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盤道祖說道,“這東西難以言說。”


    她伸指一點,一段長長的識憶便試著要鑽入阮慈神念之中,卻被道韻所阻,阮慈神念探入,閱讀片刻便任其散去,笑道,“原來如此!不知本方宇宙的藩籬又是什麽呢?一樣是雜修無法成道麽?”


    原來這宇宙藩籬,乃是宇宙先天規則中存在的缺憾,譬如舊日宇宙,雜修無法成道便是宇宙藩籬,除非是先天道祖,後天所有修士都隻能以玄修成道。若是能將藩籬跨越,對宇宙本身有極大裨益,甚至對永恆道主本身也會有所反饋。因此諸多修為精深的大能,無不想要補上這個缺漏。隻是規則內的造化生靈想要補上規則本身的缺漏,卻又談何容易?


    涅盤道祖道,“若說器修,青君便算是一個,不過她也可以算是先天道祖。但情祖便是雜修成道,新開辟的宇宙,往往能跨越舊日宇宙的藩籬。卻也會存在自身的限製,你生於本方宇宙,在你看來,本方宇宙的藩籬是什麽呢?”


    阮慈微微一怔,一時竟答不上來,隻得征詢地望向涅盤道祖——涅盤道祖顯然對本方宇宙已有了很深的了解,不再像是從前那樣,隻能做個局外人。這個問題,還是以道祖的視野,才能更好地迴答。


    但涅盤道祖卻隻是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道,“我從未在本方宇宙的實數中活過,又怎能答得上來呢?你我二人,此時都不是道祖,我是過去,你是未來,卻隻有身居道祖之位,得見宇宙全景,才能望見藩籬。”


    她似是想到了什麽,鳥喙輕輕張合幾下,發出咯噠輕聲,好似在笑,“曾經我將宇宙藩籬告知一個極聰慧的少年,他當時還遠遠不到能知曉的修為,是我愚鈍,想要取巧,借助人修的智慧,但這一招結果好像不怎麽樣,我投注於他,讓他做了我的道侶,多方培養,直到最後被他親手殺死。雖然我也沒有很生氣,但如今,我可不會再做這樣的事啦。”


    那五彩鳳凰輕輕扇了扇翅膀,展翅往天邊飛去,隻有餘音嫋嫋,“下次再相會時,你能答得上這個問題麽,太初?若你能,我會很歡喜的。”


    阮慈也覺得倘若自己能看得明白,對這棋局也會看得更加分明,她目注日光之下,那鳳凰逐漸飛揚的尾羽,心中感慨萬千,突地想起一事,叫道,“道祖,倘若在虛數中遇到兩個姓胡的小子——”


    她尚未來得及說完請托之語,已感到一陣催促心念,知道不可耽擱,隻好匆匆離去,遠去之時,仿佛還能瞧見那翅膀有力地扇動了幾下,似是在迴她的話……


    第301章 僧秀醒轉


    阮慈穿梭時空這麽多次,這似乎還是第一次沒有改變什麽過去的曆史,或許是因為她心中關於這一段的記憶十分清晰,並無多少更易的餘地。涅盤道祖離去之後,內景天地自然消褪,眼前風景漸退,光暗輪換之間,不知不覺又迴到了僧秀的袈裟之中,但這一次袈裟卻並非那包裹那天地的無形束縛,隻是軟弱地纏繞在天邊,阮慈伸手一扯,那袈裟自然落地,兩人已站在小小僧舍之中,僧秀一聲輕吟,緩緩睜開雙目,還略有一絲茫然,望向阮慈,先是奇道,“這位道友——”


    話音剛落,阮慈搖身一變,現出在恆澤天所用麵容,僧秀頓時了悟,奇道,“慈道友,怎地隻有你——是你將我送迴無垢宗麽?多謝你了,隻是,隻是……”


    他自然發覺了阮慈修為的變化,歇息片刻之後,也意識到自己壽元的改換,不由又驚又疑,奇道,“我心中對抗那心魔仿佛也隻有一瞬,那心魔比我想得孱弱了許多,仿佛無根之木、無源之水,刹那間便已消滅,怎麽,怎麽竟度過了這般漫長的時光?”


