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想問的第二件事,也是謝燕還破天而去的大計劃,清善真人旁觀者清,應當會有自己的判斷。阮慈既然有因緣和真人當麵對談,自然也不會錯過這個問題。


    清善真人並不驚訝,顯然這一問也在料中,他微微點了點頭,道,“那我又要問你一句了——你對東華劍,究竟知道多少。”


    “你知不知道,青劍之外,其實陰陽五行道祖還有一柄佩劍呢?”


    第298章 青白雙劍


    第二柄佩劍?


    饒是阮慈應該算是如今這個時點中,見到陰陽五行道祖次數最多的修士,但清善真人此問,依舊讓她有些迷惘。陰陽五行道祖在東華劍之外,還有什麽佩劍是值得一提的?


    倘若說是法寶飛劍,自然是應有盡有,便是阮慈,手中也有青劍之外的飛劍,隻是其和東華劍自然無法相比。清善真人道,“看來你是不曉得了,不過此事也隻是一個傳說而已。據說在舊日宇宙,陰陽五行道祖還未證道永恆以前,他有一雙佩劍,分別寄宿了陰陽五行道祖所修的兩條大道,一是陰陽,一是五行,青劍便是寄宿陰陽大道,本就具有容納大道的根基,才能在陰陽五行道祖開天辟地之後,自行證就生之大道,成為開天辟地第一個道祖。”


    說到此處,阮慈不由解下身後長劍,仔細審閱。這才知道原來東華劍已是承載過三種道韻,難怪其雖為殘劍,卻也可承受道韻轉化的損耗,而且對於從生之道韻改為太初道韻並沒有太過抗拒,原來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東華劍安安穩穩呆在劍鞘之中,受二人話語感應,輕輕嗡鳴一聲,也不知是證實了清善真人的猜測,還是如何。阮慈道,“另一柄劍,可有名諱?從舊日宇宙到此,一切大道全都成空,它若未能證道,此刻又在何處呢?”


    清善真人道,“這便是眾修士最感興趣的點了,此劍名諱已經散佚,不為外人所知。東華劍被稱為青劍,曾有模糊傳說,道是此劍被稱為白劍,由此猜測,青主生發,白主肅殺,這或許是一柄肅殺終結的滅世之劍。”


    青劍生,白劍死,以一雙佩劍的唿應關係來說,似是也有幾分道理,阮慈皺眉道,“倘若如此,其便不可能在本方宇宙破滅以前成道。”據她所知,所有毀滅大道成道的條件,便是自身毀滅了一方宇宙,這也是毀滅類大道少有單一道祖的緣故,其真正成道後的漫長歲月,隻能在宇宙破滅後的虛數餘痕中苟延殘喘,對本方宇宙的博弈,隻能是透過時空穿梭,在破滅之後遙遙影響過去,推動自己成道,這樣做實在太難。倒是有些已經掌握了兩條大道的道祖,第三道可能會選擇毀滅類大道,通過毀滅本方宇宙,證就第三道,開辟新生宇宙,成就自己的永恆道途。


    清善真人微微一笑,道,“這是自然,倘若白劍此時已經成道,那麽尋找它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正是因為其尚未成道,或許還需要禦主,和青劍又是姊妹雙劍,才有尋找的價值,你說是麽?”


    謝燕還的計劃,至此已經唿之欲出,雖然瘋狂大膽,但並不是完全沒有可行性,謝燕還修有感應法,曾是劍使,感應白劍自然比其餘修士更有優勢。倘若其餘道祖也在她身上下注,那麽時間對她來說,總是來得及的。不過她已洗脫了洞陽道韻,而且上清門都是無法無天的狂徒,倘若白劍落到謝燕還手中,那也隻會用來反抗洞陽道祖。


    從這一點來說,阮慈和謝燕還是天然同盟,隻是王真人不知為何與謝燕還敵對。阮慈沉思了好一陣,方才問道,“真人可曾聽過傳言,白劍是否潛藏在大玉周天呢?”


