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慈哀叫起來,但也知道王真人一言—行,皆有深意,不敢糾纏太久,隻得怏怏地歎了口氣,道,“那有什麽是於我有好處的,恩師便告訴我吧,也不必我再來問了,反正我想知道的東西,對我都沒什麽好處。”


    “那你便該想想,為什麽你總是想知道這些沒好處的東西。”王真人麵上也是隱現笑意,又道,“此時門內門外,唯一要緊的不過也就是一件事——你自然是已試過的,怎樣,何時能夠拔劍?”


    楚真人一去,門內勢力定然也有變化,甚至太微門方麵或許也有所反應,但上清劍使築基十二,舉世皆知,拔劍隻怕也是近在咫尺,不論是門內還是門外,各方勢力此刻隻怕都是引而不發。


    阮慈雖然也關心各同門修為進益,還要追查何僮下落,但也知道此時的確是東華劍最為要緊,若非楚真人隕落更為要緊,覲見時第—個便要問此事,忙將東華劍—抖,化為劍形,道,“正要請教恩師,我煉化之時,隱約覺得劍中有抵抗之意,此時法力雖然也有些不足,但並不是大事,唯獨這抵抗之意,卻不易消融,試著和東華劍溝通,其似乎也深覺委屈,並非有意敵對,這又是什麽講究?”


    王真人皺眉道,“竟有此事?”


    這件事,似乎終於在他意料之外,阮慈這還是第—次見到王真人有意外之色,不免大是驚奇,王真人看在眼裏,說道,“此事或許和你後三層道基有關,你已是未來道祖,此三層道基不在任何人算中。我且問你,那三層道基之中,是否有—層是凝練道韻?”


    阮慈道,“是有——”


    正要細說,卻為王真人止住,“果然……此為你己身最大隱秘,不必告訴我知道。”


    他眉峰微聚,麵上現出凝重,低聲道,“既然你已凝就道韻,卻又受東華劍抵抗,那麽你這—層道韻定非生之大道。築基十二,已是未來道祖,法體之中隻會有己身大道道韻,而東華劍又是青君本體,體內乃是無比純粹的生之大道道韻,道韻不同,你要煉化東華劍,自然會受到激烈抵抗。”


    阮慈再沒有想到自己擇選的大道不同,還會影響到煉化東華劍,這—驚非同小可,忙問道,“那該如何化解?”


    王真人閉目推算良久,搖頭道,“無從化解,隻有兩種結果,—是你的道韻,將生之道韻馴化,迫其臣服,但即便如此,你也不能發揮出東華劍十成威力,總是要有些折損,二便是你的道韻敵不過東華劍內殘存生之道韻,那麽你便永遠都無法拔劍,這對於琅嬛周天,也是一樁極壞的消息。”


    話雖如此,但他麵色仍是淡然,言語間也仿佛並不以此事為意,隻是淡然道,“我與掌門,或許也會應此劫而沒,至於上清門,大概也會隨之瓦解罷。”


    阮慈也沒想到自己不能拔劍,竟會直接關聯到上清門解體,甚而連王真人都要因此隕落,剛要本能反駁,細思之下,又知道王真人所說十分合乎情理——她本該是一名器修,這是謝燕還特意挑她出來借劍的緣故,她隻能也隻該修煉《青華秘聞》,如此便不會有這麽多變故,這樣便是以器修身份煉就十二道基,以她丹成後所見來說,器修若能築基十二,成就未來道祖,對陰陽五行道祖的夙願也是一大助力。


    若她是器修,自然熔煉生之道韻,水到渠成,結丹拔劍,但偏偏阮慈成了意修,也因此能夠穿渡時空,有了選擇的機會,她所擇選的道韻,心中尚且不知是哪一條大道,但已令她難以拔劍,而謝燕還又為了確保周天之中,無人可以奪劍,將所有劍種殺死,收入東華劍中。如今已有三百餘年,各大門派依舊尋不到一個劍種,在寒雨澤太微門便動了的疑心,如今當是已經得到證實,知道這是謝燕還動的手腳。


    周天之中,隻有阮慈—個劍種,但她卻有可能一生不能拔劍!若她隕落,則神劍蒙塵,無人祭煉,難以鎮壓氣運,琅嬛周天氣運,隻怕都要受到影響。


    這便是謝燕還捅下的簍子!太微門倘若要把這筆帳算到底,林掌門徇私縱徒,王真人沒有教好徒弟,全都要被她波及,沒有東華劍,楚真人已去,上清門又該如何對抗太微門?


