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頂起鼻子,對瞿曇越做了個鬼臉,奚落他道,“娶的時候就快,要為我出氣了就慢,你們這些大修士,全是一個樣子,有好處全插進手來,要你們出力了,溜得比誰都快。”


    說到這裏,突然又意興闌珊,將玉璧丟到地上,起身道,“你答應便答應,不答應就算了,便當做你我兩人從未認識好了,你送我的東西,都還給你。”


    她在南株洲時,瞿曇越喬裝身份,溜進均平府見她,阮慈還能虛以委蛇,如今修為越高,翻臉越來越快,脾氣是真的見長,瞿曇越見她神色轉淡,玉容一片漠然,平時仿佛永遠都含著笑意的雙眼,頃刻間便已不含絲毫感情,忙起身道,“誰說我不答應了——”


    阮慈冷冷道,“你拖延這麽久,無非是在計算因果,掂量利弊,又或是實力不足,自忖無法為我完成心願,你隻選一個理由便是了。”


    她已伸手去拿乾坤囊,眼看要把瞿曇越送的法器全都還他,兩人就此分手,瞿曇越不敢再問,情急之下,將她抱在懷裏,連聲道,“我答應,我答應,你別氣了行不行?性子這般急!”


    阮慈掙紮了幾下,倒也沒有用出十成功力,以她如今的實力,瞿曇越一個化身在蠻力上恐怕是製不住她,她將額頭擱在瞿曇越肩上,輕推瞿曇越,“你不願意,終究是沒意思的。也叫我在恩師麵前好沒臉麵,上迴比元山的事,他就說過我女生外向。我也覺得奇怪,我為什麽對你說這麽多呢?明知你沒有良心!”


    她已有哭意,仿佛真被瞿曇越傷了心,要知道這少女心思,最是敏感,阮慈身邊自然有人對瞿曇越持反對態度,阮慈卻對他依舊親密,這便是情意的體現,如今她有事求來,瞿曇越的表現卻令她失望,她焉能不傷心?


    想通此節,瞿曇越連忙賭咒發誓,“十年之內,那人若是不死,他多活一年,我下次見你便扇自己一個耳光,好不好?”


    阮慈這才換出笑臉,勉強道,“這還差不多——不過你也小心些,若是那個人很厲害……”


    她頓了頓,見瞿曇越麵露期待,噗嗤一笑,“那你就尋幾個幫手來,總之,這人便交給你了。首惡最是可恨,既然我已殺了其餘人,沒有放過他的道理,欺軟怕硬,不是好漢。”


    她的歪理幾乎將瞿曇越氣得絕倒,但也不好多說什麽,好在阮慈也不是一味拿捏他,見瞿曇越答應下來,便頂他肩膀一下,笑道,“喂,二十年前寶雲海上的動靜,你們也見到了吧?玄魄門弟子是不是死在恆澤天裏了?我們飛得遠些,叫這裏的人一個都聽不見,我把恆澤天裏的事都說給你聽。”


    修真界,最寶貴的便是見識,固然上使現身,這麽大的事,玄魄門一定也會知道個大概,但要說細節,又怎如真有弟子逃脫的宗門清楚?而所有宗門,再也不會有人比阮慈所知更為詳盡。瞿曇越臉上笑容頓時實在了幾分,抬頭正要說話,撞進阮慈了然眼裏,又有幾分尷尬——兩人這所謂夫妻因緣,最初薄得和紙一般,越公子一次一次穿針引線,將因緣加固,但今日答應得不太爽快,迫得阮慈將許多話點透,兩人終究是疏遠了些許。


    阮慈望著他的雙眼明澈純真,仿佛將一切看透,卻又並不在乎,見瞿曇越尷尬,反而安慰他道,“無妨的,官人,雖然你心底不怎麽喜歡我,但不知為什麽,我明明清楚,對你卻還總是放不下,總有那麽一絲的喜歡。”


    她歎了口氣,有絲惆悵地道,“以前我總覺得孟師姐很傻,現在才知道,原來並非什麽事都能盡在掌握,竟是連我自己的心意,都不能完全由我自己。”


    瞿曇越將她仔細端詳,竟看不出一絲破綻,便是心中也知道阮慈此女,絕非瞧著那般天真浪漫,但心中仍是一動,暗道,“她身受劍氣淬體,身軀早已是盡善盡美,若非心意萌動,真身永遠不會發身長大,但這次見麵,的確比之前長大了少許,看來,她確實沒有騙我,我在寶雲渡的確沒有想錯,她已對我有幾分動心……”


