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當日那兩名道童早已勘明利害,魔君離去之後,便各自分頭離去,尋找小寒武界的線索。傳聞此界乃是舊日宇宙一位道祖的內景天地殘餘,那位道祖蘊養了無數毒蟲,正是要將舊日宇宙陷入蟲噬地獄的結局。但奈何琅嬛周天原本的主人,那位無名道祖似乎更有大神通在手,天性又喜食毒蟲,便將其獵殺,而小寒武界便是被其吞噬之後,無法消化的一塊遺存。其中所有毒蟲,都是原主心愛之物。隻要一遇生機,便立刻生出變化,如今在琅嬛周天卻未見蹤跡,可見必定是被封印了起來。但魔君卻不知其被隨手扔在何處了,隻能賜給兩名道童感應之法,其中給燕山的,便是那一十八部天魔令中的上九部,而下九部則被賜給了玄魄門。”


    當年魔君分賜二童,倒也公平,但如今天魔令盡在燕山,阮慈也可以想見之後的變化。難怪燕山功法克製玄魄門功法,他們集齊天魔令,對玄魄門的功法了如指掌,玄魄門卻對燕山功法一無所知,兩者強弱不問而知。


    阮慈不由歎道,“魔門弱肉強食,這也難怪。”


    崇仁真人歎道,“也隻怪祖師天分不足,未有燕山老祖進益那樣快。但天無絕人之路,燕山集齊天魔令之後,玄魄門逐漸立身不住,不知因何反而在中央洲陸一處最不起眼的地方尋到了小寒武界的入口。隻是此時琅嬛周天已然落入那位道祖手中,魔君早已隱匿不見,或許已然身隕。但好在下九部天魔令中,便有蟲噬大道的精要,那一代門主倒推出馭蟲心法,和下九部天魔令互為表裏,終究勉力在中央洲陸有了一塊地盤,暗中積蓄實力,欲要將小寒武界帶離周天,在宇宙中安身立命,再尋魔君傳承,為我玄魄門求得生機。”


    以玄魄門人的視野來看,離開琅嬛周天幾乎是唯一辦法,也難怪玄魄門掌道隻將阮慈視為備選,一旦瞿曇楚成功逃脫建立道標,便立刻動念要破天而去。要知道魔君所遺功法,一定是直指大道的上乘道統,玄魄門想要改弦更張,更換主修,隻能請魔宗道祖再行下賜。留在琅嬛周天根本就無有機會,這是個無解的死局。但在周天危急關頭,棄此地而去,恐怕也不易為門人接受。如今玄魄門內暗潮洶湧,便是有些弟子心中覺得玄魄門的前程更加要緊,而有些弟子心中則把琅嬛周天這個出身放得比玄魄門更重。


    這世上有許多選擇根本不分對錯,阮慈也無意評判,處置時更不會因此受到影響,她心中如今更惦記著另一件事,因道,“那所謂最不起眼的地方,又是何處,難道連你也不知道嗎?”


    崇仁真人略作遲疑,也坦然答道,“不錯,門內記載中對此含糊其辭,說也奇怪,其餘都十分清晰,唯獨此事卻毫無記載,仿佛牽扯到了比本門來曆、心法陰私更為要緊的隱秘。”


    他雖然也有元嬰修為,但玄魄門低調自守,征戰不多,顯然閱曆不足,並未有太多詭奇經曆,因此是單純不解。阮慈的心卻怦怦跳了起來,不知如何,忽然想到自己在翼雲北望渡口和瞿曇越相會時,曾告訴他自己在黃首山尋到了不少鳳凰明沙,比元山中隻怕還有更多寶藏,當時麗奴喜不自禁,當即趕往比元山……


    難道又是果在因前?


    她心中雖然生出感應,一時半會卻也拿捏不準,見崇仁真人處並無更多掌故,便收攝心神,問道,“如今我待要設法見越公子一麵,或能助他脫困,真人可能助我?”


    瞿曇越被困黃金龍螺,崇仁真人等根本無法搭救,隻能寄望於東華劍使,是以才對阮慈如此坦然,也有示其以弱的味道,見她知趣,心下也是大喜,忙道,“便請貴使依舊暫宿劣徒此處,在下當即便為貴使安排。”


    二人神念分開,崇仁真人麵上依舊在訓誡弟子,口中毫不停歇,將周天大劫的內情略略對兩個徒兒講了,那九十六師兄和一百二十九弟都是勃然大怒,要和大玉周天分個生死,崇仁真人道,“如此還算是有些血性,不枉我一番栽培。既然如此,便再給你們些好差事也罷了。你們二人拿了我的符令,去到血線金蟲大人的蟲國之內奉上些血食,瞧瞧幾位大人對你們是否有些喜愛,倘若能賜下些徒子徒孫,便是你們的造化了。”


