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阮慈手上玉鐲看去,阮慈一把捂住手腕不叫他看。其實這麽做極是幼稚,不過王真人已是她師父,更借著她不知得了多少好處,阮慈覺得在他麵前放肆一些也沒什麽。清善真人正在寶雲海大肆搜尋,上清門卻視而不見,此時王真人又要借阮慈得到一國出產,可她身上靈器卻還是瞿曇越送的——甚而她連王真人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還連徒兒一口茶都不肯喝!


    不知為何,她突覺委屈,本來還要再問些別的,譬如琅嬛周天的普通弟子怎麽似乎都對道爭一無所知,還有那洞陽道祖為何明知恆澤真人正要逃遁卻也不露麵阻攔,是否也深陷道爭,分身無術,隻能靠道奴辦事。這些問題如今全都失去興致,阮慈起身就要告辭,王真人叫住她道,“你到哪裏去?”


    阮慈一摔袖子,抓住玉案上那小小杯子一飲而盡,迴身道,“出門這麽久,徒兒要修行去了!”


    第112章 懷柔手段


    靈雲蒸蒸、靈霧渺渺,天錄手中托著一個木盤,分開雲霧,落到臨崖一處洞府麵前,幾個靈婢急急迎了上來,口中喚道,“天錄大人。”


    天錄板起臉,故作威嚴地應了一聲,但聲音中的稚嫩卻是無論如何都遮掩不去,“慈小姐可曾入定?”


    “小姐迴洞府之後,休息了數日,去長耀寶光天拜會了一番,又往迷津渡去了,方才是從迷津渡中攜迴了不少玉簡。”幾個靈婢都是說道,“如今正在府中翻看,倒是並未入定,天錄大人可要我等前去傳話?”


    以天錄和阮慈的交情,原本是不用通傳,便可長驅直入的,但他思及阮慈此前拜見王真人時的齟齬,不禁也有幾分心虛,示意婢女前去通傳,過了不久,婢女行出道,“慈小姐請天錄大人快進去,還說天錄大人何時變得這般客氣了。”


    天錄這才稍微放下心來,捧著木盤走進內室,阮慈正在窗前坐著,纖指撚著一根玉簡,搭在額前,顯然在典籍,見到天錄來了,便笑道,“天錄,你搞什麽鬼,突然和我生份了麽?自己進來就是了,還要叫人通傳,這裏侍候的婢女,哪個不是你為我挑的。”


    天錄也聽不出什麽言外之意,愣頭愣腦地道,“我是為真人送些賞賜過來的,自然要講究些,否則真人說不準要怪我不會做事呢。”


    阮慈便放下玉簡,道,“都送了什麽?”


    拿起乾坤囊,神識透入,一邊說道,“還不是你去庫房隨意尋來搪塞我的——”


    神念掃過,她話音一頓,慢慢放下乾坤囊。天錄便察言觀色,小心說道,“這次真正不是,全是真人給我開的單子,真人說了,築基期中衝關也是不易,這些寶材慈小姐或許都能用上,便是用不上,拿去送人做個人情也好的。人情來往之間,總不能全是旁人給小姐送,小姐什麽都送不了。”


    “慈小姐手裏拿的這個乾坤囊,是給您送禮用的。這乾坤囊內裝有一瓶丹藥,全力煉化也就是數年功夫,足以令小姐再凝實一層道基。真人還說,這丹藥和秋真人給的丹藥,小姐可以在築基八層接連服用,後三層另有變化,丹藥或許便起不了效用了,這般使用才是最合算的。”


    天錄將另一個乾坤囊放到阮慈手邊,又拿起第三個小瓶,小心道,“這是真人賞給慈小姐的靈茶,慈小姐送上的竹夜清風露,真人很是喜歡,直說那茶香十分精粹,慈小姐既然也喜歡這種茶,便又賞給小姐一瓶梧桐清露,這也是香茶,所有靈力精粹全都在那一段茶香之中,隻需一嗅便透入肺腑,盡情攝取精華,對修行也頗有裨益。”


