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天還沒亮,王大叔就頂著風雪,去弄來條肥碩的豬後腿。


    在軍中熬了大半輩子的人極為重諾,一口吐沫一個釘,雖然那個老頭言語中侮辱了在他心中敬為天神的七十二紅花鐵騎,還是依照昨晚說的話,買來了這過年都不曾享用的美食。


    鄂禪也跟某人學的臉皮粗糙厚實,看著王大叔麵沉似水,豬肉卻沒少吃,嘴裏還嘟囔著佐料少了幾味。


    螞蚱這個小丫頭很有妞妞的幾分神韻,胃口大得很,肚皮吃的滾瓜溜圓。可她還是覺得這豬肉太過肥膩,不如烤螞蚱迴味悠長,味道也差了幾分。


    讓螞蚱最為驚喜的是,王大叔還買來了些豬板油,這樣等到開春以後,可以嚐試那位小哥哥教的辦法,豬油炸螞蚱。


    小螞蚱期待春暖花開呐!


    鄂老頭三人吃飽喝足,準備告辭。


    臨別前,鄂禪受到這麽盛情款待,心懷感激,從懷裏掏出幾錠銀子,放到王大叔手裏,笑道:“知道你過的不容易,這銀子你收下,以後你走不動了,也好有個養老錢。螞蚱這丫頭我瞧著喜歡,也就當我先給她送份嫁妝。”


    王大叔看著那一大袋銀子起碼有幾十兩,心中大驚,這麽多銀子,足夠普通百姓半輩子開銷了,趕忙雙手推迴,認真說道:“老哥,你心意我領了,這麽多銀子我可不能要,若是有心,等天暖和了,就多來村子裏走走。”


    鄂老頭一拍他的肩膀:“行了,別跟我客氣,趕緊拿著,你若再推辭,我可翻臉了啊。”


    王大叔有著一股子行伍中人的強脾氣,說不要,真是不要,將那袋銀子推來推去。


    旁邊的二蛋走到螞蚱身邊,掏出好不容易攢到的三兩多碎銀子,一股腦全遞到她手裏,悄悄說道:“趕緊收起來,別讓你爹看到了。”


    螞蚱望著眉目俊秀的小哥哥,心裏跟小鹿亂撞似的,想了想,在他耳邊小聲說道:“明年春天你們再來,我給你們炸螞蚱吃。”


    小姑娘不知道怎麽感恩,興許自己最喜歡的炸螞蚱,也就是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吧。


    二蛋含笑點了點頭,還跟螞蚱拉了拉勾。


    這時,村中突然出現不同尋常的動靜,本來靜謐的大地隱隱輕顫,即使有厚雪鋪地,也可聽聞到若有若無的悶雷聲。


    “騎兵?!”


    鄂禪皺眉說道。


    比王大叔行伍生涯多了足有一倍的鄂老頭經驗豐富,判斷出來有一隊騎兵正在向村子狂奔而來,從龐大的聲勢來看,恐怕得有幾十騎。


    王大叔略微思索下,臉上頓時布滿驚慌神色,朝著三位客人急促說道:“恐怕是血翅營的人,你們快走!”


    鄂禪看到他的神情,也知道這位麵冷心熱的人恐怕遇到了天大的麻煩,不急不慌問道:“咋迴事?”


    比熱鍋上螞蟻還急的王大叔聽到這老頭還有心思聊天,不住的跺腳,過去把螞蚱拉過來,焦急說道:“老前輩,要是您想幫俺,就把螞蚱帶走,這孩子好養活,啥苦都能吃,幹活也麻利,以後給您倆孫子為奴為婢都行,隻求您現在把她帶走,給她一條活路!”


    說完,王大叔就要跪拜在地。


    沒等他雙膝跪入雪中,就被一股無形氣機拖住,讓他一百多斤的身子怎麽也下不了分毫。


    “前輩,您!”


    王大叔年過半百,又在軍營混跡幾十年,能當上伍長這樣的小官,自然不是腦袋不夠數的蠢貨。光憑內力就將人托起這樣玄奧高深的手段,自己聽是聽過,卻從未見過,絕對不是一般的江湖人士能耍的出來。


    王大叔知道遇到高人了,驚喜若狂。


    鄂禪陰沉著臉說道:“若是那血翅營以勢壓人,我可以將你和螞蚱都帶走,保你們平安。倘若你是那大奸大惡之輩,做了人神共憤的事來,我也饒不了你!”


    王大叔搖了搖頭,淒涼說道:“老前輩也太看得起俺王多福了,要是讓俺去砍蠻子還行,可讓俺去害自己人,這可下不了手。”


    鄂老頭看也知道老實巴交的老卒,不是作奸犯科的歹人,隻是想問清楚原委,撫須問道:“到底是咋迴事,趕緊說,你可真磨嘰,再這樣婆婆媽媽的,俺可就要拍屁股走人了。”


    王多福苦歎一聲:“原州城中有個紫陽觀,修的是道教的分支淨明派,從前年開始,就在附近村落招收弟子。大夥一開始都高興得不行,盼著孩子有個出息,不能修成神仙,起碼餓不著肚子,所以都搶著送過去。”


    誰知道這樊英門隻見孩子進,不見孩子出,有的人家不放心,想要進去看一眼孩子過得咋樣,全都被轟了出來。長久下來,就有擔心的人家去四處打探,傳來的消息差點沒把他們嚇死。聽說那紫陽觀觀主正在修煉一門邪惡功法,將這些童男童女招來後,全部開膛破肚,專食心肝。這下孩子的家人可就慌了,四處求爺爺告奶奶,希望能把孩子救出來。可是這使出的金銀不少,孩子們卻沒迴來一個。”


    鄂老頭聽得白發直立,大喝道:“官府不管?”