    說著將手一拂,喝了聲‘去罷’,這兩名弟子便猶如被無形巨力推斥一般,被送出門外,那些人麵蛛一臉期待地圍了上來,正要大快朵頤,但螯足亂舞之間,卻又似乎嗅到了什麽味道,隻能不情不願地換上笑臉,將二人原樣載出大陣,又搬運了幾個乾坤囊來,送迴到那捕蟲巨花之前,道,“兩位郎君既然要去血線蟲國辦事,便先激發符令,此花嗅到滋味後,自然會將你們送去蟲國,不過到了那處,可要小心。金蟲大人食欲旺盛,倘若吃了血食還不足夠,隻怕你們性命也是堪憂呢!”


    唬得兩名弟子戰戰兢兢,卻又不敢爽約,忙將乾坤囊收好,激發符令,這才心驚肉跳地躍入花中,往血線蟲國傳去。


    第324章 合而為一


    不知是否和小寒武界的前身有關,此地規則似乎殘缺不全,如今阮慈已知端的,便可感知到此地並非一處完整空間,玄魄門采用這捕蟲巨花作為通行手段,也是因為許多區域並不適合修士通過,隻有某些異蟲才能在那樣極端的靈炁條件下存活。如此一來,倒也歪打正著,更增隱秘。想要從這重重迷障中救走瞿曇越,便是洞天親臨隻怕也不易做到。阮慈也隻能見步行步,先隱身在一百二十九弟之後的仙畫空間之中,打量這荒蕪空間中的蟲國,究竟又是如何景色。


    和低輩弟子所住區域那全然的黑暗不同,一旦離開那處,不論是崇仁真人的洞府,還是血線金蟲的蟲國,都有朦朧微光,血線金蟲的蟲國光亮更盛一些,帶了一絲微紅,昏暗中隻見千裏荒土,其中偶有一些綠意,卻不見絲毫蟲跡,隻有遠處隱約傳來嗡嗡之聲,細看之下,才能見到那光亮中其實有許多暗紅小蟲正在徐徐飛舞,遵循著某一韻律,仿佛正在沉眠一般,又好似某一個巨人在沉眠時吹拂出的鼻息,將他們拂動成這個樣子。


    這景象對玄魄門弟子來說,雖然司空見慣,但隻要一想到這血線金蟲幾乎是無物不噬,乃是周天有名的兇蟲惡獸,隻怕自己豢養的小蟲,在他們眼中也隻是美食而已,便由不得讓人不心生畏懼。便是九十六師兄也收斂了金丹初成的得意張狂,遵循門內規矩,上前數步,稍微散發靈機,將小蟲擾動,便迅速退後,恭聲道,“克己真人門下徒子徒孫,前來為血線金蟲大人供奉血食。”


    說著便將乾坤囊禁製撤去,在兩人身前頓時現出成千上萬牛羊一類,都是低階妖獸,修為不過是開脈期,但血肉之中也含有淡薄靈氣。這些喂食動作都是經過精心設計,如此一來,即使血線金蟲貿然被打擾沉眠,心情不悅,也不會優先攻擊修士,但此時修士卻也不宜逃走,免得激起兇性,反而被其撲食,待到其飽食過後,重新昏昏欲睡,二人便可從容退走。


    這麽多妖獸現身,氣味自然不太好聞,如此濃鬱的生命氣息,也當即令周圍氣氛一變,嗡嗡聲逐漸變大,不知不覺,紅光滿天,四周已是雲集了不可計數的血線金蟲,將二人團團圍住,來迴飛舞,兩人竭力遏製心中情緒,連恐懼都不敢泛起,因一旦這情緒被蟲群捕捉,或許便會激起捕食欲望,對蟲群來說,修士永遠比妖獸更可口,倘若流露出一絲恐懼,便證明其將蟲群當做獵手畏懼,那麽蟲群便會當即將其當做獵物,一擁而上,先吃了兩人,再向血食下手。


    阮慈還是第一次見到以兇獸麵目現身的血線金蟲,除卻近處這不計其數的蟲群之外,遠處更隱隱約約,有小山一般龐大可怖的氣息沉眠於天地盡頭,想來那就是十隻母蟲了,她見這些血線金蟲圍著二人,越飛越密,大有將其當做獵物的意思,心下也覺好笑,將一縷東華劍意傳遞到一百二十九弟體內,令他放出一絲氣息,操縱著一百二十九弟笑道,“大人們,我等也略有些來曆,有些用處,還請高抬貴手,暫寄項上人頭。”