    以築基壽元來算,僧秀的壽元已然過半,此生恐怕是無望元嬰了,便是想要修成金丹,也是千難萬難。阮慈心中頗多感慨,歎道,“師兄能保住性命,已是道心堅定了。倘若你對自己本心有一絲猶疑,便會被心魔取代,到時又完全是另一番模樣了。”


    僧秀的心魔,便是白衣菩薩打入的那段思潮之力所化,說來還是阮慈親自把它送迴無垢宗,其後那思潮之力在無垢宗所在的虛數彌漫,便如同阮慈掀起的萬古風波一般,盡管從行為來說,無垢宗眾僧許久以前就開始受到思潮之力的影響,但其根本因果卻在僧秀身上。僧秀等如是和那思潮之力搏鬥了數百年,倘若他稍微有一絲動搖,被思潮之力完全轉化,或許早就出關,那今日將會成為無垢宗聖子一般的人物,很可能會被阮慈親手擊殺。此時雖然道途無望,但至少保全自我,還有數百年壽數可活,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隻是其中委曲,也不便盡道,隻得化為如此一語。


    阮慈言外之意,僧秀雖未盡悟,但也恍惚有所感應,盤膝輕頌佛號,容色逐漸平靜下來,道,“一切因緣遇合,皆為前定,小僧還有漫長壽數,可以尋求轉機,還要多謝檀越出手相助。”


    他欣然一笑,已是將這數百年光陰放下,又問道,“既然已是多年過去,慈檀越重臨此地,想是有所為而來,不知小僧能如何相助呢?”


    到底曾是精英弟子,質素遠超常人,阮慈對他也頗是欣賞,歎道,“你已醒來,便可見心魔化身已亡,此時你是否隨我去見清善真人,其實已無關緊要,他現在隻怕正是忙著呢。但他要我帶你迴去見他,才願意幫我做一件事,師兄可以陪我走這一遭麽?”


    她想帶走僧秀,也是不知無垢宗此時境況之故,無垢宗的思潮變化,完全是因為僧秀,此時思潮根基被除,也不知無垢宗眾僧的思想,是會立刻轉變,還是仍處在因果變動的震蕩中。倘若有人發覺了此事源於僧秀,也不知他會被怎樣處理。倒是送到清善真人身邊,清善真人大概是不屑對僧秀出手的。


    僧秀雖然對此時局勢依然是懵懵懂懂,但阮慈是金丹後期,他一個築基僧人,其實並沒有拒絕她的能力。當下從善如流,合十頷首,起身站到阮慈身邊,放開氣機,被她周身靈炁一卷,兩人便化為遁光,往屋外遁去。


    阮慈來得詭秘,去時便用神打量四周,隻見無垢宗山門內防範倒不甚嚴密,但在山門外也布置了一圈環形大陣,抵禦太微門的攻勢。這大陣十分嚴密,不過防外不防內,還是留下了給僧人出入的通道。這也是方便眾僧出外迎戰太微門之故。


    此時似乎正是兩場戰事的間歇,山門中寂靜無人,隻有遠處星羅棋布,各有一小群僧人在修複大陣,對阮慈二人均是沒有絲毫感應。阮慈神念一掃,便尋了一個修為在金丹中期的比丘僧,這比丘僧正好修複完了一處陣盤,輕按手中令牌,投入陣法之中,又往前飛去,在陣法中穿梭了好一陣,便來到大陣外沿,要修複其被破碎空間壓出的裂紋。


    那比丘僧才一轉身,腰側便有一道淡得近乎透明的遁光往遠處飛去,有些空間裂紋,它便直接飛掠,可見法體神念是多麽強橫。至於那些狂暴的空間裂縫,這遁光也是隔遠便感應得一清二楚,這處處都是空間裂縫,危機四伏的交戰區,遁光卻飛得輕鬆自如,仿似閑庭信步一般,似緩實急,很快便穿出交戰區,這才現出亮光,往太微門浮宮所在之處狂飆過去。


