦笑:“弟子令師父失望透頂了吧?”


    ***


    煉丹房。


    妙心坐在丹爐旁的階上,托著腮,愁眉苦臉,唉聲歎氣。


    她哪裏有心煉丹,隻不過找個借口離開。她裝出一副嚴師的模樣,心裏早已浪潮翻湧,幾乎是逃一般地跑出來。


    她原以為自己是阿澤唯一接觸過的女性,會造成他的感情有一定偏向性,並非真的動心。


    她甚至認為隻要彼此冷靜下來,避開不談此事,他所謂的‘情’也會慢慢消散。


    孰料,隨著時日推移,他的感情非但沒有消散半分,甚至越發猖狂。方才那動情的幾句誓言,便令她喘不過氣來。


    阿澤受傷的神色在她腦中揮之不去,心頭就跟針紮刀割一般地疼,從未嚐過這般滋味。


    她怎會對他失望透頂?她是對自己失望透頂!


    那夜的初吻,她初次體驗了何為怦然心動。那一刻,她受到欲念的蠱惑,他懷裏的溫柔,唇間的繾綣,都不遺餘力地瓦解她心中設下的層層防備。


    而今她再沒法為自己開脫——她不知對阿澤的師徒情何時有了轉變,但她的確對他動了情。


    輪迴簿果不欺人,該經曆的都得經曆,該動的心一點也不含糊,嚴防死守皆是徒勞。


    “唉!”妙心捂著心口,長籲短歎:“我真是……悲劇!”


    *


    這夜,妙心睡得很不安穩,許久不曾做夢的她,夢到了一個紅霧彌漫的空間,還有一陣清脆悅耳的鈴聲。


    叮玲玲叮玲玲,在這安靜的空間裏格外響亮。


    奇異的是,鈴聲每響一遍,她就能清晰地感覺心髒重重跳動一次。


    妙心警惕地環顧周圍,忽而,前方半空的空間正緩慢扭曲,最終凝聚成一枚赤色的鈴鐺。


    妙心仰頭端量了會兒,試探地伸手去碰。剛剛觸及鈴鐺邊緣,鈴鐺赤光暴漲。


    在失去視線的刹那,她的神思也一片空白,卻聽見自己的聲音——“你想要他,不是嗎?沒人會阻止你,除了你自己。”


    第二十章 阿澤勉強撐住的一絲理智,在……


    冥府,判官殿。


    “陸大人!!”一名冥官急急來報:“阿鼻地獄的無間窟有異動!閻王正在封印無間窟之門,叫大人帶上判官筆速速趕去。”


    陸判官驚忙拿上判官筆,與他去往位於閻羅十殿的阿鼻地獄。


    趕至地獄的無間窟之門,閻王早已完成了封印。陸判官問其內有何異動?閻王凝重道:“鬼王似乎有蘇醒的跡象。”


    陸判官左手不禁將判官筆握緊,麵上不動聲色:“確定?”


    “並不確定。”閻王道:“隻是聽見獄內迴蕩著怒吼,又隱約夾雜笑聲,辨認不出。”


    陸判官沉吟道:“阿鼻地獄曾關押三界眾多罪犯,無間窟也曾罰過不少惡鬼,許是怨念未散,凝聚成靈,咆哮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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