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姬唔了一聲,“婢子是哪裏變化的不好,讓小姐認出來了?”


    阮慈定睛細看,琳姬在空中飛行,鬢發飄搖、環佩丁當、披帛揚空,身後力士女侍相隨,實在沒有哪一處不是絕代佳人,要說變化得不好,那是假話。


    “氣質吧,”她講,“我養的那隻貓有時也是這樣貼著人。”


    琳姬噗嗤失笑,玩味著道,“小姐說得有道理,隻有不是人,才喜歡這樣貼著人,人是不喜歡這樣貼著人的,是麽?”


    倒也不全是,阮慈隻覺得琳姬這樣的佳麗,若是人,不會連她這麽個修為低微的丫頭片子都來親近,隻有妖怪出身,那本性是骨子裏的,譬如王盼盼,就很喜歡團在人身上,有時候被她氣著了,一邊團在阮慈腿上,叫阮慈摸它,一邊罵罵咧咧,罵歸罵,摸還是要被摸的。


    這話不太好說,她笑了笑沒有講話,琳姬卻自己悟出來了,道,“不錯,鮫人抱子,我們鮫人看到幼崽,都是這樣抱在懷裏的,我離開東海已經一千多年了,沒想到見到幼崽,還是想要抱一抱。”


    說著,她放出一枚白玉盤,要把阮慈放上去,阮慈環住她脖頸,道,“沒事,我也很久沒被人抱著,再說你懷裏挺舒服的。”


    琳姬微微一笑,自己側身坐到玉盤上,叫阮慈照舊靠在她懷裏,“婢子發過願的,原是不知道,小姐點破了,便不能再這樣縱著自己了。”


    “你是願修嗎?”阮慈好奇起來。“我在壇城隻見到器修,唔,還有一個雜修,是修閉口禪的法修。”


    器修不必多說了,便是將自己的修為全都寄托在本命法寶之上,所謂法修,是給自己設下種種苛刻的限製,若是真能辦到,修為憑此前進的修行之道,都是‘真外別傳’,王盼盼和阮慈說過願修,願修和法修有些類似,也是要許一個苛刻的願望,若願望成真,自己的修行便將會前進一大截,但不同的是,法修所設之法,必須是自己能獨立完成的事情,但願修則需要一定的機緣。譬如阮慈,她可設一法,殺光琅嬛周天所有凡人,便可突入洞天,這是個人可以做得到的。但若她設了‘殺光琅嬛周天所有人’,因為包含了修士,如無對方配合,她是絕無可能做得到的,那便是一大宏願。


    宏願的迴饋要更大,但當然也更難,很少有人主修宏願,多數都是修真為主,發下宏願。不過,即使發願之法簡單隨意,也很少有修士履行,畢竟,發下宏願當時會給予的反饋,不會超過自身修為的層次,而發願之後,直到願望實現為止,修為將不會有寸步前進。而法修便沒有這般限製了,多數是真修設給自己的一個目標,期間修為照樣可以長進,反饋卻是要等完法之後再說,也無法預計到底會迴饋多少。


    “婢子還是真修,隻是年幼無知時發了宏願,”琳姬歎了口氣,“婢子發願想要成人。”


    阮慈微微一怔,追問道,“是化形成人麽?”


    “若有空子可鑽,就不叫宏願了。”琳姬幽幽地說,“便是脫胎換骨,化形成了人,隻要是心中不認為自己是人,也是不算的,元神不是人形,也是不算的,有一絲絲還不是人的地方,那就依舊不算的。”


    她對阮慈一笑,說道,“多謝慈小姐點醒,我今日又更像人了一些。”


    阮慈也算開了一番眼界,心中想道,“果然拜師還是要拜進盛宗好,我在壇城打雜兩年,見到的都是煉氣修士,聽的故事千篇一律,一到上清門,便聽見這麽有趣的事情。鮫人的命一定很長,琳姬都一千多年沒有進益,壽元似乎還很是綿長。”