    他真身姿容絕世,又修持一門特殊心法,心係於他的男女修士,不知有多少,阮慈縱使身份特別,但瞿曇越也不至於就應付不了,但不知為何,在這月色之下,望著阮慈輕嗔容顏,心頭竟是猛跳了幾下,方才漸漸平靜下來。輕輕牽起阮慈的手,薄責道,“說什麽呢,我為什麽不喜歡你?我若不喜歡你,千山萬水,我來見誰呢?”


    阮慈微微一笑,也不和他抬杠,瞿曇越見她模樣,便知道她並未聽信,仍是以為自己對她隻是利用。固然這也是事實,但他不論因公因私,從何等考慮,也該要令她打消這般‘誤會’,便忍氣道,“來日方長,你總會明白的。”


    便拋出一張玉葉,拉阮慈一道在上頭坐了,乘著月色,往遠處飛去,兩人一路說些恆澤天的事。


    恆澤天內的曆險,自然是千迴百轉,引人入勝,不覺已是天色微明,瞿曇越依依不舍,將阮慈往迴送去,眼看金波宗山門遙遙在望,他終是忍不住勸說阮慈道,“固然我已答應要為你殺了那人,也不會食言。但你日後遇事還是要柔和一些,那些小修士惹你不快,殺了也就殺了,但上境修士之中,合縱連橫,再是常見不過,隻因形格勢禁,上一刻還想殺你的人,下一刻或許便會和你攜手合作。若是誰對你心懷惡意,你便要殺之後快,那你的敵人也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強大,到時候你該怎麽辦呢?”


    極遠之處,一絲朝霞照到阮慈麵上,大日逐漸躍出天際,阮慈沐浴在初升旭日之中,渾身鑲了金光,仿若一個小小精靈,聞言微微笑道,“那我便把他們全殺了就好了。”


    瞿曇越不禁語塞,想到阮慈所持那柄神劍,又不知如何反對——阮慈一旦能夠拔劍出鞘,在同階之中便是近於無敵,更何況她築基十二,有道祖之資,她是真的可以說到做到。


    但築基十二再是稀少,也偶有聽聞,宇宙中的道祖卻隻有七十二個,築基十二能走到多遠,依舊難說。若她沒有師門,瞿曇越以元嬰修為,當然可以將阮慈滅殺在此,上清門再是奢遮,也隻是盛宗……


    瞿曇越心念數轉,終究忍不住告誡道,“娘子,雖然曆來劍使也多是桀驁不馴之輩,但你殺劫這樣重,恐怕會令得有些人不喜,前路怕要多增坎坷,還是少少改些為好。”


    阮慈道,“改什麽呢?旁人想要殺我、害我,我卻依然容他、讓他,或許還要救他、提攜他,以便他有朝一日能為我所用?”


    瞿曇越歎道,“也不是這般意思,以德報怨、何以報德?隻是有時稍微緩開一步,也是無妨,你才是築基,便已要殺害元嬰,等你元嬰、洞天,又當如何?在我心裏,你自然寶貴無比,誰要害你,罪無可赦。可別人看來,你一個小小築基修士,竟把自己看得和元嬰修士一般平起平坐,隻因一記陽謀,便要取其性命,心氣也未免太大,這樣的人物,若是被你登臨上境,又當如何?”


    阮慈笑道,“我寶貴?官人,不要說這樣的話,我自己知道,在這世上,從無人把我看得寶貴無比,你們人人都身係眾望,至少也有父母憐愛,我麽,我便隻有自己寶愛我自己。”


    她剛說完這話,似便自覺失言,咬唇不再講了。瞿曇越心中一動,暗道,“是了,所以她這般無所顧忌,原來在她心裏,最值得寶愛的便是自己,誰令她不快,她就要令那人百倍品嚐痛苦滋味。若是誰令她歡喜,想來她也會百倍報償。唉,這樣的性子,倒是對我胃口,可惜她身負東華劍,如此偏激霸道,如何能令眾洞天心安,眼下還好,暫未有其餘劍種化生,否則今日這樣的事再來幾次,便是上清門,恐怕也很難護得住她。”