    便是她生平已不知遇到多少絕境,但此時依舊大感棘手,阮慈再沒想到,—門興衰,恩師生死,如今似乎隻係於她這隻握劍的手上。


    第177章 言傳身教


    愁腸百結,也無法倒轉時光,迴到宇宙初辟之時,重新唿應生之道韻,阮慈本是擔心王真人道途,但王真人自己似乎都不以為意,隻道,“凡事自有興衰生滅,若是真該此時衰亡,心中便是雜念叢生,又有何用?”


    言下之意,似乎對上清命運,乃至自己道途,都不太放在心上。阮慈心裏倒是好受了些,不再因自己選了那不知名大道而後悔,又問起王真人如何凝練金丹十二那後三轉。王真人道,“此事說難不難,說易不易,獲取凝聚之物,是最簡單的手段,洞天真人采擷氣運之物,便是因為這是所有煉法之中最快捷的途徑。至於因果、福運……也是一般,凡是那些凝練在後三層道基之中的物事,都是虛無縹緲,若有凝練之物也罷了,有些莫名之物無法凝練,隻能零星獲取,隻能修煉許多化身,投身紅塵之中,設法獲取所需之物,也有設法、許願而得,林林總總,無所不包,也和所修功法有關。”


    又道,“你有一層道基是氣運所凝,那老厭物把寒雨花王贈你,我這裏傳你一段秘法,可將氣運煉化到孔隙之中,如此你在氣勢場中,所占份量也會逐漸擴大,不必事事仰人鼻息。”


    他談起楚真人,依舊叫他老厭物,並無‘死者為大’的意思,阮慈也沒想到楚真人竟給自己留了遺贈,不由微微一怔,心道,“恩師叫我一定要取迴寒雨花,原來到最後,還是為我所得。”


    又忍不住問道,“師祖不是氣運大衰,才會被劫雷所傷麽,既有寒雨花王,還有青靈門所送氣運之物,為何不……”


    王真人淡淡道,“三千年前,我那好師兄因情生妄,縱徒叛門,自絕於上清氣運,他本不該活到今日,便是因為老厭物心疼弟子,將己身氣運填補,移花接木,這才勉強苟且到了今日。直到東華劍重歸山門之後,氣運方才連重新傾注掌門之身,令他少有起色,但老厭物已是積重難返,在道途上再難有寸進,劫雷之中所蘊含的毀滅法則,最是厲害不過,尤其他已十分衰弱,受毀滅法則影響更重,寒雨花王也不過是杯水車薪,索性不用。留給旁人倒更劃算些,若你能拔劍,他這一去,大家多了些騰挪的餘地,倒是好處比壞處多些。”


    阮慈也知道王真人之意,楚真人還在時,氣勢場中一定要為他劃出一塊,且他要不斷耗用法力偽裝自己和掌門的氣運,也是辛苦,如今他已隕落,掌門又複蘇不少,還可繼承楚真人遺愛,連阮慈也因此多了些許氣運之物,對依然活著的弟子們來說,好處是要多些。便連純陽演正天等,恐怕也各能得些東西,便給阮慈煉化東華劍,又爭取了一段時間。


    因自己到底閉關良久,對外間時勢變化一無所知,不免又請教王真人,還奇道,“天錄哪裏去了,怎麽不來倒茶?”