    說話間,一行人已到了碼頭,阮慈不欲太過誇耀,琳姬便吩咐侍女去坊市購物,自己佩上麵紗,去尋老掌櫃買斷契約。


    她一夜未歸,商行中人都有些擔心,聽阮慈自言被中央洲一個盛宗管事看中,要去他們宗門裏做事,均是五味雜陳,當著琳姬的麵,也不敢說不好,隻是還在為她惋惜,暗中和阮慈分說,叫她做上一段時日,仍找個借口辭出來,還是去太白劍宗做弟子前途更好些。


    阮慈滿口謝過,托老掌櫃給董雙成留幾句話,去賬房抱了王盼盼,王盼盼這時候倒現身出來了,就在一疊賬本上睡得正香,阮慈把它夾在肋下,它也仿佛無知無覺,還在睡覺。琳姬站得遠遠的,待兩人出了商行,幾經思忖,還是鼓足勇氣走上前去,拿手指勾了勾它的下巴。


    王盼盼打了個嗬欠,琳姬嚇得跑開了幾步,阮慈笑道,“琳姬姐姐,你也不必勉強自己,也有許多人是害怕貓的。”


    琳姬強笑道,“話雖如此,但我自己心裏清楚,我是為了什麽怕貓。”


    阮慈把王盼盼塞到懷裏,和琳姬保持一定距離,琳姬很是感激,兩人有說有笑,雖隻是一日功夫,也親近了許多。待她們迴到碼頭,侍女們也在坊市中采買了許多東西,一行人浩浩蕩蕩,往迴飛去,路上琳姬悄聲對阮慈說道,“慈小姐,我看你對願修很是好奇,郎君洞府裏有個鬆軒,就在你住的小慧風不遠,也歸我灑掃。鬆軒裏有許多藏書,記載了很多雜修的事,你若想看,隻管來和我說。”


    阮慈本就是個最好奇的人,聞言眼睛一亮,王盼盼在她懷裏動彈了一下,露出一隻眼睛,瞟了琳姬一眼,又把自己團得更圓,在阮慈懷裏睡了過去。


    第27章 意修真解


    侍女是當著阮慈的麵把靈魚放進湖裏的,王盼盼卻並不怎麽興奮,阮慈把它抱進屋裏,沉思著說,“看來陳均並不了解你。”


    “你說話注意一點。”王盼盼兇巴巴地道,舉起一隻爪,抖了抖毛開始洗臉,“就在人家的洞府裏,還直唿名字,距離這麽近,東華劍也未必能護得住你。”


    “我又沒有說他壞話。”阮慈不以為然,又八卦地問,“你們還在上清門裏的時候,陳均很疼你麽?他昨晚特意問我,要知道你現在乖不乖。好像你們以前很熟悉似的。”


    “我們連話都沒有說過幾句,你看他買魚給我不就知道了。”


    她雖然是貓,但不喜歡吃魚,這個阮慈也是知道的,還當王盼盼是後來改了性子。琳姬為什麽買魚,自然沒有明說,不過王盼盼看著雖任性,其實心思卻很細密,一語便道破了陳均的心思,“還有這個靈草編成的窩,凡是熟悉我王盼盼的人,哪個不知道我從來都是睡床的?”


    她的脖子揚得高高的,很是驕傲,“陳均無非是借著我思念一下謝燕還罷了。”


    阮慈的耳朵立刻豎起來了,“他喜歡謝姐姐嗎?”