    他握住阮慈的手,望著少女清麗麵容,思及她幼逢家變,出生入死走到如今,當真如她所言,身旁眾人,哪個不是看在東華劍份上和她來往,她看似唿風喚雨,但其實不知多麽孤單彷徨,心中也是湧起憐惜,柔聲道,“不會,以後有我,我心中實在是很寶愛你的。”


    阮慈又是微微一笑,顯然並未盡信,起身道,“我要走啦,官人,你別忘了我托你辦的兩件事。”


    她迴身飛下雲頭,身形很快沒入青空之中,一點小小遁光飛快穿梭,在這廣袤天地之中,顯得十分孤單。瞿曇越久久凝視她的背影,直到阮慈落入金波宗山門之中,這才望了空中某處一眼,身形猛然崩塌,化為上億小蟲,轉瞬間融入空中,消失不見。


    不知幾千幾萬裏外,某處洞府之中,一名青衣修士睜開雙目,修長玉指輕搖銀鈴,召來從人,問道,“父親可在府中?我有事請見。”


    他身量頎長、姿容如玉,聲似冷泉,說話間又仿佛有種令人心旌動搖的奇異魅力,從人都不敢正眼相看,低頭迴道,“大老爺化身剛從北冥州密境迴來不久,眼下正和六十七公子一起查看寶庫。”


    越公子微微一笑,“正好,我也要去寶庫取幾樣東西——那生死藤你可看好了,沒有被我那些兄弟姐妹取走罷?”


    他站起身來,又思及一事,皺眉道,“是了,我的那些夫人們,近日都如何了……”


    第122章 飛熊狡詐


    阮慈送走瞿曇越之後,照舊在金波宗盤桓不去,雖說築基修士修行時間甚是寶貴,但阮慈難得來訪,數月時間李平彥還是撥得出來的,兩人連日或是出遊,或是鬥法論道,十分逍遙自在,隻是金波宗修士似是對阮慈十分忌諱,李平彥的師兄師姐,留在宗內的多數都在閉關,竟也沒有別脈金丹過來接待虎仆等人,隻有李平彥此前所說的劉真人,其門下的築基弟子過來拜會了一番,不過劉真人所留弟子,天份並不如何出眾,李平彥道,“劉師叔自謂洞天無望,此生餘下之事,便是要尋個能青出於藍勝於藍的好弟子,此番外遊也是因此,說是尋了好友卜算過,他的機緣應在北麵外洲,劉師叔便上了跨洋大舟,這一去沒有數百年,怕是很難迴轉。”


    中央洲陸雖有天舟,但等閑並不驅動,幾隻巨龜分別被幾門盛宗喂養,洲陸之間的貿易,更多的還是用大法船來裝載,除了北冥州那般,因燕山入住,氣運和中央洲陸逐漸相連,空間迷陣也有所減弱的洲陸之外,其餘洲陸,近些的數十年,遠些的單程便要走百多年,也隻有元嬰修士才有這般的閑情逸致,因為尋徒小事就奔赴外洲。阮慈聞言,也不免和李平彥慨歎一番,又說起南株洲許多風光雲雲。


    她此來金波宗,本意是托李平彥給蘇、薑、沈三人傳話,若遊曆時遇見時間靈物,便設法為她買下,所花靈玉,阮慈自然雙倍補上。李平彥自然一口答應,笑道,“若我出門去尋外藥,也自當為你留心。”


    這二十年來,沈七、蘇景行都有來訪,功行亦都是精進不少,恆澤天一行,對內城活著出來的寥寥數名修士,都有極大裨益。蘇景行修為更是突飛猛進,已是築基八層將滿,李平彥也不知他究竟築了幾層虛景,此時也是好奇,私下和阮慈打聽,阮慈笑道,“我也不知道,但看他談吐,該是築了九層虛景,不然此刻也該迴轉宗門準備結丹了,像是我師侄,已經閉關二十年,不知何時出關呢。”


    至於沈七,他劍意更加鋒銳,兩人稍加較量,李平彥自然不敵,他道,“若是再迴到恆澤天裏,我們修為不變的話,沈師兄這一劍足以把我殺了,至於慈師妹,光憑身手怕也躲避不開。聽他所說,再過百年,他便要迴山閉關——沈師兄和我說,他與小蘇約了金丹之後一戰,那是小蘇答應他的,但他恐怕小蘇要等他一段時日了。”


    若是蘇景行此時已經築基圓滿,這話自然大有道理,但他若是築基九層,那就非得要再耽擱數百年不可,李平彥這麽說來,蘇景行似乎是築基八層到頂,不過阮慈想到小蘇在高台上汲取的青君道韻,不由笑道,“看來小蘇是有密法在百年內把高台築到登峰造極的地步。糟了、糟了,我可要在山門裏躲上幾百年,否則他入了金丹,我卻還是築基,他把我抓走了,鑽到我腦子裏去可怎麽好。”


    李平彥笑道,“他怎麽舍得?”