    清善真人答道,“有無之間,無法迴答。”


    阮慈知他意思,若他答否,或許自己下意識便會忽略這個可能性,白劍便可潛藏入大玉周天,為謝燕還尋劍之旅平添波折。若他答是,或許大玉周天便會因此真的擁有白劍這殺伐真器,即使隻是一絲可能,也絕不能給大玉周天這個機會。隻能說白劍或許還真就藏在大玉周天,洞陽道祖令兩大周天碰撞,或許便是要逼白劍現身,讓己身借此證就第三道,又或者是令本周天有修士借東華劍合道,隻要是沾染了洞陽道韻的修士,走到了可以借東華劍合道的那一步,或許洞陽道祖便可李代桃僵,刹那間將自身轉化進來,以東華劍合那第三道,證道離開。


    若是如此,也難怪諸多道祖和他博弈,要阻他邁出這一步。一方宇宙從無到有,從興旺到毀滅,這期間所有氣運,也隻夠有限幾位道祖證道離開,洞陽走了,便意味著所有道祖的機會都將減少,更何況倘若他借白劍合道,本方宇宙將不複存在,那是真正的滅世大劫。


    此中猜測,到底有多少切中實際也不好說,阮慈冥冥中似是感到一股微弱反饋,但被甚麽阻隔了似的,並未到達己身。不過她心中對周天大劫乃至道祖棋盤,不再那樣茫然無知。至少多了一絲線索,看人見事也更加分明。


    她心中自然浮現感激之情,打了個稽首,道,“多謝真人教我,不過真人看來似是不太喜歡謝姐姐的打算。”


    清善真人道,“你師父不也不太喜歡,拚死一搏,怎麽做都無可厚非,她既然做了,也有人願意追隨,算她是個英雄人物,隻是有人不願意為她犧牲,不也很尋常麽?”


    按阮慈來想,清善真人付出的代價,便是姐姐清妙夫人的道途,不過清妙夫人的傷是在南鄞洲受的,若說和謝燕還有關,似乎過於牽強,她麵上浮現不解之色,清善真人卻道,“我也隻能推算出這些了,你當上清門會把自己的算盤一五一十地告訴我麽?便連青劍白劍,也隻是我的猜測而已。我倒是要請你,有機會迴去探聽探聽,看看你們上清門是否真有白劍的線索。”


    他哼了一聲,似是有些不悅,“太微門也出過許多東華劍使,怎麽就沒一個能感應到白劍下落的。偏偏給了你們上清門這般的機緣?”


    雖然他說自己是推算得出的結論,但清善真人這般人物,絕不會胡亂猜測,他既然提到白劍,十有八九謝燕還破天而出,真實目的就是要找到白劍,以此為破局的契機。阮慈隻覺得湖心島上,一道鐵鎖已解開了一小半,令她靈力周轉更是順暢,而第二道關隘也有所進益。心中不禁大為快慰,笑道,“真人心胸開闊,對我提攜良多,又何必故作計較呢。”


    這兩個大問題已經得到解答,她就勢便提出第三件小事,便是那時間瘴癘,話也說得十分好聽,“青白雙劍究竟有何隱秘,或許需要一些時之靈物作為引子才好推算,但如今我這裏難得時之靈物,隻能入瘴尋找,真人若有,何妨下賜少許,又或是煩您將瘴癘分開,留出門戶,令弟子有曆練的機會。”


    清善真人卻並沒有立刻答應,而是閉目推算了片刻,方才淡然道,“時之靈物,過去數百年間幾乎沒有新生,如今各派中都是存貨,也在不斷消耗,你怕是要親身去尋了,此事倒和我們思潮之爭無關,你要問問你身後的長輩,是否借此磨礪你的道心。”


    阮慈還當此事和周天內的投降派有關,不料卻是太一君主手筆,不由微微一怔,也就從善如流,並無絲毫怒火。清善真人看在眼裏,微微點頭,似有嘉許之態,又道,“你我如今尚非同道中人,助你分離瘴癘,對我不過是舉手之勞,若是你師父在此,更是隻需要你一個眼色,便能為你辦到。但凡事有來有往,你要請我出手,自然也要為我做一件事,你可願意?”


