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虞芝不再搭理他,任由他在自己的腦海中喧鬧不已。


    她轉了轉石鏈,想,謝朝兮——會有多恨她呢?


    第67章 能被她救的,隻有自己。……


    縱然不得不找謝朝兮問明惡骨石的事, 虞芝也絕不會莽撞到當場迴頭。她在附近尋了個安置之所,那少年硬要跟著她一起,她也無甚所謂, 便隨了他去。


    隻是這少年日日為她鞍前馬後、噓寒問暖,倒有了幾分當年謝朝兮的架勢, 她亦對之有幾分心血來潮一般的包容, 偶爾也指點他兩句。


    有時覺得他的話說得比那人貼心, 有時又覺得他嘰嘰喳喳,不如謝朝兮安靜。


    可若當真比起來,她對著這少年還是多了些耐心, 畢竟不必裝出別的模樣,說話做事全憑心意,更不會出現殺不死他的情況。總歸不像當年對著謝朝兮,滿心都是要害他,所有的好都是假的。


    這少年無父無母,自幼便長在魔界。約莫是爹娘修為不低,生下來便是辟穀期,也不用食五穀雜糧,就這麽活了下來。


    自繈褓之中, 他便扔在破廟裏,無人看管。這魔界之中更是沒有幾個人會往廟裏去, 就連那所收容他的破廟也是當年五蘊寺住持墮入魔界之後所造,住持飛升之後, 也沒有人去過了。


    他在那兒摸爬滾打, 長到能走便開始去外邊搶東西。自然也不會有人告訴他如何修煉,他就去偷、去搶,得了幾本魔修功法自己摸索著學。左右在這魔界, 到處都是魔氣,他隻管吸納吐息,總能練出個模樣來。


    能修煉到金丹,也實在是因為他根骨不俗,天賦也好。隻是畢竟沒人教,他空有魔力,沒多少拿得出手的功法。虞芝在沉鴉澗殺了那麽多魔修,到底是有幾本不錯的魔修功法的,幹脆全都交給了他。


    這些日子,虞芝也沒閑著。惡骨石不是什麽惹人追逐的靈寶,即便在這魔界,亦沒人想要爭搶,也就是虞芝會花時間養它。她仗著自己修為高,幹脆在魔界尋了尋頗有些名氣的魔修,試了各種各樣的法子,想讓這兩條鏈子合在一處。


    但事與願違,繞了一圈,她非但沒找到法子,反而將自己的身份暴露,惹來不少尋她的人。


    甚至有人為虞仁對她傳話,說她縱然指示人殺害同門弟子,但她祖父在宗門坐鎮,定能將她護住,隻消讓她迴去認個錯便好。


    虞芝也不是個傻的。虞仁是何心思,她爹娘死的那一日她便一清二楚,費了這麽多功夫把噬靈絲壓製了,可不是為了迴去太清宗給人吸修為、做嫁衣的。


    她亦是從中得知了謝朝兮的消息。


    尹珝既死,太清宗掌門不至於為了一個死人得罪虞仁,可謝朝兮畢竟是殺人兇手,自然難逃其咎。他與虞芝的畫像在東南西北四洲到處都是,除去稍稍好些的魔界與天界,幾乎沒有一片淨土。


    柿子都撿軟的捏,虞芝身後有位祖父,今日與她結仇,來日興許她迴了宗門,反倒得勢,前來報複。是以那些修士都衝著無依無靠的謝朝兮而去,毫不留情。


    謝朝兮與虞芝分別後,沒有一日不被人追殺,好在他修為不低,氣運又好,一路硬是熬過來了,還活著逃到魔界,當了個不在外邊露麵的天魔殿主。


    不知他是否就是那時墮魔的。


    虞芝發現自己又莫名其妙心生不忍。她撥了撥腕上的石鏈,冰涼的觸感與陰沉的魔氣令她靜下心來,想到,自己是不得不去找那個人,解決這惡骨石的事了。


    她將兩條石鏈在手上戴好,推開門就要往天魔殿去,卻被等在門外的少年攔住。


    “姐姐,你要去天魔殿嗎?”他牽著雷霆蛟,長長的蛟龍尾巴擋在虞芝身前,攔了去路。


    虞芝這些日子的動作並沒躲著他,他自然知曉虞芝是為了這兩條石鏈。他拍了拍雷霆蛟的腦袋,撒嬌道:“姐姐,帶我一起去吧。天魔殿的路我都熟的。”


    這話卻是假話,他被關在籠子裏,後來逃跑更是慌不擇路,能認識裏頭多少地方,不過是為了讓虞芝帶他一道去罷了。


    虞芝見他如此想去,問道:“你有東西在天魔殿?”