    阮慈麵上不由一紅,說道,“是麽?我在金波坊市買的時候,怎麽沒人告訴我。”


    天錄笑道,“或許說了,隻是慈小姐沒有留心呢?真人還說,本來還要給慈小姐打些法器的,此番出去,自然知道自己想用什麽法寶。但慈小姐急著修煉,也就罷了,出關後再去尋他吧。橫豎這一陣子門內也是無事,晚些打造也是無妨。”


    他這番前來,又是送又是賞,款款分說,儼然一幅和事佬的樣子,言下之意,倒是把王真人說成個對徒弟無微不至、寬宏大量的師尊,阮慈嘴巴翹著,半信半疑,斜睨著天錄,說道,“東西是他給的,話卻全是你自己的吧。我才不信恩師會說些這樣的漂亮話。”


    天錄微笑道,“是嗎?那真人該是怎樣說呢?”


    “就譬如這梧桐清露,大概就是你自作主張給我取的,”阮慈一邊說一邊瞧著天錄的臉色,見他神情,知道還真是王真人給的,便話鋒一轉,道,“便是師父給我的,他也定不是這樣說的,我猜啊,他是這樣講——”


    她輕輕咳嗽了一聲,模仿著王真人的語調,冷冷道,“你去,將這梧桐清露送給阮慈那鄉野村姑,好叫她開開眼界,知道怎麽品評靈茶,才不算辱沒斯文。”


    築基修士都可隨意扭曲喉頭肌肉,阮慈這聲音已是極像,冷傲聲調更是學了個十成十,天錄被逗得捧腹大笑,道,“慈小姐膽子越來越大了!這裏是紫虛天,一切全在真人掌顧之中,你也不怕下迴見麵,真人罰你!”


    到底還是出門鍛煉人,阮慈出門一趟迴來,反而對紫虛天真是多了些親近,隻有知道外界是如何險惡,才明白紫虛天、上清門給予的庇護和教誨,又是多麽的寶貴。王真人幾次見麵,從不指點她的修行,反倒是傳授的那許多見識,不知有多少是外界的不傳之秘,如薑幼文所說,在這琅嬛天中,最寶貴的其實就是見識。是以她在紫虛天中,倒也沒了之前那隱存的謹慎,反而多了一絲安心,雖然此處並不如恆澤天一樣,能夠完全遮蔽洞陽道祖的感應,但多少應該也有些遮護之用,若是要選一個人來監視自己,她當然寧願是王真人,而非是洞陽道祖。


    說也奇怪,從前不覺得和王真人有多親近,心中隨時轉著破門而出的念頭時,她對王真人倒沒怎麽樣真的動氣,可一旦真把自己當成王真人的弟子,阮慈性子倒刁蠻起來,一杯茶而已,王真人不喝就不喝了,若是平時,阮慈絕不在意,這一次這般錙銖必較的,倒仿佛她成了薑幼文的性子。


    那脾氣發得沒來沒由,她明知理虧,但情緒仍是難消,王真人派了天錄來這般懷柔,阮慈仍是哼道,“真人罰我什麽?子不教、父之過,徒弟不懂事,自然是老師的錯。他要罰我,還不如先罰自己,這也不告訴我,那也不告訴我。我在翼雲渡口,偷偷地給他磕頭焚香,禱祝了半天,隻怕比元山的好東西被外人拿走了,比元山那處現下是什麽情景,我不問他仿佛也不想告訴我知道。”


    “真人沒說,但我知道呀。”天錄雙眼睜得大大的,仿佛有絲責難地望著阮慈。阮慈不禁笑著揪了揪他的發包,說了聲,“可不就是有你這兩邊傳話的大功勞嗎?”