    阮慈並未立刻答應,而是笑道,“請真人示下。”


    清善真人道,“此事對你來說並不為難,和你一個故人有關,我知道你有個舊相識在恆澤天渡心魔劫,其後被你們帶迴無垢宗。這個人對無垢宗此征十分重要,阮慈,你可願潛入無垢宗,把他帶迴我太微門手中?”


    阮慈千算萬算,再算不到清善真人竟會讓她做這件事,一時不由得怔在當地,久久方道,“此事實則出我意料,不過既然和思潮之爭有關,我與真人合則兩利,自然義不容辭。隻是現下無垢宗戒備如此森嚴,我又該如何潛入,真人是令我自己設法麽?”


    清善真人笑道,“都交給你,我太微門顏麵何存?潛入之事,我自有安排,定然會將你送到那人身邊。”


    便是阮慈修過感應法,和僧秀也有過一段身後因緣,此時對僧秀所在都毫無感應,無垢宗山門之中至少也有數名洞天,僧秀可能被藏在任何一處洞天之中。清善真人又是憑什麽斷定僧秀所在,該怎麽把阮慈送去?


    她瞪大雙眼,望向清善真人,在阮慈極其好奇的視線中,清善真人悠然一笑,淡淡道,“僧秀為了渡劫,不是凝聚出了一具心魔化身嗎?”


    阮慈驚異之餘,大感因緣唿應之妙,心頭頓時感應大作,宛若被什麽東西狠狠扯了一下,仰天便倒,仿佛又跌入了寶雲海那洶湧波蕩的靈炁之中,瞧見了眾人翻越涅盤道基的那一幕——


    第299章 南鄞餘毒


    “啊,僧秀大和尚……”


    僧秀是最後一人,此時距離高台還有數百丈,以他的修為,無論如何也不該在此時停駐,然而他淡青色的僧袍卻已是停了許久,抬起的僧鞋微微發顫,卻是怎麽都落不下來。


    “前日未能勘破實在,雖然知道此是道祖殘留道基,但依然走到台腳打坐參玄,這一遭存了翻越之意,自問也並非那一味崇古薄今之輩,不料心有執念,依舊著相。”他退迴起點,黯然歎道,“小僧終究還是靈台不淨,隻能在此處閉關殺滅心魔,為諸位檀越誦經祈福,隻盼諸位能馬到功成,將我等救出苦海。”


    在那幻化萬象的道基高台上,數名少年少女之中,這頭頂戒疤,袈裟淡青泛光的小和尚伸手一指,麵上神色無悲無喜,望著那袈裟在空中化為遮天蔽日的巨大乾坤,將所有視野全都遮蓋,往下一落,仿佛自成天地一般,將僧秀刹那間裹在了這小小世界裏。眾人麵上的痛惜與驚愕,成了僧秀所見的最後一幕景象,但在青布完全包裹之前,景象卻仿佛突然間凝固在了這一刻,那上揚的青布袈裟落下速度變得極為緩慢,隻有阮慈多少有些啼笑皆非,從眾人中排眾而出,歎道,“到底是洞天真人,這一幕到底是真是假,連我也分不清了。”


    若果這一幕不是發生在恆澤天,阮慈會毫不考慮地將其當做真實,洞天真人穿梭時空玩弄手段,其實並不出奇。但恆澤天中的一切,真人們都該是諱莫如深,清善真人如何能將手伸入此處,阮慈便是參悟不透了。但她既然到此,自然也隻能順著清善真人的安排往前走去。


    她步入袈裟下的那一刻,時間流速突然又恢複正常,袈裟落下,遮去天幕的刹那,阮慈似是在青布之外聽到了自己的說話聲。她也依舊記得此時在外界看來,僧秀的狀態有多麽奇怪,青布底下牢牢捆紮著兩個人形,從輪廓來看,一模一樣,也分不清哪個是僧秀,哪個是他的心魔化身。


    但此時此刻,那心魔化身並未出現,青布中隻有她和僧秀兩人,想來外界看到的第二人便是她自己,阮慈也不由絕倒。忖道,“若我是心魔化身,最後的結果難道是我把他給殺了,從青布底下出來見到清善真人,從此多上一個僧秀的身份?”


