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雨王朝。


    斷塵寺。


    這座聲名不顯的古刹,卻因一件震動中原廟堂和江湖的傳聞,名聲大噪。


    三年前,斷塵寺上空生出異象,雙月爭輝,無風起雷,接連幾日都是彩雲籠罩,一副天降祥瑞的瑰麗景致。據幾位活了一甲子以上的江湖前輩推測,像是斷塵寺主持梵航師太一舉邁過十境,成為史上首位女性佛陀,所以才天生異象。


    這可是天大的事!


    落魄不堪的佛門已經多久沒出過佛陀了?好像佛門弟子自己掰著手指頭都算不出來。自從慧若佛陀圓寂之後,釋門便一蹶不振,成了別人任意欺淩的草包,空頂著響當當“武起釋門”的偌大名頭。


    如果真的出了位女佛陀,那麽佛門東山再起,指日可待!


    一時間,江湖門派和四大王朝全都派人前來斷塵寺賀喜,其實也有打探的意味在裏麵,看看那位複姓納蘭的老尼究竟是不是真的踏入十境。如果傳言屬實,那麽日後定會常來常往,恭敬相待。畢竟斷塵寺是否會接替蓬萊仙閣留下的空缺,成為六大聖地之一?誰也說不好。


    本來人跡寥寥的斷塵寺,訪客紛至遝來,連半尺高的粗大鬆木地栿,都被踩爛了好幾根。


    哪個朝廷不得籠絡一番?


    哪個江湖門派不得前來拜一拜日後的佛門魁首?


    但是梵航師太卻緊閉屋門。任你是官拜一品的朝廷大員,還是叱吒江湖大名鼎鼎的武道前輩,一概不見。


    這下可得罪了不少人。


    城府頗深的朝廷官員還好,不至於吃個閉門羹就跳腳罵娘。脾氣火爆的江湖草莽可就不幹了,你一個默默無聞活了八九十年的老太婆,有沒有步入十境還難說呢,何必端起架子將人拒之門外?


    有位離凡境的江湖前輩當場就翻了臉,一腳將寺門踹爛,正當他擼胳膊挽袖子準備拆了大雄寶殿之時,卻被遙遙而來的一片桃花擊出寺外,躺在那嘔血不止。


    誰能摘花傷敵?


    並且是將一位八境高手隔空擊傷?!


    這下可坐實了梵航師太的十境之名。


    震驚天下!


    前來拜訪的人更加多的離譜,但那位江湖前輩的淒慘遭遇在前,誰也不敢肆意放為,見不著也不勉強,就當留個香火情。而凡是見到梵航師太本尊的,大部分是虔誠的普通百姓,他們許多人聲稱見了活菩薩之後,沾染了佛氣,連身上多年頑疾都驅之一空。


    從此以後,斷塵寺香火極為鼎盛。


    梵航師太也沒有被沿襲釋門一貫傳統稱作佛陀,而是被敬稱為——菩薩。


    ……


    ……


    斷塵寺後山。


    山中遍布桃花,清風襲來,桃雨紛紛,落在山坡十裏紅。


    花海之中,藏有一座精致小樓,叫做望花樓。


    樓前,一位白衣女子,長眉連娟,微睇綿藐,不施粉黛而顏色如朝霞映雪,舉手投足間般般入畫,仙態十足。若是讓山下百姓看到,定會以為是九天仙子下凡,頂禮膜拜。


    她雙指一抹,腰間刃如秋霜的寶劍赫然出鞘,雙足踏地掠至空中,衣袂已經隨她曼妙的身姿翩翾。劍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風,又如遊龍穿梭,行走自身,時而輕盈如燕,點劍而起,時而驟如閃電。


    所到之處,山石紛崩。


    隨著白衣女子柳眉輕蹙,劍身走勢開始凝滯,但每劃過空中,都會帶起一蓬劍氣,將對麵刻著“玉劍門”三字的巨石割出一道道深痕。


    白衣女子嬌叱一聲,劍芒陡然漲出三分,向巨石潑灑而出!


    巨石再也受不住磅礴劍氣,轟然碎裂。


    白衣女子眉眼間的凝重漸漸消散,將利刃入鞘,步履輕盈走進樓中。


    上了二樓,白衣女子將寶劍擱置桌上,望了眼飄入樓中的片片桃花,嫣然一笑,從櫃子中取出針線以及剪好的布料,坐在床邊,開始一針一線縫製鞋底,剛才的眉宇間的凜冽轉變為如水的柔意,任誰看到也得讚一聲:閉月羞花,傾國傾城。


    白衣女子纖纖抬素手,針線在她手中任意穿梭,大劍舞的驚豔,小針也極為嫻熟,片刻間,已經幾十針下去,每一針間距都像事先量好,沒有絲毫差錯。


    樓梯傳來“咚咚”響聲。


    “小師妹,在不在?”粗獷至極的嗓音傳來。


    話音未落,上來一位魁梧至極的女尼,身高八尺,腰圍七尺,站在那裏威風凜凜,若是花無煙和風玄淳在的話,肯定能認出這位體格健碩的女尼!


    當年在仙來城郊他們遇到過,那位金剛新娘!


    她自從當年被退婚後,沒臉待在家中,便跑到了離家千裏之外的南雨王朝,落發出家做了比丘尼,拜在梵航師太座下,法號靜心。


    靜心瞧見白衣女子後,大大咧咧坐在她的身旁,讓木床猛烈搖晃了幾下,順便帶來吱吱呀呀的聲響。


    白衣女子歎了口氣,一臉無奈道:“師姐,你都坐壞了我兩張床了,不能輕點?”