    即使隻有一絲氣息,這血線金蟲也是極為敏感,氣息乍泄之時,當即忌憚迴飛,在空中亂舞起來,似乎是在傾泄對這劍氣的情緒,片刻後蟲群堆疊,很快化為一個小童,紅衣紅褲,唇紅齒白,正是昔年在南株洲所見的麵貌,歡喜笑道,“好小子,你膽子又大,說話也這樣機靈,秀奴一看就喜歡,不如你們兩人便在我們這裏做些事情,待到用不上你們了,再迴克己那裏去。”


    它換出這幅麵貌,又自報家門,道是秀奴,那麽自然是已認出阮慈。阮慈想道,“是了,倘若小寒武界的入口真的藏在比元山中,秀麗二奴是最先發現的兩隻小蟲子,定然是得到了難以想象的好處,它們的機緣因我而起,自然站在我這一邊,也更親近官人。隻是他們到底隻是蟲兒,倘若無人禦使,也難以勝過掌道大老爺,因此隻能暫且蟄伏。”


    此處還是蟲國邊緣,隱約能夠感覺到遠處還有其餘蟲群的氣息,那九十六師兄戰戰兢兢、患得患失,跟著秀奴一道往蟲國中心過去,要覲見蟲母本體,秀奴一路說些此處蟲國的講究。原來血線金蟲無物不噬,日常也是啃噬靈炁便可存活,倘若無有靈炁,蟄伏千萬年也不會輕易死去。乃是兇蟲中最難克製的一種,因此他們所占據的蟲國範圍也十分廣大,四周都是殘破空間,這其實是在保護其餘奇蟲,免得血線金蟲一個興起,便擅自外出攻伐,將其餘奇蟲吃到絕種,自己勢力越發龐大。


    不過饒是如此,蟲國也並非完全安寧無事,時而會有一些別種奇蟲兇性大發,飛過殘破空間來自滋擾,門內真人也時常供奉血食,以膏饞吻,血線金蟲部亦會下賜些許幼蟲,令其好生培育,帶出小寒武界使用等等。修為到了元嬰、洞天境界,便是蟲豸也要講求人情往來,而十大蟲母近年來又有進益,本體正在沉睡消化,再行進階,隻有分魂在外,因此也需要不少修士來管理邊界,迎來送往等等。如今既然擇定二人,那麽此後少不得有好處下賜,倘若能得賜幾隻結丹成蟲,那麽二人在門內幾乎便無有性命之虞了。結丹期的血線金蟲已可自行繁衍,更有初步靈智,隻要指揮得當,在同境界內幾乎是無有敵手。


    阮慈藏身仙畫,聽那秀奴一路吹噓血線金蟲的厲害,不免也是暗笑,實則這些奇蟲,倘若對自己的情念無有防護,那麽不論再強,對她來說都絲毫沒有威脅。不過這些異類一向較為稚氣,便由得他們沾沾自喜也好。


    此時眾人已行到母蟲身下,隻見昏紅天色之間,蒙蒙然十座高山,令人歎為觀止,正是那十隻母蟲,此時氣息收斂深藏,正在沉眠之中,便如同岩石一般,根本看不出絲毫生命跡象。秀奴一聲唿喝,隻聽得四周振翅之聲大起,遮天蔽日,又有不少驟然鑽入九十六師兄口鼻之中,九十六師兄一聲不吭,便即軟倒在地,阮慈道,“你們別吃了他,好歹給我打了一路的掩護。”


    秀奴當即賣乖笑道,“少夫人說什麽便是什麽,秀奴哪有不聽命的!”


    它眼巴巴望著一百二十九師弟的腰間,那處正是仙畫掩藏之地,阮慈知它意思,便從仙畫內飄然而出,隻覺四周景色又真實了一分,也是笑道,“我這樣出來,不會被掌道察覺罷?”


    秀奴道,“掌道大老爺也無法完全掌握此處,此界是舊日宇宙道祖殘餘,又被那位道祖啄食煉化,因嫌這裏味道不好,方才逃過一劫,暫且留在這裏,隻待日後處置。原本還好,約有八分、九分在掌道手中,如他洞天一般,但如今那位道祖已經從虛數之虛,重返虛數,此界正主已然歸來,便連琅嬛周天也是一樣,較原本已經失控不少。因而掌道大老爺更是急於將此處帶離琅嬛周天。我們血線金蟲這裏,乃是小寒武界根部所在,這裏已然浸染了不少那位道祖的氣息,而且劍使正是深得那位道祖眷寵之人,在這裏自然可以隨意行事,毋需擔憂掌道發覺。”


    它此次見麵,對阮慈更覺親近,孺慕之情幾乎無法掩飾,絲毫也不講人情往來,如此稍微一頓,便又央求道,“劍使劍使,快來瞧瞧我們這些母蟲還要沉睡多久,才能等到時機,合而為一,重登洞天境界呢?”


