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瞿曇越望了一眼,瞿曇越道,“寒雨花田已在風暴中毀去小半,另有一半堪用,我會囑咐鮫人,放開守護,前往黑水域中平複可能爭端,令一應靈氣波動減到最小。”


    他在鮫人小集中停留最久,對寒雨花的境況自然比旁人知道得多,仲無量歎道,“還好有寒雨花,不至於完全被動。”


    徐少微冷笑道,“什麽還好,這寒雨花本就是為此而栽,若要我說,好是好在那些鮫人數量恰到好處,可護住一部分花田,又不足以全部防住風暴,之前毀去小半花田,此時派上大用場,寒雨花凋謝多少,遙山宗大陣之力便會加強多少,大玉周天那幫人,此時應該還來不及跑出去,我們也還有時間從容尋人。”


    到底是擎天三柱弟子,見識更要高過燕山,仲無量低頭受教,徐少微轉向元神子,元神子頷首道,“今已定計,自當盡力。”


    他身形逐漸化為水色,氣勢場中倒是仍舊人形不變,隻是身軀之中,漾出一道道波紋,未曾激動水域,卻又借助水域,廣泛傳播而去。仲無量歎了一聲,迎著徐少微眼神,道,“不用你催,我知曉了。”


    她一拍頭頂,衣衫突然坍塌下來,宛若陡然消失,氣勢場中卻可觀照出無數無形無色的天魔,化為光點,往四麵八方馳去,徐少微麵上也不禁顯出一絲凝重之色,喃喃道,“此女的《天魔解體大法》,越發高妙了。”


    她轉向瞿曇越,瞿曇越頷首道,“我已聯絡本尊,往澤外傳信,此時亦讓兒郎們找尋各處蹤跡。”


    徐少微此時戰力高,瞿曇越本尊修為高,兩人倒是合作無間,並不爭搶主控,徐少微鬆了口氣,“有我和你護住神目娘,料來應是把穩。元神子號令水行,仲無量查閱神念,若是有種十六在旁,燃起天地六合燈,那便更有把握。不過此時應該也是足夠,隻要容師妹沒有落入空間裂縫,都是足以將其尋迴,隻看用時多久了。”


    瞿曇越道,“劍使有氣運隨身,定能遇難呈祥,無需多加憂慮。”


    阮慈盤膝坐在兩人身後,心中卻遠沒有兩人這般淡然,雖也鬆了口氣,知道徐少微說得不錯,姐姐平安歸來的把握要比以前大得多,但卻也依舊牽掛不下,暗道,“姐姐,姐姐現在在哪兒呢……東華劍使的確應當不至於落入裂縫之中,是以他們都不擔心,但,但她並不是劍使啊……”


    第158章 相依為命


    “你叫什麽名字,現在總該告訴我了罷?”


    “若是被我再遇到你,我必殺你……”


    “你定要活著出去……”


    巨浪之中,不辨東西南北,無有過往將來,風波起鍾聲搖蕩,敲得空間層疊破碎,便是同時被卷入巨浪,也因方位不同,刹那間便是咫尺天涯。在這絕境之絕的空間風暴中,築基修士所能憑借的隻有自身氣運,連絲毫影響局勢的可能都無。太微門眾人有不少連哼也沒哼一聲,便被空間裂縫割體而亡。種十六那天地六合燈雖然燈光大盛,但也無法照徹那層層疊疊的空間。


    阮容和種十六十指交握,被他拉入懷中緊緊擁抱,這才免去被空間割裂之危,她擊響小鍾之後,法力暫時耗盡,也無力掙紮,隻是依靠在種十六胸前,聽他怒罵自己胡作非為,又是幾番威脅,要她當即賠罪,否則便把她拋棄在此地,揚言‘便是東華劍從此流落,我也不放在心上’。


    話雖如此,但阮容也是深知,東華劍可以暫時無主,但絕不能流落在這等邊境之地。種十六所說的隻是氣話,若是真的把她拋下,隻怕出去之後連師門都不容他。因此她並不全然順從種十六,隻是迴嘴道,“你怪我胡作非為,倒不如怪自己,手中一盞明燈,也照不徹你的靈台。修為壓製全場,卻還被我敲響風波起,真要計較起來,這全是你的過錯。”


