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看不見的線在兩人之間拉扯、繃緊、纏繞、斷裂。氣氛凝固起來,他們交匯的掌心現出大量的靈力與魔力,碰撞之下,帶出一連串火花。


    “芝芝,這些日子,都是他伴著你麽?”謝朝兮的指尖用力,不知什麽時候已撫上她的後腦。


    他像是歎息了一聲,聲音幾不可聞:“能陪著你的,隻有我。”


    話音甫一落下,猛烈的痛意倏忽間出現在虞芝的腦海之中,緊接著是兀然響起的叫喊聲:【啊──!我怎麽了?!是誰?!】


    那聲音似是承受著撕心裂肺的痛苦,令虞芝隻覺頭腦發疼,恨不得將他從自己的腦海裏挖出來,狠狠摔在地上,還要踩上兩腳。


    她搭在謝朝兮肩上的手也用起力來,陷下去幾個深深的指印,幾乎連他的衣裳都要融化在她的指腹之下。


    頭痛欲裂,但她彎起的嘴角卻沒有垂下來過。


    是令人牙關發顫的痛苦,她柔聲對謝朝兮說道:“太吵了,我不喜歡。”


    謝朝兮像是看不見她的不適,繼續道:“芝芝,他再也不能吵鬧你。隻有我,隻有我會一直陪著你。”


    他的手順過虞芝的發,自頭頂撫下,掌心貼在她的脖頸處,停下來,輕柔的捏著她頸後的肌膚。


    滿是痛意的身軀令虞芝不自覺貼近,想要冷靜下來。


    冰涼的舒適感讓虞芝雙眼微眯,目光迷離地望向眼前人。


    “是嗎?”短短兩個字,卻仿佛從她口中滾了一遭,隻是入耳,謝朝兮都覺得一陣酥麻,險些控製不住手上的力度。


    腦海中的慘叫聲愈來愈烈,但變得斷斷續續,像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那聲音漸漸消失,像是再也不會出現。虞芝心中卻清晰地知曉,他隻是被壓製住,尚未真正離開自己。


    她不知曉謝朝兮究竟做了什麽,也無意去問。


    折騰這一陣,隨之湧上身體的疲憊感瞬間席卷了她的身子。虞芝的手無力地搭在謝朝兮的肩上,像是勾住他的頸,親密無間。


    就著這個姿勢,謝朝兮將她橫抱起來,被他放到床榻之上。


    被褥柔軟,連料子都是她慣用的。


    虞芝整個人陷在其中,舒適感自四肢百骸傳進來,她放鬆了身子,呢喃道:“你倒是花了心思。”


    像是費盡苦心,將這兒布置成這副模樣,就等候著她的到來。


    在沉鴉澗時,即便是修煉,即便有那聲音顧著周圍,提醒她潛伏的危險,她也時刻警惕著,懸著心,從未真正信任他。


    但這會,被她那樣對待的謝朝兮就在身邊,興許還要朝她複仇,報了當日的百般羞辱、萬般苦痛,她卻仍能放任自己闔上雙眼,陷入黑甜之中。


    虞芝的腦中一片茫然,終是疲倦更深,令她睡去。


    她的指尖自謝朝兮的肩上劃過,在他身前衣襟處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幾乎沒有力度,卻如細小的羽毛拂過他的心口。


    謝朝兮的身軀微微發顫,在那隻手滑落之際,將之捧在了手中。


    他的眉目之中滿是複雜,混沌成一團的情意與怨恨交織在一起,不分彼此,統統融進那雙如深淵一般的漆黑雙眸之中。


    這隻手上還掛著他親手戴上去的那串石鏈,上麵魔氣四溢,每一縷都想趁著主人睡著之際,闖進她的身軀之中,品嚐這充滿靈力的甜美果實。


    謝朝兮凝神看了一眼,那兩串石鏈上的魔氣便立時散了個一幹二淨,黑色的霧氣被它們盡數斂入石塊之中,不敢再隨意放出來。


    他伸手將虞芝頭上的發飾取下,免得硌著她,又將錦被輕輕搭在她的腰間,擔憂風吹寒了她。


    就這樣,謝朝兮安靜地坐在一旁,注視著那張沉睡的容顏。


    這時的她沒有醒時那麽張揚恣意,竟顯出幾分乖巧,令他心都發軟,想要將世間最美好的一切都捧到她的手心。但他亦知曉,她並不會為之感動。


    她閉著眼,靈動的雙眸被卷翹睫毛遮蓋,那是他一生的夢魘。那雙眸之中的神采無時無刻不出現在他的腦海之中,裏麵偶爾盛滿情意,有時又冰冷如刀。若是他再仔細看了又看,他便會發現──裏麵空空如也。