    天錄連忙保護兩個發包,逃開了幾步,又反身看看阮慈,仿佛小鹿般踟躇著重新走近,阮慈見他可愛,不免在他嘴裏塞了一片香糕,天錄很是不解,幾口吞了,仍有幾分戒備,不敢靠阮慈太近,在她身側徘徊著道,“聽了慈小姐傳信,真人便和掌門商議,派人到比元山鎮守,趕走了好些鬼鬼祟祟的人,還有兩隻吃得很飽的胖蟲子,不過真人說,比元山真正的好東西還藏在地底,現在也不去管它,等慈小姐金丹之後再說。”


    阮慈不想王真人真是這般處置,抿抿唇,這氣也實在生不下去了,吹毛求疵地道,“為何還要與掌門去說?平白要分些好處出去。”


    她這不過還在強嘴而已,天錄不禁失笑道,“慈小姐還說真人小氣呢,分明和真人一脈相承,是天生的師徒,也是吝嗇得很——啊!”


    他尖叫起來,奔逃出屋,身形化為閃電,往空中左衝右突,阮慈駕著遁光追在後頭,大叫道,“天錄不許跑!敢說我小氣?我定要揪住你的小包包,把它們全扯下來!”


    紫虛天中天高海闊,又全是王真人自己的地盤,阮慈身為他愛徒,何處不可去得?更不說天錄這受寵的靈鹿了,相較於外界那步步驚心,紫虛天中便猶如二人的後花園,自然是盡情嬉鬧,在那秀麗山水間你追我逐,說不出的無憂無慮,到末了還是天錄被追得受不了,一邊逃一邊和阮慈討價還價,最終付出兩個小發包被阮慈捏了三下的慘痛代價,這才將這樁公案一筆勾銷,二人趴在雲頭說悄悄話,天錄又央求阮慈道。“慈小姐,別捏太重。”


    他羞紅了臉,道,“這兩個發髻是我雙角所化,所以不喜歡被旁人碰。”


    阮慈又不是什麽真正性格刁蠻之人,聞言便輕輕捏了三下,笑道,“好啦,你瞧,我才不似師尊那樣小氣呢。”


    空中突地一陣風起,將她乘坐的瑞雲吹開百十丈遠,天錄忙從自己雲頭跳到阮慈雲上,附耳細聲道,“你既然知道真人小氣,便別再說啦!”


    又道,“真人請掌門出麵,也是沒有辦法,紫虛天弟子稀少,真人又不欲再收徒,收下慈小姐已是破例。不像是七星小築和長耀寶光天,洞天中至少都有數名元嬰。隻能等寧郎君和慈小姐日後收徒授業,為我們紫虛天豐富人手了。”


    阮慈自己才剛築基,更是身係數名道祖博弈,對收徒絲毫興趣都沒有,聞言毫不考慮地道,“那要看師兄和羽娘的了。”


    思及呂黃寧和秦鳳羽,兩人的真名她都已知曉,不免又想起自己和王真人曾有約定,她取得恆澤玉露,便可聽聞師尊真名,隻是她自己莫名其妙發了一通脾氣,這個機會錯過了,也不知何時才能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不知如何,又有幾分不快,將瑞雲扯了幾絲雲絮下來,纏在指尖玩耍了一會,噗地一聲吹散了,撐著下巴趴在雲上,若有所思,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天錄察言觀色,又不知得了何方點化,突然靈光一閃似的,湊到阮慈耳邊問道,“喂,慈小姐,你是不是想知道真人的名字呀?”


    阮慈懶洋洋吊起眼睨著他,道,“又是誰告訴你的?哼!”


    天錄笑道,“這又不是什麽秘密,真人修有《太上感應篇》,真名本就流傳無礙,當時不告訴你,不過是給慈小姐留個激勵罷了。既然慈小姐取得玉露,本就該依約相告,真人不說,是真人不對——哎喲!”


    他身形往下一沉,阮慈忙將他拉住,又往那雲頭注入靈力,令其飄穩——剛才她說王真人小氣,不知多麽隨意,現在王真人當真小氣了,她反而不敢繼續挑釁,竟掉頭過來責備天錄,“真人哪有什麽不對,也是我走得早了,再說,天下無不是的師父,真人怎樣都是對的。”


    天錄被這師徒兩人折磨得裏外不是人,大眼含淚,責難地望著阮慈,但也不敢反駁,委委屈屈地道,“不錯,是天錄失言了,真人怎樣都對。”


    他頓了頓,湊近阮慈耳邊,小聲道,“那我便把真人名字,轉告給慈小姐知道?”