    她神念動處,發覺九霄同心佩並無迴應,便知道自己多半是已經離開實數,不過要說殺死僧秀,這也未免有些過分,此時迴想往事,也覺得玄機處處,暗道,“其實這大不敬之心,當時便已有體現,浦師兄因功法的關係,連道祖權威都不敢觸犯,說起來流明殿倘若找不出繞過這‘上下尊卑’的思路,遲早也要被伐滅的。這些年來他們都能平安無事,背後應該還有些文章,便暫且不提。”


    “而其餘門派,像是小蘇、幼文他們,都是膽大包天,可見完全處在大不敬思潮之中,僧秀卻是當時已經陷入掙紮。也就說明當時無垢宗內,‘敬畏’思潮已經在廣泛傳播,連築基弟子也被沾染。僧秀之所以不敢,並不是自己缺乏決斷,恰恰相反,他願意自行渡劫,要和心魔決鬥,便說明他本心傾向於‘大不敬’,正在和宗門內的‘敬畏’思潮抗衡。”


    阮慈由此想道,“倘若有一天我已成道,和其餘道祖在思潮上對抗,而且勢均力敵,誰也不占上風,那麽在這樣情況下誕生的真靈,情念中‘大不敬’和‘敬畏’的份量都是相當,是不是這般情況下,她選擇什麽才是完全基於本心?否則他傾向於何方,完全可以說是思潮之力衝刷而成,這世上到底有沒有情念完全不受幹涉,有沒有真正的本心?”


    那心魔化身並未出現,僧秀依舊在這小小天地之中閉目打坐,仿似什麽也無法將他從入定中喚醒。阮慈想了半日,卻還是否定了自己剛才的念頭,“不,世上的確有真正的本心,就比如說現在,倘若我能尋到影響僧秀思緒的思潮源頭,將其掐滅,那麽僧秀生平所遇,結合他先天的性格,便成就了他獨一無二的本心。”


    其實若是這樣窮究下去,僧秀的生平際遇也很可能是道祖決定,但這宇宙創世都是由陰陽五行道祖的意誌決定,他人意誌對其餘生靈命運的幹涉,似乎是一中必然。倘若沒有幹涉,也就沒有交流,沒有交流,彼此都是孤立的個體,那麽這宇宙也就冷冷清清,不會有新的生靈成道。宇宙大道,似乎並沒有一條路走到黑的,總是充滿了曖昧和妥協。譬如此時,阮慈便認定倘若杜絕道祖直接插手,隻是間接推動修士的命運,便不算是幹涉本心。


    “但想要避免幹涉本心又是何等艱難呢?便是我,不也掐斷過所有情念麽,更不說這‘大不敬’思潮就是我搞出來的。洞陽道祖本就遠遠強大過我,而且他是直接篡改了琅嬛周天所有生靈的本心,為其強行添加了‘不可違背道祖’的敬奉之念。我若果什麽都堅持自己的喜好,那麽根本就無法和洞陽道祖對抗。”


    “換句話說,如果不是在陰陽五行道祖層麵就禁止道祖幹涉本心的話,這一招遲早會席卷宇宙,因為不能維持自己道域絕對忠心的道祖,絕對會死在道爭之中……但陰陽五行道祖倘若禁止了這一點,那麽情祖這些道祖該如何成道?本方宇宙倘若有一些大道注定不會誕生道祖,那麽是不是也注定會比其餘宇宙孱弱?”


