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覲見真人


    阮慈出門說來也不算太久,不過是兩年多的功夫,門中一切似乎都沒什麽改變,隻是她的洞府被王真人撥來的侍女打理得花團錦簇,原本那幾個門人如今也都是陸續開脈修行,在捉月崖為她打理別府。聽聞主人歸來,自然前來問候,阮慈沉睡了數日,他們也不敢稍離,唯恐失了禮數。偏阮慈又無暇見他們,隻問得無事,便令人傳話,叫前來請安的何僮、栗姬二人在洞府中多修煉幾日,紫虛天的靈氣自然勝過外界許多,這也算是他們的緣法了。


    這番出門,固然是跌宕起伏、精彩非凡,但也是險惡重重,此時迴到紫虛天,放肆地休息了這一番,隻覺得心中隱隱戒備無形間已是冰消雪融,自有一股久遊還家的自在,阮慈也不急著去見真人,對天錄道,“真人隻說讓我醒了去見他,可沒說什麽時候,許久未見恩師,又是難得迴山,可不得沐浴焚香,好生打理一番,才敢覲見?”


    天錄很是想念阮慈,對她百依百順,雖然王盼盼在一旁大不以為然,卻還是仿若未見,笑道,“那慈小姐就先吃些東西,我請來侍奉真人的靈廚,為慈小姐烹飪了一桌好菜,慈小姐在外似乎清減了,可要好好補一補。”


    阮慈自然大為滿意,王盼盼卻受不了天錄那沒骨氣的模樣,見天錄隻是纏在阮慈身邊撒嬌,便自行跳到窗邊去盤起來睡了。天錄在阮慈身邊挨挨擦擦的,又忍不住把臉蹭過阮慈肩膀,阮慈笑道,“天錄,好像隻有貓兒才會這般蹭人的,為的是留下自己的氣味,你是一頭貓鹿嗎?”


    天錄麵上微紅,又抓住頭頂兩個發包以示清白,自辯道,“慈小姐走後,我便迴閣中做事,真人平時總在閉關,閣中也少有人來,我想要快些做事,便變迴原形,在閣中跑起來快些。大概是變迴去久了,現下雖然幻化成人,但還帶了一絲鹿性。前幾日去見羽小姐,也是忍不住蹭了她好幾下。”


    阮慈問起秦鳳羽,她並沒有什麽大事,一迴山中,稍微休整兩日,已是閉關衝擊金丹去了,這一入定,至少便是一年之期,若是不太順利,十幾二十年都有可能,隻看這最合適成就金丹的時機,會在何時出現。


    說話間,一桌筵席已是擺上,滋味自然十全十美,用的全是築基期中的珍貴靈材,這自然天錄這是又去庫房,拿著王真人的雞毛當令箭,為阮慈刨些好處,阮慈吃了幾筷子,想到恆澤天中的美味靈食,不由笑道,“可惜了,那永恆道城的靈食想來也煞是味美,可我和羽娘吃著,就和吃泥巴一樣,什麽味道都品不出來,這一路上隻有在金波坊市吃了些能入口的好東西。”


    和瞿曇越在一處時,兩人隻顧著說話,倒是沒有於口腹之欲上留心,阮慈說到金波坊市,又想起來,“對了,我還給師父買了些靈茶。”


    王真人身為洞天真人,不說富有四海,所持物資之巨亦是阮慈難以想象的,怎會在意她一些小小心意,阮慈買下的時候是想著,自己強行要讓王盼盼住進紫虛天,王真人心裏定是不太開心,多少送些東西,也算賠罪,不知為何,此時迴到門中,又覺得有些送不出手,扭捏片刻,還是取出交給天錄,道,“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你收著便是了,不用特意告訴真人知道。”


    又歎道,“金波坊市也沒什麽好東西,我想給你也買些好玩的,沒看見甚麽。後來在翼雲北望,有個貨郎在賣仙畫,我想買一幅黑白飛熊,迴來和你一起看,黑白飛熊你可知道,是綠玉明堂的一種妖獸,我也沒看著是長什麽樣子的,隻是聽說極為可愛。可惜了,他沒有畫得,後來我又問他,他說沒見過黑白飛熊,畫不出來,要我和他一起去綠玉明堂捉起一隻,看個仔細,再送我一張。”