    阮慈說,“李師兄你不懂,小蘇若是真能抓住我,他就一定能做出這樣的事。”


    話雖如此,但看她神色,亦不以蘇景行為意,對金丹上境仿佛也是手到擒來,這亦不免讓人好奇阮慈如今的修為進益,李平彥欲要問,又拿起靈茶喝了一口,阮慈笑道,“李師兄,怎麽和我見外了?”


    李平彥道,“我想問的,但又想起門中流傳的消息,又覺得也不必問,過些時日便知道了。”


    阮慈自然好奇他的意思,李平彥卻賣了個關子,笑道,“師妹也不用著急,隻在我這裏做客幾日,怕是展眼就有消息了。”


    阮慈在金波宗住了十數日,都沒人前來拜訪,那劉師叔門下的低劣弟子雖然來過,但師長遠遊,並無化身留下,也做不得什麽數,她還當金波宗內並無什麽派係看好紫虛天,都不敢前來下注,此時才知到底還是有人給李平彥暗透消息,也不由精神一振,笑道,“好,那我便等一等。”


    兩人又說起潘檀若之事,李平彥婉言為潘檀若解釋,道,“也是他未曾想到,已是絕道之輩,和師兄相處,自然極力討好,因知師妹是盛宗弟子,還當眾人想要結交,便說起師妹上迴在綠玉明堂,很想要見一見黑白飛熊,恐怕便提及師妹喜愛可愛靈獸,多說了幾句。”


    不是潘檀若,也有旁的緣由做局,阮慈也就賣李平彥一個麵子,不再念念不忘,因又說起平海宗蓮師妹,李平彥道,“她如今在平海宗做了管事,又令結了一門親事,生了兩個孩子,再過幾年,當在平海宗附近立下家門了。上迴來金波坊市辦事,恰好我出關,倒也見了一麵。至於那孟師弟,他為宗門辦事時受了傷,已是不在了。”


    上迴出遊時相交眾人,已是零落至此,阮慈微然一歎,“蓮師妹真是道念已絕,才二十年便生了兩個孩子,對母體定然虧損甚巨。”


    李平彥咳嗽了一聲,摸了摸鼻子,道,“這也不然,她尋了一個恩宗弟子入贅,孩子都是夫君生的,上迴就在坊市裏,還見到有個散宗修士,生得頗是有賣相,和她形容親密,若是納了小,上迴一見又是數年過去,可能膝下又多了幾個子息。”


    阮慈差些嗆了茶水,雖然上清門大概也有這般結姻生子的夫妻,但她身為洞天門下,豈是這些絕道修士能輕易攀附的,又多數時間在紫虛天潛修,並未出門太久,見了孩童,也不會問到底是誰生的,這還是第一次聽聞。“孩子也能換人生的麽?這,這是怎麽辦到的?”


    李平彥笑道,“這有何難?築基修士服用一枚丹藥便可,金丹修士,隻需要交換精炁,便是從未牽過手也能生兒育女,那精炁遇合所生的胎兒,附在誰身上也是可以擇選的。元嬰、洞天想來更加簡便,不過我等修士若是有心道途,便是締結婚姻也多數不會生兒育女,隻有絕道修士才會這樣繁衍家族,既然已經終生難望上境,多數也就不會僅僅這般行之。”


    阮慈啊了一聲,問道,“為什麽?不這般還要如何?”


    李平彥欲語無言,扶額和阮慈打商量道,“或者慈師妹將來去問小蘇吧?小蘇定是很樂意解答的,還有幼文,嗯,幼文雖然勉強,但說不定也能勉為其難。”


    阮慈自然知道李平彥在打趣自己,她也並非全然不知世事,仔細一想,也就明白過來,啐道,“不就是無望上境,便開始縱情享樂了麽,這也是荒謬,我等築基修士已能完全控製己身軀體,想要享樂,刺激經脈便可飄然欲仙,要多久便有多久,隻是這般究竟有什麽意思?”