    無窮無盡的問題,從她心底不斷冒了出來,阮慈幾經猶豫,這才用神看向僧秀,暗道,“他本心也不知是桀驁不馴多些,還是本就對權威十分敬畏。”


    這一眼望去,卻見僧秀心中,仿若明鏡,又如平湖,一念不生,卻是看了個空。阮慈不禁有些納罕,正是尋思之時,又見周圍逐漸暗了下來,仿佛迴到了宇宙誕生之前的那團混沌之中。


    此處她已多次來過,此情此景似乎已是完全熟識,但這番望去,又和此前有細微不同,卻是未見東華劍開天辟地,而是在無盡混沌中沉浸了不知多久,突然空中一亮,伴隨著一聲嬰啼,四周景物開始逐漸變化,從混沌而朦朧,逐漸點染出輪廓、色彩,還有些人聲遠遠近近,許多光點開始往天地之中飛入,映在僧秀心湖之中,把他臉色照得陰晴不定,忽喜忽怒,有些光點就這樣消散不見,有些卻是留了下來,開始慢慢壯大,也有一枚最大的光點從心湖中緩緩浮現。


    阮慈還是第一次見到情念深植的過程,也是看得如饑似渴,不由伸出手輕輕觸了觸最亮最大的光點,指尖微微陷入其中,便感到一股執著旺盛的求生之念襲來,她恍然大悟,也覺得合理,歎道,“這是唯一一處從心湖中升起的情念,原來人之初本無善惡,隻有這求生之念,乃是與生俱來。”


    其餘光點,阮慈一一觸碰,有些是歡欣親近,有些是厭惡,有些是饑餓,有些是煩悶,有些是渴睡,多數是以肉身繁衍之念為主,那歡欣念頭,也是慢慢滋生壯大,每當此念浮現,必定有一個人形接近,消滅掉其餘負麵情念,因此僧秀對此人逐漸眷戀,每當其靠近便浮現歡喜。簡單直接,令人見了也不由浮現笑意。


    忽忽間數年已過,僧秀周圍的世界逐漸清晰,乃是一處僧舍,原來那接近他的並非父母,而是一個老仆婦。但僧秀對她的眷戀喜悅,依舊是發自真心,和常人對待父母一般,此時他心中情念逐漸複雜,但仍較為淺薄,隨散隨聚,休說大不敬、敬畏,便連對此方天地都是懵懵懂懂,但即便如此,也顯出自身喜愛,僧秀自幼便喜打坐參悟,不願外出玩耍,隻要聆聽早晚課誦經之音,心中便自然生出平和歡喜,這或許便是天生佛緣,至少阮慈聽了,便沒什麽感覺,那誦經聲中也沒有什麽法力,僧秀身邊的其餘孩子阮慈也查看過,並無這般變化。


    因他有佛緣,僧秀在七歲上便被送往上院,跟在羅漢身旁聽經認字,自然也不免對經文有所疑義,羅漢並不曾嗬斥僧秀的疑惑,反而是耐心解經,更道,“僧人為自身佛,佛祖心中尋,佛祖不過是引路人而已,你心中若對佛道有自家的見解,乃是好事,不必因循守舊,否則一輩子最多也就做個護法天王,永遠都成不了未來佛。”


    原來佛門將道奴喚作護法天王,倒是比道奴好聽了一些兒。阮慈聽了這話,倒是十分納罕,心道,“此時其實無垢宗真是個琅嬛周天該有的宗門樣子,如何在短短數百年間完全調換了方向。”


    再看僧秀心海之中,無形間便飄入了一點情念,就此中植下來,這情念的顏色,正是阮慈最熟悉的‘大不敬’之色,阮慈心道,“原來如此,思潮當然也很重要,但本心依舊有用。僧秀天然便喜歡這大不敬的念頭,否則這情念也無法紮根,停留一會,便又自己飄出去了。”


    她心中頗為喜悅,好像對僧秀多了幾分欣慰和親近,不過僧秀自然是一無所覺,隻見他心中情念來來去去,卻始終未有‘敬奉’之念飄入,自身也不曾萌發,直到眾人來到恆澤天之後,也是如此。阮慈白白看了他因眾人所起的神念,也知曉了他對蘇景行等人的真實好惡,但卻始終沒見到敬奉之念是如何誕生的,一時不由大是奇怪,“若是如此,他為什麽不敢翻越道基高台?啊,是了,是了,正是因為他從前從來沒有這般的念頭,突然間卻又覺得道祖道基高不可攀,才會覺得自己滋生了心魔,這才如此果斷地施展秘法,要和心魔分出個高下。”


    思忖之時,恍惚間已是來到了眾人翻越高台的那一點,僧秀腦中依舊毫無‘敬奉’之念,但就在提足邁出的那一刻,阮慈忽地感覺到了一股極其陰柔的思潮之力,仿若枝蔓一般從天外伸展而來,刹那間便鑽入僧秀心湖之中,猛地紮下根去,那顏色便正是讓她極為眼熟的‘敬奉’之色!