    阮慈點了點頭,湊得更近了一些,天錄做賊似的,附耳道,“真人的名字叫做——”


    他脆嫩的少年嗓音突然一變,成了王真人那熟悉的冷淡聲線,傳入阮慈耳中,“王勝遇。逆徒,既說修行,還不去好生用功,在這裏嚼什麽舌頭?”


    這一驚非同小可,阮慈和天錄都嚇得大叫起來,從雲頭落下,片刻後才在空中站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是不敢再交一語,灰溜溜分頭遁走,阮慈迴到房中,猶是驚魂未定,按著胸口緩了好一陣子,這才稍解尷尬,抿唇想道,“又沒有當真說什麽大逆不道的話,不管了、不管了。”


    想要修行,又覺得心中情緒起伏,還不是時機,將王勝遇這三個字翻來覆去,念了好幾遍,又忍不住好奇,去查了《天舟渡》,查得勝遇乃是傳說中一種異鳥,聲如鹿鳴,天生能駕馭水力。方才暗自點頭,心道,“勝遇、燕還,師父那一係的親戚好像都是鳥名。”


    她又突發奇想,不知王家有沒有人以鵬、鷹為名,若是有,名字該如何起的雅致,這般偷偷想了一會,忍不住自己笑了幾次,至此也終於心滿意足,那一絲閑氣消彌得無影無蹤,便喚來靈婢吩咐了幾句,又給捉月崖送去口信,令何僮等人聽王盼盼指揮,各自好生修行,若有友人前來探訪,也要及時傳信雲雲——王盼盼始終不喜紫虛天,和她說過幾番話後,還是去捉月崖住了。


    一切打點停當,她在蒲團上落座,掐指默運心法,才一用神運法,心中便是一怔——


    “這……這是何時開始的變化?”


    第113章 二十年後


    二十年後


    築基修士對身側靈氣的煉化,已是成為一種本能,並不像是煉氣期,除了每日裏特意修行的那幾個時辰之外,修為也就止步不前。築基修士便是在休憩睡夢之中,道基高台也會不斷接引靈氣,滾落道基,落入玉池,待到玉池水滿,靈氣蒸騰而上,這才絲絲縷縷,把那道基幻影化虛為實,凝實高台的新一層台階。


    這般煉化靈氣,速度自然也是有快有慢,道基凝實層數越多,滑落玉池的靈氣也就越是精純,蒸騰的霧氣鑄就道基高台的速度也就越快,隻是越到後來,鑄就高台所需要的靈氣也就越多,這是一個精純靈氣往底下道基洗洗練的過程,按阮慈的理解,外界靈氣往下澆灌入體的那一刻是最純淨的,滴落到高台上的短短距離,會被許多莫名之物消耗,是以頭一二層道基高台,雜質也就多些,修煉到了後幾層,所需要的那海量靈氣,除了修築高台本身之外,還要精純底層道基。


    而到了第八、第九層,靈氣澆灌之後,幾乎瞬間就被道基接住,自然是精純無比,以這個標準來衡量,幾乎底下每一層都要重新修築,也是因此,每上一層所需要的時間,便正是之前每一層的相加。靈氣入體之後,細心觀察,可以察覺鑄就高台時,有一半之多是往下流淌,滋潤底部道基,剩下一半才留下來修築目前人影所立的這一層。就像是道基漏水一樣,總有一半水液是要往下漏去的。


    阮慈如今是築基第四層滿,第五層剛修了一個角落,內景天地之中,那泠泠人影便是悠然立於高台一角,隨著她意識投注,人影也活動起來,仿佛成為阮慈在內景天地的化身。這人影麵目模糊,可以在內景天地中四處活動,觀照玉池,悠遊湖岸,每一種活動都可以反照於外,這也是許多修士施展神通的辦法。比如阮慈就曾在典籍中讀到許多追因溯果的辦法,都和玉池有關——修士雖然過目不忘,但有時意識也會有所疏忽,觀照玉池,便可以將心中迴憶投映到玉池之中,反複觀看,尋找線索。