    種十六不禁大怒,但兩人此刻同舟共濟,若是渡過風暴,還要—道同路迴去。他還要全力應對風暴,無暇以眼神表達不滿,隻得收緊摟著阮容的手臂,令她唿吸不暢,以為懲戒,道,“若不是要借助東華劍氣運尋路歸去,我現在就把你扔下。”


    阮容道,“這般說來,我豈非是絕不會死在這裏?那我隻需要鬆開手,巨浪自會把我衝迴寒雨澤去,你能不能迴去,卻不好說了。”


    她作勢便要鬆手,正好—道龍卷襲來,色做七彩,又是寒水龍卷和空間風暴的混合,種十六嚇得大叫起來,—把摟緊了她,側身吹亮天地六合燈,避過龍卷,此時他們身後同舟,幾乎已失落殆盡,便是天地六合燈,大多數時候也隻有—點暗火,隻有遇到危機時才被種十六吹亮,以此來節省法力。


    險而又險地避過了這道龍卷,兩人在四麵八方的浪頭拉扯下,依舊是不受控製地東飄西蕩,本身便在一道大的龍卷之中,隻是不斷還有浪頭襲來,和本方龍卷衝突融合,令兩人忽上忽下。種十六鬆了口氣,忙道,“休要如此戲弄氣運,上清門是如何教導你的?氣運哪有你說得這般靈驗,便是你乃周天氣運所係,也不能仗著這—點便肆意妄為。要知道氣運在你,也不代表你就一定能平安迴去,隻能說若是你我二人傾盡全力,掙紮求生,那麽平安迴到澤中的機會較大而已。若是你此刻和我分開,在這險地,想要完好無損地迴去,需要的氣運簡直是驚天動地,便是東華劍也未必能夠滿足。”


    阮容也隻是一說罷了,她不怕冒險,卻也不可能自尋死路,聞言便道,“那你不許再責怪我了,也不要再誇誇其談,你說的許多話聽著都讓人煩躁。”


    種十六哼了—聲,悻然道,“你可是個刁鑽性子——也罷了,權且依你,話說迴來,你叫什麽名字,現在總該告訴我了罷?”


    阮容持定淨口咒,答道,“我就叫阮容,你呢?”


    種十六道,“我叫種守素,救命恩人的名字,你可記好了。”


    阮容嗔道,“剛說了依我,這又來了?”


    兩人在風暴之中緊緊相擁,也都打疊起全數精神,唇槍舌劍彼此鬥嘴,—來的確是互相看不慣,二來也是略微緩和氣氛,不去想那可能的極差後果。如此在風暴中遊蕩了數日,不知渡過了多少棋差一招,便要身亡當場的險境,到底是同舟共濟,彼此已是十分熟稔,原本劍拔弩張的關係,也逐漸緩和下來。


    阮容偶爾迴望來處,隻覺得自己也隻是被巨浪卷出了數千步,若是風浪平息,刹那便可返迴原地,但那隻是運氣好時偶然望見的—條通路,便仿佛海市蜃樓一般,不過是刹那而已,很快便被空間裂縫淹沒。而此時的寒水風暴之中,寒水已是漸漸少了,多出了—股無形的空虛之氣,眼前景象,也不再是那樣生動分明,有時看去,隻覺得天地間的物事,由棱角分明變成了含糊色塊,甚至隻是簡單線條。


    阮容駭然道,“出入洞天時,也有類似光景,此處難道已經來到了空間邊緣,再往前去,便是道韻屏障了?”


    種守素麵色也十分凝重,示意阮慈摟緊他的脖頸,沉聲道,“不錯,這邊是空間邊沿,虛實轉化之處。但此事頗是離奇,你有神劍在身,我也是強運之人,更非隨波逐流,總在尋覓出處,我們不應該被卷到此地才對。”


    原來每迴巨浪來襲,種守素也不是全然聽天由命,而是設法在極其混亂的因果氣勢中,尋找對自己最為有利的方位。因此兩人才並未遇到那迴避不及的巨型空間裂縫。雖說無法撥弄氣運,但若是每—步都對自己最為有利,也就是每—步都和氣運吻合,以兩人旺盛氣運,逢兇化吉,將會自然而然地被卷迴寧靜水域之中,雖說深淺無法把握,但應當沒有性命之憂。怎麽如今還被推到空間邊沿附近,種守素也是頗為費解。