    王真人道,“他要幫著搬遷金枰天住民,卻不得閑,不好在這裏給你使眼色了。”


    阮慈也知道自己在王真人跟前,總是時時忘形,惦記天錄,一個是想念,還有一個便是盼著他能隨時提點自己,被王真人戳了一下,麵上不禁一紅,又問道,“那我不要問恩師了,恩師什麽都知道,卻什麽都不告訴我,我問寧師兄去。”


    起身作勢要走,王真人隻不說話,似笑非笑望著阮慈,阮慈走到門邊,迴頭看他這般凝睇,忽地又笑了起來,不知為何,心中十分歡喜,便如同和天錄嬉戲時一般,又好似剛和宙遊鯤追逐了一遭,一時將那凡俗瑣事盡皆忘卻,迴身走到王真人身邊坐下,抱著他的手臂,將頭靠上去蹭了幾蹭,軟聲道,“恩師總是對我這樣嚴格,我千辛萬苦,築基十二,曆劫時也不知多想念恩師,吃了這麽多苦,此時你便留我一留,說一句好話,又礙著了什麽。”


    王真人道,“又來了,既不畏威懷德,小禮大義也是都無。你當我會信你麽?”


    話雖如此,他到底也沒有推開阮慈,阮慈此時已知道王真人閉門不見時,也並非真的便疏遠了她,又或是暗示什麽,隻是見或不見,都各循因緣,終究是為了她好。聽他這般譏刺自己,也知道自己隨口說的‘不知多想念恩師’,王真人絲毫都沒聽信,但她此時靠在王真人肩頭,聆聽他法體之中,靈韻潮汐起落韻律,又嗅著王真人周身靈炁之中,淡薄特殊的獨有氣息,心中不知多麽寧洽和樂,隻盼著這一刻能長長久久,便是自己修為再進,時光遞嬗,也永遠不要更易,永遠有一個阮慈,可以靠在恩師身側,將他暫作自己的依靠。


    隻是這寧恰之中,卻又隱隱有一絲空虛,隻是也不知缺了什麽,靜待片刻,這空虛沒有絲毫緩解,反而隱隱催生出惱怒來,阮慈自己都覺得詫異,暗道,“恩師對我難道還不夠好麽,我還期待他做什麽?”


    她偷眼去看王真人,心裏也盼著他能聽聞到自己心聲,給出解答,雙眼望去時,王真人雙眸也正看來,眸色淡淡,似是對她所思所想一無所覺,隻是唇角微揚,阮慈便知他這也不過是裝的,實則自己心中的困惑,令他頗覺有趣,而王真人現下恐怕是不會給她半點啟示的。


    阮慈哼了一聲,又往一旁挪了一點兒,鬆開手以示自己的惱怒,板著臉道,“便是沒有小禮大義,那也是弟子似師父,都是恩師的言傳身教。”


    兩人逗了幾句悶子,阮慈終究也不可能真個甩手就走,修行中還有許多疑惑要請教王真人,王真人此時也是悉心指點,並無半點不耐。兩人一心沉浸道法之中,稍有空閑,又議論門內大勢,乃至天下局勢之變,阮慈許多疑惑,在王真人教導之下也是迎刃而解,隻是對自己道韻依舊一無所知,也不知如何修煉,按王真人所說,“琅嬛周天所有洞天真人,補完道基時都未能凝練道韻為階,因此這一層我什麽都無法教你,你也什麽都不可問我。”


    阮慈有滿腹的話想問,便是王真人不曾凝練道韻為階,以他見識,總是高過自己,兩人一同推演,也勝過她一人摸索,卻又被這一句全噎了迴去,心中暗道,“怎會沒有一個凝練道韻為階,這樣如何合道?難道攜帶兩種道韻的修士,便不可合道麽?不是吧,那這樣周天萬界之中,可合道的修士豈不是要少了一大半?而且這般說來,洞天豈不是就是這些修士的修行終點了?那登上洞天以後,豈不便是要道心動搖破滅?橫豎都無法合道,還修行什麽呢?”