    她從寶雲海上岸之後,幾番驚變,迴到門中也忙於人情走動,此次出門迴來,也可說是滿載而歸,在門中地位自然不同往日,便有底氣往各處走動,因此連日來並未用心修行,隻是靈台憑借本能招引靈氣,以極慢的速度在修築道基,這般修築的進展可以忽略不計,就是用上千萬年都很難鑄成一層,因此阮慈也未留意進展。


    此時入定一運心法,她便覺出有異,靈氣落到道基之上,往下層層滾落時,竟是絲毫沒有損耗,玉池上空無時無刻不氤氳著一團精純至極的靈霧,已是無限靠近金丹期所能掌控的靈炁。這且不說,修築道基的速度也比之前要快了足足一倍,仔細品味之下,便發覺之前滲入底部的靈氣,如今已不再下漏,而是完全用來修築第五層——這卻並非是她急功近利,忽略了底部道基的堅韌,而是那底部道基已是堅韌如玉,和高台渾然一體,仿佛已是千錘百煉、臻得圓滿,再也不用他物滋潤,本身已被淬煉到了……到了道祖級的強度!


    如何得知這是道祖級的強度,阮慈也無由得知,隻是冥冥中有一絲直覺,她化身人影,不由彎腰輕拂那溫潤台麵,感受其如金如玉的觸感,喃喃道,“青君給了我高度,恆澤真人給了強度,接下來,誰還會給我什麽別的?”


    “你們這些道祖,在我身上接連落子,將來又指望我在你們的局中,唱一出什麽樣的好戲?”


    她已不似最早和謝燕還來往時那樣生澀多心,對此事頗能淡然處之——多少也習慣了,隻是略微一想,便即釋懷,又全心煉化起靈氣來。涅槃道祖此舉,也可能是希望她修為提升得再快一些,阮慈亦是感到時間緊迫,她對這一局隱隱已有自己的猜測,隻是還有許多關節未曾想通,也不便和任何人探討。其實也許時間怎樣都是足夠的——對道祖而言,時間也隻是尺度之一,並不存在真正的‘來不及’,但她既然還不是道祖,那麽也就隻能按自己的眼界,盡量勤勉修行。


    此次出門,見識到了太多玄而又玄的交鋒,對她道心也是洗練,稍一運功,便即物我兩忘、萬念入寂,隻有那靈露泊泊滾落,靈霧屢屢蒸騰,也不知過了多久,阮慈功行十二周天,默查靈台,隻見那第五層高台已是多鑄就了一小片地麵,心中盤算一番,也不由得微微點頭:按這速度,隻需要二十年便可煉就第五層高台,不過從第六層起,又不知要花費多少時間,但這仍可稍微緩解對時間靈物或是東華殘餘的需求。


    這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事,阮慈並不著急,誰知道到時候又有什麽靈物在等著她,其實她修煉到如今才三十四歲,已經是築基四層有多,若沒有奇遇相助,便是最天才的弟子亦是無法和她比較,再想想薑幼文、蘇景行,這兩個盛宗弟子也都有機緣傍身,至此她才慢慢體會到氣運二字的沉重。在這修仙界中,一步先、步步先,當時和她一起入門的那些南株洲同道,看著底子比她厚實得不知多少,但如今已是被她遠遠甩到了後頭。


    修道人最重要是耐得住寂寞,阮慈迴山之後,便是閉門修行,偶然出關和天錄等人閑戲幾日,又到捉月崖一探王盼盼,她對自己那幾個仆僮也還算上心,偶有寶材賜下,蓋因她雖然托庇於紫虛天,但還是希望有一支完全屬於她的力量,何僮幾人修行頗為勤勉,阮慈在山修行這些日子,他們已個個都有煉氣五層的修為,閑了便為阮慈接待各方友朋、傳遞口信,也在門中打探消息。


    不知不覺,阮慈已是在紫虛天潛修二十年,這二十年來,她閑遊的日子不會超過一個月,若是秦鳳羽,隻怕已是無聊致死,而阮慈雖然也覺枯燥,但韌性比從前強了不少,很能沉下心思用功。