    王多福搖頭苦笑,說道:“那紫陽觀觀主和原州刺史本就是親戚,再加上銀子開道,這官府不但不管,還派血翅營來幫他們搶掠孩子。聽說附近幾個村子已經被搶走了不少,這一次,恐怕是衝著我們村子來的,老英雄,您行行好,我留在村子裏沒事,您得將螞蚱帶走啊!”


    鄂禪隻是沉聲問道:“你家有刀沒?”


    ……


    ……


    破井村雪飄如絮。


    一隊騎兵已疾馳到村口。


    為首一位鼠目山羊胡,頭戴銀盔,身披鎏銀輕甲,長槍掛在黑馬腹部鐵鉤上,單手執韁繩,看到已到達村中,勒馬駐足。


    後麵輕騎陸續停在他的身後,雜亂的馬蹄聲不斷踏入雪上發出沉悶聲響,人馬口鼻中噴出道道白霧,和天地間飄絮如出一色。


    隊伍中一位鐵盔皮甲伍長催馬上前,拱手說道:“副尉大人,此處便是破井村,附近村中孩童已經全部被搜刮幹淨,就剩這一個村子了。”


    致果副尉揉了揉通紅的蒜頭鼻子,甕聲說道:“這大冷天的,也不知道刺史大人抽什麽風,非得讓咱現在給他辦事。給兄弟們說聲,快點動手,等幹完活後,紫陽觀的人準備了好酒好菜,還有窯子裏的娘們已經暖好被窩在等著。”


    不用伍長通傳下去,身後離得近的十幾騎聽到副尉大人允諾,雙目變得通紅,咧嘴淫笑,率先從隊伍中衝出去,奔向村中。


    當先三位兵士由於騎乘良駒,跑的也比同胞快些,沒等他們進入第一戶村民家中,就看到一位白發魁碩老人提著把缺了幾個口子的菜刀,站在街道正中。


    “老不死的,滾開!”


    首當其中的一位騎兵俯身馬上,扯著破鑼嗓子厲聲嗬斥。


    白發老人露出一抹獰笑,瞬間在原地暴起身形,如雄獅掠長空,兇猛撲來。


    隻見刀光一閃!


    三位兵士連頭帶盔全部被一刀劈開,屍體從馬上跌落,栽倒在雪地中,噴濺的鮮血紅了一大片。


    身後眾騎狂拽韁繩,將疾馳的馬匹收住速度,沒人再敢上前,隻是將手拎菜刀的老人團團圍住。


    靜可聽聞針尖落地聲。


    副尉大人從後麵趕來,驅馬上前,打量了下淒慘場麵,冷聲說道:“敢和我們血翅營過不去,你是吃了熊心還是豹子膽了?”


    魁梧老人指著他鼻子罵道:“血翅營?哼!當年血翅營何等的威風八麵,磊落豪橫,連那些蠻子都佩服得緊,怎麽現在成了豺狼爪牙?!殘害同胞,欺淩幼小,就你們這些王八蛋還配稱血翅營!”


    副尉大人陰沉說道:“你是何人?!”


    在官場浮沉多年的致果副尉,自然有考量察言的功力,再加上年輕時的江湖打拚,也得觀相望氣,若是不小心走了眼,再手眼通天的人物也得陰溝裏翻了船。


    這位猶如田間刨食的白發老人,肯定不是尋常百姓,光是那巋然不動的氣機,就已將這幾十騎的威勢穩穩壓住。


    致果副尉不敢托大,將馬旁的亮銀槍取在手中,深唿淺吸,如臨大敵。


    王大叔氣喘籲籲從家中跑了出來,雙眼通紅,扯著嗓子喊道:“你們這些個王八犢子,有沒有點人味!俺也曾投身行伍,這幾十年了,卻沒有做過這樣挨千刀的事,你們他娘的是不是人!”


    輕騎頭領昂首說道:“既然你知道也從軍中出來,自然曉得裏麵的規矩,我隻是按照上麵吩咐做事。再說這老頭砍殺了我三名屬下,這算是結下了天大的梁子,廢話莫要多說!”


    這位副尉大人也知道如果铩羽而歸,在軍中打拚多年的威望將付之一炬,咬著牙槽揮手喊道:“結陣,殺敵!”


    幾十騎聽命行事,接連拔出長刀,快速抽打馬匹,前後疊加,衝著那位魁梧老人,赫然奔去!


    荒村大地狂顫。


    大敵當前的鄂禪不慌不忙,將王多福扔到大淳邊上,扭頭咧嘴說道:“淳兒,為師這門刀法的奧義在於,即使山嶽壓頂,我也一刀可破,你可得看仔細了,見識見識什麽是真正的開山刀法。”


    鄂禪百騎當前,仍嘴角含笑。


    黑壓壓的騎兵馬蹄如雷,白茫大雪四下飛濺,瞬間就已奔至老人麵前,帶來的凜冽寒風都已將他白發吹的四散飛舞。


    氣勢洶湧!


    鄂老頭挺身而立,不曾後退半分,右手鏽跡斑斑菜刀緩緩舉起,劃出半圓。


    眼神閃過一抹猙獰血色。


    大嘴緩緩張開,口中輕吐四字。


    我開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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