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細細的哭聲,呆呆地抬頭看著他們,忽然,淒厲的尖嘯從她的嘴中衝出,就像尖針一樣,活生生要將人的耳膜刺穿。


    她的手一鬆,一具幹屍骨碌碌地從她懷裏滾下,鬆垮的皮顛到背後,露出一雙極度驚恐的眼睛和大張的嘴。


    正是失蹤的柳家老爺。


    黑霧驟然化為巨錘,以泰山壓頂之勢向他們襲來,根本無法躲避!


    岑輕衣瞬間揚起長鞭。


    沈千山橫劍格擋,天地轟鳴,紫色的雷電衝破陰沉的天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中位攻去。


    黑霧瞬間轉化為一條黑色的巨蟒,揚起身子,同雷電對峙,爆發出一陣刺眼的白光,如同水波,瞬間波及四周,帶倒一片枯木。


    黑霧和雷電在半空中對峙,一時之間竟然誰也奈何不了誰。


    沈千山本就有傷在身,此時又強行使用“驚雷”,劇烈的衝撞讓他肩膀上的傷口瞬間崩裂,白衣迅速被大片血跡染紅。


    他換為左手握劍,靈力瘋狂輸出。


    一絲血從他的嘴角溢出。


    紫雷隱隱顯出敗勢,黑霧眼見著就要一衝而上,將紫雷一招吞噬!


    正當此時,坐在中位的女子忽然停下尖嘯,“嗬嗬嗬嗬嗬”地笑了起來。


    她越笑聲音越大,越笑聲音中的哭聲越明顯。


    紫雷已經不支,在半空中劇烈地閃爍,下一刻分崩離析,瞬間消散在半空中。


    黑霧突然沒了對手,難以遏製向前衝的勢頭,刹那間就衝上雲間。


    女子的哭聲漸漸壓過笑聲,黑霧原本不可抵擋的衝勢弱了下來,接著,長蛇一般的黑霧從蛇頭開始消散,唿吸之間變得支離破碎。


    女子嗚嗚地長泣不止,強烈的紅光和在紅光中湧動的黑霧平息,潛藏迴了赤土之下。


    女子抬起一直低著的頭,海草般淩亂的長發隨著她的動作滑到臉的兩側。


    岑輕衣二人終於看到了她的麵容。


    她一副因為長久吃不飽而枯黃憔悴的樣子,雙頰深深凹進,漆黑的瞳仁占據了她杏仁兒一樣的眼睛,兩行血淚從她的眼中流下,順著下巴滴到幹屍的頭上,“滋”地一聲,燒灼出一個孔洞。


    她卻好像什麽都不知道,隻一邊嗚嗚地哭泣,一邊呆呆地望著他們。


    岑輕衣一聲“鬼啊”就要脫口而出,沈千山卻沉聲道:“是執。”


    執,沈千山在給她講三界常識時曾經提到過,那是人死後因為尚有執念,若有外力幫助得以殘魂不散,就有可能變為執。


    此時,這隻女執呆呆愣愣地看著二人,一邊無助地嗚嗚哭,仿佛毫無威脅,可二人卻知道她剛吸幹了柳家老爺。


    除非執的執念消散,否則隻能將它們困住,根本不可能打散。


    沈千山沉靜地祭出鎖妖籠,趁機將這隻呆愣愣的女執收入籠中。


    別山地下發出轟隆隆的悶響,接著,岑輕衣感覺空氣中仿佛有什麽東西斷掉一般,氣氛驟然一鬆。


    這隻執和別山的聯係已經斷掉,此後別山的生氣不會再被她吸食。


    此間事了,岑輕衣扭頭看著沈千山染血的衣服,蹙眉道:“沈師兄,要不你先處理一下傷吧。”


    沈千山輕輕“嗯”了一聲。


    岑輕衣自覺地背過身去,認真地眯起眼睛,警覺地緊握鞭子。


    沈千山看著女孩直挺挺緊繃的背影,心裏某個隱秘的地方突然軟了一下。


    他抿唇,背過身去,將這一絲悸動壓了下去,將染血的繃帶拆下來,嫻熟地上藥,又換上新的繃帶,才開口道:“你認為柳老夫人如何?”