    幾乎是本能地,阮慈出手如電,將那還沒來得及誕生情念之果的思潮枝椏一把揪住,往上連根拔起!


    倘若是旁人,便是能觀測到思潮蔓延,也很難將其完全拿捏,但阮慈正是擺弄情念的老手,她這一拔,那接觸到人心識念,便在刹那間生長出無數氣根的思潮,竟是連絲毫都沒有殘餘,千枝萬葉全都被抽了出來,在手心中化作一株小樹,生出一根長長的氣根,往天外連去,阮慈哼了一聲,冷道,“南鄞洲餘毒,竟連恆澤天都不放過?”


    她手中一縷識念,順著那氣根往外不斷感應延展,將其不斷卷起拉拽,隻覺得其後掩藏了極為龐大的根係,也已感應到自身的危機,想要斷去氣根,但有阮慈識念遮護,卻又絕難辦到,隻能身不由己,不斷被扯入恆澤天中,讓她手中小樹越來越高大,這識念越來越純粹濃鬱,竟將這方天地衝得波動不休,已不再穩定。畢竟,這隻是築基修士的渡劫秘法,那青布袈裟可能隨時都會被思潮之力衝破!


    阮慈眉頭一皺,待要將其煉成念珠,卻又抽不出神念,看了僧秀一眼,心中一動,暗道,“這敬奉之念,便是僧秀的心魔化身啊……”


    此念一起,那大樹便逐漸化為僧秀長相,和僧秀相對著盤膝而坐,將所有思潮之力都收納在內,直到阮慈將最後一絲思潮扯入,又在他頭頂一指,灌了一層濃鬱的太初道韻,在其體外形成封禁,這才輕噓了一口氣,輕聲道,“原來這心魔化身……竟是應在了這裏!”


    她萬萬沒有想到,南鄞洲破滅時白衣菩薩所發的那道白光,居然是在此時發難,而僧秀竟成了破局的關鍵。數百年前,誰能想到,在人袋中擱置了數十年的僧秀,袈裟下竟埋藏了這樣一個驚天秘密?


    正是感慨時,忽覺頭頂傳來召喚之意,知道已是功行圓滿,隨時都可離去。阮慈微微猶豫片刻,卻將這召喚暫且擱置不理,從袈裟底下穿出,往道基高台掠去,清善真人不由分說,就令她迴到此時,那麽她也自有主意,不妨乘此機會,搶在初見以前,預先拜訪一位故人。


    第300章 虛數再見


    待阮慈從袈裟下出來時,蘇景行以及‘那個時候’的阮慈一行人均已離去,倒是免了照麵的危險。阮慈隨意幻化身形,此時遁速也非往日,往上掠過築基、金丹層次,不過是一瞬間的功夫,這幻陣對於深諳內情的她來說,已不足以構成威脅,阮慈繞到背麵攀登,以免和幾人擦肩而過時,激發感應,又讓過去的自己猜上半天。


    那恆澤玉露,還是留待原主去取,阮慈卻毋需此物,她身有涅盤氣運,而且她這個時點的涅盤,也不再是那個被放逐在虛數之虛的幽魂了。阮慈翻上道基頂層,對那紛至遝來的洞天幻象,隻是淡然處之,將己身氣運牽出一絲,功聚雙目,笑道,“讓我來看看……果然是在這裏。”


    她眼中看去,已是數個維度的景象,氣運、因果、靈炁,都在某處交織成一點,這一點自然也是承露盤所在,便好似一道厚厚的簾子搭在了出口處,隻透出一點朦朧的光暈,從前的阮慈,必須借助承露盤才能掀開簾子,走進其中的世界。但此刻的阮慈卻是稍微一側身,將自己變得很扁,從那條縫隙中輕輕擠了進去。


    從築基初期到金丹後期,也不過是數百年的時間,而神通手段,已是雲泥之別!