    阮慈奇道,“怎麽你們自己竟然毫無預感麽,還要我來觀望?”


    秀奴天真地道,“我們原本也隻是渾渾噩噩,直到在比元山中方才得有奇遇,似乎稍微明了來去,隻知我們十隻蟲子本為一體,在上古時不知被誰分開,方才跌落洞天境界,如今要合而為一,除卻比元山中補全的根腳之外,似乎尚需機緣,隻是我們並不信大老爺,反而更信少夫人呢。”


    問它為何,卻又不知所以然,此時血線金蟲本體正在沉眠,秀奴這般的化身能動用的威能有限,思緒並未那樣周全,隻是本能地趨利避害,它不喜掌道,可以推知雙方道途必然有所衝突。而對血線金蟲這樣的異蟲來說,其實玄魄門也是侵入者,他們才是小寒武界原本的主人。


    阮慈沉吟許久,又以道韻觀望,果然見到那十隻母蟲之中,有模糊絲線牽連,其情念則混沌一片,似生非生,似死非死。便是秀奴的情念也和修士迥然有異,許多修士俱備的情愫,在秀奴識海中完全付諸闕如,秀奴腦中隻分為幾色,情念又亮又大,阮慈試著伸手碰觸,秀奴竟也一無所覺。


    待到試出其腦海中唯有求道、求生、求全三念之後,阮慈方才歎道,“你們這些蟲豸,在念修跟前真是毫無還手之力。隻需要念修為你們種下念種,將其中一念替換為服從、攻擊等等,其性便將完全移轉。雖有洞天修為,但卻也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或許當日將你分開的人,便是為了補全你們的這般缺憾。讓你們真正成為本方宇宙的一種生靈。”


    秀奴似懂非懂,問道,“是誰待我們這般好?”


    這一點阮慈卻也不知了,但她卻知道崇仁真人為何將她送來此處,想來是模糊覷見了此處的機緣。她緩緩念道,“麗華秀玉色,漢女嬌朱顏。清歌遏流雲,豔舞有餘閑。秀奴,你們的名字正來源於此,可知道這首詩的前幾句是什麽麽?”


    秀奴笑道,“自是知曉!南都信佳麗,武闕橫西關。白水真人居,萬商羅鄽闤。這首詩講的便是我們東南形勝之處,諸國風光,南都說的是扶餘國國都,武闕西關說的是萬裏長城白玉關,白水真人居,白水真人居,說的便是……”


    阮慈點頭道,“說的便是九幽穀白水真人,你們應該便是由白水真人施展神通,分為十隻……合而為一的機緣,或許便要落在白水真人之上。秀奴,你可知道越公子的來曆,你知道他是白水真人和掌道的孩子麽?”


    天地之間,那十隻沉眠母蟲仿佛突然振動了一下,惹得靈炁一陣鼓蕩,那昏昏然紅光中粉塵大作,遠處正在取用血食的小蟲也嚇得落入妖獸身上潛藏起來。秀奴身形也隨之顫動恍惚,現出重重幻影,片刻後方才逐漸穩定,喃喃念誦道,“白水真人居,白水真人居!”


    它突然麵現歡喜,大叫一聲,喊道,“我想起來啦!我想起來啦!”


    它將袖子一揮,四周頓時現出幽景無數,旋生旋滅,秀奴拉著阮慈的手,向前跑去,歡唿雀躍地道,“我想起來了,白水真人,瞿曇公子!小寒武界——遨遊盛宛洛,冠蓋隨風還!”


    第325章 金蟲之威


    遨遊盛宛洛,冠蓋隨風還——


    四周景致變換,如沙礫在風中顫動輕抖,幻化出的景象乍顯乍現,次次不同,宛若滄海桑田,瞬間變換,無數萬年的歲月,都在他這短短腳步之間,化為飛煙而去,唯有前方那含笑帶嗔的俏臉逐漸分明生動,正是曾和阮慈有過一麵之緣的素陰白水真人。


    “你且要我如何助你呢?”


    那由無窮紅煙聚起的白水真人,一顰一笑,俱有當年風韻,她一身素白道袍,俏生生立於虛空之中,垂眸下視,麵色似笑似愁,無限悲憫,帶有幾絲神性,“雪仙,你待要擺脫蟲身,重迴人間,再修大道,卻哪有那樣簡單?”