    兩人嘀嘀咕咕,說的都是這些雞零狗碎的雜事,卻偏偏還津津有味,阮慈之後便是顧不上買什麽表禮了,天錄卻根本不在乎,雙眼亮晶晶地道,“我什麽都不喜歡,就喜歡聽到琅嬛周天內所有新鮮事,慈小姐在恆澤天中去了永恆道城,羽娘子已和我說了,她並未進去,所知不多,那永恆道城中到底有什麽東西,我可恨不得慈小姐每一件都說給我聽。”


    阮慈便要和他說,天錄又不敢聽,道,“真人都未曾聽聞仔細,我怎麽敢先聽?”


    給阮慈布置筵席的人是他,此時又因心急想聽這些,恨不得阮慈快些吃完,但這般想來,他的安排便很是不妥當,天錄急得鼻尖沁出汗珠,阮慈將他思緒一眼看穿,心底覺得他極是可愛,她出門時見了太多靈巧機變、心思深沉之輩,此時和天錄在一處,更愛憐他的天真,笑道,“那我們就快快地去師父那裏,迴來再好生安排筵席,重整一桌。”


    此言正中天錄下懷,他點頭如搗蒜地應了,引著阮慈出去,阮慈忙裏偷閑,還去摸了摸王盼盼,道,“你便受累稍等一會吧。”


    王盼盼翻了個身,把下巴露給阮慈撓撓,一副極為配合的樣子,也不知是不是生怕阮慈把她抱到王真人麵前去一起聽。


    二人折騰了這麽幾個時辰,總算是上了飛車,往王真人日常起居的高崖小院行渡過去,阮慈又打探遲芃芃迴山沒有,天錄道,“恆澤天開放一年,算是短的,萬蝶穀那處幻境可能要好幾年,那個壞姑娘應該還沒迴來。”


    他對自己借來的那架飛車始終是難以忘懷,又說了林嫻恩等弟子的動向,“都在門內好生修行,怕是這十年內也就陸續築基了。”


    阮慈入門不過十二年,已是築基四層,修行速度已將同門弟子都遠遠甩在身後,便是阮容,如今也還在七星小築內潛修,兩年時光,對她們來說不過是枯燥修行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時間而已,在阮慈卻已經曆了許多故事,她也迫不及待有許多問題想要請教王真人,剛到高崖小院,便跳下飛車,掠進屋中,叫道,“恩師,徒兒前來拜見!徒兒好想你呀。”


    這話卻是有口無心,隨意說出來討好王真人的,出門在外時,她思念天錄的次數都比思念王真人多。


    王真人此番是洞天真身在此,淡淡一眼瞥來,自有威嚴,阮慈被他看了一眼,任性浮躁稍退,規矩跪下行了禮,也不等王真人發話就想爬起來,身形一動,又想起禮儀,隻好一吐舌頭,重新好好跪在那裏。


    天錄跟在她身後也闖了進來,看阮慈跪在那裏,腳步一頓,醒起自己也有些失禮,倒退幾步又溜了出去,王真人微微搖頭,對阮慈道,“你這一迴來,便將我的靈寵也帶野了。”


    他話中聽不出喜怒,終究是揮手示意阮慈自行起身,這屋內陳設十分簡樸,依舊是一床一磬,此外別無他物,阮慈左右一看,不知自己坐哪裏好,總不成在床邊挨著王真人坐。正猶豫時,天錄手裏端著一個茶盤,穩穩重重走了進來,道,“真人,慈小姐孝心可嘉,為您重金買了些靈茶。”


    阮慈聽他一說,不由尷尬,此時想來,那靈茶是在金波坊市隨手買的,如何配得上王真人的身份。天錄卻仿佛對她的眼色一無所覺,說著,隨手一指地麵,化出一張玉幾,一個繡墩,阮慈就順勢在繡墩上坐了,天錄又給她使眼色,阮慈隻好從茶盤裏端起茶杯奉上,“恩師,請喝茶。”


    王真人長指取過玉杯,唇邊終於現出一絲笑意,卻並不喝,隻是略微一嗅,便放了下來,阮慈還當他看不上自己買的茶,心中有些不忿,暗道,“以後再也不給你買茶了。”


    剛是這樣想,王真人便道,“玉露呢?怎麽還不拿出來?”