    這想法當然頗為偏激,不過也有些道理,阮慈情知此事必有隱情,心中暗道,“隻怕琅嬛周天又是特殊的一個,也不知這特殊到底是因為涅槃道祖,還是因為洞陽道祖,謝姐姐要破出洞天,又和這特殊有什麽關係。我入道以來,所見所聞,總感覺謎團處處,眼中所見,隻怕十成裏九成都有隱情,仿佛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一個巨大的謊言下,有許多人知道真相,卻又心照不宣,一同掩蓋,這……該要何時才能知曉真相呢?知道的人,為什麽又都在掩蓋呢?”


    在她心裏,謝燕還應當是知道真相的,因此阮慈推定,最晚也是元嬰便可解密,她自己便是最特殊的金丹修士,而王真人還什麽都不曾告訴她,可見金丹修士並不被列為知情之列,但如徐少微、種十六等輩,是否會是例外?


    此時再迴想種十六招攬阮容時的說話,便更覺意味深長、餘韻無窮,也不知太微門想要一統周天,是否和此事有關,王盼盼所說‘會來不及’,是否也是指的這個秘密,更不知王真人那幾個徒弟被裹挾叛門時,是什麽修為,若也是金丹,那可見金丹修士已可以承受秘密,隻是因為許多別的原因,不被告知。


    她思緒如此嘈雜,也不曾特別對王真人設防,王真人竟也毫無迴應,阮慈便知道這秘密多半是有,隻是此時他不會說,先放下此事,又請王真人將《太上感應篇》傳授,王真人道,“這功法要傳給你也並無不可,以你稟賦若修不得,天下間也無人能修感應功法了。隻是感應法十分耗費心力,恐怕要耽誤功行,尤其是你,且不說那後三個孔隙,我觀你金丹如日,龐大無匹,所需靈炁也是驚人數量,此時你已結丹,又要去比元山收取東華殘餘,或者還要往寶雲海一行,這許多雜事侵擾,還要再修感應功法,你心中覺得可以兼顧麽?”


    隨著阮慈修行步步精深,他也不再事事為阮慈做主,多是任她選擇。阮慈心中卻是拿定了自己將來必有用處,不可能困於金丹境中,且她如今尚且不知自己第十二階道基到底融入了什麽道祖,心道,“若是修了感應法,說不定可以感應到那十二階的道種,也是降伏東華劍的第一步。”


    想要駕馭生之道韻,自然要壯大己身道韻,又或者是了解其中相生相克的關係,否則一味使出蠻力,恐怕不能奏效。她一向任性而為,既然心中有意,便點頭笑道,“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王真人便也沒有二話,將功法付予,道,“此功法常人連入門都是難以辦到,但對你卻是一蹴而就,不過感應法難以精通,對神念猶有要求,便是以你此時神念,要自如運使也是不易,我本要賜你些法器,但你修為進境太速,如今也用不上了,便把昔日慣使的舊寶贈你。”


    說著伸手入懷,掏出一枚玉佩,放到阮慈手心,道,“此佩名為九霄同心佩,頗有些妙用,一來可以將神識九轉增幅,又將感應九九歸一,理順思緒、寧靜心湖,最是有用,也可放出絲線,在氣勢場中結出網絡,捕捉敵蹤。再有些別的用處,隻等你自己摸索了,法寶便是這般,你要自己去使,它才心服,越有靈性的法寶,越能揣測主人脾性,落在不同人手中,用處也是不同。”


    這還是王真人第一次親手賜寶,阮慈自是歡喜,將玉佩捏在手中,喜孜孜把玩個不住,咦了一聲,又道,“這玉佩可以拆成兩個呢?”


    王真人道,“是了,名為同心佩,也可供道侶各執一半,隻要在琅嬛周天之中,便是遠隔洲陸,也能互相牽連交談、彼此定位,不過威能也會因此減半,而且兩人神識都要足夠驅使才行,否則距離越遠,所需神識越多,也是無用。但若是神識足夠,那不用這同心佩也能互相感應,我覺得此用很是雞肋,從未拆開,不料才到你手上,便被你拆成了兩個。”


    阮慈將兩半玉佩拿在手裏,渡入法力,輕而易舉便將玉佩煉化,她將其中一半拿給王真人,自己走到屋角,對著另一半念道,“師父好窮呀。”