    一俟入內,所見也和從前不同,從前的道基殘像寥落頹唐,一副主人已逝,隻有一點殘留不斷散逸,終究已然是窮途末路的味道。但此時入內之後,卻見一方玉池,蒸蒸如海,海上有仙山座座、鳳鳴聲聲,不少羽族在空中來往飛行,見到阮慈從莫名處行入,也不驚慌,而是捂嘴笑著彼此低語,又對阮慈揮手招唿,仿佛十分親善。儼然是一派富貴繁華的景象,雖然還不在實數,但卻已是在虛數中有了自己落定的一段過去,似乎隨時都能複生。


    阮慈心中已有感應,知道自己當日離開寶雲海時,帶走的涅盤氣運,被本主分走了一份。如今這盛世虛景,便是借由那段氣運繁衍而出,但涅盤想要複生,遠沒有這般簡單,尚需在因果、道韻上,都和本方宇宙產生勾連。從這一點來講,涅盤道祖應該是她最堅定的同盟,畢竟舉世之中,除了阮慈以外,還有誰和她的關聯最為緊密呢?她能否取迴琅嬛周天這內景天地,還要看阮慈在周天大劫中,是否能夠勝出呢。


    正思及此,極遠處一聲鳳鳴,那美豔不可方物,甚至無法被記住的容顏,在虛空中擬化而出,涅盤道祖對阮慈微微一笑,意態欣然,道,“經年不見,你長進得多了。”


    阮慈斂衽一禮,涅盤道祖將她素手牽起,往前一步踏出,兩人已來到一處浮宮之中,盡享這玉池上虹彩處處、瑞羽紛紛的美景,阮慈道,“道祖如今也較此前逍遙多了,不知棲身虛數,又是何等滋味呢?道祖一直都留在附近嗎?是誰在助你呢?”


    他們兩人都已非是在恆澤天中初見時的兩人,阮慈隻知自己進來會見到涅盤道祖,至於是什麽時點則很茫然。這對她來說區別不大,但沒想到入內之後,見到的是‘現在的’涅盤道祖,那麽可想而知,涅盤道祖應該就在虛數中不遠處,感應到她迴了此處,有了錨點,便前來相會。甚至或許她一直都沒有真正離開過琅嬛周天,眼下隻是潛藏於琅嬛周天的虛數之中。黃掌櫃已不再是全心全意為洞陽道祖做事的道奴,琅嬛周天的虛數中還不知道藏著多少人的後手。甚至涅盤道祖逃脫時,黃掌櫃到底是疏忽大意才被她逃脫,還是有意放她一馬,混淆因果,這也不太好說。


    但凡和虛數有關,便沒有什麽是能坐實的。涅盤道祖微微一笑,並不迴答,阮慈點頭道,“道祖若是不便,不說也對。”


    她本來還想提一提胡華、胡閔,又或者問問涅盤道祖有沒有見過念獸,但還是沒有問出口,也怕清善真人等得不耐煩,便說起此次前來的首要目的,因道,“我離開這裏以後,又是接連數次有了些奇遇,也曾迴到舊日宇宙的記憶之中,見到了當時的道祖。”


    涅盤流露出一絲興味,先笑道,“是麽?”