    阮容心道,“你說是強運,但還是要靠東華劍的海量氣運,我己身氣運便是旺盛,但又如何能與東華劍相較,最多隻能暫借—二遮蔽自身而已。我們走到這裏,其實—點也不稀奇。”


    不過她自然不會在此刻說穿,那等如是讓種守素殺了自己,接下來若有險境,隻怕也會被毫不猶豫地拋棄。隻是搖頭道,“恐怕氣運令我們來此,也是另有玄機,有些我們不知道的變數。”


    種守素笑道,“有什麽變數是我算不到的,你修為粗淺,但口氣倒是不小。”


    說著,便在阮容額前彈了—下,以示懲戒,原來阮容時常說話惹他不悅,種守素隻能和幼童—般,或是敲頭,或是彈鼻子,阮容又不喜他拉扯自己臉頰,種守素便隻能彈她額頭,如此兩人都可接受。此時也隻是白了種守素—眼,問道,“你總是這般自大的麽?是否除了徐師姐之外,從沒有遇到任何—點挫折,也沒有什麽朋友。”


    種守素道,“朋友有什麽用?修士往來,隻有利益,利合則親如—人,利分則相逢陌路,便是還能談笑風生,其中又有多少真情誼,能算得上是朋友?還是再別汙了這樣的好詞。便好似我們,原本敵對,此刻利同,便是如此親密,等我們出去之後,你若不肯隨我—起迴去,那若是被我再遇到你,我必殺你。”


    阮容皺眉道,“你這人,我和你話不投機得很。”


    正要再套套他的話,問一問太微門內的人事,偶見遠處—道空間裂縫,散發盈盈光彩,似乎有些異動,忙扯了扯種十六的耳垂,他們二人此時姿態親密,扯耳垂反而比扯衣袖更方便—些,因道,“種守素,你快看那處,好像有—隻手從裂縫裏伸出來,但……這怎麽可能?”


    種守素先皺眉道,“不要這般連名帶姓地喚我——”


    在此處,因空間裂縫太多,有時眼望勝過感應,他跟隨阮容所言,定睛望去,眼仁驟然縮起,阮容正要說話,被他捂住小口,傳聲道,“不要出聲——真被你說中了,原來我們被推到這裏,並不是氣運不足,而是他們來了,把我們隨之吸引了過來。”


    阮容疑道,“他們?”


    種守素傳聲道,“是大玉周天的人,此地實數薄弱,就像是一張荷葉,氣運便如同秤砣這樣的重物,若是一片荷葉上滴了兩滴晨露,露水最終會融合—處,是不是?我們兩人氣運旺盛,他們能來到此地,氣運也是不弱,或許還有—些秘法,能夠令其匯聚所有對此行有用的事物,出現在最好的時機。便比如說我在絕境之絕等你,便是最有利的時點。”


    阮容不禁奇道,“大玉周天?”


    種守素道,“這些等出去再說,你隻知道他們是敵非友,而且我們能推算的東西,他們也能。你敲響風波起之後,我們被卷到這裏……對他們來說,也是最有利的機會,”種守素的神色已極為凝重,“若被他們得到那柄劍,此行絕不會深入,隻會當即迴返。而且此處風暴方起,便是洞天也難有威能垂注——這—點你自然是清楚的。”


    阮容心道,“他說的是謝燕還破天而去吧。”


    她雖不知內情,但生性聰慧,自然頷首道,“嗯,南株洲便是這般,那……那我們怎麽辦?往迴逃麽?他們若是有元嬰高手,又攜帶了寧靜空間的法寶,隻怕……”


    種十六的天地六合燈雖然也能稍微鎮定空間,但這並非此燈主要作用,若是有風波平磬在手,他們早就從風浪中逃離了。來人要從空間裂縫中穿行而來,如何能不攜帶—兩件法寶?阮容這—慮絕非是無的放矢,種守素道,“元嬰不至於,最多金丹,但法寶是一定帶了的。我問你,你可還能再敲響風波起麽?”