    初時,他以為那是幹淨純良,是澄澈通透,可到了最後,他才知曉,那是空洞無物。


    那千種風情、萬般愛意,都不過是她心血來潮之時故作出來的姿態罷了,這些東西被她填進那雙什麽也沒有的眸子之中,取信於他,蠱惑於他。


    ——但其實她,什麽也不在乎。


    謝朝兮將她的手貼在自己的心口,感受著那陣不講道理的猛烈跳動。


    這地方曾經是空的,後來因著遇到了虞芝,才漸漸緩慢地冒出一顆種子,長出一寸幼苗。那小小的肉芽在一段又一段的陪伴與對話間逐漸變得鮮活,開始跳動。可等它終於長成一顆完整的心,想要被獻出去的時候,卻又被人狠狠地摔在地上,刺了幾刀,繼而滾落泥裏,裹上一層漆黑的汙漬。


    等到那泥水隨著時間幹透,破碎的心又被重新拚湊了起來。可它卻已不再柔軟,不再溫暖,而是肮髒而又堅硬的。


    相伴而生的是無時無刻的疼痛,仿佛無時無刻都在提醒他,那埋藏著的、吞進咽喉深處的情意。


    謝朝兮將她的手放在錦被之下,妥帖蓋好。指腹沿著眼前人的眉骨劃過,接著是臉頰、下頷,到了咽喉。


    細瘦的脖頸,甚至有脈搏的跳動,一下一下,像是踩在他的心上。


    指骨漸漸用力,謝朝兮想,他好恨她。


    為什麽要騙他,為什麽要對他好,為什麽要與他經曆那些難以忘懷的往事,為什麽要刻進他的骨血之中,卻又將他拋下。


    可是,謝朝兮摩挲著那白皙的、連痕跡也未留下的頸側,輕柔地吻了吻。


    可他卻又愛她。她仿佛能渡給胸口那塊血肉微弱而又龐大的力量,將他從這陰暗汙穢的魔界之中救了起來。


    賦予他死亡,又賦予他新生。


    他分明知曉眼前這個人一切的壞。他知曉她有多麽狠毒,多麽樂於玩弄感情;他知曉她滿口謊言,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利用;他知曉她數不清的罪惡;他知曉她那些藏在惑人笑容與深深情意背後的虛偽狡詐與晦暗……


    可他還是難以抑製地愛她。


    他還是愛她。


    咽喉發出震動,溢出近似於嗚咽的聲音。心中的話語像是沿著血脈流動到了口中,簡短的字句衝破他緊抿的唇瓣,在這個柔風和煦的午後,響在榻上人的耳邊。


    昏暗的屋內不知何時透進了一道光,驅散了魔界長久的陰霾,溫暖了此地經年不變的冰冷。


    她的眼睫之下一片陰影,謝朝兮俯身吻上去,纏綿繾綣,滿是柔情。


    晶瑩的水珠驀然滴落,在她眉尾的那顆紅色小痣上,潤澤透亮,璀璨生輝。


    第69章 虞芝,你虛情假意,貪婪……


    腰間瓔珞因為主人的動作碰撞在一處, 像是圓潤的石子落在清透的琉璃麵上,不斷彈起,驅散了一室寂靜。


    虞芝捂著頭醒來的時候, 對上的便是那雙深沉如水的眼眸。


    乍然看到一個人在身邊,自己還是渾身鬆懈的狀態, 繞雪絲立時出現在她的指間, 直到看清謝朝兮的麵容, 才漸漸鬆開手,收了攻擊之勢。


    外邊天色看不出變化,虞芝也不知曉自己歇息了多久。但謝朝兮這模樣, 分明像是在床榻邊待到了現在,卻在見到她醒來之後,直接站起身來,尚未等她說一句話,便離開了屋子。


    虞芝望著被風揚起的床幔,沉思了片刻,接著說了句:“你還活著麽?”


    聲音迴蕩在屋內,許久才被迴應。


    【你竟敢將我的事透露給謝朝兮知曉!】那聲音虛弱無比,語氣中的憤怒卻半點沒少, 指責道。


    虞芝從未與謝朝兮提起過此事,但她也沒有辯解的意思, 隨他怎麽想。


    縱然在腦海之中說話,他也能聽見, 但虞芝還是開口道:“這魔界之中, 萬千惡念,好像都沒有一個是狠得過你的。你說,若是讓惡骨石將你吸了去, 它是不是就要成了?”