    秦鳳羽自然是已經和他說了,阮慈連忙取出玉瓶,送到王真人手中,王真人長指將那玉瓶撚起,凝視片刻,麵上終於現出滿意之色,天錄不失時機地道,“真人,可是想好了,要從九國中取哪一國為用?”


    恆澤玉露澆灌靈山之後,靈山產出便歸上清門,門中則會將山下九國其中一國的出產劃撥給紫虛天,這千年出產想必不是什麽小數目。紫虛天底蘊淺薄,得此滋養,在資財上相信也能漸漸追趕其餘洞天。這可全都是阮慈為紫虛天掙迴來的好處——而王真人生受了這些,卻不願吃她一口茶!


    阮慈的嘴兒不禁就嘟起來了,做了個酸臉在那裏,王真人看在眼裏,不由微微發噱,又問她,“東華殘餘呢,可是取到了?”


    這是正事,阮慈也隻好放下那小小意氣,忙道,“在恆澤天中得了兩樣東西,都不知道是什麽,也不曉得哪個是東華劍意。但在黃首山中取到了一些,修為因此有了些長進。”


    此時其實她半路已焚香稟告給王真人知道,不過此時還是從頭說起,將出門之後發生的種種事體巨細匪遺,全都告訴王真人知道,便是連一路上所交友人,除了小蘇和瞿曇越之外,都不曾瞞過王真人。她這一路故事極多,慢慢說來,足足花了數個時辰,天錄也是聽得一時焦急,一時快慰,一時惋惜,王真人聽著什麽都不動聲色,他便一人做足了兩人份的反應。


    在黃首山中那一段還好,上船之後,天錄便開始屏住唿吸,待得聽到阮慈如何判斷恆澤天是舊日宇宙殘餘,她和秦鳳羽又是因此無法融入道城,後來機緣巧合之下,她這才進城,乃至在永恆道城內的種種變故,以及眾人攀爬道基,在每一層又見到了怎樣的景象,如何利用小蘇取得承露盤,來到道爭轉折之時,從鳳凰血淚中取得恆澤玉露,被恆澤真人贈予一些物事,熄滅幻陣,又從甬道出海,在海中被靈壓固定,不得已引動恆澤玉露,被寶雲海中莫名之物注入等等一係列奇變,直是忍不住驚唿之聲,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阮慈,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抒發心中的情緒,又恐怕這般耽誤了他繼續聽故事,隻好強行忍住。


    這其中凡是和道祖有關的敘事,阮慈通通略去,有些是有意,但有些則是不能,比如鳳凰隕落,她見到了許多細節,但最終隻能說出口一句,‘陰陽五行道祖將他們全部殺了’,但王真人也並沒有追問,他至少知道阮慈隱瞞了一樣極關鍵的法器,便是那枚銀簪,但阮慈未說,他也未問,阮慈將經曆一直說到二人雲端重逢,方才止住,此時浮上心間的第一個疑問,反倒是和道爭有關。“恩師,依你之見,那些修士為什麽不能迴到琅嬛周天之中呢?”


    王真人並未馬上迴答,反而問道,“你當時是怎樣想的?”