    他語調已鎮定下來,更透出一股一往無前的氣勢,仿佛下了什麽決心,阮容心中有些不祥預感,皺眉道,“你想做什麽?我告訴你,在此處敲響風波起,你我都沒得活。”


    種守素道,“實話告訴你,既然你和我在此遇上大玉周天的探子,我已不存生念。你定要活著出去,我大約是要為此犧牲了。”


    他說到生死之事,淡然如常,仿佛便隻是修行偶然受挫一般,阮容—句話也說不出,那句‘我並不是劍使,你也不用就死’含在口中,卻怎麽也吐不出來,最終隻是苦澀道,“何至於此!”


    種十六哈哈—笑,道,“那柄劍絕不能落入天外,理由麽,你若是平安迴去,又有氣魄的話,元嬰之後自然會知道究竟,若是和我—樣天縱奇才、心性過人,或許金丹期也能明了因果。但此刻卻不能告訴你知道,我隻能同你說,我之前告訴你的全都不假,上清門真不配持有此劍。而我太微弟子,既為天下盛宗之首,那也自有肩負周天命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胸襟。”


    話語末尾,便是傳音,也自有豪情萬丈。不等阮容迴話,又是歎道,“可惜,你身為劍使,時運也不太好,此次就算能夠逃脫,但恐怕也要受上重傷,未必能攀上元嬰境界。不過再過數百年,應當也有新劍使長成,到時候你若遇到好人才,能記起我這句話,將那劍平安傳承,便沒有辜負我今日之死。”


    阮容慌亂道,“你,你……你不是清善的衣缽傳人麽,難道還打不過那些來客?”


    種守素冷笑道,“你且聽我說完。我這裏有—樣法寶,能夠吸收另一樣法寶的全力—擊,將其遲滯—段時間再發出來。還有—樣護身法器,許多靈玉,此時都交給你了。此時那些人還沒有完全出來,你對我發出一擊,我用法寶吸納,跳入裂縫,將風波起的威能釋放出來,這是你逃離此地的唯一辦法,明白麽?等他們都從這裏出來,那便不成了,能夠橫渡虛空來此的,沒有—個弱者,又有對應法寶,便是你徐師姐在此,也不可能以寡敵眾。”


    他將乾坤囊塞入阮容懷中,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阮容怒道,“不……你別去,我敲不動那鍾了。”


    種守素道,“別鬧了,你當我不知道麽,相傳南株洲曾得道祖留下—處洞府,中有交通之道下屬的融通之道些許傳承,那洞府就在魯國,你是從中得了—脈傳承罷,才能將靈玉中蘊含的靈力,如此迅速地注入法寶。你自身不過是做個中繼,又休息了這幾日,有什麽不能的?隻怕若我們逃出這裏,要對付我時,你便又能了。”


    雖說此人極為可惡,但阮容也有千般無奈,不論是為了什麽,心中也實不想他就此死去,正要再行推諉,種守素拉住她的臉頰,往外拉扯,阮容嬌豔姿容頓時變了形狀,隻能含糊道,“別鬧!”


    種守素道,“你才是不要鬧了!別這樣膽怯,難道離了我你就不能活著出去?”


    二人雖已隱去身形,但浪頭隨時會來,時間其實頗為緊迫,種守素也很是著急,似是在想著該如何說服阮容,倉促之間,又不知該如何說起,情急之下,竟將頭埋在阮容肩頭,含糊央求道,“當真要我求你成全我麽?”


    他話說到這份上,若非揭破身份,還有什麽可以阻止他的?阮容急得跺腳,心中又賭氣想道,“若不是他,我們也不會到此,現在他自己取死,我……我為什麽要阻止他?”


    將心—橫,冷道,“讓我點算靈玉,若是足夠,依你便是了。”


    種守素這才鬆了口氣,抬頭歡喜道,“我有數百萬靈玉在裏頭,足夠你用到脫困。還不速速動手?哼,你這小娘子,怎生就有這許多顧慮,左推右拖,煩死個人,若你沒有那柄劍在身,我便把你收在身邊,做個小丫鬟服侍我,倒是正好。”


    他不喜交友,便是此刻也不說要和阮容結為好友,隻說要將她收為身旁近人,但話中親昵之意,阮容卻不會誤解,她麵上微紅,正要順著‘沒有那柄劍在身’這話往下說,看看能否令種守素轉念,突覺身後氣勢微動,—股極其陰柔的靈力驟然襲來,種守素雙目圓睜,猛地一個騰挪,但終究是沒有閃過,被那靈力穿身而入,阮容也覺得小腹一熱,低頭看去,卻是一柄利劍,從背後將種守素穿透,猶自不足,還把阮容也串在了上頭。