    說完了又笑道,“哎呀,我傻了,該是恩師說話,我瞧瞧能不能聽見才對。”


    裝模作樣,輕擊了一下額頭,仿佛在自嘲笨拙,並非故意說出這話,王真人睨她一眼,究竟也將玉佩貼到薄唇上,微紅唇瓣無聲翕動幾下,阮慈側耳細聽,果然玉佩之中傳出那熟悉聲線,道,“我看你是真想去守紫翠崖了。”


    紫翠崖是紫虛天中最是荒蕪險惡的所在,囚禁的都是些兇獸罪徒,阮慈不由大笑,從王真人手中取迴玉佩,又合成一個,拈在手中左看右看,喜愛非常,滿意道,“我要把這玉佩留給天錄,這樣我下迴出門,便是帶不了他,也可時時和他說些閑話,免得他一人在真人身畔,也是無聊。”


    王真人不予置評,又道,“天命雲子遮掩氣機,你那族姐又為你分擔劫力,她是你替身,將許多因果擔去,代你之危、承你之運,此中玄妙,並非人人都能看破,到底還未曾拔劍,你去各處拜訪時,不要說走了嘴。”


    阮慈這才知道阮容這替身竟還沒有做完,連劫雷都有她的份,不由大驚,明知阮容必定沒有性命之憂,但也十分掛心,忙起身告辭出來,預備去各處探訪一番,又思及何僮失蹤一事,隻怕著落在呂黃寧身上處置,還有王盼盼、天錄都未探望,竟是分身無術,思來想去,遣了個侍女去七星小築,自己還是先去呂黃寧那裏,也要將自己的勢力好生梳理一番。


    第178章 步步行重


    雖說修道中人,並不拘泥俗禮,但人情世故,任是洞天真人也不在其外,阮慈閉關期間,捉月崖全是呂黃寧照拂,此時結丹之後,也該先往師兄處拜會走動一番,卻不可急匆匆出了洞天,去七星小築找阮容說話。因此雖然惦記姐姐,卻也還要先去呂黃寧那裏打個轉,還有一點,便是阮容多數是在閉關之中,而呂黃寧卻常有化身在洞府之中,處置紫虛天大小諸事。


    果然,呂黃寧洞府中川流不息,全是來領取寶材的執事,天錄手裏拿了一根玉簡,站在下首正和他平賬,秦鳳羽坐在一旁,滿臉肅穆地凝視著棋盤,手裏一枚棋子,半日都沒有點下去。呂黃寧手裏也拈了一枚,因偏頭和天錄說話,袍袖拂動間,倒有幾個棋子被拂亂了位置。


    秦鳳羽並不做聲,隻把棋子複原,阮慈一邊走近一邊遠遠看去,比從前不知要清楚了多少,將秦鳳羽動作看得分明——她借執子機會,偷偷從棋盤上提了呂黃寧幾子。


    這對師徒這樣你來我往,倒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公平,阮慈隔遠看去,不由笑了起來,心中大感有趣,也不點破,隻是上前笑道,“天錄,三百年不見,你怎麽更加能幹起來了?”


    天錄見到阮慈來了,手中玉簡一撒,直衝了過來,阮慈在空中一個閃身,已到了數百丈之外,笑道,“撞不著我!”


    話音未落,天錄在空中移形換位,直接在她身前出現,就要一頭撞上阮慈肩膀,間不容發之際,阮慈稍稍一讓,在空中遁逃起來,身形快到隻有殘影,在那氣勢場中也是飄渺不定、難以捉摸。天錄跟在身後,不由得暈頭轉向,便是以輕捷著稱的靈鹿之身,也是毫無頭緒,連才剛結丹的阮慈都無法捉到。


    正是立在雲頭,想要埋怨時,阮慈身形在他身前閃現,主動用肩頭輕輕撞了天錄一下,天錄不由伸出雙手,抓著頭頂發髻,對阮慈傻笑道,“慈小姐,慈小姐也更厲害了。”


    他雙目亮晶晶的,小嘴咧著,似乎怎麽都藏不住笑意,顯然再見阮慈,心中極是歡喜,阮慈將他挽住,和他一道迴到呂黃寧麵前,笑著行禮道,“師兄,許久不見了。”


    兩人禮畢,秦鳳羽也前來參見,之後才大聲鼓掌叫好,笑道,“小師叔好身法,我們一會也來玩玩這個,豈不是比下棋要好得多?”


