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了揉阮慈頭頂,安撫道,“今日你神念損耗,本就不該動腦,別說這些了,睡吧,明日還要去田裏呢。”


    阮慈神念受損,本就十分不適,王真人將她抱起送到床頭,為了安撫她,這才擁著她一道靠在床頭說話。此時待要解開她的雙手,起身迴房,卻被阮慈抱著不放,珠光下,她秀顏微白,擎著一雙大眼,無辜地望著王真人,雖未說話,但其意已是分明。


    王雀兒無奈一笑,輕聲道,“你倒是學得快……”


    阮慈素來學什麽都是極快,因本尊不喜言語,隻是悶聲發大財,她便也跟著學起了打啞謎,隻是究竟不如王真人心黑,王雀兒將她抱起,往裏放了放,自身脫鞋坐上床榻時,她也不曾得了便宜還賣乖,還要把兩人共榻而眠的因由栽派給王真人,王真人才坐上床,她便喜孜孜地依偎了過來,笑道,“噯,這是我有識憶一來,第一迴 和人一道睡呢。”


    王真人笑道,“原來你小時候奶母也不帶著你睡麽?”


    阮慈搖頭道,“宋國好像沒這個風俗,宋國的娃娃,從小服用靈玉飲,一個個都健壯的很,晚間也無需喂奶如廁,並不需要看護。”


    宋國因身處絕境,習俗有許多不同尋常之處,阮慈靠在王真人肩頭,扳著手指一一為他說起,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聲音漸弱,王真人轉頭一看,隻見她長睫在臉頰上投著深深的陰影,臉頰嫣紅,小嘴微張,竟是不知不覺間,抱著他的手臂熟睡了過去。卻是眉開眼笑,便是在睡夢中也顯得極是歡欣滿足。


    第242章 凡人之樂


    身處禁製之中,也就相當於被困在另一個絕境,兩人在法力完全消失之後,事實上也失去反抗的能力,便索性放下擔憂,逐漸經營起凡人生活,王真人知曉天文地理,對耕種之術也頗為精通,阮慈也是心靈手巧,很快便學會如何擔水堆肥,這些活兒雖然汙穢,但一樣也是凡人生活的一部分,她並無喜惡,對什麽都覺得十分好奇,便是瞧著那麥子水稻一點點生根發芽,也覺得充滿了趣味。


    以二人之能,便是隻餘下俠客身手,也一樣能將日子過得風生水起,王真人在田地兩側以石塊擺下聚氣陣法,將天氣靈炁中的生機引入稻田內,稻穀要較其餘人家豐產了數倍,又上山采來菜種,開辟了一處菜園子,盈餘頗多,還教阮慈到鹹井中汲水煮鹽,雇工做了醬菜、醬油等前往城中販賣,不兩年,兩人便成為城中富戶,許多人家白日裏都到王家來做短工,本地多是以物易物,王家在城郊開辟了兩個極大的糧倉,全都是其餘人擔來換取貨物的稻米。


    兩人至此,已無需親自做工,阮慈和王真人商議著想要推進貨殖之術,創造本城常用的貨幣,王真人道,“若是如此,本城居民迴到原本時空之後,對此地的記憶會越來越清晰,或者會擾亂過去的時間線呢。”


    他這話看似莫名,但阮慈卻知道王真人的意思,此地對於其餘居民來說,隻是黃粱一夢而已,眾人都是渾渾噩噩,好像少了一根弦似的,旁人讓他們做什麽,他們就做什麽,若是在夢中還出現新的貨幣體係,那麽這些居民要動的腦子就多了,倘若意識更加清醒,發覺自己來到此處所在,迴到現實中和旁人談起,難免便有大能修士推算出這處禁製的存在,會否在此處留一些後手,便不好說了。


    在這種虛實交界之地,此刻的作為,可能影響到過去,從而使得現在發生變化,因此任何改變,都要慎之又慎。阮慈倒是很能聽王雀兒的勸,她本也就是一時興起,聽王雀兒這麽一說,也覺得很有道理,便笑道,“那也罷了,我如今上學還上不過來呢,倒也沒閑心搗鼓別的。”