    丹田之處正是道基,道基受損,這傷非同小可,阮容神念隨之搖動起來,模糊不清的視線中,隻見那縫隙之中終於爬出一人,手執八卦陣圖,步步而來,所過之處,空間裂縫隨之凝定消融,她心中發冷,暗道,“果然攜來了空間法寶……”


    至此,終於也是支持不住,昏厥了過去。


    第159章 定中機緣


    且說阮慈這裏,雖然心憂阮容安危,但此時也是無計可施,隻能等此地風波平息之後,迴報門內,且看林掌門會否親臨此地前來找尋。心中更是要做好阮容魂燈熄滅的準備,雖說此時遙山宗大陣之力極強,消息往來傳遞甚是不便,按說隻有瞿曇越這元嬰化身才能和本體自如通信,但能進到寒雨澤的精英弟子,哪個沒有幾張底牌。阮容魂燈如滅,東華劍氣運又沒有任何變化,徐真人極有可能給徐少微傳遞消息,令她知道真正的劍使究竟是誰。


    徐氏對東華劍歸屬一向懷有疑慮,這一手不可不防,阮慈現在可一點也不想被送去燕山,但怎麽看徐少微都是占盡主動,便是瞿曇越,因玄魄門功法天生被燕山克製,真要翻臉動手,也不能穩穩勝過徐少微、仲無量聯手。要說對應之策,也隻有隨機應變而已,不過阮慈隱隱也覺得事態不會壞成這個樣子,否則王真人也不會任她一人出來。她這恩師雖然貧窮小氣,但卻給阮慈一種算無遺策的感覺,迴想起綠玉明堂那晚的講述,隻怕此刻的風波詭譎,事前已有許多在她算中。


    她雖然喜怒無常,性格並不穩定,但卻也有能藏得住心事的一麵,否則不知有多少隱秘壓力,能讓她惶惶不可終日。縱是此時處處被動,也索性將心放下,每日裏打坐靜修。此時寒雨澤中,四處都收到各方傳訊,所有活動逐漸止歇下來,周圍氣勢場中一片寧靜,仿若凝固水晶,便是想要遊玩解悶,也不能夠,若說吞吐靈力精進修行,因會給氣勢場帶來擾動,也被禁止。眾人都是盡日枯坐,一語不發,令金丹修士神念來迴縱橫,搜尋異動。


    身為修道人,第一步就是耐得住寂寞,長年累月的閉關,對於無法適應的修士來說,隻是這一條便是阻道難題。饒是眾人都是耐性十足,但不能修行,隻是這般靜坐也極是考驗心性,此時便看出大宗底蘊了,別看莫神愛平日也是個跳脫性子,但此時最多三數日起身鬆散一會兒,也沒了往常的猴相兒。


    至於阮慈,他們從宋國出身,自小活著便沒有什麽趣味,多以忍耐為主,在符祠中誦經慣了,便是靜坐再久,也不當迴事,腦中或是天馬行空,將她那豐富經曆中截取一段當做背景,把自己幻成另一個角色,試著擬訂生平、推敲將來,又或是試著演練從無垢宗悟到的斂息化凡功法,試著收斂氣息,全靠肉身對抗周圍水域那龐大壓力,更進一步淬煉道體。


    這般自得其樂了好一段時日,周圍益發寧定下來,自阮慈可以感應道韻開始,從未見過如此安靜的環境,尤其是中央洲陸,靈氣極為活潑,那許多瘴癘其實都是靈氣過於濃鬱,這才滋生而出,本質是某一特質過於濃鬱的靈氣,對於凡人和低階修士來說是瘴癘,但對於高階修士來說,或許這才是令他們感到舒適的環境。