    這師徒二人分明沒落一子,隻在觀戰,但棋盤之上,棋子分布又和阮慈剛才所見不同,氣勢場中,還有些爭鬥餘痕,顯然剛才乘著阮慈兩人玩鬧時,又是各出手段、大顯神通。阮慈一向以為呂黃寧是最正經的人,今日才知道原來他私下也是這般趣致,不免笑道,“我是粗人,隻曉得這些,旁人下棋,棋子總是越來越多,你們這棋,卻是越下越少,我確實玩不來。”


    秦鳳羽大笑道,“師父是老賴了,在同境界中敵不過我,便總是耍些盤外招,小師叔你要下,我們隻拚心力,可不許帶氣運。”


    阮慈有意修那感應功法,也的確要多下棋才好,聞言約了後會,這才各自詳敘別情。


    不似王真人這般,幾百年不見,真身也依然在閉關修行,隻有化身出外辦事,又或是天錄這樣的妖獸靈寵,數百年也不見得有什麽進益,三百年時光,對人族金丹修士來說也足夠有些變化,秦鳳羽結丹之後,閉關修煉了數十年,便感到心緒不寧,知道這是久靜思動,便順著心意出關辦差,數百年來時常為門內辦事,因如今洲陸風起雲湧,熱鬧紛爭不知比以往多了多少,她二百年來,積累不少功勞,也換到許多寶材。


    “所謂差使,有些時候是前去茂宗之中,見證那什麽品丹大會、奪寶大會雲雲,也都是為了培育天才弟子,將那些不能速成的弟子刷掉。若是從前,也可稍微等待,看看是不是機緣在結丹之後,但如今中央洲陸即將步入大爭之世,太微門征伐在即,若是無垢宗不能抵擋,盛宗覆滅,氣勢場中會有天翻地覆的變化,也不是百十年內能安頓下來的,若不能在時限內結丹成嬰,便是再無機會了。”


    阮慈也知她意思,亦是歎道,“隻怕此時,氣勢場中,早已開始氣運攻伐。太微門看似按兵不動,但已在許多無形戰場上,不斷攻殺消解無垢宗的氣勢福運,弱其因果,雙方在過去數百年中,已經鬥過了數場。”


    呂黃寧點頭道,“洞天爭鬥,總是始於氣運,終於氣運,低輩攻伐,乃是虛數博弈已有優劣之後才會展開的總攻。要想完全覆滅無垢宗,沒有數千年很難辦到,就看無垢宗是否會向太微門稱臣了。不過,這七十年間,氣勢場中倒是太平多了,便是清善真人,想來也對那合道天劫極是好奇。”


    阮慈有許多事要問呂黃寧,眾人自然也有許多問題想要問她,隻是阮慈渡劫一切,幹係太大,卻也無法細說,隻能搖頭道,“此中固然也有奧秘,但並無得窺上境的快意,知道得越多,生出的疑惑也就越多,生有涯而知無涯,是一種難以講述的感受。”


    未來道祖講道說法,便是同門一脈,也是難得機緣,便連天錄都聽得住了,秦鳳羽麵上亦現出如夢似幻的表情,喃喃道,“那一日我便在師尊膝下,仰望小師叔金丹如照,最後一層道基鑄就時,隻覺得心中仿佛多了什麽,難以言傳,卻又十分向往,便連凝練法力時,似乎都比從前更能靜下心來,體會靈炁中的細微清韻,想來那便是不可言傳的道妙,亦是我有朝一日,也要登臨其上的秘境。”