    王盼盼剛剛教訓阮慈不要直唿陳均的名字,自己這會兒叫起來卻是大剌剌的,一點也不忌諱,冷笑道,“就算是喜歡,又有什麽稀奇?謝燕還生得漂亮,修為又高,性子大概也還不錯罷,事情總能辦得漂亮,中央洲陸惦記她的修士要多少有多少,陳均還排不上號呢,他也就是在心底想想了,多數也不怎麽喜歡,隻是借古傷今罷了,以前謝燕還做大師姐的時候,他的日子一定比現在好過得多。”


    “現在上清門是誰做大師兄?”阮慈很好奇,“中央洲陸也和南株洲一樣嗎,弟子分了幾檔,大師兄又是單獨一個位置。”


    “凡是有修士的地方都差不多,”王盼盼說道,“聽說諸天萬界都是一般,畢竟門派雖然各自不同,但要說對門派最好的規儀還真就隻有這麽幾種。凡是收徒,必是先大挑一番,帶迴來各峰小挑,剛入門都是外門弟子,便是師長再看好,也要經過外門、內門、入室,這樣一步步爬上來。不過有些小門派不設入室弟子,他們人沒那麽多。”


    盛宗弟子,每一代人才輩出,卻是每一代都有自己的核心,大致以千年算是一代,千年內入門的弟子,修道數百年間,可以不斷更換位次,大概在金丹期,各人的發展便拉開了差距,修為最高、最得人心的那個自然就是這一代的大師兄、大師姐,之後的位次便各顯神通了,單論修為來排座次,別說盛宗,就連茂宗都是少見。王盼盼說,“大家的修為都差不多,不是生死搏殺,怎麽分出高下?終歸要看些別的東西。”


    看的是什麽,那便很難簡單說清了,王盼盼隻知道上清門內的一些事情,“上清門內有七十二峰,一百六十八處下院,還有好幾個別院洞天,光是法相真人便有十幾個,哼,掌門也隻是法相真人而已,你想這人事還能簡單得了嗎?謝燕還在的時候,陳均便是二弟子,謝燕還走了,陳均還是二弟子,這便是因為陳均自己的修為,背後的力量,隻能支持他守穩了二弟子之位,卻絕不夠讓他再往上一步。”


    阮慈不由問道,“那最後是誰上位?這新任大弟子背後又是誰?”


    “我們離開中央洲陸之前,聽說是邵定星上位,這個人心胸可比謝燕還狹窄多了。而且以前謝燕還在位的時候,不論身份還是修為,都超出眾人許多,也沒什麽好猜忌的,但邵定星卻沒比陳均他們強在哪兒。”王盼盼冷笑道,“主弱臣強,就算大家你好我好,關係也長久不了,更何況邵定星的人緣本來就不怎麽樣。這一次上清門來南株洲收徒,處境何等兇險?卻隻派了陳均一個元嬰修士,一看就知道是邵定星會辦的好事。”


    雖然那幾筐子靈魚的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但陳均的孝心,王盼盼還是頗為受用,長歎一聲,也頗能體諒陳均,“陳均一來就做出虛應故事的樣子,連徐少微都約束不住,收你也收得偷偷摸摸,乘著阮容、阮謙他們在魯國鬧出動靜,這才抓住機會把你藏進來,也不是沒有苦衷。你當上清門在中央洲陸,也是這受氣包的樣子?”


    上清門極力低調,阮慈是看出來的,不然不會托辭外出務工——她姓阮,此事隻和老掌櫃的提起過,對外都叫小慈,小慈到中央洲陸做執事,沒人會多問什麽,若是被上清門收去做了徒弟,她的八輩履曆怕不都要被挖出來?再合著魯國那邊的阮氏骨血,上清門立刻便會成為眾矢之的。就算在中央洲陸富貴滔天又有何用?這裏可是天舟都要走三年的南株洲!


    “你說有人也許不希望東華劍迴到上清門,說的便是邵定星嗎?”


    阮慈雖然對上清門沒什麽感情,但也希望南株洲不要因東華劍再起紛爭,光一個謝燕還便鎖了三國七百年,這麽多高人若是打起來,南株洲百姓真要和被水灌了窩的螻蟻一樣,一批一批的死。聽王盼盼說著,她也為陳均著急,“徐少微和陳均也不是一路人?”