    旋又輕歎了一口氣,道,“舊日宇宙,果然隻餘識憶了,連一點因果都沒有帶過來。”


    這自然是因為倘若舊日宇宙的過去還有一絲被現在影響改易的可能,阮慈迴到過去的那一刻她便會生出感應,而不是等到現在被阮慈告知,才明白有這麽一段的緣故。


    阮慈道,“不錯,否則我也迴不到那裏。畢竟那段識憶之中,還有陰陽五行道祖,倘若和本方宇宙還有因果聯係,那麽那一刻應當是不可觸碰,我也就迴不去了。”


    “迴還是能迴得去的,隻是倘若他不願意,你見到的就隻是一個虛影,不會和陰陽發生任何勾連。得道者會有一條清晰明確的時間線,任何旁人都無法改易時間線上的所有小事,他認定是什麽,便是什麽。”


    到底是道祖身份,涅盤道祖隨口一句話,便是令多少洞天大能都為之瘋狂的秘辛,這對規則肯定的表述,倘若門中沒有過道祖長輩,而是自行成就洞天,便是絕對沒有渠道聽說。


    阮慈也覺得應該是如此,有一日她若能成道,那麽時間線對她來說便是一條曲裏拐彎的線,但始終是線性存在,雖然會不斷穿渡到別的時間點,但因果對她本人的時間感來說,還是有明確的先後順序。對他人來說則是略有混亂的片段,時常會出現果在因前,或是作繭自縛等等被歪曲的時間片段。她道,“那時陰陽五行道祖好像還未成道,他前來拜訪道祖時,也提及了自己的夙願,想要為雜修開辟一條超脫之道……”


    涅盤道祖顯然和陰陽五行道祖見過許多次,聞言笑道,“啊,那已是許久以前的事了,不錯,那時他還沒有成道,卻已是我的道侶了。”


    她斜睨阮慈,突而化為一隻五彩流光、婉轉多姿的妖鳥,轉頭啄了啄流光溢彩的羽毛,笑道,“如此說來,你已經知曉我的根腳了?”


    阮慈當時就懷疑兩位道祖關係不淺,不是友朋,便是道侶,不料此時被涅盤道祖證實,她頷首道,“既然陰陽五行道祖稱您為妖祖,那麽我猜您是開天辟地第一隻鳳凰,也是萬妖之祖,舊日宇宙中,羽族一定十分興旺,執妖祖牛耳,甚至直至如今,上清門中都還有羽族血統流傳。”


    那妖鳥輕輕鳴叫了一聲,鼓動空氣道,“你果然頗為聰慧,太初,不錯,如今我已知曉來去,昔日王謝堂前燕,你和我的後代關係也頗為緊密,你我二人,雖然隔了千萬個世代,但實則互為表裏,比你想得要親近得多。”


    阮慈有種感覺,知道涅盤道祖所說並無虛假,或許將來兩人的道途還能互相成就,不由欣然一笑,問道,“既然妖祖和五行道祖曾經如此親密,那末有個傳言還想向妖祖打聽,聽聞昔日五行道祖其實有兩柄佩劍……”


    她將傳言略略複述,涅盤道祖倒不曾故弄玄虛,爽快地道,“確有此事,陰陽是個天才縱橫的修士,他先欲以雜修成道,將一腔心血寄托在青劍上,但終究未能突破宇宙藩籬,便又轉而錘煉白劍,以絕大神通,令青白雙劍,分別寄宿他修行的兩條大道。這對旁人來說,原本是癡心妄想,但他是舊日宇宙的器修第一人,雖然未能以器修成道,但到底留了一些不可思議的神通,最終竟真被他同時凝聚兩枚道種,寄宿虛空大道,以兩條大道的相生相克,成功撫平大道反噬,成為了古往今來第一個剛一合道,便同時證就了兩條大道的大能。”


    她雖被陰陽五行道祖殺死,但說到此處,麵上依然浮現欽佩之色,道,“合道之時,青白雙劍也是名震天下,但此後他多用青劍對敵,白劍藏去不用,不知又用白劍去實驗什麽異想天開的主意了。久而久之,白劍便逐漸被人遺忘,隻有那些傳承極為古老的宗門,有隻言片語的記載。這白劍即使在舊日宇宙,也早已是傳說了,你那師姐破天而出,是想要尋到白劍麽?她的心真不小,膽子也很大。”


    阮慈聽她說起陰陽五行道祖的風姿,雖然已是遠隔宇宙世代,但仍不禁悠然神往。不過她還有許多不解,忙又問道,“道祖所說的宇宙藩籬,又是什麽?便連陰陽五行道祖這樣的天縱奇才,都無法跨越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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