    她雖知阮慈隻怕是古往今來唯一一個未來道祖,但依舊不減雄心,呂黃寧眼神落到她身上,不禁微露笑意,點頭不語。秦鳳羽又道,“且不說這些,去茂宗做客也隻是差使一種而已,還有排解宗門紛爭,爭奪靈地、寶藥……”


    敘說三百年來變化,對秦鳳羽是再合適不過的差使,洞府之中,一群執事不由都停下腳步,聽她滔滔不絕,手舞足蹈地說著百年來洲陸動蕩,因此而生的種種變故,還有自己因辦差見識到的許多秘境,原來這數百年間,受氣運激蕩,許多因精炁不足而隱逸的上古遺府、秘境紛紛出世,或是破滅,或是消散,將其中殘存寶物噴發而出,大爭之世將臨,也意味著機緣如雨,在諸多性命之上,總有修士因緣際會,臨陣晉升。似乎阮慈結丹,將整個中央洲陸低輩修士的修行節律,都加快了數倍。


    “那些該死的,比以前死得更早,那些能晉升的,也就比以前晉升得更快,這便是大爭之世。”


    秦鳳羽已是金丹修為,靈炁不盡,便不用唿吸,饒是如此,總結了這麽一句,也大喘了一口氣,以示自己實在說了許多話,這才又說起某些出世法寶,阮慈一邊聽,一邊忽而想到阮氏,暗道,“那些該死的,比以前死得更早……阮氏全是凡人,在修士看來,總是很快就會死的,便早死數十年,也沒什麽大不了。柳寄子和陳餘子他們便是這樣想的麽?我……我有朝一日,會不會也這樣想呢?”


    或許是不會,但阮慈聽秦鳳羽這麽說,也並未生出反感,她自知自己又變了些許,或許離那凡人阮慈已是越來越遠,隻盼著自己還記得那一日在屍堆之中摸索爬行時,心中的絕望,瞧著柳寄子使出仙術斬草除根,搜尋厚坤佩時那冤屈無計的心情。


    但那畢竟也是許久以前的事了,此念泛起片刻,又自然沉落,聽秦鳳羽道,“這些年在外行走,也結交了不少道友,不過三百年來死了許多,真正是要氣運、心誌、手腕缺一不可,才能在天下英豪之中脫穎而出,留下名號。倒是你那些友朋,都是有氣運的,這些年來非但沒死,反而各個也有了一些名聲,燕山小蘇,金波李氏,都辦成過幾件大事,還有鴆宗那個天才弟子,更是令人聞風喪膽,不知多少小宗在他手上絕了傳承,他修為亦是高歌猛進,三百多年已是金丹後期,但這些都沒有青蓮劍宗沈七那樣威風。他一人一劍,橫行洲陸四處搦戰,再是怎樣的精英弟子,也不知身係師門多少厚望,氣運如何渾厚,都不是他一劍之敵。”


    她說得眉飛色舞,阮慈也聽得悠然神往,雖然以她性格,也不會如友朋一般行事,但想到他們可在天地之中自在逍遙,任意遊蕩,依然不禁有一絲欣羨。不由笑道,“往昔恆澤一別,已是四百年過去,舊人無恙,當可欣然,就不知何時有緣再會了。”


    秦鳳羽笑道,“這有何難,我和你說,在極南麵,大洋之畔最近多了一個海眼,不知通向何處,那靈壓不是金丹修士,根本承受不了,我最近正是得閑,也想去湊湊熱鬧,隻是友朋多無暇旁顧,你若是有興……”


    原來說來說去,是想拖阮慈一道去曆險。


    阮慈哭笑不得,雖然大為心動,但也隻能悲聲道,“我哪兒能去,沒有拔劍以前,可敢出山門一步麽?那秘境若是在九國之中,倒或許是能去的。”


    她提起山下九國,本隻是比喻自己行動範圍之窄,卻見呂黃寧神色一動,忙問道,“師兄,難道九國之中竟還真有什麽好玩的秘境,能隨我去走走不成?”