    她不禁又想到修煉有時候也沒什麽意思,不免又歎了口氣,憂愁地道,“不過人生中有意思的事本也不多。”


    李平彥終究不欲多說此事,笑道,“罷了,師妹自幼一心清修,此時不懂,該懂的時候再懂,豈不更好?倒不必我在這裏多嘴。”


    雖然阮慈閑來也愛看《天舟渡》,但琅嬛周天這般闊大,一地又有一地的風俗,阮慈遠遠說不上是博古通今,便是天錄,對這些絕道修士的日常瑣事也事茫然無知,眾人閑來談天說地,倒也頗有滋味。李平彥又已交代門人,在金波坊市暗中留意,若有時間靈物的消息,便報來給他知道。


    不覺又是數日過去,這一日天錄抱了那小飛熊來找阮慈,笑道,“慈小姐給的丹藥頗是神效,小熊兒已是大好啦。”


    他本就可愛可憐,又抱了個嚶嚶亂叫的小熊,瞧著更是猶如畫中仙童一般,也不知是他更可愛一些,還是那小熊更可愛一些。阮慈見了,心花怒放,想將小熊兒從天錄手上抱來,小熊卻抱緊了天錄,頗是警惕地盯著阮慈,栽在天錄胸前,‘嚶!嚶!’地叫著。天錄笑道,“這熊兒膽小得很,我照顧它多些,他就隻認我,虎伯和盼盼想要靠近,它都爬得到處亂跑,連鮫姬姐姐都不買賬。”


    阮慈便不勉強,逗了它幾下,問道,“小家夥,你可願意隨天錄哥哥一道迴紫虛天去?在紫虛天,竹子任你吃,也不會有人敢傷了你的。”


    那小熊築基不久,在黑白飛熊中大概年齡算是幼小,隻有模糊靈智,聞言麵上便現出迷惑之色,仿佛不能理解阮慈話中的意思,不過見阮慈沒有惡意,便壯著膽子,在阮慈手上嗅了嗅氣味,濕漉漉的鼻子才一觸便忙移開了,又將臉埋進天錄懷裏,‘嚶——’地長叫了一聲。天錄笑道,“噢?是嗎?”


    他轉頭對阮慈說道,“熊兒喜歡喝竹葉清露呢,問我紫虛天裏可有清露喝。”


    竹葉清露是綠玉明堂的巨竹感陰陽二氣凝結的靈露,紫虛天好物固然不少,但要說完全一樣的靈物卻是沒有,阮慈道,“唉,怕是沒有的,你問問他,靈果可愛吃麽。”


    她拿出金波宗款待的一枚靈果,放在手裏引誘小熊,小熊嗅了幾口,又把臉轉開,天錄在它頭頂摸了幾下,責道,“真是挑食。”


    “便是想吃清露,又有何難?”虎仆走來笑道,“慈小姐差人每月前來收集,也就是了,不過是這樣一點小事,紫虛門下,難道連這點排場也不配麽?”


    阮慈竟從未想過這般解決,是以也是好一陣為難,聽虎仆這麽一說,先是一陣意動,後又覺得不妥,搖頭道,“不行,這般嬌寵,恐怕難成大器,若是你這樣挑食,情願過著這樣朝不保夕的日子,也要留在綠玉明堂,那我們迴山時便在綠玉明堂將你放下。”


    其實她為了治好小熊,給天錄的丹藥甚至連金丹期都是可用,換做靈玉,買來的清露夠小熊吃上十數年,更為其殺了九人,便再遣幾人來取靈露,也不是什麽大事,虎仆自然為她安排。但阮慈心意已決,對小熊說話時語氣便淡了下去,那黑白飛熊眨著雙眼,看看天錄,又看看阮慈,突然大叫了幾聲,虎仆側耳細聽,笑道,“真是狡猾的小熊兒,原來不過是講價錢罷了,慈小姐這般說,它又覺得清露不喝也罷,有竹子吃便好得很了。”


    眾人都不由莞爾,阮慈將靈果遞上,問道,“那,還吃不吃了?”