    清善真人果然在耐心施展一項神通,浮宮之中隱隱透出燈光,往天上地下照耀而去,一時暫不顧接見外人,阮慈猜度他在透過被自己封鎖在心魔化身內的思潮來搜索中央洲陸中暗藏的同類餘韻,而自己的道韻已被他自行破去——這道韻對洞天真人來說,果然也失去了撒手鐧的能力,大多洞天真人,都有能力執掌、破解道韻,太初道韻雖然威能特殊,但也攔不住清善真人隨手施為,這亦是在隱晦地展露自己的實力。


    阮慈也不和清善真人計較,輕撫九霄同心佩,王真人傳來一道神念,令她勿要幹擾清善真人施法。阮慈便知此間境況,大多都在洞天真人博弈場中展現,清善所為,上清門眾人都能望見。她也放下心來,便將僧秀領到沈七、薑幼文處,細敘別情。


    這數百年來,中央洲陸也發生了不少大事,僧秀聽得驚愕萬分,尤其對太微門征伐無垢宗一事,更是牽掛不已。他素性聰慧,雖然見識有限,但也隱隱猜出此事或許和自己的心魔化身有關,是他露出破綻,方才連累了師門,一時情緒頗為低落。這件事任何人都幫不了他,隻能讓他慢慢消化了。


    在太微門和無垢宗的對陣中,無垢宗自然毫無疑問是落於下風,基本都處於守勢。此時清善真人施展神通,太微門暫緩攻勢,無垢宗竟也沒有乘勢攻打太微門大陣,接連十數日,雙方都處在一種詭異的平衡之中,仿佛都在等待清善真人那神通完備。眾人也是談玄說道、耐心等候,阮容、莫神愛二女並未去過恆澤天,但此時也和幾人熟悉起來,沈七又道,“小蘇已從燕山動身來此,隻不知道能否進到大陣中來。”


    莫神愛道,“我們又不是上清門,燕山的人,要來盡管來好了,不過這裏熱鬧或許將完,也不知他能否趕上一個尾巴呢。”


    眾人正談論時,大陣上方一陣擾動,一股堂皇氣機落下,阮慈、阮容齊聲道,“我們門內有人來了。”


    果然見得太微門一位元嬰真人伴著周晏清走來,彼此寒暄了一番,周晏清對阮容道,“我是來接你迴山的,數百年未見,你長進了許多。”


    他正是阮容入門的接引人,不過阮容入門之後,周晏清便閉關破境,之後總未湊到一起,此時相見,自然有一番感慨。阮慈笑道,“周師兄,你隻是來接人的,難道未曾帶著什麽法寶麽?”


    周晏清和她倒是更加熟慣,輕笑道,“有什麽事能逃過慈師妹的感應?”


    他將手一翻,風波平磬赫然在目,道,“難得來此,先盤桓一段時日,拜望些故人,再過幾日,青靈門的人也該到了。”


    果然,又過了十數日,青靈門也有一名元嬰攜來了門內的七寶玉芝,此時那浮宮之中透出的燈光已極是明亮,仿佛將中央洲陸天上地下都已照徹,任何汙濁瑕疵,哪怕深藏地心,也逃不過這燈光照耀。顯然清善真人的大神通已將起勢,隻是不知時機。這一陣子最苦的卻是莫神愛,這光亮對一般人來說也覺得刺眼,對她的神目是一大刺激,她隻能用一樣法寶將額頭遮住,終日躲在屋內,便連麵上雙眼也不敢隨便睜開。


    阮慈眾人也覺得伸出這光芒之側,那仿佛被看透的感覺並不好受,沈七、薑幼文便向阮慈討要道韻護身,莫神愛卻不敢要,道,“爹爹知道了,要罵我的。”


    幾人正說話時,阮慈心中突地一陣觸動,腰際那九霄同心佩也是一陣發熱,仿佛王真人不輕不重地戳了她一下,她忙道,“諸位留神,真人要動手了。”


    果然,她話音剛落,浮宮之中,仿佛旭日初升,一團灼熱白光緩緩升上中天,挾帶無限威勢,便往無垢宗方向照了過去。不論是無垢宗還是太微門,那兩方大陣對這光芒仿佛都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迅速冰消瓦解,那白光將無垢宗完全籠罩在內,在阮慈感應之中,是一團極為純粹的道韻,刹那間,那光明堂皇的大道規則,在此地成為絕對主宰,其餘所有大道法則都被排斥。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洞天真人手握宇宙級靈寶,全力發功,果然,琅嬛周天內,在她晉升洞天之前,恐怕無人能夠抵擋住清善真人手持天地六合燈的全力一擊!