    阮慈囁嚅道,“我便是想,恆澤真人已是在道爭中落敗,那麽這道爭也是注定落敗的,身處其中未必是什麽好事,可能會隨最後一戰一同隕落。我已在黃首山修行之中,隱約見到陰陽五行道祖是怎麽殺死那頭先天鳳凰的,那一劍若果也被重現在戰場中,恆澤天這裏所有道兵也許都會死。——當然,也許這隻是我的胡思亂想,最終未必會如此收科,但不論如何,在恆澤天裏也隻是幾個月辰光,不值得為了報酬冒這樣的險。”


    她並未想到,最後幻陣消失,眾人都是安然無恙,但卻根本無法迴到琅嬛周天。


    王真人並未嘲笑阮慈,而是說道,“以你的見識,能想到這些,也還算……還不算笨。”


    他頓了一下,天錄對阮慈傳來肯定眼神,似是在說阮慈其實非常聰明,王真人如若不見,淡淡道,“你得到承露盤之後,如果沒有熄滅幻陣,那些恆澤道兵可能當時就死了。陰陽道祖所發那一劍,除了凡人可免,因果蔓延,所有恆澤道統的修士都會被殺。雖是在幻陣之中,但他們已然入陣,幻陣之主沒有特別安排,幻陣便會遵循一定規律繼續運轉下去。你當時已是救了他們一命。”


    阮慈不由道,“這也是我的想法,我以為既然我及時關掉幻陣,那麽他們或許也就不會死了。但沒料到他們居然迴不得琅嬛周天——我在恆澤天見到了一個人,她對我說,她是夢中之夢,殘餘之餘,虛數之虛,是因為他們沾染了太多虛數之虛的氣息,所以被實數排斥嗎?”


    王真人注視阮慈片刻,方才說道,“並非如此,幻陣熄滅之後,你們所處的層麵已是實數,沾染太多虛數氣息,無法迴到實數的修士都會和幻陣一起化入虛數,是出來不了的,既然能迴到實數,那便說明沾染氣息並不是問題。——他們在加入城防之前,可曾知道這是道爭?”


    阮慈喃喃道,“知道的。”


    王真人又問,“可曾知道敵手是誰?”


    阮慈道,“雖不會特意提起,但若是有問,也都說的。”


    王真人道,“可曾為殺滅陰陽道兵出了力?”


    阮慈囁嚅道,“出過力都算嗎?那李師兄和樊師弟也出力修築過城頭陣盤啊……”


    王真人讓她把陣盤畫出來,望了兩眼,冷然道,“他們修築的隻是一張副陣圖,隻起防禦之用,若是這陣圖曾殺滅過哪怕一名道兵,恐怕也是出不來的。”


    便是此事和她其實無關,阮慈冷汗亦不由得潺潺而落——這修真界之可怖處,並不在於真刀真槍的廝殺,而是一步踏錯,便是身死道消。這一步甚至可能隻是在幻陣中為某一方修了一張小小陣圖!


    “那,那這麽說……若是任何一個修士,明知對手是陰陽五行道祖,卻仍為恆澤天出力,殺滅過五行道兵,便是在幻陣之中,從此也將被本方宇宙排斥,再不能迴到實數之中?”


    “這不正是世間常理麽?明知你是你,卻仍對你出手,更對你造成了損傷,縱使這傷害極為微小,難道你還不認他是敵人?”王真人反問道,“既然是你的敵人,如何還能容許他進入你的道域?本方宇宙,不正是陰陽五行道祖的道域?他們既已與陰陽道祖為敵,那麽陰陽道韻是萬萬不會讓他們進入道域一步的,若是讓他們進來了,對本方宇宙而言,才是個極壞的消息。”


    阮慈竟是無一語可辯,“但——那是幻陣呀!”


    “對你們而言,那是幻陣,但對道祖而言,時間、空間、真幻、因果,都隻是手中的沙漏,可以任意顛倒。”王真人淡淡地道,“便是洞天之中,也有人可以觸碰這些規則,譬如,你曾乘坐過的天舟,當時你隻是乘坐,並不明其中的道理,便如同一個嬰兒一般無知,如今稍解人事,你再想想,它錨定因果,身在行前,不也是將因果操弄於手中的一種神通麽?”