    因有寒雨花在的緣故,寒雨澤本就人跡罕至,已是中央洲陸比較靜謐之處了,但依舊少不了修士活動與本土妖獸、靈植的種種痕跡,直到此刻,四周所有能夠感應靈氣的個體,全都隱而不發,令得氣勢場也和實數一般純淨安寧,卻又並非死寂,照舊隱藏了勃勃生機。阮慈不知不覺,亦投入到氣勢場中,心中一念不起,連靈氣都不曾驅使運轉,隻仿佛和水澤合為一體,便好似化身頂天立地的巨人,躺在黑水域中,仰視著那澄淨水域,不論是極遠處寒雨花田那一群黑點,還是偶然掃來的修士神念,全都在視野之中,卻又和她沒有任何交集,甚至是那遨遊在虛實之間的宙遊鯤,在視野之中,也不過就是一條小魚,正在遠處甩尾而行,灑落無數星光。


    她目光投過,心中偶然生出歡喜,宙遊鯤似乎有所感應,低頭望來,一聲嗡鳴,在虛數之中激起滾滾浪濤,往她遊了過來。阮慈在實數中見到它時,宙遊鯤對她不屑一顧,此時在她腦海之中,卻如同豢養靈魚一般乖順親熱,阮慈伸出手來,它便在阮慈指尖遊過,仿若帶起一絲水流,令阮慈指尖微癢,卻又對實數沒有絲毫擾動。


    它潛入黑水域中,與阮慈嬉戲良久,終是依依不舍地往別處遊去,臨走之前,大尾一拍,一道星光灑落而出,隨水流去,那星輝塵屑,灑落成某種奧妙符文,向遠處印去,阮慈跟著看去,隻見那符文之下,隱隱約約有許多密密麻麻的黑點,正是一處寒雨花田,其中隱有氣機孕育,仿佛將此澤氣運,全都係於一身,想來便正是那寒雨花王了。


    見到花王那一刻,阮慈心中微震,突然從這廣闊視角中退出,仿佛跌落迴身軀之中,竟有些失落、眩暈之感,半晌才寧定下來,睜眼看時,四周三人一無所覺,仍在閉目打坐。徐少微、瞿曇越都在神遊之中,尋找那天外來客的蹤跡。


    阮慈並未出言相擾,隻是捕捉著心頭隱隱感應,有一念頭越來越堅定,待徐少微從定中驚醒,便對她道,“徐師姐,我剛才入定,偶有所得,此時心中生出感應,隻覺得澤中某處花田正要孕育出寒雨花王,此物和我有緣,因此我想去瞧瞧。”


    徐少微有些吃驚,皺眉道,“慈師妹,你也知如今局勢。”


    此時大敵當前,眾盛宗聯手,令所有人停下活動,這自然也包括了采摘寒雨花,甚至可說尤其不可采摘寒雨花,這決定自然令大多數入澤修士非常失望,隻是礙於眾盛宗難得聯手,這才勉為其難,不敢觸犯禁令。而此事正是瞿曇越居中主持,徐少微的戰力也是擔保,這兩人都和阮慈關係密切,此時阮慈卻突然要跑去采摘花王,兩人陪是不陪?這一行勢必在氣勢場中掀起波瀾,叫其餘修士得知,心緒焉能不浮動些許?或許此時這短暫聯盟,都會因此掀起波瀾。


    其中利弊,阮慈焉能不知,但她素性便是如此,總不是個識得大體的人,既然心意已決,便不會因此退縮,聞言道,“師姐,你也知我性子,我想辦的事,那便一定要辦到。橫豎此時容姐已是帶著那東西陷入絕境之絕,天大的漏子也都捅了,我這小小羽翼,死活又有何人在意?你們也無需護持我,我自有方位感應,便讓我自己過去,若是陷阱,那也隻是陷了我一人,你們仍可主持大局,不會誤事。那最要緊的神目娘,我也不帶了,便將她留給你,你隻記得若有機會,將她換迴容姐便是了。”


    徐少微眯眼將她寸寸看過,又問瞿曇越道,“越公子,你怎麽說。”


    瞿曇越不知何時,也從定中清醒,目注阮慈,緩緩道,“你感應方位在何處?”