    岑輕衣本來神經緊繃,高度警惕,被他突然出聲嚇了一跳。


    她定了定神,細細地品了品沈千山的問話。


    什麽叫她認為柳老夫人如何?


    他不是那種喜歡廢話的人,他既然這樣問了,就定然是發現了什麽疑點。


    岑輕衣想了想,斟酌道:“很可憐,但有的地方也讓我覺得奇怪。不過也說不定是她大受打擊之下的精神錯亂呢?”


    沈千山問道:“你認為哪裏奇怪?”


    岑輕衣道:“她一直在說有鬼,我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堅定。雖然民間戲文確實會講一些鬼的事情,但是一般也是為了教化民眾,讓他們行善。我總覺得……她這個反應有些奇怪。”


    沈千山道:“對。所以待下山我們就再去柳宅一趟。”


    *


    二人剛下山去,正待迴柳宅再探,一道瘦小的身影突然從旁邊撲過來,就要抱住岑輕衣的腿。


    沈千山反手巧力推開,那身影一屁股退倒在地上。


    二人定睛一看,居然是本應該在柳宅好好呆著的柳老夫人。


    她雙目圓瞪,兩顆眼珠暴凸,好像下一刻就要從眼眶裏掉出來一樣,嘴裏瘋瘋癲癲地尖叫著:“她來了,她迴來了!仙長,救命!她迴來了啊!”


    岑輕衣敏感地捕捉到“她”這個詞,用力按住柳老夫人的肩膀,淩厲地問道:“她是誰?”


    柳老夫人卻不迴答她,隻瘋瘋傻傻地重複:“她迴來了……她迴來了……我親眼看見了!她迴來了!”


    第23章 山有木兮(十六)


    柳老夫人扭動著身體劇烈掙紮起來,力道大得根本不像是一個瘦弱老嫗,猛地從岑輕衣手下鑽出來。


    她突然站起身來,直直地盯著空無一物的前方,手在空中毫無目的地狠狠地胡亂揮打,尖聲叫道:“你不是我們家的人了,你別來找我們!”


    電光火石之間,先前發現的疑點再度迴到岑輕衣腦中。她想起柳宅靈牌上的“先慈”“先嚴”兩個詞,想起柳家幾乎沒提到過、至今也沒出現過的另一個孩子。


    柳家夫妻可能除了一個女兒和兩個兒子之外確實沒有別的孩子了,但是,他們的女兒真如他們所說,早已經遠嫁了麽?


    家中兩個男丁全部暴斃,就算是遠嫁,也應該迴來奔喪吧?


    這個姑娘始終隻偶爾存在於人們的口中,他們從來沒在柳宅中見到過她留下來的痕跡,這正常麽?


    真的有人能在家中生活十幾年卻連一點生活痕跡都不留下來麽?


    所以說,會不會是柳家夫妻根本就沒有把全部的實情都說出來?


    岑輕衣語氣嚴厲地問道:“你的女兒,到底嫁到哪裏去了?”


    柳老夫人一瞬間被她的氣勢攝住,眼睛發直,下意識地順著她的問話迴道:“她嫁去了……啊!”


    她話還沒說完,一道半透明的黑影孤注一擲地躥出,一把扼住了她的脖子。


    柳老夫人被扼住脖子,又嚇得語無倫次起來:“你滾開!滾迴你夫家去!……對不起,對不起,求求你放過我吧……滾啊!滾!”


    黑影的身影異常熟悉,這半透明的樣子,正是初到別山時偷襲岑輕衣等人卻被沈千山打敗的那個!


    黑影的手驟然收緊,她的喉頭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咯”聲,臉瞬間被變成豬肝一樣的紫紅色。


    它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那一瞬間就裹挾著柳老夫人就往別山的方向衝去,但當它踏上別山的土地時,卻好像被刺激到一樣,猛地折返迴來,身周氣勢驟然變得狠戾,長舌猛然彈出,發瘋地朝追隨而來的岑輕衣進攻。


    “妖孽放肆!”


