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井村是位於北林國南部的一個小村,地處偏僻,隸屬於原州,因村裏正中一口幾百年的幹枯老井而得名。


    天色將晚,村裏今天來了三位過路行人求宿,村長尋思一番,把客人領到了王家。


    王大叔是這家的主人,在軍中摸爬滾打了半輩子,也隻是熬到個手下管著五人的伍長,一上歲數,就感覺手中的刀揮的有那麽些沉,於是退伍迴鄉,安度晚年。


    北林朝廷還算體恤將士,每月都給這些老兵發些銀錢,雖然不多,但隻要不是遇上敗家娘們和敗家子來,生活也算過得去。加上王大叔手腳勤快,種著十餘畝地,這小日子在村中也算數一數二,所以村長就把客人安排在他家過夜。


    村裏窮歸窮,但是村民都熱情好客。可是土地貧瘠,物資匱乏,麵冷心善的王大叔也拿不出像樣的吃食,隻能熬了點稀稀拉拉的小米粥,拿出家裏剩餘不多的高粱麵,蒸了幾個麵窩窩。


    王大叔屋中生著火爐,吃飯,睡覺,生火,做飯,全在一個屋,別說幹不幹淨,村裏人不太講究這個,暖和就行,起碼沒有外麵刀子似的北風。


    這年頭凍死餓死的人,還少了不成?


    二蛋坐在火爐旁,滿臉幽怨對著某人說道:“我說師傅,您老到底行不行啊?找個路都能找錯了,要不是俺找個人問清楚,你得直接把俺帶到深山老林裏去。”


    鄂老頭手中的麵窩窩紅,臉更紅,大口咬掉多半拉饅頭,不發一言。


    得理不饒人的少年繼續發著牢騷:“這大冷天的不在山裏享福,非要來這遭罪,這一路上還催著俺們趕路,這是為啥啊?難道真像都師傅說的那樣,你為了和老相好的約會?可是您老自個的事,別拉著俺倆墊背啊!”


    鄂禪陰沉著臉,伸手從懷裏掏出樣東西,扔給還在喋喋不休的家夥,冷聲說道:“買你閉嘴!”


    二蛋接過,發現是一小錠碎銀子,在黯淡的油燈下依然鋥亮。


    少年笑吟吟的揣入懷裏。


    銀子的妙用,他這次下山可體會不少,能買大塊的肉,大碗的酒,甚至還能雇個花花綠綠的轎子被人抬著走。每次鄂師傅犯錯,他都不知廉恥的要上一點,現在懷裏暗兜裏藏了有三兩多的碎銀,儼然成了一位小富家翁。


    飯桌上還有個小女孩,比二蛋小幾歲的模樣,身材幹瘦,北地人特有的紅臉蛋,雖然皮膚粗糙,但眉眼生的標致,若是放到春水碧於天的江南養上幾年,也定是位鍾靈毓秀的美人。


    她看到倆人鬥嘴,飯也顧不上吃了,一手舉著麵窩窩,一手托腮,水靈靈的大眼專注望向二蛋,時而露出尖利的虎牙,嬌憨可掬。


    二蛋收到閉嘴錢,喜溢眉梢,瞧著這個黝黑的小丫頭也順眼許多,笑著對她問道:“你叫啥?”


    小女孩沒有絲毫羞澀,朗聲答道:“螞蚱!”


    桌上幾人聽到這古怪的名字,都咧嘴大笑。


    大淳在旁笑道:“你咋叫個這名?”


    沒等小丫頭迴答,旁邊王大叔無奈解釋道:“這孩子命苦,從小沒了爹娘,餓了就去地裏隨意找點吃的,等俺收養她以後,還是改不了習慣,最喜歡去地裏抓螞蚱吃,她也沒個名字,村裏人就這樣叫她。”


    二蛋碰到吃嘴的誌同道合夥伴,心情大好,手裏比劃著說道:“這螞蚱開春的時候最肥嫩,不過這烤著吃沒啥滋味,要用豬油炸著吃才最是香甜,等哪天你試試。”


    北林國不比西風國富庶,很多地方就算有錢也買不到什麽好東西,破井村更是窘迫,許多人家連過年都吃不上肉,頂多湊合吃上幾個雞蛋,這就算見了葷腥。


    小丫頭對豬油聽過,卻未曾吃過,這稀罕東西,全村搜刮出來恐怕也沒有多少斤,更不會讓她奢侈的炸幾隻螞蚱來過嘴癮,所以對小哥哥提出的高明建議,著實沒有辦法,隻能聳聳肩,表示遺憾。


    鄂禪喝完米粥,撂下筷子,對著主人問道:“兄弟是行伍出身?”