    “徐少微背後是徐家,和哪個入室弟子都不是一路人,”王盼盼道,“她有個叔叔是洞天真人,所以太史宜無論如何也不會輕易殺她的。我聽主人說過,徐少微體質特殊,修行了一門很特別的功法,她想成嬰,需要一口純陽真氣。看來她是瞧準了太史宜了,太史宜是至陽之體,我和主人在燕山的時候……”


    她沒有往下說,換了個話題,“這一次上清門來的人裏,陳均自己的師弟師妹不過兩個,他真正能如臂使指的也就這兩個人而已,其餘人難免陽奉陰違、敷衍塞責,所以你要乖一點兒,少出去惹事。若是被別人知道你在上清門手裏,肯定要打起來,我上次光是忘憂寺就看到三個元嬰高手,陳均未必能討得了好。”


    阮慈不寒而栗,埋怨王盼盼道,“我什麽時候不乖過?再說我也根本沒想著出去。——對了,那個送我白子的老丈呢?他那麽厲害,難道也隻是金丹期嗎?”


    “你還好意思說?”王盼盼瞪了她一眼,“你把人家化身托體的法寶敲碎了,他還怎麽存身啊?阮慈,不是我說你,你實在比謝燕還厲害多了,謝燕還還是個凡人的時候,肯定捅不出你這麽大的漏子,也得不到你這麽多的好處。拿了天命雲子不說,又得了一尾洞府靈魚——而且還把送你東西的人給殺了。”


    它跳到桌上,黃澄澄的大眼睛一眨不眨,隔著水晶看那錦鯉遊來遊去,自言自語道,“請我吃靈魚?一般的魚我可不吃,我要吃,就吃這頭魚!”


    阮慈真不知道自己居然把老丈給殺了,一時握著嘴說不出話來,隻好裝出乖巧的模樣。不過王盼盼並不迴頭看她,她裝了一會也就放棄,趴在桌上和王盼盼一起看著遊魚,呢聲問,“盼盼,你說我到了上清門,會拜在誰門下呢?”


    “我不知道,得看掌門的意思。”王盼盼尾巴一掃一掃,隨著錦鯉遊動的韻律擺來擺去。“我看陳均也未必知道,你不是說,他似乎不想和你扯上關係麽?連東華劍在哪裏都沒問,他一向是獨善其身,如今情勢未明,上清門的水很深,陳均隻怕也不想被卷到這攤子裏。”


    又道,“你也識趣些,不要去鬆軒亂跑,那個琳姬,自己命長得很,就忘了別人壽元有限。她說的那些雜修典籍,哪個不是浩繁冗雜到了極致,你要是看進去了,幾十上百年都拔不出來,再說有些典籍,對修道人無妨,對凡人卻很危險,她自己沒有看過,哪分得出來。”


    阮慈口中唯唯應著,很聽話的樣子,晚間細思了一迴,卻還是決定要去鬆軒。她自得劍以來,什麽事其實都是王盼盼做主,但謝燕還隻是讓王盼盼照顧她,阮慈才該是拿主意的人。


    #


    想去鬆軒,其實也是簡單,阮慈肯定不會正麵和王盼盼爭辯,她在小慧風裏安分住了十幾天,一日也不往前頭去,每日裏除了吃飯觀想,便是磨著王盼盼玩兒,王盼盼被她磨得受不了,不知躲到哪裏去打盹了,阮慈待得百無聊賴,便跑去找琳姬,央她開了鬆軒,讓自己進去看書。


    “不過,我能看書嗎?”她眨著眼睛,很有些不解,“我看壇城中,有些水平的功法,都是用玉簡裝著的,隻有煉氣期的入門幾層功法,才是書本的樣子。”