    她原本也並不確定,隻是從這聲音支支吾吾的反應之中有所猜測。加上謝朝兮的舉動,她便愈發肯定了這一點。方才所言,不過是試探罷了。


    【胡言亂語!】那聲音語氣兇狠起來,但他實在沒多少氣力,半分威脅之感也無,【若說狠毒,誰能比得過你?你怎不將自己殺了,去喂那惡骨石?】


    虞芝半倚在床頭,發出低低的笑聲:“我若是死了,你不也得跟著去死?大業未成,我如何能死,你且先去,我送你一程。”


    【你知曉我是誰?】他憤然道。


    “你與謝朝兮,究竟是何仇怨?”虞芝並不搭理他的問話,反問道,“你自然可以欺瞞於我,隻是,你大抵不會想知曉後果。”


    方才謝朝兮隻是碰了碰她的後腦,這聲音就似是忍受酷刑一般痛苦,若是當真下了狠手,也不知他是否當真會就此消失。


    許是投鼠忌器,那聲音終於在她腦中響起,將事情坦白。


    【我與你說,你可莫要轉頭告訴謝朝兮。】


    “自然,我與他能有何話好說。”


    【謝朝兮乃是天道化身,世間至善。而我,生來便是惡。他說世間萬物生性為善,我說世間萬物生來作惡。他與我無法說服彼此,索性打了個賭。他將修為記憶統統抹去,隻餘一具凡胎肉.體,要來這世間救苦救難,渡盡天下惡人,看看最終究竟是好人多還是惡人多。】


    虞芝聽完,發覺有些不對之處:“這賭約如何算勝?”


    難道要以世間人的好惡之數相比?


    那聲音哈哈大笑:【我可是世間至惡,豈會真與他作賭?等他化作凡人,讓他再找不迴修為,碌碌無為,這天道又有何用?!】


    “你又為何選我?”


    【虞芝,你虛情假意,貪婪心狠,若要在世上選個惡人,舍你其誰?隻有讓你將謝朝兮救了,朝夕相處,他才能知曉這世上究竟有多少惡人,俱是他渡不盡的!】


    說到此處,他終於想起謝朝兮如今修為乃是拜誰所賜,怪起虞芝:【你這般渴求修為,麵對天道化身,本應竭力令他恢複,將那些天才地寶送到他麵前,依靠他,等著他帶你飛升成仙才是!可你竟與我所料截然不同!】


    若是謝朝兮選了這些歪門邪道的法子獲取修為,那他這肉身便算是成了個真正的修士,修為越高,離迴歸天道越遠。


    可虞芝也不知曉做了什麽,平白讓謝朝兮有了七情六欲,誤打誤撞讓他散去的修為迴了體內,竟是逐漸走上了正確的路。


    他情緒激昂,又恨又怨,虞芝卻不為所動。她麵色冷凝,說道:“當日那個夢,果然是你在騙我。”


    那聲音冷哼一聲:【你也莫要太看輕我,那都是依著你的命數推演而來,如何算是騙你?】


    虞芝笑了笑,輕聲道:“看來這世上,總有些蠢東西,還愛作惡。”


    她總該讓這東西知曉,她將是他此生最大的磨難,他會後悔尋上她,後悔騙了她。


    她會除掉他。


    平心而論,這聲音倒也沒害過她,甚至連惡骨石的事都是他告知自己的。但虞芝對他總沒什麽好感,今日能有機會將他除去,她自然不會放過。


    那聲音話未說完,卻驟然住嘴,像是躲藏起來。


    “芝芝姐姐!”她的門被猛烈敲響,左寒的聲音穿透門板,似是有奪命無常在他後麵追趕,不斷喊道,“救命啊!芝芝姐姐!”


    聽他聲音中氣十足,虞芝心中知曉沒什麽大事,慢吞吞地掀開錦被,下了床,打開門。


    這天魔殿偌大一個地方,僅有謝朝兮一人居住,如今也不過三個人在這兒,能讓左寒這般大喊大叫的,除去謝朝兮,還能有誰?


    她甫一開門,門外的人就幾乎要撲進她的懷裏。


    隻是尚貼近她的衣裳,左寒便被人捏住了後頸,再也進不了一寸。


    與謝朝兮所想的一般,虞芝對這少年並沒過多的情感,縱然看在他前些日子為了自己鞍前馬後的份上,將人帶來了天魔殿,但對他的死活,卻並沒多麽在意。


    她心中清楚,這兩條石鏈要融為一條,還需得靠謝朝兮。若是他真要將左寒殺了,她約莫眼都不會眨一下。


    可既然人已經到了她麵前,她也不妨多問一句:“這是怎麽了?”


    隻是她沒料到,這話甫一問出口,謝朝兮的臉上竟露出幾分委屈,似是她有多麽偏心外人,傷了他的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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