    王大叔驚愕一下,臉上寫滿詫異:“老哥怎麽知道?”


    鄂老頭笑笑,指著他粗拙手掌上,常年握刀生出的老繭:“莊稼漢子手上繭子和行伍人手上繭子不同,莊稼人是手心結出一層厚厚老繭,而常年摸刀的人,拇指和食指周圍的繭子更厚一些。”


    被猜中的王大叔伸出拇指,誇讚道:“老哥眼裏真是不賴!”


    王大叔以前是位北林國戍邊老卒,迴到家鄉養老後,本想拿著從軍多年的積蓄討房媳婦,可是剛迴來就碰到地裏刨食的野丫頭。王大叔殺起人來跟砍瓜切菜似的,碰見沒爹沒娘的孩子,心裏卻比那娘們還軟,二話不說就把小女孩領迴家中,當成親生閨女養了起來。怕討個性格潑辣的媳婦讓孩子受氣,他也就沒有再娶,父女倆相依為命。


    鄂禪知道這些人生活不易,沒好意思多吃人家糧食,坐在爐子旁邊加了把柴火,繼續問道:“在軍中幹了幾年?”


    王大叔摩挲著滿是繭子的寬大手掌,答道:“俺這十幾歲就入伍了,現在都三十多年了,記得剛入伍那會,渾身都是力氣。現在老了,弓拉不滿,刀也揮不動了,為了不丟人,就告老迴鄉。這迴家後怎麽都是別扭,吃飯沒人搶就沒個滋味,睡覺沒那些臭腳丫子熏著,就睡不香甜,老是做夢在營裏和那幫兄弟廝混,您說,這算不算賤骨頭。”


    鄂老頭笑道:“再熬一段時日就好了,都是這樣。”


    王大叔訝異問道:“莫非老哥也是行伍出身?”


    鄂禪看著窗外飄起的小雪,手揣入袖中,低聲答道:“年輕時在軍中胡亂混了幾年,那時大夏國的蠻子剛入關,還叫抗蠻軍。”


    王大叔慌忙站起身,拱手說道:“沒想到還是位軍中前輩,恕在下失禮了,當年抗蠻軍都是血性男兒,將那些蠻子殺得那叫個爽快,個個都是咱漢人的英雄!您咋不早說啊,這清湯寡水的算怎麽迴事,俺老王就算是偷,也得弄頭豬來招待您吶。”


    鄂老頭揮著大手,不在意笑道:“都是些陳年舊事,不提也罷。”


    王大叔上前握著他的手,激動說道:“那可不成,要是讓那些軍中兄弟們知道俺慢待了您這位貴客,非得抽俺幾個嘴巴子,明天您再留一天,說啥也得讓俺表表心意,給您弄個豬腿嚐嚐。”


    二蛋在旁邊聽到有好吃的,頓時喜上眉梢。


    王大叔熱乎的手掌,攥著鄂老頭的手緊緊不鬆:“老哥啊,當年大夏國撤軍第三年俺剛入伍,殺蠻子的世道俺沒趕上。聽軍中前輩說起過,多少英雄好漢都戰死了,那屍骨都堆成了山,實在是慘啊。更聽說那北邙的抗蠻軍中,有著七十三紅花鐵騎的傳奇故事,可是那些前輩,俺連一位都沒能見到,實在是人生一大憾事呐!”


    鄂禪聽到此處眉頭一挑:“哦?你還知道七十三紅花鐵騎?”


    王大叔肅容說道:“看您說的,這麽大的事俺能沒聽過?!傳說蠻子退兵那年,做下了什麽人神共憤的事來,那大將軍率領七十二位將軍校尉,衝著那幫蠻子就殺了過去。那位大將軍被蠻子高手暗算,連脖子都砍了下來,一手拎著自己頭顱,一手拿著陌刀,還砍下不少蠻子腦袋,老哥,你說是不是這迴事?”


    鄂老頭縮了縮脖子,將那道赤鏈蛇般的疤痕掩蓋住,苦笑道:“淨扯淡,頭掉了還能不死?那不成他娘神仙了,都是瞎傳出來。不過是一個莽將軍,帶著一幫憨家夥,做的一件傻事罷了。”


    聽到這話,王大叔有些生氣,不再殷勤地握著他的手,深深皺起眉頭。這魁梧老人雖說是軍中前輩,可說話真不中聽,那些傳說中的英雄鐵漢,到了他嘴裏竟然成了一幫傻家夥做傻事。


    王大叔氣唿唿迴到椅子上,閉口不言。


    二蛋吃飽沒事幹,也沒個眼力價,嬉皮笑臉問道:“王大叔,啥時候能吃到豬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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