    阮慈在那幾層道基之上,已是經曆過諸境修士的五感,也可以稍微想象一番洞天修士的視野,的確在洞天修士感知之中,時間已並非一條順流而下的河流,而是凝固扭曲的片段,隻是還望不真切。又因此想起了那清善真人,她的真身居然如此巨大,想來對清善真人來說,空間也許已是可以稍微扭曲的一種規則了。


    她曾在琅嬛之巔見過中央洲陸的靈氣星圖,當時中央洲陸有巨人擎燭之相,令阮慈印象深刻,這清善真人提的是一盞燈,亦是光照之物,阮慈想要問問王真人那巨人是否就是清善真人,又陡然想起那黑白翻轉的眼睛,她對此物最是好奇,忙又問道,“那個上使呢,也是陰陽道兵麽?它守著琅嬛天,不許恆澤真人逃出去?可它看著好像很壞呀!但修為似乎極高,難道這就是永恆道祖麾下道兵的特異?”


    王真人搖頭道,“它的修為的確很高,甚至超出洞天一線,但那不是陰陽道兵,而是洞陽道祖的大道之奴。”


    大道之奴?修為甚至超出洞天?


    阮慈登時又陷入更深的疑惑之中,“大道之奴……大道之奴又是什麽?”


    王真人淡淡說道,“你當洞天真人便已長生久視,除了彼此爭鬥之外,再沒有隕落之危了嗎?”


    第111章 逆徒難養


    “你如今已築基數年,可能說出築基和煉氣之間最大的區別?”


    “徒兒隻覺得,煉氣期並不能算是完全入道,隻能說是為入道做好了準備,直到築起道基之後,才能更清晰地看見此方世界的種種奧秘,但若說要有什麽本質的不同……徒兒說不出來。”


    “你這般想也不算是錯。”王真人淡淡地道,“也許等你到了金丹期,再迴首看時,又覺得築基也不算是真正入道。待你再到了元嬰期,便又覺得金丹期的見識,也不過是在向大道靠攏,直到晉升元嬰,明了自身道途,才真正有資格算是一名修士。”


    這般見解,可以說是驚世駭俗,要知道築基修士已有異能,金丹修士更是可以排山倒海,而元嬰修士在這琅嬛周天的無數修士之中,亦是鳳毛麟角,而且在琅嬛周天,洞天真人幾乎從不在人前行走,最多隻是派遣化身,元嬰修士便如同是他們的代言人,若是隻有元嬰以上,才能算是修士,那麽元嬰以下的是什麽,凡人又是什麽?


    阮慈雖然也微覺荒唐,但並不出言駁斥,而是認真地聆聽王真人講道,她拜王真人為師十二年來,王真人從未有一次向她傳道授業,寥寥數次見麵,都不算太愉快,這還是他第一次教導阮慈這弟子。


    “可是因為明了道途?”她問道,“修士直到元嬰期,才能確定自己修持的大道麽?”


    王真人頷首道,“不錯,若以凡人比喻,煉氣期的弟子,猶如呱呱落地的嬰兒,築基期是蹣跚學步,金丹期也不過是剛剛開蒙,便是一名弟子從築基期便開始修持直通合道的上乘功法,但一般一部上乘功法,通常能通往許多大道,要擇選大道中的哪一條,亦不是築基修士所能下的決定。我等修行眾人,往往在突破元嬰期時才明了道途,元嬰期不但要修築法力,而且要參悟道韻。若是道韻上毫無寸進,便是法力修築得再高,也無法推進修為,法力反而會灼燒自身,隻有逐漸靠近心中所持大道,方才有望洞天。”


    “突破洞天時,固然需要許多外藥,更需要那冥冥之中的氣運相助,但內功不到,便是強行突破也是枉然。唯有對道韻的體悟達到一定境界的修士,才能突破洞天。而一旦成功突破洞天境界,其壽數便不能以明確時限計算,洞天真人可以開辟許多小千世界,隻需要有一個小千世界不曾破碎,其便不會真正隕落。”王真人頓了一頓,道,“說到這裏,你應當可以發覺一個問題。”


    阮慈自然明了王真人的意思,不知不覺跟著說道,“徒兒已是想到了,洞天真人壽數既然接近無限,那麽不論某一代人中成就洞天的幾率是多麽微小,但在這漫長時間之中,卻定然會有許多洞天真人誕生並存活下來。而非隻是如現在這般,便是我們上清門,也隻有十數名洞天。”


    她不由猜測道,“可是因為琅嬛周天的靈氣,所能供養的洞天真人有限?”


