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神愛尚未說話,瞿曇越突然微微一笑,阮慈正在納罕時,莫神愛已大笑道,“我的確看不破這麵具,是以才想要收集,但你說這麵具對付我極有用,我便要笑了,天下間我看不破的東西能有多少!既然知道此寶在你手中,那麽隻要一看過去,發覺這麵具我看不破,不就能猜到是你了麽?”


    阮慈細想之下,果然如此,在所有能看破的東西之中,有一個看不破的麵孔,自然更惹得莫神愛注意,她難得說出蠢話來,麵上也不由一紅,不怪莫神愛,卻怪瞿曇越道,“你笑什麽!”


    瞿曇越望著她又笑了一笑,他這一身話實在少,但雙目顧盼有情,更仿佛能夠解語一般,此時目注阮慈,雙眸中情思無限,便仿佛在說道,‘不是笑你可笑,而是笑你可愛’。


    阮慈心中微微一蕩,不再遷怒瞿曇越,繞到莫神愛身邊,掏出一頂冪籬為她戴好,這冪籬也能多少遮掩修士氣機,更可蓋去莫神愛脖子上的項圈。


    瞿曇越似也不欲隨意顯露真容,戴上一頂鬥笠,將帽簷壓低,三人裝束停當,循著歌聲行去,不多時便見到遠處一點黑影,靠近了看,卻是寒雨澤中時常可見的一種水草,這水草在寒水中隻有隱隱一線黑影,時常還被上下反映的水光掩去,遠處根本看不出來,不知不覺,便會被纏住手腳。被鮫人收集了無數織成屋舍,那黑線這才遮掩不住,隱約映襯著房舍、桌椅的模樣出來,在水中蕩漾不休。


    這鮫人小集的招牌也好,擺設也罷,全都是由黑線草織成,如流水一般柔軟蕩漾,便是合攏屋門,屋內景象也能隱約透出,數十房舍之中,大約有百餘修士正在出入交談,四處均有鮫人不斷穿遊,口中偶然發出歌聲,顯得悠遊自在,不論男女,全都俊美非凡,裸著上身,發絲猶如水草,在水中飄搖,此處鮫人多是銀發,眉眼顏色俱都極淡,魚尾也呈現淡銀色,遠望和水色幾乎融為一處,和阮慈在門內各洞天所見都不一樣。莫神愛道,“來時有人便給我看過畫像,說這是寒水鮫人特有的變化。嗯,鮫人都是好看的。”


    她捧腮看得陶醉,阮慈白了她一眼,見這些鮫人多是築基修為,也不免好奇道,“他們的修為不會成長麽?若是金丹以上,還能常住在這裏?”


    莫神愛便是沒有知道得這樣仔細了,瞿曇越道,“金丹以上,另有棲息之處,這裏雖然也有些險地,但有大陣守護,終究較別處平靜,寒水鮫人素喜將此做為育幼之地。他們最愛采食寒雨花的雜枝氣根,無形便能養護花田,遙山宗對此也是樂見其成。”


    那集市攤位之上,也是擺放著十數朵靈花,花色做純白、淡銀,看著采下來還未有多久,生機仍是旺盛,又有一種難言的氣韻,仿佛是精粹水汽與莽荒之氣雜糅而成的怪異氣息,阮慈不由閉目感應了好一會兒,這才好奇問道,“若是可以買到,為何還要在花開之時,派出這麽多弟子前來摘取?”


    瞿曇越微笑道,“你不妨問問價格呢?”