    她正跟隨王真人學那《宇宙星鬥天機術》,每夜仰望星辰,繪畫星圖,試著找到鬥轉星移背後的氣機、因果之變,因兩人如今隻有凡人神念,隻能細水長流,每日裏新習少許,饒是阮慈幼時便是過目不忘的穎悟性子,此時也大感吃力,每日就寢時也都覺得疲累無比。不是裏外忙碌著種田勞作的肢體之苦,便是耗費了大量心力,卻還邊學邊忘的腦力之苦。久而久之,她也不禁歎道,“這凡人苦惱,又和修仙不同。修仙時有許多苦楚,其實沒有給人任何選擇的餘地,倘若不做,便是死到臨頭。那麽任何人都能生出決斷與魄力來,但在這凡間,眾人都是渾渾噩噩,你我也大可隨波逐流,便是一定要在此時修習秘法,恐怕也是事倍功半,最終也不會成功,如此每一日都苦痛,每一日都空虛的勞作,對意誌才是又一種消磨。”


    話雖如此,但阮慈這般修士,心誌是何等堅毅,隻是把這苦痛當做人生百味,仔細品嚐,卻不會因此停下腳步,照舊是終日奔忙,好在她本源仍是極為厚實,再是疲倦,隻需一夜安睡,便可恢複如初。如此不知不覺,已過了三年,阮慈和王真人日則並肩而行,夜裏也時常抵足而眠,王真人對她千依百順,這三年來除了無法動用法力之外,阮慈竟是心滿意足,仿佛便是在此呆上三十年、三百年、三千年,也是心甘情願。


    因她喜歡觀測星空,王真人便在城外造了一處新宅,壘砌高台,以便阮慈繪畫星圖,這幾日兩人正忙著搬家,正好將城外貨倉整理一番,至於城中老宅,依然保留如故,隻是將一些鍋碗瓢盆拿到新宅去,至於衣衫,他們都穿著仙衣,永不沾塵、水火不侵,雖說已無神念,不能變換款式,但兩人也無意更換凡俗衣衫,餘在此地的家私隻剩下串在院中照明的夜明珠,阮慈滿滿當當打了個大包袱,王雀兒將門後一輛獨輪板車推來,笑道,“走吧,我們三年前是用這車推著稻子去換餐具,如今也用這車將你馱到新家去。”


    阮慈也不客氣,抱著包袱在獨輪車上盤腿坐好,道,“雀兒運媳婦嘍!”


    這三年來,兩人雖然無法再將氣機交融,品味極樂,但阮慈時常能依偎在王真人懷裏,也一樣喜樂無極。此前的羞澀逐漸消褪,但卻始終有些缺憾,仿佛和王真人還能更為親近,卻又不知該如何親近,想要從身旁尋找答案,但此地又無什麽書籍,便連居民也多數都是獨自居住,少有闔家都被投到此處的,竟是無處可學去。


    阮慈也是近幾個月才逐漸覺出不足,想要問王雀兒,卻又總無時機,仿佛此事要到情意濃時再問才好,忸忸怩怩、忽喜忽怒,自己心下有時也想,“都和他朝夕相處了三年,除了盼盼以外,他是和我這般相伴最久的人了,便是容姐他們,一天也隻是見上一段時間,哪有這樣從早到晚都在一處的,可我心中還是不曾生厭,還是這樣想和他親近,這人就這般好嗎?”


    她原本側身坐在獨輪車上,思及此,不由調轉身子,抱著包袱盤膝而坐,雙手撐著臉,趴在包袱上盯著王雀兒直瞧,見他微弓身子,推車前行,便是這般市井的動作,由他做來也是這樣利落瀟灑,見她轉過身子,雙眼一彎,微帶笑意,望著阮慈道,“你又要弄什麽鬼了?”


    阮慈心中柔情漾滿,捧腮想道,“倘若將來有一日我做了道祖,那我便要讓本方宇宙所有人都知曉,我有個這樣好的師父,還是我的道侶。”


    她搖了搖頭,不肯將心事說出,隻是笑道,“喂,王雀兒,你小媳婦好喜歡你呢,你喜歡她麽?”


    王雀兒空出手來,擰著她鼻子輕輕晃了晃,薄責道,“沒羞沒臊的,在大街上呢,你瞧高大娘。”


    阮慈迴頭望去,果然見到高大娘站在街邊店鋪前,目瞪口呆望著二人,她衣著古拙,是上個月剛被投來此地的,那處店鋪也是一夜之間生成,原本的住戶已是悄然消失。阮慈好奇上前搭過話,她似是來自南鄞洲一個特殊時期,國中隻有女人,男人十分稀少,女子靠飲水成孕繁衍,視男子如妖魔,見到城中有這許多男子,糊糊塗塗中本已有些驚異,今日瞧見女人竟在大庭廣眾之下親近妖魔般的男子,更是張口結舌。


    阮慈見她這樣,不由也是捂嘴竊笑,跪起身附在王真人耳邊悄聲道,“你說,這般震動,會不會讓她記起這夢境,然後,然後……找個男人也和他這般親親熱熱的,然後又將南鄞洲的繁衍扳迴到男女陰陽遇合的軌道上來?”