    王真人微微冷笑,道,“琅嬛周天曾是道祖居所,道祖靈氣無盡,所能容納的修道人也是無盡,又怎會供養不起?洞天真人存世不多,除了互相爭鬥之外,最重要的原因,還是修士在洞天之中,無時無刻都在不由自主地參悟道韻,向大道靠攏。這亦是從洞天成為道祖的最重要一步,這一步從修士登上洞天便已發生,整個洞天境界的修行,都像是修士提起一隻腳,往大道邁去的那一步,若是並未因爭鬥隕落,那麽這一步踏出之時,要麽煉法合道,要麽是淪為大道之奴,從沒有一個洞天真人是壽終正寢的,在壽元耗盡之前,這一步必定會踏出去。”


    “合道之密,我並不能談及太多,畢竟我也並非道祖,想來更合適與你談論此事的對象還有許多。”王真人長眸半開半閉,語調中若有深意,阮慈心頭不禁一跳,知道真人已經猜出她和道祖必有交流。“可以肯定的隻有一點,那便是大道之中,奧秘萬千,三千大道橫亙宇宙,以人合道,便是要以一己之私,將整條宇宙的規則之一抽為己用。你想一想,是否就像是往大海裏滴落一滴水,指望以這滴水來駕馭大海的波濤?”


    他平時和阮慈對話時,總顯得難以親近,但講道時卻是循循善誘,一點都不高深,阮慈亦是不覺聽得入神,咋舌道,“若是底蘊不足,那豈不是就要被大道吞噬?”


    “不錯,洞天修士那一步邁出去時,若是沒有足夠的本我支撐,很容易在大道中迷失自己,淪為大道之奴。”王真人道,“被道韻吞噬自我,從此全心全意崇拜道韻、捍衛道韻,也成為後來者合道時最大的障礙。一條大道中道奴越多,合道便越是不易,而若是修士嚐試的這條大道有道祖主持,那麽道祖便可差遣大道之奴,這些道奴已和大道融為一體,可以借用大道少許威能,某種意義來說,也可以算是與天同壽了吧。”


    他話聲之中帶著淡淡的嘲諷,阮慈眉頭也是一皺,“天下真有這般的美事?我看那個道奴上使,好像就有些笨笨的。”


    她咬著下唇,不知如何形容她對那眼睛上使的感覺,“便像是……便像是他的神智大有問題似的——這也不對,既然自我被大道吞噬,又如何維持神智?不該是仿若傀儡一般,隻是在大道中守衛著規則嗎?怎能還主動來窺視實數?”


    “若是無主大道,道奴幾乎是不會和普通修士接觸的,隻有修煉同一條大道的洞天踏出那一步之時,會前來阻道。但上使修煉的通之大道,已有洞陽道祖,洞陽道祖可以設法將道奴過去的神智反照到如今的身軀之中,令其為自己辦事。”王真人淡淡地道,“前幾日前來窺伺實數的上使,便是寶芝行上三代的大掌櫃,他其實是敦厚達觀之輩,在世時法力亦是通天。但即使如此,想要將洞陽道祖從大道中逐出,亦是力有未逮,合道失敗之後,洞陽道祖將其靈智反照,令他鎮守琅嬛周天的虛數一麵,以防天魔入侵,更是為了補上這道鎖的最後一絲漏洞。”


    阮慈眉頭微皺,隨即恍然大悟,“是了,天魔似乎可以在虛實間轉換,若是沒有他鎮守在虛數之中,那琅嬛周天的修士想要去宇宙之中,也不是不能,大家一起修持魔門功法就行了,從虛數穿渡出去,到宇宙之中再轉為實數,豈不是可以任意行走?若是這樣,中央洲陸上修持魔功的修士一定和小雞啄的米一樣多。”