    靜心雙手壓了壓木床,憨笑道:“這張床是我給你打的,結實的很,我心裏有數,坐不壞。”


    白衣女子搖了搖頭。


    靜心瞅了瞅她手中剛剛納好的鞋底,調侃道:“哎呦,桃花一至,我家小娘子又開始思春了?給你那朝思暮想的小相公做鞋呢?”


    “是相公,不是小相公!”白衣女子語氣重了幾分,糾正道。


    “師姐口誤了,是相公,不是小相公。若是別人聽到後,還以為仙子的心上人,當了別人的龍陽君呢,哈哈!”靜心笑的前仰後合,連帶著單薄的木床又是大幅晃動。


    白衣女子沒轍了,也知道師姐是這種直楞性格,並未在意,走到木箱處,打開,將剛納好的鞋底放進去。


    靜心伸長脖子,看到了裏麵鋪滿了各式各樣的布鞋,驚訝道:“你弄那麽多作甚,你相公到死了也穿不完吧。”


    白衣女子望著嘴上沒個把門的師姐,歎氣道:“師姐,你能說點吉利話嗎?”


    靜心裝腔作勢打了自己一個嘴巴,歉然道:“瞧師姐這張嘴,還不如讓師妹拿針縫住。”


    “就你那力氣,我可縫不住。”白衣女子還了個幽怨的眼神。


    “嘿嘿,那倒是。”靜心笑道,轉而指了指樓下碎石,驚異道:“師妹《般若劍法》大成了?”


    “師傅說我才初窺門徑,還要再練成一段時日才能算作小成,等到大成,不知何年何月呢。”白衣女子遺憾道。


    “哎,瞧你舞劍的身段多好看,把山上的師妹們都看呆了。哪像師姐,師傅死活不讓我練劍,非扔給我個二百斤大鐵錘,讓我練《潑風錘法》。你說,哪有女子舞大錘的?多磕磣,連傾慕我的那些男子都嚇跑了,師傅是不是偏心?!”靜心長籲短歎道。


    白衣女子噗嗤一笑,春嬌百媚生,連樓外的豔麗桃花都失去顏色,道:“師姐確實不適合練劍,什麽劍到你手裏就跟繡花針似的,沒舞幾下就斷了,白白浪費銀子。”


    靜心哈哈笑道:“說的也是。”


    白衣女子盤膝坐在床上,手掐了個玄奧的指印,閉目垂簾。


    靜心輕撫她黑瀑長發,搖頭道:“師姐是過來人,知道山裏的日子不好熬。這麽漂亮個人兒,卻常年和青燈古佛相伴,哎!別等你相公哥了,找個門當戶對的俊俏後生嫁了吧,何必苦了自己。”


    白衣女子怒目道:“你再說我就生氣了!”


    靜心連忙揮手:“師姐不說了。”


    “以後也不許再提!”


    “不提,不提!”


    靜心眼中泛起愛憐神色,輕聲道:“你每天中有八個時辰都在修武,想著早日報仇雪恨?”


    白衣女子輕嗯一聲。


    靜心咬牙道:“給師傅說一聲,師姐師妹們陪你一起去滅了那玉劍門!”


    “相公哥會來尋我的,他會帶著我去報仇的!”白衣女子堅定道。


    “那等你想去報仇了,師姐跟你一起去,看我用鐵錘把那幫壞人都拍成餅子。”靜心憤憤道。


    “師姐,多謝了,這是我和相公哥的家仇,我想讓我們倆親手去報。”白衣女子神色間露出一抹倔強。


    “但願你的相公哥早日前來尋你。”


    見到她執意如此,靜心也不再強求,拍了拍她的肩頭,轉身走下樓梯。


    白衣女子心情翻湧,走到窗前,望著桃花朵朵。


    這座望花樓是她親自取的名字,其中寓意也隻有她自己知曉。


    山風襲來,桃花片片飛入樓中,白衣女子伸開雙臂,閉上雙目,任由桃花貼上嬌柔臉頰。


    這一刻,她總是能感受到相公哥站在身旁。


    因為她的相公哥,姓花。


    可惜桃花不能一直停留,山風一吹,便滑落在地上。


    白衣女子坐在地上,俏臉放在膝頭,直勾勾盯著飛舞的桃花,癡癡道:“相公哥,這便是桃花,你見過嗎?你以前老說殘紅尚有三千樹,不及初開一朵鮮,我一直記在心裏,你還記得嗎?”


    白衣女子掏出一顆年久變為褐色的紅豆,握在掌心,喃喃道:“相公哥,你說等妞妞數完這些紅豆,便會迴來。可是都這麽些年了,妞妞數過無數遍,你怎麽還不迴來?忘了妞妞了嗎?”


    “妞妞嘴饞,把那些紅豆都吃了。到了現在,妞妞卻不敢數了,生怕數完了,你也找不到妞妞。”


    “你是不是怪妞妞不聽話,所以不來尋我……”


    白衣女子側臉貼在雙膝,淚珠奪眶而出,劃過臉龐,低泣道:“相公哥,妞妞再也不敢不聽話了,你別生妞妞的氣了……”


    數不盡的相思豆。


    看不煩的花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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