    這一日正在洞府中盤坐,身軀微微突地微微一震,俏臉浮現一層寶光,仿佛體內又有什麽可喜變化反照至外,過了不多久,阮慈收功起身,麵上微露笑意,伸手捉住一縷靈光,戲耍了一會,體會著不同,原來已是築基第五層鑄就,開始往第六層築去。


    這築基中每一層高台踏上,都是不同風景,五感會更為強盛,對靈氣的體會也更加細微,操縱得自然也就更為精細。不過阮慈在幻覺中不知經曆過多少上境修士的體會,對這些微不同,自然是沒有多久便已習慣。她啟關出門,長袖輕揮,院中靈泉湧出,頓時將角落一個小池填滿,阮慈飄飄欲仙,飛掠而去,法衣繡履自然飛落,她躍入靈泉之中,不由嘻地一笑——其實以阮慈如今修為,玉體不染纖塵,便是閉關百年,也沒有任何汙垢,但她出身無水之地,卻是十分喜愛玩水。


    若是換了個貞靜仙子,在靈泉中靜靜閉目也就是了,但阮慈哪是這般性子,玉足在水中踢來踢去,激起不小水花,又在水中翻來滾去,鬧得小院地麵都被潑濕了一大片,王盼盼在牆外叫道,“吵死啦,你出關了也不說一聲。”


    它躍上牆頭,阮慈驚喜道,“盼盼,你怎麽來了?”


    王盼盼舉起爪子舔舐著,白了阮慈一眼,高傲道,“怎麽,我不能來嗎?”


    阮慈和王盼盼是何等關係,也懶於遮掩什麽,而且在她心中,王盼盼是一隻女貓,因此照舊泡在池中,招手道,“盼盼,下來陪我洗澡。”


    王盼盼毛炸了起來,作為迴應,跳到阮慈身旁一塊大石頭上,道,“你這個家夥,我好心好意從捉月崖來給你送信,你卻要我洗澡?那我迴去了,你若不給我吃點淺櫻爭渡,我是不會把消息告訴你的。”


    一人一貓鬧了一會,阮慈少不得許下承諾,將來給王盼盼多抓些淺櫻爭渡來吃,王盼盼這才告訴她,“林嫻恩也是築基功成,說來是兩三年前的事了,你這次閉關倒是用時長久,前些日子她來拜訪,道是要領了差使,出門去辦。我想著你若出關,怎麽也要略做表示,便來瞧一瞧你。”


    阮慈啊了一聲,也道,“不錯,自然是要扶持些許的。”


    像林嫻恩這般的同門,將來都是她在門中的人脈,王真人膝下人丁不旺,阮慈自然要往外結交。她已在心中思忖著有多少法器可以挑選,除了林嫻恩之外,這幾年南株洲入門弟子大概也陸續築基,多少都該有些人情往來。此次出關,她想休息一番,正好鋪排筵席,在捉月崖款待眾人。


    當下便隨意換了身衣裳,出門往王真人崖邊小院而去,在門外跪拜問安——阮慈每次出關,都要前來參謁,王真人見不見她是一迴事,禮數卻不可廢。不過王真人前幾次都未曾見她,阮慈拜了幾拜,天錄從院裏出來,叫她進去,阮慈細聲問,“你這一陣一直在裏頭?”


    天錄也低聲迴道,“隻要在紫虛天,真人一叫,我開門就到。”


    阮慈打疊精神,走進屋內,又要給王真人行禮,被王真人止住,阮慈看他不說話,便自己在地上一指,心意轉處,屋內唿應一般,自然變出個繡墩來,阮慈便在繡墩上坐了。


    天錄慌忙退下,大概是去泡茶了,王真人卻是微微一笑,不以為忤,他今日是築基化身在此,給阮慈迫力小了一些,心情也似乎不錯。看了阮慈幾眼,隨意問道,“已是築基五層了?”