    他這一身,隻有偶然才流露這麽一絲狡黠,阮慈奇道,“隻是靈玉麽?我看未必,定有其餘限製。”


    正要細問價格,心中一動,迴頭看去,就見莫神愛不告而別,往街角碎步趨去。


    阮慈飛到她身後,拍了她肩膀一下,斥道,“你要逃跑也多少用些心思。”


    莫神愛卻反手將她袖子一拉,道,“來得好,你快跟我一起走,前麵那幾個客人非常有趣,快,我們跟上他們,去看個仔細。”


    第156章 有趣來客


    有瞿曇越在側,莫神愛自然是跑不掉的,阮慈說她想跑,隻是覺得她沒個俘虜的樣子而已,被莫神愛這一說,頓時大為心癢,笑道,“是哪幾個,怎麽有趣,快告訴我知道。”


    莫神愛傳音道,“可不好說的,那裏有金丹修士,你貿然張望,會激起警覺。”至於她自己,神目便是偶然一望,也能看個究竟,倒不會一再打量,引來注意。


    阮慈隻得罷了,衝瞿曇越略一招手,同莫神愛把臂而行,也是傳音問道,“這幾人有趣在何處,這總可以說了罷?可是身上帶有寒雨花王的氣息?”


    莫神愛鄙薄道,“寒雨花王又算什麽有趣呢?這幾人,我也說不清,隻覺得是我從未見過的氣機,身上有一層黯淡靈光,該怎麽說呢……”


    她絞盡腦汁地尋找詞句,卻怎麽也形容不好,阮慈聽著有些沒意思,笑道,“你一直在太微門內,可曾見識過天下英雄,便是有氣機未曾見過,也不稀奇。”


    莫神愛嗔道,“非是如此!天下那許多新鮮人物,我自然不可能一一見過,但卻有同樣一層光輝,乃是我們琅嬛周天獨有,又和道韻不同,五行道祖的道韻靈光,你那頂麵具便沒有。洞陽道韻麽,也有許多人,許多東西是沒有的。”


    她饒有深意地看了阮慈一眼,阮慈心中一突,也是暗叫厲害,但莫神愛並沒有說破,依舊撓著腦袋,看來越發像是一隻長臂猴子,苦惱地道,“這幾人身上的光彩,是我從未見過的,而且我見到他們身上的光彩之後,便突然發覺以前所有物事之中,都藏著一層一樣的光輝,和這光彩同種不同色,是我曾見過的。我在心裏想了好久,也未曾找到我見過的什麽東西沒有那層光輝,便連你的麵具,都有那層光暈,但他們卻偏偏沒有。”


    她說得有幾分拗口,阮慈也不由陷入沉思,一道去想什麽是連恆澤幻麵都有的氣韻,而那幾人竟能沒有,正是尋思時,瞿曇越問道,“是何事?”


    二女傳音談話,按說他也能窺探得到,不過要耗費法力心機,不似公然交談那般輕易,這一問便顯得瞿曇越並未窺視兩人,阮慈覺得他這一身性格還算討喜,便把莫神愛原話轉告,納悶道,“連我的麵具都有,獨他們沒有,這是什麽氣機?”


    瞿曇越卻並不如他們這般糊塗,麵色未動,隨手張開一個隔音結界,和煦問道,“可有洞陽道韻?”


    莫神愛道,“那自然是有的,沒有道韻的修道人可是少見,多數是修真世家,給未有沾染道韻的後代備些雜修之道,修到和築基差不多已是走大運了。哪裏能跑出這五個金丹修士來?”


    雜修說來是不好用金丹、元嬰這樣的境界劃分的,不過靈壓大家都有,因此便可借用描述。瞿曇越點頭道,“我知道了,你看見的這層光輝是周天氣機,此前你所見人物,全都是周天本地土著,眾人皆是同色,便不覺得有異,這幾人不是琅嬛周天的修士,身上所帶周天氣機不同,落在你眼中,便是那一層異色光輝,因你見到異色,才覺出原本所見之中,還藏了這麽一色,若是無異,便也無同,這一層色澤,對你來說便是不存。”


    他這話佶屈聱牙,但二女都是一流人物,一點就透,也都是大驚,阮慈道,“我們周天被道韻屏障守護得這樣周密——不對,他們也有洞陽道韻,進來倒不廢事兒……但他們是怎麽出的本周天,他們又是哪個周天來的?”