    “人修一道,又哪裏是人形這樣簡單,你能匯聚出千百個惟妙惟肖的人形,但卻無法往其中注入人性。雪仙,你曉得什麽是人性麽?”


    在她身側,另一名紅衣女子麵色惘然,她生得一樣天姿國色,眼角眉梢無可挑剔,但卻果然比素陰白水真人少了幾分神韻,輸卻一段風情,猶如傀儡沾染些許靈性,卻依舊並非真人,合十道。“望真人點化,雪仙定傾力相報。”


    素陰白水真人笑道,“罷也,罷也,真是一段天生的孽緣,你這樣不通人性,連那位道祖都將你放棄的壞東西,如今卻竟也是那一段將來不可或缺之物,因果糾纏,真乃天定,竟橫跨兩大宇宙,冥冥之中,誰能參透玄機?難道那位道祖在未曾創世以前,便可望見本方宇宙的將來?”


    她麵上神色一變,似是多了幾分威嚴,刹那間仿佛有另一力量降臨此軀,驚得四周暝煙軟紅亂舞,伸手緩緩一指,口中語氣也飄渺高遠起來。“崇雪仙,你求助本座,欲要再迴人間,寄托成人,重修大道,但卻囿於修為,無法離開這小寒武界,更不知人間悲歡離合、愛恨情仇,我便助你重入人世,再服本方宇宙靈炁因果,也借你精血一用,塑造我兒身軀,此後你遍嚐大道的契機,便在他身上,去罷!”


    言罷一聲斷喝,手中似乎高舉某物,隻是血線金蟲擬化不出,此時就隻是虛空中往下一劃,崇雪仙身上一道紅光亮起,刹那間化為烏有,無數小蟲如煙似霧,在那處飛舞吞噬,許久後才重新化為人身,卻隻有小童樣貌,正是秀奴,但他所能集結的小蟲極限也僅止於此,它反複伸手翻看,麵上似喜似驚,又逐漸迷惘,仿佛人身變小之後,連記憶也隨這一斬消逝,過了不知多久,這才歡唿一聲,往外衝去,衝出小寒武界藩籬,來到人世之間,笑道,“我能出得來了,我已是此世之身了!”


    阮慈忖道,“原來如此,小寒武界被棄於比元山中,和外界相對封閉,被挾帶到本方宇宙時,隻怕血線金蟲還在沉眠,空間未曾張開,它沒受過本方宇宙道韻侵染,元身修為又高,這一步便踏不出去,無法融入到本方宇宙之中。不過和涅盤道祖比,到底在實數之中,還易處置。不過崇雪仙定然有些異乎尋常之處,情祖降臨素陰白水真人之身時,也還要再借了一柄寶劍,才能劈開它的蟲身。”


    “這麽做並非是要殺死它,而是讓它維係身軀的法則破碎,重新化為這些微小蟲豸。崇雪仙原本應有這些大小如意的神通,隻是來到新宇宙之後,大多規則都已不同,它修為過高,對四周環境的靈炁訴求也高,一旦離開小寒武界,沒有熟悉規則,便會因靈炁匱乏而自行隕落。想要裂解成小蟲緩緩搬運靈炁,反煉自身,卻又因為這裏的規則和舊日宇宙完全不同,老規則不再管用,新法子對它無用,這完全就是一個死局。”


    “情祖……情祖能和它交流,這說明她也來自舊日宇宙,方還記得舊日宇宙的語言,而她手中所持的一定也是一柄舊日宇宙傳遞來的寶劍,方才能將崇雪仙斬開。此劍如此鋒銳,連血線金蟲都無法模擬其形態,隻能空缺在那兒,真不知又是什麽寶物,乃是何方道祖暗中插手此局了。”


    阮慈心中暗暗懷想,歎道,“我明白啦,你們如今已經吃透了本方宇宙規則,早就可以再煉真身,隻是素陰白水真人當日斬去原身時,也為你們上了一道枷鎖,隻有為她完了此事,枷鎖解開,你們才能複原。此事多數就應在越公子身上……你們便是孕育他的蟲母,是麽?”


    秀奴疑惑道,“正是如此,難道不是為她捏個娃娃,便可還了人情麽?當日我們可是花費不少精血,為他塑造肉身呢,你瞧越公子的扮相是多麽俊俏,還不都是我們的功勞。”


    阮慈笑歎道,“擬化肉身,即便是取用精血,又有什麽難的?白水真人為破開你們法體,動用大道法則,還請來神劍,耗費不小,你們和越公子的牽連,且在前頭呢。今日既然我來了此地,說不得我也在她所說的未來之中,你們且先帶我去見一見他。可有辦法把我送進黃金龍螺?”