    她聰慧穎悟,形容得更是頗為有趣,王真人唇邊也不禁現出一絲笑意,天錄更是竊笑起來,“慈小姐說得對,是以洞陽道祖便差遣過許多任道奴來鎮守虛數,隻是道奴靈智終究不是本身持有,而是過去反照而來。在虛數之中很容易混亂消散,折損也是頗高,這位上使算是堅持得久了。”


    阮慈想到那上使的表現,不禁嘀咕道,“我看也差不多快到頭了……”


    王真人卻道,“不要這樣說他,虛實交流絕非你想得那樣容易,虛數中所見景象和實數有極大不同,便連時間都並非實數裏這樣連貫,他在虛數中窺視實數,還能聽懂我們的話,並設法和我們交流,不是通之道奴,決計不能辦到。至於你看到那些鬼祟表現,很可能都是虛實照映間的扭曲,就像是你在天外看到的星空,和天內看到的,不也有許多不同嗎?”


    阮慈當時還未留意,因為她時常是能看到許多上古星空的,此時被王真人點醒,仔細迴想,方才發現自己在琅嬛周天內看到的星宇縱橫,的確隱隱似乎總有幾分和星光不同的光輝,再想到她在天外迴看琅嬛周天,乃是一個包了兩層光膜的大球,不禁說道,“啊,第一層光膜是每個大天都有的靈炁界限麽?第二層光膜則是洞陽道祖的道韻屏障?”


    王真人點頭道,“不錯,星光穿越靈炁界限,便會有一絲微乎其微的扭曲,是以所有修煉天星感應大道的修士,到了一定修為都該是穿渡到宇宙中觀察星數。本來穿越一層界限,已有變化,又有第二層界限之後,星光扭曲,遠遠不是兩倍,其中變化何止千百?也是因此,洞陽道祖封鎖琅嬛周天之後,天內已沒有天星道統流傳。”


    “兩層界限,已是如此,虛實之間又何止千百界限?你應當可以看到,上使震動音波極為急促時,氣勢場中的話聲卻是平淡緩慢,那便是在那一刻,虛實間的界限倒映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令雙方的信息發生了極大的扭曲。”


    “這界限還是時刻不停地變化?”阮慈捕捉到王真人話中意思,不由對那上使更是崇敬了幾分,也因此更加佩服涅槃道祖,還有那踏山海而來的清善真人,他們都是有能力在這麽許多界限之外,鎖定到上使要害的存在。


    涅槃道祖到底曾是道祖之身,破去上使封鎖,從琅嬛周天中逃遁出去,還算有些道理,那清善真人真不知是何等修為,是否距離合道不遠。阮慈思及此處,臉上由不得便浮現欽佩之色,輕聲問道,“那清善真人手裏拿的是什麽靈寶?竟能鎖定道奴,修行越上,境界之差便越是不可逾越,舊日宇宙那位道祖能夠逃遁,還算不上什麽,清善真人是真的強橫,她是哪個盛宗的真人?”


    王真人瞥了她一眼,神色似乎有些古怪,但阮慈細看時卻又仿佛隻是她的幻覺,他淡淡道,“那便是太微門的掌門真人,手持天地六合燈,亦是宇宙級靈寶,曾為道祖講道時所用,要對付區區一名道奴,有何難哉?”


    阮慈對宇宙級靈寶很是敏感,眉頭不禁一跳,還當其也是道祖殘餘,但王真人卻不肯細說了,隻道,“若你當時拜入太微門,她便會是你的老師,可惜,太微門並未前往南株洲,你最終還是落到我的手上。”


    這話聽著似乎大不是滋味,阮慈好一陣納悶,但想到王真人不肯喝她的茶,便不願說些好聽話來哄他,又疑心王真人岔開話題自有深意,便轉移話題,問道,“虛數之中,時間也不連續,是以上使才說恆澤真人‘調弄時間,令果在因前’,是這個意思麽?恆澤真人令他先看到了自己逃脫出去的果,他來幹涉實數,虛實相交,反而令恆澤真人洞穿虛實,這樣道韻屏障露出一絲漏洞,恆澤真人便乘勢逃了出去?”