    第302章 周照無極


    此地光明普照,萬法辟易!


    刹那間,凡是能夠領悟到道韻的修士,都感受到一股莫大的迫力,即使清善真人的注意力並不在眾人身上,但燈光之中,其餘大道法則仍在不住顫動溶解。還好本地皆是太微門修士,天然對天地六合燈的光芒感到親近喜樂,隻有莫神愛身形上方,多出一道虛影,仿佛是萃昀真人一道化身在此,為愛女遮去燈光,饒是如此,莫神愛也是盤膝坐定,仿佛一心沉澱,絲毫也不敢打望外頭的景象。


    至於上清、青靈門的訪客,則各有洞天靈寶護身,雖然也覺不適,但並不足以將眾人定住。周晏清和阮慈關係不惡,風波平磬發出的波光中,不但籠罩了阮容,還將沈七、薑幼文護在其中,靈機伸來,還想將阮慈拉進去,卻被阮慈婉拒,她也想要試試看在這般道韻風暴中,自己是否有自保之力。


    清善真人正在全力施為神通,雖然不會對她特別留情,但也沒有什麽惡意,這正是極好的試煉機會,阮慈也不願錯過,將道韻持定手中,汩汩放出,徐徐和那光芒博弈,便仿佛在和大道法則對話一般,用神意溝通,想要找到一條彼此共存的路子。


    雙方本不存敵意,清善真人或許也不乏稱量試探之意,那道韻光華初始時咄咄逼人,仿佛除卻臣服之外,便沒有第二個選擇,但見阮慈周身道韻,仿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應對得極是從容婉轉,並無絲毫煙火氣,也就逐漸息了怒火,不久雙方便嚐試著在博弈中取得流動的平衡,此事說來簡單,但倘若阮慈對道韻的駕馭少了一分自如,便很可能激怒燈光,惹來更大的壓力。


    至此,雙方已形成默契,阮慈這才有餘力往外觀照,此時在實數之中,便是凡人也可看到遠處有隱約光束在照耀,而修士眼中,則可以看到通天徹地的光芒,上照九天,下照九幽,連道韻屏障都被照得現形。但在領悟了多重維度的修士看來,這天地六合燈最讓人畏懼之處,卻是其不但照徹實數,而且連虛數也在燈光籠罩之中,虛實屏障,在清善真人全力施為之下,竟被照得仿若通徹無物,燈光沒入虛數之中,正在不斷滌蕩某種莫名之物,那莫名之物在燈光之中,就猶如絲絲縷縷的汙穢,在燈光中不斷析出消散。


    倘若是一般修士,最多也就隻能看到這裏了,此物究竟是什麽,他們是並不明白的,一旦知曉,便有被此物憑依附身的可能。也是因此,這燈光對所有人都呈現壓製之姿,便是為了防範此物通過目光感應,轉移到觀者神念之中。隻有阮慈這樣深知底細的重要人物,才知道清善真人燒灼的正是白衣菩薩送來的思潮之力。自古以來,思潮之力便是極為隱秘,最難根除,但清善真人卻是憑借絕大神通法力,做到了這件事!


    也合該他攫取此地氣運!


    如此神通之下,無垢宗便有數名洞天,也是無力反抗,青山綠水在光芒中仿佛化為一卷扭曲的山水畫,在燈光中卷翹起來,被燈光反複衝刷,滌蕩出無數汙垢。清善真人高踞浮宮之中,居高臨下,審視山門,便仿佛神隻一般,令人莫名生出膜拜瞻仰的衝動,也忍不住為此地空間惶恐,在如此天威之下,連實數都顯得脆弱起來,此地實數,當真能承載得起如此威能嗎?