    瞿曇越淡然道,“洞陽道域之內,其餘周天並不像琅嬛周天這樣,封鎖得極為嚴密,付出高昂代價,也可離開周天。反之想要進入琅嬛,也沒你想得這麽簡單,你族姐在絕境之絕敲響風波起,激蕩本就不穩定的空間,或許令屏障出現一絲裂縫,給了他們可乘之機。”


    他眉尖微蹙,更顯得風神如玉、楚楚動人,令莫神愛又看得呆了,瞿曇越真身長相似乎有種不可思議的魅力,莫神愛和他相處多日,依舊時不時會被美色攝奪心神。


    阮慈頭一次遇到周天外來客,不由也是興奮異常,又暫將寒雨花王放下,雀躍道,“他們來此是做什麽?我們該怎麽辦?現下就要上前捉拿麽?”


    瞿曇越搖頭道,“能穿渡虛空來此,都不是簡單人物,我這一身隻是金丹初期修為,他們五人都是金丹,不可打草驚蛇。”


    他帶著二女隨意越過那五人,阮慈知道不可露餡,不過是偶然看了一眼,那五人都戴了冪籬,氣息也十分正常,正在攤位前查看寒雨花,除了修為略高以外,幾乎沒有任何特異之處,便是眾人多看幾眼,也隻是因為此處修士多以築基為主,五名金丹聚在一起,有些打眼而已。


    三人在瞿曇越帶領之下,談談說說,將小集轉遍,瞿曇越問過莫神愛,得知隻見到這五名天外來客之後,方才說道,“我已遣出隱生水熊,綴在他們身後,娘子,青靈門恐怕已將氣運之物送往上清,你此行目的已是達成,寒雨花王采或不采,似乎已無關緊要,還是以眼前之事為主。我已向四處傳信,令另一化身去尋你那徐師姐、種十六,乃至燕山來的那位道兄,還有那滄浪神子,也在傳召之列。你身份緊要,不可輕動,便就地駐紮,我會在此護持,並往寒雨澤外傳信,待各方迴話,再定行止,你道好嗎?”


    瞿曇越這一身似乎極是冷靜從容,說起任何事情都是輕描淡寫,也因此令阮慈很難估量此事的要緊程度,還以為天外來客,無非是寶雲大潮、恆澤幽影那般可以隨意觀賞的周天奇景,心中還存了少許好奇,若是有機會,想要和天外來客兜搭一番。此時聽瞿曇越如此分派,才知道莫神愛無意間竟看到了緊要人物,而瞿曇越素來對她俯首帖耳、小意溫存,總是千方百計討她歡心,這一次雖也問她態度,但話中卻並無商量的餘地,阮慈此時方看出他元嬰真人揮斥方遒、翻雲覆雨的決斷一麵,當下並不頂嘴,爽快答應下來,而莫神愛更是一語不發,隻是陶然迷醉地欣賞著瞿曇越指點之中,自然流露的絕色風姿。


    瞿曇越見此,便去尋來鮫人,以莫神愛傷勢為借口,包下一間屋舍,讓阮慈在屋中照看莫神愛,自己則為莫神愛在坊市中尋找寶藥靈材,以為療傷之用。二女在屋舍中各自閉目用功,不肯輕易邁出一步,莫神愛似已極為習慣這般處置,隻對阮慈歎道,“這便是我要精進修行的緣故了,從小到大,任何危險的地方,我都要呆在爹爹身邊,爹爹若去不了,我便不能去。此時也是一樣,將來我若修到元嬰洞天,嘿,這天下之大,哪有我鬧不了的洲陸!”