    王真人微微點頭,阮慈心中亦不由一陣歎服,道祖層次的博弈,果然是玄之又玄,層次相差較多,恐怕連爭鬥都看不懂。“當時我有一種感覺,恆澤真人仿佛帶走了一些輕盈又沉重的東西,令我心裏又放鬆又很失落,還覺得腳下沉了一沉……”


    她所描述的感覺簡直就像是瘋子,但王真人卻是心領神會,天錄也是喜出望外,叫道,“慈小姐感應果然敏銳!不愧是道祖之資,不錯,不錯,那多出來的三層道基,便正是將來調和法則氣運的依憑——慈小姐,你的感應無錯,恆澤真人帶走的是他的氣運!因此他實在必須貫通虛實才能脫身!氣運這一物,最是虛無縹緲,卻又再是沉重不過。這氣運來自舊日宇宙,對如今的琅嬛周天乃是拖累,是以氣運被攜離,你自然會覺得放鬆,畢竟對身懷陰陽道韻——也就是靈氣的我等來說,這氣運是你我之敵。但不論如何,氣運就是氣運,且恆澤真人是琅嬛周天舊主,他如今離去,你也自然會有一絲失落,那氣運被抽走了一絲,你腳下自然一沉。”


    他解釋得不如王真人那般易懂,顛三倒四,但卻也勝在詳盡,阮慈亦沒有想到天錄居然懂得這麽多,不免刮目相看,天錄被她看得臉紅,細聲說道,“其實……其實我也是現學現賣,真人前幾日是和寧郎君這般說的。”


    難怪,阮慈這才釋疑,又難免發噱,對天錄刮了刮臉頰羞他,這才望向王真人請教道,“恆澤真人為何要逃呢?”


    王真人失笑道,“道祖之事,你來問我?”


    這問題問的就如同天錄一般憨蠢可愛,阮慈也不由一陣臉紅,她其實也並不是要王真人告訴她答案,隻是想聽聽恩師的猜測,但見王真人不肯開口,心下忖度一時,又換了個問題,“恩師,你遣我去取恆澤玉露,還有那東華殘餘,如今玉露已是取到了,東華殘餘,究竟是當時恆澤真人渡入我胸口之物,還是在寶雲海中灌入玉露之物,又或者二者皆不是,而是沉在寶雲海底部,東華劍流露歡悅,想要下去汲取的那些物事?”


    這一問王真人倒願意答了,他長指不時玩弄著玉瓶,此時又將上下拈住,舉起細看,薄唇微揚,隨意道,“寶雲海中滴入玉瓶的莫名之物,我多少已有猜測,並非東華劍意,東華劍意是恆澤玉露的死敵,二者怎能融為一體?至於恆澤真人渡入你胸口的東西,他是送給你的,又不是送給劍的,真正的東華殘餘應該還橫亙在寶雲海底部,但那處靈壓極重,便是洞天真人也不能隨意探索,好在恆澤真人已去,沒有殘餘氣運鎮守,寶雲海的靈氣也會逐漸散去,待到靈壓略輕之後,再設法取去吧。”


    阮慈對此也有猜測,聞言不禁一陣失落,又想起自己臨走以前,看見清善真人照散寶雲海靈氣,又添擔憂,生怕她找到了東華殘餘,忙又問王真人。王真人道,“這也無法,她是驅除上使之人,自然要由她做主,再說,清善也要尋找恆澤殘餘,更要檢視寶雲海會否因為他貫穿虛實之舉,留下虛實裂隙,令天魔入侵,她探索寶雲海名正言順,誰能反對。”


    看來王真人對寶雲海如今的形勢也是深有了解,那麽此時的局勢便是博弈後的結果,阮慈也不覺得自己的說話能改變什麽,但畢竟還牽掛東華劍意,不免就鼓起香腮,有些埋怨地道,“可我們上清門也不是沒有掌門呀,怎麽連麵都沒有露。”


    王真人失笑道,“掌門有什麽稀奇,哪個宗門沒有,可宇宙級靈寶整個琅嬛周天也就隻有兩件,我們上清門的靈寶不在掌門手裏,他來也是無用,又何須枉費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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