    王雀兒腳步略慢,將車停下,也伸到阮慈耳邊,低聲迴道,“這樣湊在一塊說話,可生不了小孩!”


    阮慈笑得肚子疼,高大娘如何不知兩人在打趣她,悶哼一聲,轉身摔了簾子走進店內。阮慈也忙捂著嘴,等王雀兒將車推出城門,這才和他相視而笑,隻笑意消散之後,突又好奇地問道,“那凡人是如何生孩子的?”


    仙人生子,便是雙修時采集那遇合生機便可,但凡人沒有靈炁,顯然不能如此,阮慈在宋國的童年也幾乎很少見到繈褓中的嬰兒,畢竟她年歲還小,隻含含糊糊地知道嬰兒是在母親肚子裏長大,卻蘊含了父母雙方的血脈。至於此事如何發生,便難以想象了,她腦海中關於第五蒼倒是有許多不堪的迴憶,呈現出來卻多數是第五蒼獰笑著往美姬體內注入一道霸道靈氣,令美姬呻吟雲雲,想來凡人無法駕馭靈氣,小孩大概不是這樣生的。


    王真人略作躊躇,還是說道,“一男一女要將身體結合,注入精元,兩道本源相逢,生機遇合,便可締造胎兒。”


    阮慈不禁讚道,“這豈不就是雙修麽?不對,仙道所謂雙修,也是模仿凡間生育罷?凡人又是怎麽知道這般可以生孩子的呢?”


    王真人道,“人族剛誕生時,自然是什麽也不知道的,但這些事凡人天然便會,而且相當樂於行事,因此很快便明白這樣可以繁衍生息了。”


    阮慈依舊納悶,不知凡人為何樂於為此,她道,“在宋國之外,照看孩兒似乎很是辛苦呢,這樣的事為什麽急著去做呢?”


    王真人望著她歎了口氣,笑道,“你那些魔門朋友,個個都是大傻瓜,一點出息也沒有——”


    不知為何突然貶損了蘇景行和瞿曇越一番,他才又道,“男歡女愛,對凡人來說便如同氣機交融一般快活,是先喜愛做這些事,才順帶著生兒育女,倒不是為了生兒育女,才做這種事。”


    阮慈恍然大悟,一雙星眸盯牢王雀兒,不言不語,王雀兒推車往前又走了數百丈,被望得受不了了,大歎了一口氣,道,“這些事並非能在大道上說的,你想知道,我自然教你。”


    阮慈依舊不說話,隻趴在包袱上猶如小犬兒一般,可憐兮兮地望著王真人,王真人歎道,“再不誆你的,對修士而言,最親密無過氣機交融,至於法體之樂,多為道門修士不取,你我已是雙修道侶,我有什麽好藏著的?”


    阮慈心想,“這可不一定,若是如此,為什麽三年間什麽也不和我說呢?”


    她心中所想,王雀兒十有八九都是讀得出來的,他好氣又好笑,將車停穩,俯身頂著阮慈的額頭,吐息與她交融,低語道,“且先教你一招。”


    說罷,便將阮慈雙眼拂閉,丹唇輕啟,親了上去。


    第243章 為所欲為


    也是阮慈自小便顛沛流離,在宋國那樣的環境裏,幾乎沒人有談情說愛的興致,後來有限獲得的些許識憶,也都是修士之身,對凡人夫妻之間會做的事竟一無所知。在她心裏,幾乎所有的感受都是由靈氣引發,譬如第五蒼,他要爐鼎高潮,那爐鼎便會感受到人間極樂,但倘若他要那爐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隻需是心念一動,改變靈氣屬性,便可讓爐鼎的內景天地動搖崩毀,令她感受到直通神魂的苦痛。至於說法體相觸,能產生怎樣的感覺,她卻從來都是不感興趣的,畢竟法體相觸,無非就是刺激經脈,可靈炁入體,能刺激到的地方可比體表要深入得多。