    阮慈心道,“若不是容姐,我和你也是一樣,隻能悶在門中埋頭修行,那恆澤天也必定是去不了的,自然更不會有什麽機緣。這般看來,上清門為我尋來替身,倒也未必隻是為了保住東華劍,竟有些苦心栽培的意思在,也不知掌門是否為了謝姐姐,才這麽煞費苦心地重煉東華,為的便是將來謝姐姐迴來以後,能有一劍棲身。她走的時候,真身燃盡,道基盡沒,隻有一點真靈,本就是介於生死之間的狀態,沒有秘術,根本不可能迴生。付出這麽大代價,隻是為了給掌門尋藥麽?隻怕未必是如此罷,我雖然隻見過謝姐姐那麽短短幾個時辰,但她可不像是為了旁人如此犧牲的性子,再說了,連一道長大的表親都能反目成仇,真是重情的性子,怎麽可能如此。”


    這些話久已有所思量,隻是不好說出口,畢竟此地並不封閉,便是莫神愛也心知肚明她就是劍使,但兩人一旦談論,依舊可能被其餘洞天捕捉殘音,阮慈也覺得修為低下,處處行動都是受製,便是她已是極為縱情隨意之人,也依舊覺得處處受製。當下便道,“若是等我修到洞天……呣,應當便不會有人敢得罪我了,我惱起來,說不定就是那種把洲陸打到沉沒的洞天真人。”


    莫神愛笑道,“說不得等不到洞天就要把洲陸打沉了,也是不好講的。”


    兩人在屋中隻能說些這般淡話取樂,又間或和鮫人攀談,因鮫人小集並非坊市,沒有客棧,瞿曇越是借了一個商戶的倉房棲身,那鮫人時常要進來取貨,過了幾日,幾人也就熟悉起來,那鮫人自稱滑郎,在此地已住了兩千多年,將要蛻變金丹,便快從此地離去了,又道,“寒雨花王還未開放,至少還要數月功夫,這一迴隻怕就隻能有一朵花開,或許連一朵都開不出來。這寒雨花王比寒雨花更加嬌貴,一定要風平浪靜,靈力輸送沒有一絲波瀾,才能長成。上個月大澤盡頭又起風暴,壞了許多花田,便連我們這裏,上方都有許多花兒受到影響,隻好在凋謝之前趕忙采摘下來。我們這片田的花王已經開不了了,若還有開的,隻能是最靠近內側的那片花田勉強結上一朵,恐怕修為也不到金丹期中,隻有築基後期。”


    寒雨花王一旦開放,花中精魂便會落下亂走,尋一處喜愛花田盤踞,靈力稍有波動,便立刻逃脫,直到花期盡了,方才隨本體一起凋零。因其靈敏,一向十分難以采摘。且瞿曇越說得也有道攏這一次出行要采摘寒雨花,無非是其中含有氣運而已,她和阮容各盡其力,已經在青靈門換取到氣運之物,她將來如何還給瞿曇越這份人情,那是將來的事。現下要去采花王,也不過是錦上添花。此時事機有變,這花不采也罷,便如莫神愛,已經完全放下此事,和阮慈來打商量,想要提前要迴乾坤囊,在這裏買幾朵寒雨花迴去交差。


    阮慈既不可能殺她,又想著將來請她為自己分辨情種,便沒有為難莫神愛,爽快將乾坤囊交還,她自己卻沒有這麽多靈玉,心中多少也還惦記著王真人的囑咐,沒有對花王死心,又向滑郎去問那片花田的方向。


    滑郎性子十分和氣,因笑道,“此地要問方向,卻是無用,不過我以前也常去那處,知曉那處氣機,我贈你一縷氣機,你可尋機而去。”


    便給了阮慈一根玉簡,阮慈稱謝不迭,也不知該如何迴報,滑郎擺手道,“若是客人想要謝我,出去之後,可代我向上清門傳個音信,上清門裏有個鮫人,喚作琳姬,是我姐姐。千年前曾迴來探親,當時留下身旁一名弟子的傳信氣機,但那弟子其後數百年便隕落了,若是客人有經過上清門,可幫我帶句話,便說她弟弟讓她有空迴來看看,爹爹年歲已高,大概一萬年內便要死了,死之前想見她一麵。”


    阮慈不料竟在此地見到琳姬的弟弟!一時也是大驚,忙道,“我就是上清弟子,曾見過她幾麵,也算認得,但琳姬並不長成貴族模樣。”


    滑郎也是又驚又喜,搖身一變,化作人形,將眉、發變黑,“她是否生得和我此刻很像?”