    秀奴雖然想起前事,但思想依舊簡單,困惑地轉了幾圈,似乎還未意會,隻好暫且擱置,仰頭道,“將少夫人送到真龍國度倒也不難,便是吞噬了黃金龍螺,對我們血線金蟲來說也並非難事,隻是少主現在身入重重幻境,將他封閉在黃金龍螺內,也是為了他好,倘若此時被外氣入侵,反倒可能壞了修為,無論如何,少主不勘破情關,也是難以迴轉的,對外界一切,一概無知無覺。少夫人又待要如何將他喚迴來呢?”


    阮慈笑道,“這便看我的手段了,你們隻管將我送到黃金龍螺裏頭去便好了——聽崇仁真人說,黃金龍螺一旦封閉,便無法突破,我也不知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呢。”


    越是幼稚,便越是容易中這激將法,秀奴叉著圓腰,哼了一聲,不屑道,“這有何難?黃金龍螺,還有什麽負屭蟲,無非都是你們人修搞出來的所謂奇蟲,看似完滿無缺,其實破綻處處,和我們天然生成的兇蟲如何能夠相比?”


    它將阮慈一抱,阮慈隻覺四周景物突然無限放大,仿佛萬事萬物在這視野之中都顯得緩慢而廣闊,充滿了可以爬動吞噬的孔隙。往前飛動時,心念一動便越過無數世界,遁速也快得令人難以想象。便是在橫渡那不穩定的虛空時,平時對於修士來說極為危險的隱蔽空間裂縫,在血線金蟲眼裏也是宛若大江大河一般顯眼。這些殘破空間,在玄魄門修士看來,已足以阻擋血線金蟲,實在是血線金蟲有意給他們留下的誤解。


    如此看來,玄魄門和小寒武界留下的奇蟲之間也並非一團和氣。在這小寒武界深處,玄魄門掌道的神通能剩下多少還不好說,此處真正的主人或許還是血線金蟲。秀奴抱著阮慈,在殘破空間中飛了少頃,對阮慈道,“少夫人你看,這裏有一處空間裂縫,可以直通道韻屏障之外,隻需要穿渡過薄薄的一層阻礙就夠了,不過此事我們從來沒和掌道說過。”


    阮慈運足目力望了過去,果然感應到有一處裂縫背後,的確有隱晦到了極點的氣機傳來,她心中也是一動,這小寒武界若是具象來看,便像是中央洲陸拖著的一個氣囊,入口在比元山,化為一塊不起眼的鳳凰明砂,但真正的空間卻和所有小洞天一樣,都是依附洲陸的獨立空間。小寒武界性質更為特殊,因此凸出於洲陸之外,道韻屏障也是勉力包裹,自然在那處的力量最為薄弱。阮慈道,“你們有沒有試過把那層阻礙啃開呢?”


    秀奴舔了舔唇,笑道,“少夫人怎麽知道我們暗中嚐過味道?不過以我們現在的修為,道韻隨吃隨生,啃不開的,要重歸原身再來才能一口氣吃完。所以我們都強忍著不吃,免得惹來道韻反噬,反而增厚了那處的屏障。”


    他饞涎欲滴,倒顯得這般強壓食欲很殘忍似的,阮慈也是不由發噱,秀奴又將她抱入一條空間通道,在那奔湧波動的空間之力中左騰右挪,遊刃有餘,絲毫也不受狂暴空間之力的波及,很快便從通道出來,至此方才看到黃金龍螺所在。秀奴道,“倘若你不來尋我,在那朵花裏就是打轉上千年,也尋不到這裏的。這裏往外,至少還有七重空間,便是在小寒武界,也是倍受保護之地。”


    此處卻是另一幅美景,天光已和外界無異,此時正是夕陽返照之時,隻見這處空間乃是一個絕大的沙灘,四周環繞破碎之海,沙灘上盤著一副金燦燦的龍骨,雖已殘缺不全,但仍有赫赫龍威,阮慈不由讚道,“這龍骨好生漂亮,也是舊日宇宙遺存嗎?”