    隨著一聲怒喝,清亮的踏雪劍迎上暗紅的長舌。


    黑影長舌靈巧地繞著踏雪躲來躲去,卻始終躲不過踏雪的攻擊範圍。它見不敵,隻得收迴長舌,急切地先取柳老夫人的性命,然而白衣長劍勢如破竹,不偏不倚地衝著黑影的手斬去。


    那黑影見狀不躲不閃,丹田處驟然爆發出一陣強光,瞬間包裹它的全身,它痛苦地嘶聲“啊啊”地叫起來,手上卻更加用力,柳老夫人眼看就要被它掐死。


    “碰”地一聲巨響,踏雪劍透過強光斬上黑影的手,瞬間在它手腕上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但它的骨骼像是被什麽東西強化了一樣,竟然變得堅若磐石,一下子將踏雪蹦了開來。


    可沒能料想,在它皮膚破開的一瞬間,白色的粘液如同一支利箭射|出,刹那間糊了柳老夫人一臉。


    黑影手受重傷,不由自主地放開了對柳老夫人的鉗製。


    而柳老夫人臉上的皮膚在沾染到粘液時卻霎時發出了“滋滋”的聲音。


    她尖叫一聲,縮起身子,反手用袖子擦臉,臉上的皮膚肉眼可見地紅腫起來,唿吸間就已經脹大了兩倍。


    臉上又癢又痛,她忍不住抬手去抓,但她的皮膚就像是紙糊一樣一戳就破,一指甲下去就帶出了一臉的血。


    她疼得在地上翻滾,岑輕衣用力按住她,嘴中快速念咒,一股細細的水流順著她的指尖流下,將她臉上殘留的粘液衝掉。


    粘液雖然被洗了幹淨,但柳老夫人臉上已經變得凹凸不平,她疼極,手不受控製地去抓臉。


    她疼到發瘋,力氣極大,岑輕衣手都按得顫抖起來,卻也控不住她,隻能一手刀劈暈了她。


    她這才從儲物袋中取出一瓶傷藥,細細地敷在她臉上。


    而另一邊,沈千山一擊擊中,提劍而上,與那黑影纏鬥起來。


    那黑影極盡攻擊,然而它的身體卻好像被戳破的氣囊一樣,肉眼可見地幹癟下來。


    沈千山白衣鼓動,長劍飛出,瞬間刺破它的丹田,將它一下釘在地上。


    它抽搐幾下,變成了一隻石磨大的癩□□。


    沈千山抽|出劍來,癩□□的身體已經十分幹癟了,連血都隻流了一點點。


    沈千山拿出圓溜溜的鎖妖籠,打開鎖妖籠上籠門,將半死不活的癩□□收入籠中。


    他又兩步走到岑輕衣身邊,用劍鞘撬開柳老夫人的嘴,淩空將一顆解毒丹放了進去,又點了她喉頭一下,讓她把藥吃了下去。


    他本想就之前的疑點去向柳老夫人問個清楚,然而柳老夫人又驚又痛,加之受了傷,怎麽也醒不過來,他也隻好作罷。


    隻是之前沈千山已經讓所有吏人都退到了十裏之外,別山四周此刻並沒有人。


    岑輕衣經過別山一戰,又和黑影與柳老夫人鬥了一番,已經疲極,沈千山也不願意觸碰別人,因此沈千山立了個結界,讓岑輕衣在這裏看著柳家夫人,也稍事休息,他自己叫來了吏人,讓他們找到山上柳家老爺的屍骨,又帶著柳老夫人,一同離開別山。


    *


    二人暫迴住處,掩上院門,沈千山拿出鎖妖籠。


    籠中那女執還是呆呆地流著淚坐在中央,她的手掌上翻,幹裂的癩□□翻著肚皮躺在上麵。紅毛小狐狸在裏麵呆的時間比較長,已經勉強可以站起來了。它顫抖著腿,“嗚嗚”地叫著,用鼻尖拱著癩□□的身體。


    鎖妖籠驟然被拿出,小狐狸嚇得毛都炸了起來,衝二人呲起牙來。


    沈千山聲音冷若寒冰:“楚楚、言昕,我再問一遍,你們為何要殺害那些凡人?”


    岑輕衣聞言一驚,她這才知道,原來別山上攻擊他們的,正是楚楚的小廝——言昕。


    言昕肚腹起伏微弱,顯然是重傷難言,楚楚冷笑道:“那種人,殺了就殺了,還用得著要什麽理由麽?”


    沈千山冷冷道:“濫殺凡人,取精修煉,此等邪道為世間所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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