    阮慈定睛瞧去,果然滑郎人形和琳姬極像,滑郎笑道,“這便是了,她要擺脫鮫人身份,化身成人,自然不會留得這般發色,我百年來也是首次意動,想要托人傳訊,不料真就尋到正主兒,真是巧合。”


    也是嘖嘖稱奇不迭,又強要送給阮慈一朵寒雨花,還去捕來許多靈魚,給阮慈享用,盛意拳拳可感,阮慈不免也向他問些琳姬的事,滑郎卻道,“姐姐是我族最出色的小魚兒,我未出生便離開寒雨澤,去到另一個寒水大澤中生活,我和姐姐隻見過一麵,隻聽聞她為修大道,發願成人,其餘便不得而知了。不過爹爹最喜歡姐姐,說不定會留給她許多財產,還有些話要當麵囑咐,還是要讓她記得此事,幾千年內總要迴來一趟。”


    鮫人的時間觀念似乎和人族有極大不同,阮慈聽了也隻能沉默,屈指算來,陳均數千年前倒正是金丹前期修為,前來曆練遇上琳姬,時間正合得上,隻不知道琳姬是因何隨他而去,是否有一段纏綿悱惻的情史,還是如滑郎所說,‘為修大道、發願成人’。


    有了滑郎看顧,平時說些寒雨澤的風光軼事,便是瞿曇越不來探望,日子也是好過,滑郎自從知道阮慈和琳姬有舊,便對寒雨花王十分上心,這一日匆匆前來,對阮慈說道,“聽來此的客人說起,那片花田的寒雨花王怕是將要開放,阮道友若是想要摘取,最好抓緊啟程了。”


    此時眾人尚未到來,連下一步都無從計較,阮慈一聽便知道自己是采不著了,隻好搖頭歎道,“我朋友傷勢未愈,我要先看顧她才好,隻能歎一聲無緣了。”


    雖說滑郎是琳姬之弟,但終究不是上清眷屬,阮慈也沒有言明莫神愛的身份,滑郎以為莫神愛也是上清弟子,聞言並未生疑,隻是為阮慈遺憾,唉聲歎氣了一會,又道,“無妨,隻要捉攝住花王氣機,便可以尋機而去——他人難以捉到,但我們鮫人或許可以,此事我親自幫你去辦,你隻在此等候便是了。”


    說著便匆匆而去,阮慈甚至來不及阻止,莫神愛道,“這些山精水怪,心思最是單純,你和琳姬友好,他便認定你是自己人,你就讓他去好了。”


    阮慈歎道,“耽誤她生意,我心裏到底是過意不去。”


    莫神愛笑道,“旁人說你野蠻冷酷,在我看,你卻是太心軟多情了一點兒,且不說這個,便是你那姐姐,你當她敲響風波起,是全然為了你麽?我看也未必如此,隻是你心裏老喜歡把人往好處想罷了。”


    旁人說來,那全是揣測,但莫神愛說起這話卻絕不是無的放矢,阮慈心中一動,忙要仔細請教時,耳旁卻又響起傳音,瞿曇越讓他們出屋相會,道,“滄浪神子、燕山來使都已到了,上清徐道友也已在千裏之外等候,我們先與他們會和再說。”