    阮慈道,“是,之前在山中得了東華劍意,一氣煉了四層,如今用了二十年,煉到五層,還算是快的。”


    王真人點頭道,“你有這般耐心,還算不錯。”


    他是指阮慈並未因為東華劍意煉化反饋速度更快,便無心修行,一意尋找劍意。阮慈聽他這般說,也不謙虛,將頭一翹,大有理所當然的味道。王真人見了,不免薄歎一口氣,又指點阮慈一些修行中的疑難,阮慈便道,“我這二十年來入定修行,最長一次也不過是閉關一年多,便覺得要起身休憩遊玩數日,但明明靈氣、神念、心氣都可堅持。隻是心中感覺,若再堅持下去,非但不能磨練心誌,反而對修行會有影響,師尊可知道這是何道理?”


    王真人道,“修士要順時應勢,你無法修持,是因為‘靜’勢已盡,需要從這個起伏波濤中出來,尋找另一個正要轉向‘寧’、‘靜’、‘定’的波濤,這般休息一陣子也不是什麽壞事,並非是一味靜坐閉關便是心境超然。修士修行還是講求一個動靜結合,若你常常在洞中閉關,機緣又是從何而來?”


    阮慈聞言方是釋疑,但又好奇那靜動之勢該如何把握捕捉,王真人道,“這至少是金丹期才能感應,無需心急,你且先安心修築道基,早日成丹為要。”


    “這才築基多久,師父又說成丹的事了。”阮慈忍不住道,“難道這次又要給我一個時限,我能在多少年內成丹,便會給我什麽獎勵?”


    提及此事,她心頭也是有些忐忑,見王真人若無其事,便知道上迴問名一事餘波已平,膽子便更大了些,扳著手指頭道,“嗯,上迴師父告訴我真名,這迴要請師父告訴我什麽呢?是師父修持的大道,還是師父的法相?不知道師父的法相,有沒有清善真人那麽威風——”


    天錄忙忙地一揭簾子,走了進來,正好打斷阮慈的話,“真人、慈小姐,請用茶。”


    阮慈便知道自己僭越了,不免借著取茶杯,偷偷對天錄吐吐舌頭,天錄也是對她擠眉弄眼,王真人把兩人眉眼官司盡收眼底,長指輕輕摩挲茶杯,道,“我隻說一句,你倒有一百句來迴我,我看你是想要去紫翠崖看大門了。”


    紫翠崖是何處,阮慈並不知道,但天錄大是惶急,殺雞抹脖子給阮慈使眼色,阮慈忙跪了下來,膝行幾步,在榻前仰望王真人,央求道,“恩師息怒,我不過就是玩笑幾句罷了,倒是無心違逆恩師的。”


    其實她的脾氣,一個是因為阮慈身份特殊,再一個多少也是王真人寵出來的,王真人長眸微斂,閉著眼睛由她撒了好一會嬌,才道,“這也是我不曾教你,以後出去,謹記不能詢問洞天真人所持大道,否則便是被滅殺當場,都是無處說理。”


    阮慈剛才已伸手去推王真人膝蓋,此時才知道王真人不快之處,手還扶在王真人膝上,抬頭不解道,“話雖如此,但哪個洞天真人不是有名有姓?所修功法,看神通便瞞不過人,所持大道又有什麽不能透露的呢?”


    王真人道,“這話雖然不錯,但我等修持的功法,每一部都能對應三五條大道,你要在這三五條大道中問出他修持的是哪一道,便是觸犯他最深的隱秘,一旦知道大道,便容易被算定根腳,更可慮者,倘若他修持這條大道有道祖主持,他一答你,可能就叫道祖知道了他的存在。這些事說多了你也不懂,總之,除了修士合道之後,全宇宙都會自然知道他修持什麽大道之外,其餘修士一概不要去問。”


    阮慈聽得似懂非懂,“難道道祖也不知道有洞天修士在修持他的大道,將來可能會把他從此道中逐出去麽?”


    “若是道祖知道,那除了他自己的道統,便不會有修士敢於修持那條大道了,你道是不是?”王真人反問道,“如若有一天,三千大道都有道祖主持,那除了三千道統之外,本方宇宙的修士又該去修哪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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