    但此時此刻,兩人身無法力,除卻一身見識以外,全然與凡人無異,兩唇相接,阮慈心中便猛地一蕩,像是比相依偎在一起時更是心甜意洽,仿佛有一顆冰涼的糖在口中心頭同時化開,王真人那軟中帶韌的唇瓣,還有輕輕掃過的暖熱舌尖,都是極新奇的觸感,卻又讓人萬般沉迷,禁不住便要索取更多,她不由反手抓著王真人的胳膊,向前欺身而上,不知不覺間,便環住了王真人的脖頸,連那包袱散落在旁都顧不得了。


    到底是天資聰穎,王真人隻稍一暗示,阮慈已知此事該如何施為,吐出香舌欲要舔開王真人唇瓣,但王真人卻微微退後一步,喘息道,“罷了,迴去吧,高大娘已是看得呆住了。”


    阮慈一驚,啟目望去,果然見到高大娘在城門一側震驚望來,便是路人也多留心到包袱中漏出的夜明珠,隻好舔了舔唇,意猶未盡地道,“你為什麽不早教我呢?白白浪費了三年,這難道就不是凡人之情了麽?”


    她身為未來道祖,本就該體會人間所有情感,有此一問也是應當,王真人無奈道,“這說是情也可以,說是欲也可以,於我們玄門修士,終究是十分生疏,你若不問,或許便是未到時機呢?”


    阮慈也知他所說是真,看來王真人雖然已經修到金丹後期,但並未和其餘人有過這樣的接觸,她心中微喜,忖道,“這也還罷了,倘若……”


    倘若王真人和旁人有過這般的接觸,她怕是要發怒的,隻是一思及此,阮慈心中便生起一股酸澀難當的戾氣,這對王真人的愛慕,便宛若太初時那一道靈光,因愛而生喜樂怨怒,五味雜陳百感交集,卻絕非是一味的歡喜。


    阮慈本對高大娘頗有些好奇,但此時因王真人以她為借口,避開自己,心中便不太喜歡她,衝她扮了個鬼臉,方才將夜明珠拾掇停當,和王真人一道迴到莊園之中,兩人又忙了半日,將夜明珠掛好,王真人已倩人挑來清水,因阮慈素性好潔,便是冰肌玉骨、清涼無汗,法身也是一塵不染,但忙了一天也總是想要洗漱一番。


    此地便是想要享受富貴都不可得,短工到了晚間自然散去,兩人吃過晚飯,梳洗已畢,王真人還想繼續教導阮慈《宇宙星鬥天機術》,阮慈卻早已魂不守舍,撐著臉頰望著王真人隻是出神,王真人歎了口氣,問道,“你這樣瞧著我做什麽呢?”


    阮慈隻要一想到王真人或許也是從旁人身上學習到情欲之事,便仿佛有一叢火在心頭燒著,她嘟嘴道,“你從前有沒有和旁人做過這種事呀?”


    王雀兒搖頭道,“未曾和旁人做過。”他倒是知曉阮慈在問什麽。


    阮慈微怒,“那為何會這樣熟練呢!”


    雖說王雀兒總順著她,但兩人也難免唇槍舌劍,此時便是一例,王真人嫌她無理取鬧,阮慈卻要王雀兒說個明明白白,王雀兒道,“我的過去本就是一片迷霧,我和你保證什麽呢?再者又不是人人都和你一般出身南蠻。”


    他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擲給阮慈,沒好氣地道,“拿去罷,這便是凡人裏的仙畫了。”


    兩人在法力衰退至凡人之前,都從自己的乾坤囊中取出了一些物品備用,如這夜明珠,便是阮慈隨手買來,給王盼盼當球踢的,有些廚具家什要去城內購買,也是因為這些物事仙人根本無需使用,此處並無書籍販賣,可見這是王真人來此之前便收有的東西,阮慈不禁以極為懷疑的眼神盯著他瞧,王真人歎道,“此處雖無書,卻有紙筆,我難道不能自己畫麽?”


    像他們這些金丹真人,對琴棋書畫都是一通百通,以凡人標準來看,都是不世出的大家,王真人曉得繪畫倒是毫不稀奇,但他竟畫了這樣的畫兒,阮慈翻看幾頁,臉漸漸紅了,更是吃驚得說不上話,突地將書冊合起,扔到一邊道,“我不看了!”