    秀奴對這龍骨也頗為忌憚,悄聲道,“這不是小寒武界的東西,不過一樣是舊日宇宙遺存,都是那位道祖所留之物。曆代掌道都對其十分狂熱,本來指望從其上參悟出一套直指大道的功法,但卻未能成功,楚少爺最是天賦異稟,又得龍骨精血灌頂,方才勉強成就元嬰,但仍未能觸碰到其中的大道。沒有道祖相助,舊日宇宙遺存是難以觸碰本方宇宙大道的,楚少爺前路已絕。但曆代掌道采其精魄和本方宇宙的奇蟲結合,也造出了一些詭奇造物,因俱備舊日宇宙的特性,對本方宇宙的修士來說,格外有些神效。比如那黃金龍螺,一旦閉合,對於旁人來說幾乎無法破解。”


    它指點阮慈望向沙灘一角那金燦燦如日光內斂,螺紋盤旋扭曲似龍身盤桓的大海螺道,“周身會籠罩一股奇氣,無物可侵。”


    阮慈稍一觀望,果然如此,但她依舊可以看到黃金螺內兩道神念,其中之一極為單純低調,應當是黃金龍螺的自主意識,另一道神念中,諸般情念紛雜如海,此起彼伏,應當便是正在渡劫的瞿曇越了。


    隻要能望見神念,便可動手幹涉,對她來說,此物並非不可侵犯。隻是瞿曇越情念複雜,倉促間卻沒瞧見那反噬情種的位置,阮慈待要細看時,秀奴又道,“但對我們這些並采宇宙之長的小蟲兒來說,這奇氣也是千瘡百孔,壓根禁不起啃噬。”


    它不等阮慈阻止,便殷勤上前,哢哢幾聲,咬下幾片奇氣咀嚼,從血線金蟲的視角看去,黃金螺上一樣存在無數孔隙,有些孔隙甚至可以直接看到盤坐其中的瞿曇越,秀奴笑道,“少夫人快去,順著這條孔隙一直走,便可見到少主了!”


    它將阮慈一推,阮慈身不由己,踉蹌了幾步,跌入孔隙之中,一路滑下,尚未站穩腳跟,便覺得眼前一花,景物變換,也是暗歎一聲,知道自己到底還是被卷入幻境,不能在外用神通將瞿曇越救出來了。


    這種輪迴幻境,多如南鄞洲那般,陷入其中,首先會失去修為,無法打鬥,其後才會隨著幻境一層層被勘破,一點點找迴原有修為。阮慈一運靈機,便知曉自己此時隻有築基初期修為,好在東華劍尚可勉強驅使,不至於沒有自保之力,在幻境中丟了性命。這才略略放下心來,正要舉步去尋瞿曇越,卻隻感到一陣清風拂麵,一道玄衣身影已是站到眼前,冷冷道,“你終於來了。”


    阮慈尚且來不及說話,便被他一把壓在牆上,手舉頭頂,下頷輕握,強橫地吻了上來。


    第326章 盡在算中


    這是從哪裏來的幻境!


    阮慈心中大為不悅,但此時自己修為不足,瞿曇越卻仿佛已晉入洞天,還是真身到此,阮慈哪裏抵敵得過,更不知他此時性情如何,隻能輾轉相就,以手抵胸,推拒道,“夠了……夠了!”


    瞿曇越終究還有些風度,並未過分強逼,隻是退後一步,眼神陰霾,仿佛蘊含了狂風暴雨,哪有平日裏那容顏絕世、不染纖塵的高潔,便仿若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阿修羅王一般,瞧著阮慈的神色中,亦是愛恨交加,語氣冷淡,道,“你心裏果然還忘不了他麽?”


    阮慈一頭霧水,也不知在這幻境中,這所謂的‘他’是王真人還是誰。瞿曇越身入心幻,不斷輪迴,每一世可能都是新的故事,而且看來都有自己出演。她道,“便是忘不了,那又如何,情之所至,不由自主,你不也一樣對我用情至深嗎?”


    從本心來說,她也有意助瞿曇越從情中之中解脫。此時來看,瞿曇越會出現在南鄞洲,會贈她情中,乃至被情中反噬,似乎都來自素陰白水真人的安排。真人此舉,不獨為了給弱小的阮慈找個幫手,似乎也有意借瞿曇越完滿自身功法,又全了血線金蟲的因果。倘若瞿曇越能夠從情中反噬之中解脫,或許便是亙古以來第一人,對情祖也有意想不到的好處。隻是也很難說瞿曇越從情中中解脫後,會不會追隨其父,推動小寒武界離開琅嬛周天,此事又會對周天大劫有什麽影響。


    從瞿曇越言談來看,這一世依舊是他鍾情於自己,襄王有意、神女無心,阮慈這話正中他心底痛處,瞿曇越神色一變,將手一拿,阮慈便身不由己,投入他懷中,聽他咬牙切齒地說道,“用情至深,那又如何?阮慈,你修為永遠弱我一步,便永遠隻能在我身邊。你所謂情深,究竟幾許?我亦未曾見得你為了將他生死拋諸度外,即便是灰飛煙滅,也要與他相守。”


    阮慈覺得瞿曇越這說法極是可笑,因道,“道途路遠,即使你現在把他殺了,隻要我心悅於他,將來大道有成,也自然能到過去尋他。又何須灰飛煙滅?一切全在我道途之中。便是你,倘若你始終快我一步,將來成就道祖,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又為何不能穿渡迴我們相遇之時,反而給我中下情中呢?”