    第157章 眾人聯手


    既然徐少微隻能在千裏之外等候,唯恐一身修為驚動了那所謂天外來客,滄浪神子與那燕山來使卻可進到坊市之中,便也可以推定,這兩人的修為也不過是在金丹前期,阮慈對這兩人都十分好奇,但遊到小集之外,卻隻見到兩個頭帶冪籬的修士,一男一女,其餘便什麽都沒了。莫神愛倒是看了兩眼,神色十分平淡,阮慈心想,“看來這兩人本真生得都不怎麽樣。”


    對修士來說,長相不過是細枝末節,修為、根腳才是實在,這二人此時對莫神愛顯然更看重些。那燕山來使也還記掛著阮容,問阮慈道,“你便是上清門那個性子出眾的小姑娘?你可知道你姐姐流落到哪兒去了。”


    她聲音微微有些沙啞,低沉磁性,仿佛蘊含著一種令人沉迷的韻味,不過阮慈對魔門這些小把戲素來不怎麽受用,搖頭並未迴答。來使對瞿曇越笑道,“越公子,你這個小娘子,真是又麻又辣,可有你受的了。”


    瞿曇越笑而不語,隻是招手令阮慈站到自己身側,在這幾人看來,阮容已是下落不明,阮慈身為劍使羽翼,此時是依附瞿曇越,主次和實際截然不同。那莫神愛說是被阮慈所擒,也不過是瞿曇越為了與劍使交好,有意送給阮慈的人情而已。因此滄浪神子對阮慈一句話都未有,反倒是問莫神愛,“這幾日在小集之內,可見到其餘天外之人?”


    莫神愛搖頭道,“便是那五人了,他們還在一處麽?是不是已經離開小集了。天外之人難道都和螞蟻一樣,有個裂縫就往裏爬?來五個已算是多的了吧,竟還有更多?”


    她這一慮十分在理,滄浪神子搖頭不語,燕山修士卻是笑道,“你問他,他也不清楚,還是問上清徐少微好些。擎天三柱的底蘊,不是我們這些小宗可比。”


    中央洲因有魔門在,眾人對名諱防護得緊密,也因此生發了不少神通,阮慈如今已知,這俗名也並非是人人都能起的,需要長輩施恩,將真名、俗名的因果勾連,否則將來必有妨礙,也是因此,中央洲修士很少使用化名,除非是魔門有神通可以規避其中的弊病。如徐少微這般,將自己俗名隨意和外人通傳,隻有對自己的實力極為自信,才能這般不拘小節。這兩人提起徐少微,語調中都有佩服之意。


    瞿曇越也是微微一笑,問滄浪神子,“元道友,可是欠了我一個不大不小的人情?”他和這元神子似乎本就熟稔,語氣中有些玩笑味道。


    元神子道,“雖是機緣巧合,也要多承迴護,我還罷了,性命無憂,師兄弟已被她殺了不少。”


    阮慈已知他便是那一日利用凍絕之力襲擊法舟之人,此時再挑起言語爭端,實無必要,也就沒有指責謾罵,隻是好奇地問道,“元道友,那日爆發的凍絕風暴,是你們引發的麽,還是全靠推算?得知那時那處,是個機緣。”


    元神子輕聲一笑,並未迴答,燕山修士笑道,“你剛才不答我,此時他又如何會答你呢?”


    阮慈道,“我不答,自然是我不知道,你怎麽不問問莫師姐,那種十六又流落去了哪兒?”


    燕山修士笑道,“啊,我曉得了,看來劍使和種十六是一道被卷入絕境之絕的水龍卷裏,嗯,說不定那道波動,便是風波起鍾,我還從未領略過此鍾風采,下次相見,便能認得出來了。”


    隻說了一句話,此女便猜出這許多,而且都十分準確,阮慈緊緊閉上嘴,一句話都不說了,燕山修士笑道,“你不說話,看來我猜得不假。”


    這樣一來,阮慈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反倒顯得氣弱。莫神愛在她身旁輕聲而笑,瞿曇越道,“仲師妹,我這小娘子還未滿百歲,你何須如此引逗她,倒叫旁人看了笑話。”


    他此身修為應是弱於仲修士,但語調不疾不徐,卻是十分從容,見仲修士似乎不以為然,便牽起阮慈小手,似乎是示意仲師妹,阮慈十分得他喜愛,令其不要過分。


    仲修士頭頂冪籬微微搖晃,沙啞輕笑道,“這個小阮娘子,運道倒是好,雖僅為羽翼,卻有個十分寵縱她的師父,又在越公子後宮群姝之中,獨得寵愛。越公子竟以真容來見,看來是真的有心將她娶迴玄魄門去了?”