    這一問並非無的放矢,此地空間本就破碎不堪,在這煌煌神威之下,多處裂紋更甚,甚而有形成玄洞的征兆。正當此時,磬聲幽幽,從大陣中緩緩傳出,卻是恰到好處地將那搖動實數穩住,正是上清門的風波平磬!


    兩大盛宗,一旦聯手,天下間能夠正麵直攖鋒銳的宗門隻怕還沒有建成呢,無垢宗山門方向,三道幽光閃過,卻是洞天菩薩紛紛現身,衝清善真人方向施展一禮,歎息聲中,趺坐結印,仿佛已是完全放棄了反擊的念頭。


    浮宮一側,那七寶玉芝的吉祥光華幽幽刷下,三人身側氣運絲線陡然由暗轉明,連向三名菩薩締造的小小佛國,天地六合燈的光芒如影隨形,順著氣運照透佛國,又有不少黑光被逼出佛國,清善真人語調淡然,聲音卻是滾滾而出,猶如雷鳴,道,“天下大事,尚未可決,南鄞流毒,卻無存身之處。”


    其似乎在解釋自己的立場,又似乎在催逼天下宗門,這話並非隻在中央洲陸流傳,在青靈門七寶玉芝相助之下,竟是倒映進了天星寶圖之中,化為文字,在寶圖中激起一圈圈波紋,往外洲擴散了開去!


    重洋之外,那數十洲陸如響斯應,紛紛散出波紋應和,便是中央洲陸之上,幾乎所有能夠駐留星圖的法相也都發出波紋,應和擎天三柱的倡議。中央洲三柱聯手,所言便是琅嬛周天毫無疑義的真理。有資格留存星圖的法相也都知曉其意,周天大劫將臨,究竟是順應道祖之意,和大玉周天分出高下,還是另辟蹊徑,將琅嬛周天從星軌中推走,又或是更加激烈的反抗方式,諸位洞天尚未達成一致,也毋需現在就達成一致,但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便是南鄞洲秉持的此戰必敗,便不做掙紮,做戰敗後打算的思潮,在周天中根本無有容身之處,必須將其完全剿滅,若有反抗,便有如南鄞洲,乃是被徹底抹殺的下場!


    得眾法相唿應,又有七寶玉芝聯絡天星寶圖,風波平磬穩定寶圖波動,浮宮之中,清善真人緩緩伸出長指,向上一指點去,天星寶圖上,那巨人緩緩提起手中寶燈,發出一聲充滿奧妙的玄奧法音。


    ‘臨’!


    這一刹那,寶燈綻放光華,和實數中燈光唿應,在寶圖中借由波紋,向四麵八方擴散開去,隻要波紋蕩漾之處,便將燈光接引過去,琅嬛周天雖然廣闊若此,但也沒有絲毫鬼域是燈光無法照徹,便是幽冥二洲,幽影中也隱隱浮現出兩股力量,將燈光納入,在黑暗中隱現光華,此情此景,真乃是山海光明、幽煉三商,周照無極、長樂未央!


    若有若無間,仿佛有那隱約難尋、捉摸不定的慘叫聲在虛實之中同時響起,無數黑氣在光芒中蒸騰出來,化為烏有。阮慈甚而在光亮中仿佛見到了虛數中那混亂之極的景象,這一刻連虛數都被照透,她更是隱約見到了一隻蜘蛛,怔怔地盤踞在一片情念海邊,透過那化為透明的虛數屏障,打望著人間光景,又有兩名少年,身影在極遠處一閃即逝,她心中不禁好一陣欣慰,“胡閔和胡華,他們還活著,還在往前走……”


    還有那黃掌櫃,它能否想到這萬古風波,這籠罩天上天下虛數裏外的燈光,正是由他而起呢?或許他一直以來都很痛苦,但這一刻也有那麽一絲由衷的安慰罷,琅嬛周天自古不敬,這大不敬,便正是由他心中散逸開去,反而成了實數中的主流,反過來清掃人心中的恭敬!