    話雖如此,但雙眼卻始終忍不住瞥著那冊子,王真人又歎了口氣,正要將冊子收起,阮慈又急急搶過,“你給了我便是我的了!”


    王雀兒歎道,“唉,這些事本來真該是瞿曇越來教你的。”他似乎也很是抵觸承擔這樣的職責。


    這句話非同小可,阮慈當即便怒道,“好呀,你是要把我推給瞿曇越麽?”


    她最恨的便是王真人對她的情感並不純粹,這樣的事哪有推給旁人的?像是阮慈,就算和王真人……行那冊子中所畫的親密事兒,會帶來極其嚴重的後果,那她也絕不會把王真人讓給旁人。


    此時她對王雀兒,愛極生恨,才剛看了那冊子,正有無數好奇想要和他一同探索,卻又想要立刻投入別人懷抱,看王雀兒會否有些心痛,諸般心緒煩亂翻湧,較之此前數百年,何止複雜了百倍,阮慈幾乎要運起功法,將這些心念凝練成念珠,抽離心中,卻又沉迷於這豐富心念之中,隻覺得自己這七百年似乎都不如這幾年來活得生動,見王雀兒麵露無奈,便起身道,“我不理你了!我迴去了!”


    他們每每口角,王雀兒一定是先低頭的那個,且阮慈每次發火之後,他都會少少讓步。此次也不例外,阮慈將被子拉到下巴上,才出了一會神,王雀兒便敲門進來,坐在床邊,柔聲說道,“你真想知道我為什麽常說瞿曇越少了幾分氣魄麽?”


    阮慈隻望著他眨眼睛,也不說話,眼如秋水,似是十分可憐。王雀兒舉手在她頭上摸了摸,又要將她攬在懷中,阮慈抵抗了一會,隻是王雀兒動作雖柔和,卻很堅持,她這才擁著被子,靠在王雀兒懷中,聽他說道,“你的修煉方法,和所有玄修都是不同,此事此時說出,也不知會否擾了你的道途,但以我看來,比起道途受阻,你更討厭的還是被人欺瞞。”


    阮慈點頭不迭,她是最厭瞻前顧後的,隻是在聆聽之前,忽而又有些退縮,想到天錄之死,心道,“我……我若此時快意了,會否又是我在意的人來為我付出這個代價呢?”


    她一時便有些猶疑,問道,“若是你告訴了我……會不會反而連累到你呢?”


    王雀兒道,“這也不曉得,你或許是因為上次的事,便覺得什麽事都要聽我安排,倘若有自己的主意,便可能會有不好的結果,是麽?”


    阮慈微微點了點頭,王雀兒道,“這倒也不好說,是否要因為一次挫折便改了本性呢?聽或不聽,隻能由你自己來決定了。”


    兩人相擁而坐,阮慈裹著被子,靠在王雀兒肩上,他的懷抱一向是溫暖牢固,如今又多了幾絲難以言喻的誘惑,她斜著眼望著王雀兒的側顏,突地明白,隻怕王雀兒是世間唯一一個不會勉強自己的人。若是瞿曇越、蘇景行等人在此,想必一定是千方百計地言語誘騙阮慈,讓她選擇有利自己的那條道路,而不論是王真人也好,王雀兒也罷,他們從不肯勉強阮慈向自己而行,全都由她擇選,哪怕這路途和他的利益背道而馳,他也隻是默然接受。


    便是……便是她最終一意孤行,身死道消呢?他們是師徒因果,如今又是道侶,牽連至此,王真人是沒有可能獨善其身的,若阮慈身死,王真人便是當即不死,道途也將再難寸進,不是隕落,便是淪為道奴。若是這般,他也能從容處之麽?


    “若……若我還是任性而為呢?”不知不覺,她將心頭疑問問出了口,“若你明知我這樣做極是愚蠢呢?若是連紫虛天、上清門甚至是中央洲陸,都會因我一念之差淪落無間煉獄呢?你……你還是由我自己來決定麽?”


    王雀兒轉頭凝視她片刻,眉宇間帶了一絲笑意,忽地傾身在她額前輕吻了一口,低聲道,“人生誰無一死?便是永恆道主,也隻是在本方宇宙的概念而已,隻怕超脫之後,仍有道途漫漫,萬物有開始便也一定有終結,比起道途的終點,豈非是道邊的風景更為迷人?”