    他險些命喪天魔殿,卻想方設法過去,若非是落下什麽珍惜之物,虞芝也猜不到還能為了什麽。


    他愣了愣,答道:“沒有啊。姐姐,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他說得直白,虞芝卻是不信的。她笑了笑,踮起腳尖,湊近這人,吐息撒在他的麵上,聲音輕輕柔柔:“你連我喚什麽都不知曉,倒像是離不得我一般。”


    “我叫左寒,左右的左,寒冬的寒。姐姐,你告訴我你的名字,我便能跟著你了嗎?”


    他沒念過書,說起自己的名字來也簡單普通,隻是不知曉是誰為他取的。


    說話之時,左寒半點不羞赧,就著這個距離,幾乎要貼上她的臉,睜大眼睛問道。


    一點也不像。


    虞芝站直身形,神色冷下來,唇邊的笑也找不見。她坐上雷霆蛟的後背,說道:“走吧。”


    卻沒有告訴他自己名字的意思。


    左寒不介意這事,歡天喜地爬上她身後的地方,魔力輸進雷霆蛟體內,控製著蛟龍向上而去。


    -


    與那日她獨自進天魔殿之時的冷清不同,現下正門兩側擺滿了豔紅花朵,騰出一條寬敞幹淨的路來,像是在迎接歸家的主人。


    她尚未踏進去,便聽到謝朝兮的聲音。


    “芝芝,我等你好久。”


    他麵上帶笑,但這笑意轉瞬即逝,一雙眸子沉下來,看向她身後的左寒,身上的冷意逼人,將後者駭得頓在原地,僵硬著挪了挪腳步,往虞芝的身後藏去。


    謝朝兮的臉,左寒如何能不識得。這人空有一張慈悲麵容,做出來的卻都是那些見血的勾當,他這會想起來,還覺得渾身打顫。


    但他選擇躲在虞芝身後,隻引得謝朝兮的目光更恐怖了幾分,令他感到避無可避。


    “他是誰?”謝朝兮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生硬問道。


    魔氣在他身邊愈來愈濃,如他此刻的心境一般,波瀾泛起,喧囂不停。


    虞芝見他這副模樣,倒有幾分稀奇。往日的謝朝兮哪裏敢給她擺臉色,就連像現在這般用帶著些許的怒火的語氣與她說話,都是從來沒有過的。


    她索性伸手拉過身後少年的手臂,帶到謝朝兮麵前,讓他看清楚這人的臉,問道:“你不記得他了?”


    謝朝兮的記性有多好,她是知曉的。當年在絳霄峰上,不論什麽功法、秘訣,到了他的手裏,隻消看一遍,便再也忘不掉。


    謝朝兮麵沉如水,雙眼緊緊盯著虞芝搭在少年胳膊上的手,開口道:“他逃出去後,是你救了他?”


    左寒畢竟是被他帶到天魔殿來的人,他如何能真的將他忘記?不過是見到了虞芝,沒工夫在意這些閑人罷了。


    這會認真看了眼這人的臉,他便想起,這人逃出天魔殿時那渾身是傷的模樣,像是活不了多久。


    之所以並未追他,不過是因為他身上的惡念太淺,追迴來也是無用罷了。但若是早能料到今日這一幕,他無論如何都會將這少年親手殺了,讓他永遠沒機會出現在虞芝眼前。


    能被她救的,隻有自己。


    即便虞芝能來此地,與這少年脫不了幹係。可隻要他養著惡骨石,無論如何,虞芝都會前來尋他,這人卻是個變數。謝朝兮目光發狠,掌心魔力匯成暗色光束,像是下一刻就要朝著左寒的心口而去。


    這麽明顯的殺意自然逃不過虞芝的眼睛。她有些驚奇,手不自覺將左寒鬆開。


    她朝著謝朝兮走近兩步,對上他那雙純黑的眸子,驚疑道:“你如今殺起人來,倒是再不做那些無謂的掙紮了。”


    她可還記得,那會的謝朝兮,那把劍都不穩,心軟得一塌糊塗。


    謝朝兮伸手,扶住她的腰,將她帶進自己身前:“芝芝,是你教我的。”


    虞芝嬌笑一聲,伸手勾住他的下頷,脆聲道:“那你學的可真不賴。”