    小熊便抱著靈果啃了起來,吃得滿臉汁水,虎仆笑道,“這熊兒鬼靈鬼精的,麵相卻憨,將來天錄頭上怕又要多個熊兒欺辱了。”


    王盼盼本在阮慈身旁睡覺,此時伸了個懶腰,對小熊哈了一口氣,尾巴也炸了起來,小熊嚇得渾身輕顫,王盼盼滿意地換了個姿勢盤下來,喵喵道,“一隻築基小熊,還想作威作福,若不聽話,見一次撓一次,叫你知道我的厲害。”


    阮慈笑道,“不錯,盼盼正是北幽州最厲害的大妖怪,在我身邊,誰能比盼盼更兇?”


    虎仆還未說話,天錄先咦了一聲,疑惑道,“可北幽州是佛門世界,並沒有妖怪呀?”


    王盼盼跳起來就要去抓天錄,天錄嚇得抱著熊反身就跑,阮慈笑得坐不住,屋內正鬧得厲害,門外幾個鮫姬走進來,笑道,“慈小姐,金波宗剛才投了香柬,邀我們明日去觀風小會做客。”


    阮慈拿過書帖一看,不免也是一笑,將箋子遞給虎仆,道,“李師兄讓我少待兩日,原來是等著這個——這觀風小會,看來是專為我開的。”


    虎仆乃是諸靈寵中最有城府的一個,沉吟片刻,便道,“看來金波宗有意將小姐性命留在這裏。”


    阮慈笑道,“你瞧這觀風小會的奪魁之禮,便知道乃是我無法拒絕的陽謀,就不知道這幾日功夫,門內都給金波宗都送了什麽法器過來。”


    她站起身欣然道,“好!倒是爽快!一切待到明日,見個真章!”


    說著,便去尋李平彥,計較起了明日行止。


    第123章 觀風小會


    這觀風小會乃是以金波宗最高處一座小峰為名,這觀風山曾被龐真人施展過空間秘術,望著是一座小山,但其實別有天地,足以容納數千人在其上聽道、觀禮,金波宗許多大事都在觀風山上鋪排,今日這小會也不例外。龐真人並未現身,但諸位長老倒是都遣了化身過來,也足見對這所謂小會的重視。阮慈坐在外宗來客之中,手裏撚了一根王盼盼的毛,無聊地轉來轉去,聽台上那金丹執事說著些場麵話。


    這還是她第一次參加這種宗門內的選舉鬥法,畢竟上清門可無需用這種方法選拔人才,得意弟子都是直接送到恆澤天這樣的地方去廝殺的。昨日李平彥少不得和她說了許多宗門鬥法的規矩,這般鬥法分為許多種,有些是宗門內部選拔人才的,譬如李平彥雖然師尊不在身邊,但卻依舊受到門內重視,便是因為他在宗門鬥法中總是長勝不敗,否則,恆澤天也輪不到他去。


    這類鬥法,獎品通常都是修煉物資,以及向師門長輩討教功法、去密境曆練的機會,一般規矩是點到即止,若是有意重傷敵手,運氣不好可能會被門規處置,不過在師長眼皮底下,也出不了什麽大亂子。自然,這種門內小比、大比,不會有外人參與的機會。


    今次的觀風小會,便屬於另一種性質的鬥法盛會,若是一個宗門得到某一樣炙手可熱的珍稀靈材,自忖無力保有,或者幹脆就無意保有,那便會廣發書帖,邀請友朋與會,各自都帶些寶材靈玉,設出各類賞格,且看最後誰能取到重寶。這樣的小會有時也是劍拔弩張,甚至會成為門派大戰的誘因。因此,這種小會並無不得殺傷對手的規定,大家各憑本事、生死有命,若是在這樣的小會上擊殺了盛宗弟子,也很少有師門中人來找後帳。


    阮慈既然是上宗貴客,又在金波宗做客,金波宗要開這般小會,自然要給她發來請柬,她如今身家頗豐,多數都是薑幼文贈予,自己也沒處花去,隨意傾了數萬靈玉,權充賞格,倒也不曾弱了上清威名,此外還有些從附近趕來茂宗、恩宗修士,帶來的賞物不過徒增一格,既不如阮慈給的靈玉實惠,也不如金波宗新得的滿床清夢那樣難得。