    元神子若有所思地轉過頭來,應當是望了兩人一眼,阮慈哼了一聲,微怒道,“別人的家事,和你有什麽關係,一雙眼隻看隱私,你修的是什麽道?八卦多事之道?”


    她麵上雖在發蠻,但心底卻是微微升起警訊,知道隻怕這兩人都有些生疑。此時寒雨澤局勢複雜,除了青靈門已然出局,餘下盛宗各有盤算,敵友隨時轉化,身份還是當瞞則瞞。


    眾人邊說邊行,千裏不過是一炷香的功夫,很快便到了徐少微停駐水域,此女手中托著風波平磬,在水中盤膝而坐,鬢發垂落,雙目微閉,風姿又令莫神愛欣賞地歎息一聲,道,“阮道友,那日我在舟中便想說了,你這師姐也頗好看。”


    行到此處,滄浪神子和燕山來客也把冪籬取下,元神子氣質冷漠,長得便像是一尊冰雕,固然精美異常,但也沒有什麽活氣。那燕山仲修士膚色微黑,眼下一滴淚痣,頗有風情,聽得莫神愛此言,鳳眼望來,慵懶一笑,問道,“難道你瞧著我便不好看麽?”


    她語調磁性,末尾微微捺下,更顯撩撥,莫神愛目光卻仍澄澈,坦然望來,頷首道,“我覺得你長得一般。”


    阮慈不由被她逗樂,仲修士愣了一愣,卻並未動怒,而是點頭欣然道,“看來太微門神目女的確名不虛傳,倒令我對那所謂天外來客的說法,又多了一絲信任。”


    原來她竟多疑至此,即使應瞿曇越邀約而來,依舊懷疑這是一個圈套。


    徐少微站起身來,冷笑道,“仲無量,你還是那樣小家子氣,若是不信,你大可以不來。”


    她示意阮慈站到她身旁,阮慈有些猶豫,也怕上清門在旁人麵前沒了顏麵,但這念頭不過一轉而已,便又拋開,依舊倚著瞿曇越站好,搖頭道,“徐師姐,你取走風波平,令我姐姐麵對種十六時隻能敲響風波起,現下不知所蹤,我深心中對你有氣,除非你把姐姐找迴來,否則我不願和你站在一起。”


    她這話自然頗多矯飾,不過也是勇氣可嘉,畢竟徐少微乃是此刻澤中修為最高的一個,便是瞿曇越這化身也無法和她比較,說來也算是阮慈長輩,若是她真有異心,阮慈恐怕是出不去寒雨澤。便是阮慈也顯得有些心虛,說完了便往瞿曇越身後躲去,瞿曇越將她護在身後,倒也並不苛責,迎上眾人眼神,隻是一笑。


    徐少微瞪了阮慈一眼,倒也未曾嗬斥,隻道,“你知道甚麽,她凝聚周天氣運在身,便是敲響風波起,也自然能逢兇化吉,絕不會死在這裏,任——”


    說到這裏,眾人神色都是微變,徐少微亦是會意,將東華劍三字掩去不提,“任那物流落到天外去,一個怎樣都不會死的人,便是經曆些許磨難,又能如何,這些都是她日後修道路上的資糧。”