    “我隻恨自己懂得太晚。”他壓低了聲音,在虞芝耳邊說道。


    唿吸吹起她耳畔垂落的青絲,耳鬢廝磨之間,連胸膛的起伏都略明顯了幾分。


    兩人站在一處,在左寒看來,就如同謝朝兮將虞芝攬在懷中一般,親密無間,似是許久未見的舊識,難舍難分。


    都是天人之姿,他們雙雙站在一片火紅花朵之中,也不能被分去一分顏色。


    美如畫卷,左寒卻覺得刺眼極了。他咽了咽口水,攥緊了拳,喊了聲:“姐姐。”


    見沒人搭理他,他想了想,抬高了音量,又喊了聲:“芝芝姐姐。”


    他不知曉虞芝的名姓,但方才聽謝朝兮這麽喊她,總歸是不會錯的。


    這稱唿讓謝朝兮看向他的眼神更加駭人。左寒雙腿僵硬,在他的逼視下動彈不得。


    好在聽他這般喊,虞芝迴過頭來,算是解了他的困境,說了句:“走吧。”


    她推開謝朝兮,往裏走去,似是真將這兒當作自己的地盤,側目看向謝朝兮,語調揚起來,像是帶著鉤子:“謝殿主,還不帶路麽?”


    第68章 謝朝兮想,他好恨她。……


    霧氣升騰, 分明是正午,日光卻黯淡。自花叢之中漸起的白煙渺渺,令這陰森的天魔殿更顯虛幻。


    虞芝被謝朝兮領著, 走進了一間屋子。


    這裏頭的擺飾與她在絳霄峰上的那間別無二致,連那些奇珍都一一按照原樣放在桌案上, 床榻邊。這兒的主人花了多少心思, 可想而知。


    她伸手搭在進門處的長頸玉瓶之上。觸感溫潤, 乃是上好翡翠,綠得通透,是不知采了多少石頭才能開出來的美玉。


    瓶子裏沒有一枝鮮豔花朵, 倒是養著兩塊石頭,晃晃瓶身便能聽到那石塊與玉璧敲擊的聲響。


    清脆伶俐,動聽至極。


    虞芝兩指捏住瓶頸,搖了搖瓶肚。意料之中的聲音響起,她的手指卻兀然一鬆,玉色傾斜一地,清澈的水自玉瓶裂口處溢出來,尖利邊緣出現在玉石之上,滿眼狼藉。


    她摔完瓶子, 看向謝朝兮,眼尾微挑, 隱約可見幾分挑釁之色。


    “翡翠太過尋常,我早已不喜歡了。“


    她口中說著這玉瓶, 可話外要說的是誰, 在場兩人都一清二楚。


    謝朝兮恍若未聞,帶著她後退一步,避開碎石飛沫, 護著她的衣裙,連一滴水漬都未沾上鞋麵。


    他說起話來還是處處為她考慮:“芝芝,你若是不喜,我換了便是。莫要傷了手。”


    擺好了軟墊的木椅被他拉開,虞芝順勢坐下,便聽他又說道:“你喜歡什麽,我便為你尋來什麽。你愛什麽樣,我便是什麽樣。隻是,芝芝,你到底與從前一般。冷漠無情,一點沒變。”


    方才那少年本欲跟著她一道進來,卻被自己攔在門外,為他指了個新去處。那人被自己逼迫去了另一頭,虞芝也半點不上心,似是毫不在意這人的死活。


    他甚至猜測,若是這少年當真要被自己殺了,虞芝還要將惡骨石拿出來,吸上一番這人臨死前的惡念,才算是不枉認識一遭。


    這般看來,與她以前對待自己又何嚐不同,對她而言,都是不值得入眼的死物罷了。


    虞芝按住他卷著自己發尾的手指,止住了他的動作。


    她迴過頭,仰視與自己隻隔著一張椅背的人:“你既對我如此了解,便當知曉我此行為何。”


    他們離得這樣近,心卻分得這樣遠。


    謝朝兮輕俯下身,對她說道:“芝芝,你我多年未見。且多待上幾日,我自會將法子告知於你。”


    他反扣住虞芝的手,另隻手撫上虞芝的麵頰,動作輕柔,似是觸摸著絕世瓷器般小心翼翼。


    虞芝沒有掙開他的手,甚至搭上他的肩,將他拉的離自己更近一些,就這麽看著他那雙漆黑的眸子,裏麵除了她的倒影,什麽也沒有。


    她沒有陷進去,眨了眨眼,開口道:“這法子我知曉,你也知曉。”


    上迴見了一麵,兩人便心知肚明,可如今還在裝模作樣,生生造出一份柔情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始亂終棄天道後他黑化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千一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千一粒並收藏始亂終棄天道後他黑化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