    這滿床清夢是在凡人夢境中偶然誕生的奇物,以夢為生,一旦落入凡人夢境,往往便留下‘一夢黃粱’這般的傳說,對於修煉時間功法的修士來說,乃是結丹可用的一種寶藥,但此物一向在凡人國度出沒,卻是十分難以捕捉,金波宗這觀風小會開得倉促,否則若是等個一年半載,恐怕中央洲陸北部都會有修士過來求一封請柬,便是隻有這半個月,宗外客人也來了一兩百個——除了上清門隻有阮慈一人前來之外,其餘帶了禮物來的宗門卻不會錯過機會,橫豎築基弟子,便是平宗也有得是,不管青紅皂白,隻要帶來,全都塞進了小會裏,哪怕隻是開開眼界都是好的,若能僥幸得到個不錯的名次,那都是賺的。若是更進一步,竟是好運天降,拿到了滿床清夢……


    這大概就真是做夢了,觀風小會這一次的選拔很是嚴密,一開始自然是捉對廝殺,這樣最是簡便,當弟子降到百人以下後,便開始打擂台,一共十座擂台,便有十名擂主站到最後,由擊敗最少敵人的擂主開始選人挑戰,這般循環往複,決出位次,站到最後的人,便可摘得觀風魁首,將滿床清夢采迴自己乾坤囊之中。


    雖說是小會,但金波宗參選弟子依然有一千多名,觀風山上也是歡聲笑語,各立觀戰高台,遙遙望著場內,不但元嬰真人化身前來,金丹修士,並未參賽的築基弟子,甚至連煉氣弟子都來湊熱鬧。觀風山上怕不是有數萬人匯聚,十數日內便能糾集起這般場麵,也可見金波宗的茂宗底蘊。此時場中依舊是亂糟糟的,眾人未能各安其位,阮慈站在高台上看了一會,迴頭笑道,“真是新鮮,原來小宗都是這般來化解矛盾的,也對,元嬰真人終究不像是洞天真人一般長生久視,沒了師長做主,恐怕有許多良材要沉淪下去,茂宗人才又少,禁不起埋沒,是以要千方百計,讓俊秀之才脫穎而出。不像盛宗之中,天才輩出,大家各憑氣運,竟是兩樣的天地。”


    她是上清門弟子,自然有一座高台,此時靈寵、仆從都在她身後為阮慈助威,李平彥明麵上卻不便過來。天錄又是興奮,又是緊張,在屋內走來走去,小熊也跟著他跑來跑去,王盼盼卻是懶洋洋地甩著尾巴,道,“這也沒什麽值得羨慕的,便和耍猴戲一般,便是再會贏下鬥法大會又如何,真正的天地,哪有什麽修為相當的對手在對麵等你過去?飛著飛著,不知哪裏突然一柄飛劍取了你的性命,那才是真正的鬥法,修為不如對麵,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會知道。”


    自從她被戳穿北幽洲最厲害的大妖怪這層身份之後——其實也不能說戳穿,王盼盼從來都不會丟了理的,‘我隻說我是北幽洲最厲害的大妖怪,但我又沒說北幽洲有很多妖怪’——王盼盼這幾日都是精神懨懨,難得說出一長串話來,阮慈不由對她微微一笑,起身道,“好了,我去啦,你們可不許為我歡唿,我麵子薄,聽不得這個。”


    虎仆微微一笑,沒有說話,王盼盼哼道,“你是多心了,上清高弟,贏了這裏的誰豈不都是理所應當?還要為你喝彩?你有這個麵皮,我們都沒有的。”


    阮慈衝她刮了刮臉,說了聲,‘知道了,大妖怪’,轉身跳下高台,王盼盼渾身炸毛,衝她背影哈了一聲,待阮慈飛得遠了,這才轉過身若無其事地舔起毛來,過了一會,又差遣天錄道,“喂,長角的,你出去打聽打聽,這小會的盤口是怎麽來的。”


    天錄懵懂問,“盤口?什麽叫盤口?”


    王盼盼眼底閃過精光,正要好好教一教天錄,虎仆已是笑著起身安排人手,不多時便有人迴來奉上一本冊子,“共開了數百個盤口,從排名順序到奪魁人選,甚至連最後幾人存活,幾人受傷都有盤口。冊中數字隨時變化,若是想下注,往冊中注入氣機,自然有人前來收靈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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