    阮慈心中,百感交集,卻也不由有一絲擔憂,清善真人威能如此,隻怕距離合道已是相去不遠,也不知……


    她不敢也不願再想下去,隻相信清善真人必有安排。仰觀寶圖時,見那百餘神物之中,隻有自己的東華劍始終釘牢紫精山,並未有絲毫響應,心中突然一動,也是恍然大悟,周身道韻心隨念轉,登時放出一股思緒,被其餘三股道韻領悟。


    虛實內外,似乎都已被照徹,但還有一處未曾滌蕩,始終還有隱患!


    道韻應和、神念相接,阮慈已知清善真人施展神通的前提,正是她捉到了白衣菩薩送出的思潮之力,並且將它封印為僧秀的心魔化身。這股思潮之力便是如今這所有黑氣的本源,倘若其沒有消亡,這些黑氣隨滅隨生,便是燒沒了也沒有任何意義。此時流落在外的隻有這股思潮之力引發的人心識念,比如無垢宗眾僧,本源一除,其等原本堅信不疑的理念,頓時成為無根之木無源之水,隻有一些軟弱的殘餘執念,被燈光一照,當即覺今是而昨非,緩緩消融。


    其餘所在,也都是如此,殘餘還要比無垢宗更少得多,隻是這思潮之力偶然流泄在外激發的一絲感應,一點偶然的思想,若無遇合,很難成型,但饒是如此,為保萬全,也應除去。但即便如此,還是少了一處,那就是白衣菩薩殘餘曾經藏身的地根。


    那一處四通八達,可以通達各洲地脈,倘若思潮之力在那處還有少許殘留,說不準什麽時候便順著地根往外逸去,因緣遇合之下,又逢生機,再逐漸壯大起來!


    這許多思緒,在道韻之中,不過是刹那間便達成默契,阮慈神念合一,將全副心力都投入東華劍中,內景天地之中,她那化身緩緩將東華劍拔出,天星寶圖裏,東華劍驟然清鳴一聲,似與天地六合燈唿應,緩緩從紫精山頂拔了出來,在空中微微輕顫,似在尋找目標。


    下一刻,紫精山一側星光一閃,落入南鄞洲方向海域,東華劍似是得到指引,一道劍光宛若長虹,橫跨海域,落向那片曾是南鄞洲的漆黑大海中,寶光、罄聲、燈光得此接引,驟然間纏綿追去,順著燈光鑽入海底地心,透入那還未完全痊愈的地根之中。由下到上,刹那間彼此追逐,將寶圖底部往上,都已照透,便是那周天本源,也順著地根通道往裏照去,將琅嬛周天裏裏外外、上上下下,照得宛若一枚琉璃寶球,在虛空之中大放光華!


    ‘啊——————’


    不知何處,響起了一聲充滿幽怨的慘叫,這一次卻要比上迴更清楚得多,一張麵孔在北冥洲上空驟然現形,已是無以名狀,隻有一絲白衣菩薩的神韻,那張虛無麵孔扭曲憤怒,充滿了無盡怨毒,化為虛影正要衝出北冥洲,往南鄞洲方向咬去,卻被北冥洲上一股玄色光華阻住,一句文字緩緩從黑霧中浮現,“當去之人,為何駐留?”


    幽冥二洲,北幽洲迄今還在運作,處理的乃是凡人魂魄真靈,北冥洲在本方宇宙按說已經失去了修士真靈輪迴之用,卻不料還有神異留存,伴隨天星寶圖上這八個字浮現,北冥洲黑氣驟然翻滾起來,無數虛影在慘叫聲中你追我趕,發瘋一樣地衝出北冥洲,匯入北幽洲上空那道昏黃廣闊的河流。


    忘川!南鄞洲怨靈,已無法駐留北冥,無論化為什麽身份,逃避輪迴,這一刻都再擋不住天性中的思歸之念,匯入忘川,洗去所有識憶,前往虛數大海,徹底了卻了這一生所有傳奇!