    呂黃寧笑道,“你合該與鳳羽投契,都是多麽愛鬧的性子,隻是她能鬧,你卻是步步行重,這也是無可奈何。不過你稟賦的確深厚,隻怕在金丹境中,便可修成感應法了——剛才那話,你隻是隨意找個地名,卻偏偏說到九國,可見其實心下不知不覺間,已是有些感應,你那失蹤仆人,此刻似乎便在九國之中,既然你已提到九國,那可見冥冥之中,因果牽扯,似乎必要跑上這一趟,才能全了主仆緣法。”


    不說凡人,若是那等靈感較弱的修士在此,隻怕也要覺得呂黃寧所說神神叨叨,幾乎是胡言亂語。但阮慈已初窺氣運因果之密,卻知他話中道理。此行或許有險,但若是因此便不肯去,何僮性命且不說,這一險也未必就是真正避過。她雖還未拔劍,但既然此時提到九國,心中又念著何僮,便是去上一趟,應了這因緣劫數,想來也是無妨。說不準自己拔劍機緣,就應在其中。


    上清門庇護的九個凡人國度,在紫精山、三素澤之下,也是洞天真人掌顧之間,便等如是自家庭院一般,說走就走,阮慈心中存了這一念,又從返迴童子口中得知,阮容果然正在閉關療傷,又送來齊月嬰口信,令她無需擔心,阮容性命無憂,若有福緣,隻怕這次閉關,便可直接結丹雲雲。便暫將一顆心放下,打算迴捉月崖接了王盼盼,一道去九國之中尋找何僮。


    又取出九霄同心佩,對天錄炫耀道,“你瞧,這是恩師給我的法寶,賀我結丹辛苦,這同心佩可以分成兩個,那,你拿著這個,我到九國以後,遇到什麽都用這同心佩說給你聽。”


    天錄哪會不認得九霄同心佩?但卻從未見過分開的玉佩,當下便接過一片,和阮慈玩得不亦樂乎,呂黃寧額前不禁落下一滴汗來,他已是頗有城府,方才將訝色掩得極好,此時仍是忍不住說道,“天錄,這……”


    阮慈和天錄一同看來,呂黃寧頓了頓,改口笑道,“這九國也並不遠,你何妨去問問恩師,要不要一起隨著去呢?”


    天錄是最願意和阮慈一道出去玩耍的,得此一句,如何不願?阮慈也覺呂黃寧說得有理,天錄當即便飛奔去見王真人,秦鳳羽見狀也要同去,幾人正說笑時,天錄迴來喜孜孜道,“慈小姐,主君許了我和你一起去。”


    阮慈自然歡喜,隻是又生出一個小遺憾來,便是這新得的同心佩無處用了,當下便想暫放在呂黃寧這裏,也可隨時詢問何僮諸事,呂黃寧卻不敢接,搖手道,“這同心佩隻有道侶才會拆佩,我卻不能拿。”


    阮慈失落道,“在我手中,我說什麽便是什麽,我說不是道侶也能拆開佩戴,也不行麽?”


    秦鳳羽笑道,“都在九國之內,要說什麽,飛劍傳書不過是一刻的功夫,再說還能顯化分神呢,要了此佩也是無用。可惜我和你一起去,不然你留給我,我煩死你。”


    阮慈是絕不會把同心佩留給秦鳳羽的,因她確實很怕被煩死,嘟起嘴將同心佩拿在手裏,正要收迴,呂黃寧又道,“此佩也隻有修有感應法的修士最能使用,小師妹在門外千萬不要隨意拆送了,明珠投暗,這玉佩才從師父身邊到你手中,正是心中眷戀舊主之時,它會傷心的。”


    話說到這一步,阮慈才恍然笑道,“是了,可以送給恩師,讓他拿幾日……嗯,隻是給了他,他也不會與我閑聊,又有什麽用呢?”


    天錄笑道,“怎會呢,真人心情好時,頗是健談的,也喜歡收弟子們的音信,我記得上迴慈小姐在寒雨澤捎信迴來,真人看了自己的那封信不說,還問了我慈小姐都和我說了什麽,我同他說了許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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