    “你已身在局中,千絲萬縷,一舉一動,都會有千萬人因你而生、因你而亡,若是事事在乎,你還是你麽?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便是連本方宇宙都和你一道寂滅,那也不失為轟轟烈烈的結局,不是麽。”


    倘若她是那個剛入道不久的阮慈,心中仍懷有對洞陽道祖的怨恨,將他當成了禁錮周天、封鎖道韻的反派,自以為自己秉公義而生,此時聽到王雀兒的言語,隻怕會大為驚駭,覺得他離經叛道,不是好人,她身懷周天神器,又怎能任意妄為,當以周天為念,盡量保存有用之身。但此時阮慈的經曆,甚至比等閑元嬰修士都更豐富,卻也終於能明白王雀兒的意思,宇宙萬物,不分正邪,所有修士都向著自己心中的道途前進,洞陽道祖是如此,楚真人、謝燕還是如此,這些所有人的欲求縱橫交錯,橫貫古今,織成了虛數中的那張大網,萬物生死都在其中,這個宇宙,沒有邪不壓正,萬物根本就無正無邪,沒有‘應當’,隻有‘想望’,所有的矛盾,都是想望間的衝突,所有的衝突,都會導致結束與新生。


    而比起‘應當’、‘有利’,更有意義的的確是滿足心中的‘想望’,楚真人、四大令主和天錄都因她而死,但這也是他們心中的想望,對他們來說,有些事比自己的生死更加重要,他們選擇了自己道途的終點,隻因為修士也並非是道途的奴隸,任性而為,一樣是極圓滿的一生。


    而成全她的任性,這件事便是王雀兒的任性,她大可以隨心所欲、肆意妄為,他也永遠都會為她承擔後果,鋪陳她的道途往更遠處行去,這便是他的想望。


    她一向不解自己為什麽就對王真人如此傾心,此前還以為是兩人氣運相融,自然傾心,此時想來,是否……是否便是因為她靈性敏銳,早已感知他的心意,兩人相識隻七百年,但虛數之中,情怨糾纏,不知是多麽龐大的因果,是否是屢屢穿渡虛數時,沾染上了一絲未來的情念,方才使得過去的自己情根深種?


    阮慈尚有許多事不明白,卻也知道此事不必著急,將來總有一日會行到解處。她心中酸脹疼痛,仿佛被什麽東西撐得滿滿當當,有個聲音低低說道,“阮慈,這世上原來也有人這樣待你,他和你非親非故,他隻是因為你。”


    她也不看王真人,輕聲道,“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這是你說的。”


    說著,便將錦衾一掀,王真人眉頭高挑,有些不可思議地說,“你——”


    阮慈哪還管這麽多,將他一扯,翻身便騎了上去。


    第244章 此情難渡


    阮慈在神通被封以前,對這些事情若說是一無所知,那也不然,她擁有靈遠的人生識憶,靈遠超度亡魂時,又能看到其生平記憶深刻的片段,這其中當然也有洞房花燭之樂,生兒育女的苦樂參半,隻是其時對於這些瑣事似乎提不起太多興趣,看過也就罷了,凡人究竟是如何生兒育女,她也並不想細究。直到瞧了王真人的書冊,龐雜記憶中有些許畫麵倒也逐一浮現,模糊曉得此事便如同凡人的雙修,其中自有極樂,更有許多人耽溺其中,凡人國度中的愛恨情仇,有許多是因利,卻也有許多是因為這情與欲的糾纏,有些人情係一人,但欲念卻可被多人挑起,而有些人心中愛著許多人,卻是一種大愛,對他們都沒有欲念上的索求,林林總總,不一而足,也正是因此,構成了虛數中那龐大的因果,網羅盡世上奇曲之變,人心幽微,鑄造了那千千萬萬絕不相同的神魂。


    她此時乃是凡人之身,自然也可體會此事之樂,但也明白王真人所說‘此事不如氣機交融’並不假,這一夜兩人幾乎未曾合眼,從雙雙生澀到頗有心得,折騰了一夜。其中固也有樂而忘形之時,但和氣機交融時那從靈魂到法體的共鳴,內景天地共振那難以言喻的快美,卻又遠遠不如。若她未曾和王真人氣機交融,此時倒也會覺得經過此事,兩人更加親近,那情意交融、肢體相接的時刻,也令人繾綣迷戀,好似兩顆心都被拉近了,又或者會羞澀萬分,麵紅耳赤,要王真人一再逗引,方才逐漸習得閨房之樂。