    她竟如此為自己辯解,而不是解釋自己實是無力趕來,也令阮慈頗覺新鮮,此時再要追問為何不及時趕上,就要說起迷津難渡,勢必夾纏不休,難有定論。阮慈也不再駁嘴,隻是搖頭道,“那什麽天外來客,我是不知曉仔細,我隻知曉若他們懷有歹意,此刻最要緊的事就是找到我姐姐,還有圖伯也定要尋迴。”


    琅嬛周天對天外修士的態度,隻看這幾人便可知道,還是以防備敵對為主,甚至竟可為五名金丹修士,放下寒雨澤這正是酣處的一局,提防之意竟至於此,那幾人對東華劍的態度也就不問可知了。阮慈此時置身於眾人身側,可謂是在保護最嚴密之處,但阮容這名義上的東華劍使卻依舊失落在外,她身為羽翼自然是大為關切緊張,而圖伯本為山河地理類的法寶,生平隨林掌門不知去過多少秘境,若被天外人得去,遺害也是無窮。眾人聽了阮慈這話,並不反駁,仲無量道,“你說的圖伯,便是法圖珠麽?此寶寧可毀掉,也決計不能為外人得去。”


    莫神愛忍不住問道,“劍使倒也罷了,法圖珠又不會在額頭上刻幾個字,偌大的寒雨澤,就那麽五個人,究竟能鬧出多大的風波,竟要防備至此?”


    她和阮慈都是築基修為,但阮慈不過是劍使羽翼,莫神愛的神通卻是極為要緊,眾人對她明顯另眼相看,仲無量解釋道,“你此前也問我們,為什麽絕境之絕偶起風暴,便可能有許多天外來客入侵,是否時時刻刻都有許多修士候在天外——實則自然並非如此,絕境之絕,是周天屏障最弱之處,那些人便是等候,也隻是要在此處等候。當然也不是一味傻等,此事便如同滄浪宗在那處等候上清法舟一般,事前都有大修士推算過因果時機,會有一個大略的結果。或許他們在那處也不過是停留了幾個月,等的便是將要在絕境之絕敲出的那一聲鍾響。”


    若說徐少微帶眾人去看宙遊鯤,還可能是有意配合滄浪宗或是燕山計劃,但眾人逃到絕境之絕,阮容敲響風波起,這些自然都是隨機應變的決定,事前不可能和天外有任何勾連,要細究的話,這些行為卻全都始於眾人行到此處,偶然意動去看大魚。這因果之妙,玄之又玄,不論莫神愛還是阮慈,都不由陷入沉思,阮慈看了徐少微幾眼,勉強從瞿曇越身側挪了出來,徐少微哼了一聲,仿佛並不搭理。


    莫神愛又問道,“那這幾人究竟又可怕在何處呢?便是有數百名,隻怕也難以成事吧,何至於如此慎重。”


    徐少微道,“這些人可怕就可怕在,除了你這樣生有神目的修士之外,尋常修士很難將其分辨甄別出來,而且他們能被送到此處,定然也是原本周天之中最是超逸的人才,更攜帶了不知多少神妙法寶,也早就做好準備,若被他們出了大陣,隻要有一刻功夫,令其將法寶施展,說不準都會帶來極大的危害。而且其潛入也是無聲無息,極難提防。總算道祖垂憐,我們琅嬛周天氣運不失,那幾人恰恰就出現在此處,被你看了個正著。”


    瞿曇越和元神子話都不多,仲無量接上道,“你在寒雨澤現身,是我們琅嬛周天的氣運,但他們大玉周天氣運也十分旺盛,此次入澤,時機不錯,不論是東華劍,還是那法圖珠,若被得去,都是後患無窮。甚而我疑心他們此來真正想要帶走的是法圖珠,以他們修為,想要帶走東華劍恐怕還是差了一些。”


    徐少微沉吟道,“這要看入澤的到底有多少人,都是什麽修為了,還好此地栽種了許多寒雨花,隻看寒雨花長勢,便知道有沒有元嬰高手入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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