    瞿曇越微微一怔,望著阮慈的眼神也有些不同,突地輕聲道,“你自來都是如此,明知我深陷情中,不由自主,道祖之位早已絕望,卻還要這樣對我說。”


    其實阮慈也是有意套套瞿曇越的話,倘若這一世和她相戀的那個‘他’依舊是王真人,瞿曇越即使已經洞天,也未必能夠殺他,言談中自然會有所表示,不料瞿曇越卻被觸怒,麵上黑氣上浮,將阮慈緊緊抱在懷中,埋在她耳邊說道,“既然如此,那便同我一起沉淪,你永遠不會有機會穿渡到過去,去找蘇景行的!”


    居然是小蘇?


    這是為什麽……難道因為他是所有人中離黃金龍螺最近的舊識麽?不過話又說迴來,幼文和沈七也隔得不遠啊……


    阮慈心中一陣困惑,又覺魔氣絲絲縷縷,往法體中灌注,這法力洗禮極為粗暴,阮慈無力抵抗,立刻感到道基痛楚,仿佛要被魔氣鑽入沾染,她不由勃然大怒,伸手拔出東華劍,一劍刺入他心口,叫道,“你這人怎麽這個樣子!”


    景隨話變,恍然間她修為增長,已是有了元嬰修為,正一臉痛惜地收迴長劍,望著前方虛空,瞿曇越法體迸裂,雙目卻依舊死死盯著她不放,邪異容顏綻放一絲笑意,似乎隱有解脫之感,內景天地不斷流泄,隻見百裏桃林之中,似有少男少女執鏡共賞,又有雲海中並肩傾談,還有那連小軒窗下紅衣相對,鴛鴦帳中雨魄雲魂,原來她和瞿曇越之間竟有這麽多歡喜迴憶,便是阮慈也是一時怔然,雖然將瞿曇越一劍斬落,但卻說不上任何歡喜,反而空蕩蕩的,似是悵然若失,低聲道,“官人……唉,官人……”


    她心中似是對情這一字有了更深了悟,但隻是模模糊糊,未曾傳遞到神念之中,隻覺幻境中這阮慈因此更增了悟,距離洞天更近了一步,卻也仿佛失去了什麽東西,轉身孤淒飛去,又被一道黑光攔住,蘇景行神色溫存,對她說了什麽,阮慈搖搖頭,靠到小蘇懷中,兩道遁光合二為一,轉瞬間便去得遠了。


    這一世的輪迴曆練顯然未能功成,天旋地轉之間,她又被扔擲在某個時段之中,照舊是瞿曇越因情中反噬,對她生出真情,而阮慈對他則若即若離,總是從前曾有幾分好感,但也因為情中反噬之故,不可能真正迴應瞿曇越的情感。其或是與蘇景行,或是與沈七、薑幼文、李平彥等人相戀,甚至連隻有數麵之緣的甚麽陳均、中十六、滄浪神子、太史宜等等都沒有逃過,不過還是以前四人為多,這四人多數也在瞿曇越妒火之下死得淒慘無比,隻有蘇景行逃脫的次數稍多一些。瞿曇越時而將她擄迴小寒武界,引得上清門征伐,時而設法入贅上清,實則卻在暗中圖謀,放出血線金蟲欲要啃噬上清氣運,總之鬧出了無數事端,阮慈的修行有時也因此機緣巧合,突飛猛進,有時卻會因情牽連,逡巡不前。有時甚至她金丹關隘便是要了卻和瞿曇越的孽緣,總之,多數都是以她拔劍斬了瞿曇越作結。


    這些幻境時序跳躍,多數隻在兩人情感變化的關口,不過阮慈也由是多了解了一些小寒武界的隱秘,乃至瞿曇越自身往事。兩人花前月下時,瞿曇越偶爾會將幼年往事說給她聽,道,“我從小便在別院長大,無有母親,父親對我也頗為冷淡,玄魄門掌道子嗣眾多,唯有最出眾的幾個子息能得他另眼相看。待到開脈之後,秀麗二奴便帶我出山行走,我發覺……以我的姿容和稟賦,可以輕而易舉地勝過世間幾乎所有人,可這些人卻也有一點令我十分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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