    然則兩人氣機交融之後,阮慈便覺得那樣親密的事也已做過,此事還有什麽可以羞澀的?倒比王真人更主動許多,見他生澀,更是暗喜,心道,“看來他確然從未和任何人做過這事,便是未來的我也沒有……那在這件事上,我倒是有機會比他更在行些。”


    她素來是隨性而為,唯有和王真人在一處時,有時好勝心很強,存此一念,便十分主動,偏偏王真人聰穎之處並不下於她,對阮慈法體薄弱之處也早已了如指掌,兩人直折騰到晨光微曦時才倦極而眠,日上三竿時,阮慈這才睡醒,揉了揉眼,見王真人已經醒了,正望著自己,仿佛想到什麽有趣的事一般,眉眼滿是笑意,不由問道,“你笑什麽呢?”


    王雀兒已披上外衫,不似阮慈,昨夜便是身無寸縷,他舉袖掩唇、雙目微彎,鬢發淩亂、發髻歪斜,與平時又是別樣風姿,笑道,“我笑我不如徒兒深謀遠慮,比我更能先知。”


    阮慈昨夜進屋之後,不知怎麽想的,的確除去仙衫,躲在錦衾中等王雀兒入屋。隻是兩人如今已再無需講究什麽體麵,她也不惱怒,起身將發絲撩起,見王雀兒視線往胸前落去,便挺起來由他看個仔細,理直氣壯地道,“我就是南蠻野女,強取豪奪有甚稀奇?倒是有些人看著仙風道骨,卻在我身上留下點點印記,難以消除呢,你瞧這齒痕,明日怕不是要青紫起來。”


    說著,便讓王真人為她療傷,可兩人都無修為,能有甚手段,隻能多揉一揉,將瘀血揉散罷了。年輕男女、初嚐此事,又無其餘要事掛懷,自然食髓知味、樂此不疲,舊傷未去,更添新傷,直到王真人撥冗去城外采迴草藥,為阮慈製了消腫膏藥,這段公案才算了結。


    師徒七百載,阮慈對王真人的性子不能說毫無了解,但卻也有許多含糊之處,蓋因洞天真人行事,往往雲山霧罩,真實目的掩藏在重重煙幕之下,不到身死道消的那一刻,也難言其真正誌趣。經過南鄞洲一行之後,更知其連過去也在未定之中,那麽對洞天真人來說,唯獨的真實便是此刻的自我,欲求為何,想望為何,利益為何。卻偏偏王真人這三者都不像是謝燕還那般明顯,他和謝燕還有血海深仇,卻沒有和林掌門、楚真人割袍斷義,更似乎是在其人安排之下,無奈收下阮慈——


    看似處處被動、隨波逐流,雖有不滿也隻能被大勢壓滅,但阮慈卻是知道實情,王真人早已和她相識,看似是無奈之舉,又有誰知道是否是他順水推舟?他的想望,也和謝燕還等人截然不同,阮慈雖未明確知曉,但也大略能猜的出來,謝燕還破天而去,燒盡法體,隻留一縷真靈,付出偌大代價,自然不隻是為她那師母尋藥,其想望定然和對抗洞陽道祖有關,林掌門,楚真人甚至是王盼盼,都和她有一樣的想望。而王真人所想的,則是阮慈能夠縱情自在,走完自己的道途。


    誌同而道合,阮慈越來越覺得這一點其實極為重要,道途的終點不同,即使可以相伴而行一段時日,但終有一日還是要分道揚鑣,甚至反目成仇。能修到金丹,對自己的道途自然都極為堅定,又哪會為了些許情分,更易心中的想望?她甚而覺得修士最好還是將情意傾注給身邊的仙姬美僮,至少這些人並沒有獨立道途,除此之外,也和凡人區別不大,照舊有自己的喜怒哀樂。


    也不知陳均蓄養美姬,是否便是為了排遣情念,阮慈如今和王雀兒幾乎無話不談,便與他問起此事,又道,“說起來,容姐和柳寄子……”


    她從前不知,此時想起,柳寄子用秘法為阮容療傷,又治好她的傷勢,這不是雙修是什麽?氣息相遇,演化生機,由他導引滋潤阮容本源,這便是雙修秘法中的療傷秘技。也難怪阮容心中對他始終難以忘懷,或許這並不是第一次雙修,她始終不肯說自己在南株洲密境都經曆了什麽,許是那時起,便對柳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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