    伴隨這一股洪流匯入,那萬萬千千琅嬛修士心中,都是一陣輕鬆,仿佛有一道暗傷終於被徹底除去,如阮慈等人,更是生出明悟:南鄞洲思潮餘毒,終於被徹底清除,大玉周天此次出招,最後一絲無望的生機,也是完全失去。虛實之中,再無隱患,琅嬛周天隱隱迴到了某種圓滿的狀態,氣運比此前更上了一層樓!


    第303章 天下一統


    周天暗傷既去,所有周天生靈冥冥中似都聽到一聲歡悅歎息,又仿佛受到母親愛撫一般,心頭喜悅,修士們更是隻覺得本源仿佛受到滋養一般,神智也要比從前更加清明,更有不少修士借此突破了小境界,或是感到瓶頸有了一絲鬆動的跡象,如此不一而足。


    至於清善真人,其主持了偌大神通,卻並未消耗多少靈機法力,浮宮之中傳出的氣勢反而更加雄渾,將周天內外燒透,如琉璃照徹、寶燈圓滿,這其中攫取的因果氣運何止海量,便是阮慈,隻是最後出手引路滌蕩周天本源,也感到一陣嗬護之意,冥冥中仿佛有什麽迴饋,隻是因為她隻有法力未曾圓滿,其餘三層金丹裂隙都已補完,是以暫時寄宿在虛空之中,等待破境之後再行灌注而已。


    此間大事,難免引來眾人議論紛紛,太微門諸弟子也覺驚訝自豪,不過片刻後便有道道令牌從浮宮中發出,差使眾人前去撫平空間裂縫,又要和無垢宗商談停戰事宜等等。


    無垢宗此次雖然免去了滅宗命運,但元氣大傷也是在所難免,就不知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平息太微門的不快了。此中定然又有許多博弈,隻是洞天以下都無法與聞而已。阮慈等人原本是客,此時也不便參與,周晏清雖然手持風波平磬,但也無意相助太微門平息空間風暴,翌日便攜了阮容告辭離去,種十六忙得團團亂轉,竟是分身無術,隻能遣了弟子前來相送。阮慈冷眼旁觀,對阮容道,“姐姐,他的那幾個弟子對你倒是格外恭敬。”


    阮容道,“我不曉得你說什麽,不過你也該收幾個弟子了,此次出來曆練,身邊也沒個人服侍,難免少了排場。”


    如此將話題扯開,並不接翎子,阮慈看她形容淡淡,也就不好再提,將阮容送走,迴頭摩挲著九霄同心佩,歎道,“姐姐心中怕是還忘不了那個柳寄子呢。”


    王真人傳來一陣啼笑皆非的心意,難得有了迴音,道,“你便是閑不下來,時刻想要生事,怎麽又想撮合你姐姐和太微門哪個的婚事了?”


    阮慈此時方能理解為何修士聯姻,多數是基於利益考量。便如同掌門和清妙夫人一般,有時兩人的結合,自然會導向兩股勢力的合作,阮慈想要爭取太微門站到自己這邊,除了曉之以理,更多的也要誘之以利。她道,“姐姐若能和種十六在一起,總是勝過一直惦念著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柳寄子,那柳寄子也不知道是誰家的隱子,隻盼著和大玉周天無關罷。若說他隻是宋國那幾個茂宗的弟子,我第一個不信。”


    此時再看宋國那局,便覺得伏筆依舊不少,甚至柳寄子收下周嶴,或許都是另有深意,阮慈、阮容和阮謙三人,金丹圓滿的關隘中隻要有一個和滅門血仇有關,便用得著周嶴,那時柳寄子待價而沽,要他們做什麽事卻又不好說了。


    至於之後在洞陽道祖的遺府中現身,令阮容得到神通,又穿渡空間通道,來到中央洲陸,此子每一舉動幾乎都沒有閑筆,他和阮容的因緣,其實也婉轉聯係到了阮慈身上,阮慈對他的身份尚無頭緒,若猜他是洞陽傳人,卻又似乎也不像。洞陽傳人若是來到琅嬛周天,幾乎便是周天少主,若是有什麽欲求,大大方方說出來,寶芝行自然為他辦到,也不用如此隱匿行蹤,而且柳寄子對她似乎還是頗為善意,在道途之初多有提點,他身上應當也有道祖弈棋,就不知道是哪個道祖了。