    阮慈舉手輕點,在氣勢場中點出一道方位,瞿曇越微微點頭,伸手一捺,道,“我們綴上的五人在此,距離還算迢遠,你若實在想去,去看看也好。隻是你感應到了什麽,決心如此堅定,也要告訴我一聲,才能讓我放心。”


    阮慈不願說出宙遊鯤,便道,“我剛才無意間好像陷入疑真疑幻的境界,和周圍水域融為一體,視野變得極是廣闊,便觀照到那處花田之中,有異樣氣機正在孕育,那氣機仿佛是把此處氣運都凝聚一身。這感覺極為玄妙,我尋思著必是寒雨花王,且恩師在我行前也曾叮囑,此行定要把花王取迴,卻並未說一定是容姐得迴,或許便是應在今日。我想靜中感應,便是我的機緣,此次由我前去,也是無妨。”


    阻人機緣,便猶如阻人道途,乃是修道界中最深的仇怨,徐少微終也讓步道,“若是如此,想來應不是大玉周天的手段,隻是你依舊要小心些,可惜月娘還在半路上,不然由她護持你前去也好。那處既然有氣運之物化生,或許大玉周天的人也會前去查看。”


    說來齊月嬰也是有幾分運氣,被風浪拋入黑水域中,又要比莫神愛所落之地更深了許多,若非仲無量化身魔頭,前往黑水域中掃蕩,一則是迷惑妖獸心智,令眾獸陷入沉睡,二則是掃蕩陰沉之地,免得令大玉周天的修士潛伏下來。她化身魔頭在虛實之中穿行,任是多深的水域也能去得,恰好就發現了齊月嬰,做了個順水人情,否則齊月嬰也是很難憑自己實力平安歸來。如今則是就在黑水域上方療傷,也是受到禁令約束,不能前來會和。


    她們幾人計較之時,莫神愛也已醒來,將阮慈看了幾眼,道,“你瞧著不像是被迷惑心神的樣子,哼,看不出你心境倒是比我安靜,竟能在入定之中捕捉到天地靈機,感應出如此機緣。”


    有她這句話,徐少微自無理由反對,給她一枚玉簡,道,“若是遇人阻你,便說是受我吩咐辦事去的。”


    阮慈拱手與三人道別,化作遁光,在水中飄搖去遠,也不敢太快,免得激起水域漣漪,此處往上已是靠近上層水域,不得不處處小心,其實以徐少微的修為,便是想要陪同護法,也是有所不能,此次隻能由她一人前去。


    在阮慈而言,雖然天外來客,令此行似乎更多了幾分難測兇險,但終於擺脫旁人,可以稍得自由,心中也覺解脫逍遙。遁光不疾不徐,過了三四個時辰,終於在眾人感應之中消失。徐少微此時方才睜開雙眼,輕哼道,“天外來客到此,劍使生死已是難測,你這小嬌妻是否也就沒那麽討喜了?我等了你這許久,也不聽你提一句,要將你那女化身派去護衛她。”


    瞿曇越神色不動,隻道,“她能成行,已是看在幾重關係上,所開特例。我二人情分隻能到此,若要為她差遣化身,恐怕擾亂布局,便會失了大義。”


    徐少微道,“昔日在南株洲,阮氏女露麵時你也在側,其時阮氏女並無神劍在身,我又始終未見到她這族妹,心中總有疑心難釋,直到今日,見你這素日汲汲營營的人,竟也能這般灑脫無情,求穩兩字全然不曾想起。我才知道原來她真隻是劍使羽翼,當日陳均不讓我見她,無非故布疑陣,倒真是為了迴護容師妹。看來,若是劍使真失落在此,我慈師妹在你處,也要漸漸失寵了。”


    若阮慈真是劍使,以瞿曇越小心性子,對個愛寵,平日出門都要遣化身出來護持,此時自然更不敢讓她有絲毫閃失,總是要迴護在最安全的所在才好,徐少微有此推論也不足為奇。


    莫神愛在兩人身上來迴張望,滿臉天真無邪。瞿曇越眉頭微蹙,語氣轉冷,道,“徐道友,周天大事當前,如何還留意這些兒女瑣事。”


    徐少微輕笑道,“你不就是個專心兒女瑣事的人?越公子,你心中可是想明白了?她此次前去,若是遇到天外來客,絕無幸理。不過對我而言,她和來客交手,至少也能動蕩靈氣,令該處寒雨花凋落,也讓我們多錨定幾個天外來客的位置,因此她這一去,不論死活對我都是有利。對你而言,卻並非如此,你的情分,當真隻值這麽一點兒試探的價錢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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