    不論如何,阮容對他心結難解,若是能夠就此淡忘,再好不過。可惜她和種十六雖然頗為親近,種十六對她也格外特別,但阮容心中似乎沒那層意思。提到種十六,總是少了一分別扭——倘若小娘子提到一個人並不扭捏,那其實頗為不妙,這就證明她心裏無鬼。


    王真人道,“你自己的事還沒完呢,操心旁人做什麽?是了,你送迴來的兩人已安置好了,那個小童拜了吳真人膝下一名弟子為師。”


    吳真人正是門內另一洞天真人,隻是一向低調,成就洞天之後幾乎常年閉關,不料荀洋竟能得其門下弟子賞識,這種事絕不能簡單推給機緣,隻能說明吳真人有意靠攏紫虛天一脈,阮慈奇道,“咦,我還以為會是麗真人一脈前來招攬呢。無妨,旅程還長,若是遇有合意的,再收幾個送迴去,足夠他們分的。”


    王真人並無反對之意,其氣機逐漸沉寂,阮慈卻有些思念他,又尋出許多問題來問王真人,道,“恩師,此前我仰觀清善真人神通,隻見天星寶圖中燃起文字,心中又有些疑惑,這天星寶圖本為圖景,卻可將言語化為文字,那麽是否可以視為我們的世界在某種維度的投影?”


    這些問題,玄而又玄,有些對修為並無直接裨益,但阮慈卻也極有興趣,乃至於沉迷,王真人亦是頗為耐心,更和她建築虹橋,在內景天地中化身相逢,設起虛景研討辯駁,隻見虹橋兩側,諸多妙景隨言語生生滅滅,氣機神念亦在不斷交融共鳴,遠超言語,茫茫然已不知時日遞嬗,似乎隻有一瞬,又似乎已過了數日數月,隻覺得辯法之樂,勝於世間萬般聲色悅目之娛,雖然相隔千裏萬裏,但如在身側,卻並無分離相思之苦,也不知這是否就是那‘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的境界了。


    對修士而言,出門遊曆,的確遠勝在家閉關,阮慈每每出門,也必有奇緣遇合,今次能夠見證天地六合燈大放光彩的一幕,對沈七、薑幼文也是不小的福緣,隻有莫神愛和王盼盼神情怏怏,莫神愛自然是遺憾自己無法親眼見證這一奇景,就她所說,‘天地六合燈蘊藏大道太過耀眼,我若去看,很難忍住不去窺視本源,但大道本源,便有神目也不可輕易窺視,否則受到反噬,將是永遠都無法治愈的道傷’。


    阮慈道,“那你為何還能正眼瞧我?”


    莫神愛笑道,“那自然是未來道祖心中對我懷有善意,豁免了我呀。掌門師伯已經接近合道,他或許是太微門古往今來距離道祖境界最近的高人,但始終還不是道祖,無法將道韻掌控到那樣細微的地步。你卻不同,你是未來道祖,又是將太初道韻弘揚光大的第一人,自然得到道韻愛戴體貼,如臂使指,哪怕並無明確指示,其也自然能體貼心意,不然你贈給旁人道韻護身,那還是護身麽,倘若沈七他們和你修持的不是一條大道,彼此征伐起來,豈不是害了他們?”


    阮慈尚還不知其中有這許多講究,聽莫神愛說起,也是大開眼界。至於王盼盼,那一日北冥洲驅逐殘留真靈,雖然它在靈獸袋中沉睡,並未親眼目睹,但醒轉之後還是頗為萎靡,一是感受到大道規則對駐留真靈的排斥,二便是也為那些真靈惋惜感傷,道,“他們之中,或許也沒有什麽壞心眼,隻是想要親眼看一個結果,雖然非分,但就這樣走了,也是……也是可惜得很。”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阮慈不便多加置喙,隻道,“你是不會走的,放心好了,你若走了,誰來看守子母陰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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