    “我們中央洲陸也是一樣,修真功法都在玉簡裏。”琳姬笑著說,她取了許多靈獸肉脯來給阮慈吃,“但不論法力還是神意,都是真修的東西,有些雜傳功法就不修這些,又怎麽會把功法記在玉簡裏呢。”


    她領著阮慈,一路從小慧風分花拂柳,分開了不少禁製這才走進鬆軒,鬆軒在外看著,不過一個小小的門戶,進去一看才知道真不愧是萬卷書屋,光是房間便有許多個,有些門口還亮著禁製的光芒,顯然收藏了對主人來說很是珍貴的典籍。


    不過,琳姬雖然帶阮慈來到如此重地,卻對她並不提防,阮慈沒有修道,便沒有功法可以駕馭自己的靈識,連玉簡都看不了,便是把她引入要地,也竊不走任何東西,她把阮慈引到一間小屋裏,隻見裏頭一卷接一卷,疊了幾千本書,有的是蝴蝶裝的書冊,有的是竹簡,還有些形態十分特異,是小石碑、鐵盒子。


    琳姬道,“那些不是書的東西,你可以不看,那種修行是嚴格定好的,你要修好了這一層,才會給你看下一層。不想修行的話,沒必要看得太仔細。”


    她指了幾本給阮慈,“這些都是願修的雜記,真修也有不少發下宏願的,是以這方麵的書冊很多,就和故事一般,你慢慢地看罷。”


    阮慈點頭應是,琳姬又拍拍她的頭發,在她臉上揪了一下,笑嘻嘻地說,“這可不是鮫人的習慣,是我看著你乖乖點頭的樣子很是可愛,忍不住要揪的。”


    阮慈捂著臉頰,嘟起嘴巴,又騙了不少靈食來吃。她這輩子還從未看過這麽多書,這下是真的不覺無聊了,每日除了觀想,便跑到鬆軒看書,王盼盼說了她幾次,見阮慈隻是看些願修的掌故、逸事,就和看話本子一般,也就不太管了。


    阮慈開始的確隻看願修的書,但她看得快,不多時便把幾十本書都看完了,在那屋裏,有什麽就看什麽,隻除了器修的典籍跳過不看,免得不知不覺開始修煉,惹得將來師父不喜,其餘凡能看的都拿來解悶。什麽符修、畫修、樂修、念修、法修等等,全都看得津津有味,這一日,她將前些天搬到案頭的十幾本典籍都看完了,便踱到書架旁隨手抽出一本,念道。“陰君意還丹歌注,此歌為意修真解……意修?”


    她皺起眉頭,“這還是第一次看到,什麽是意修呢?”


    真外別傳為雜,但雜修也是有限,這些日子,阮慈把雜修流派都看得差不多了,但這意修兩個字卻還是第一次看到,不禁大感興趣,翻開扉頁,正要定睛細讀時,突聽府外一聲巨響,卻是嚇得把手中書冊,跌到了地上。


    第28章 真外別傳


    “打雷了,打雷了!”


    “好端端的,怎麽突然打了這麽大的雷?怕不是附近有什麽妖物出世?”


    “定是天機感應所發雷霆!這個時節壇城從來不打雷的!”


    “是不是天舟登岸,動靜太大,牽引了那些流落在破碎空間中的仙府出世?”


    原本是晴空萬裏,一瞬之間,天色濃黑,烏雲翻卷,雷聲隆隆,一聲接一聲,合著閃電劈在壇城上空,竟似乎是要將浮在空中的壇城劈落,若不是其中並不含劫力,簡直就像是有什麽修士要破境渡天劫了。


    “激發大陣!”


    城頭傳來軍士喝令,壇城中的小販、夥計連忙將貨物收好,往屋內躲去。隻見道宮上空緩緩升起一個光球,猛地一閃,將壇城上下包裹起來,任憑閃電怎麽轟擊,都被霧蒙蒙的陣力吸去,道宮中也有幾人走出,仰麵觀察天色,似是在準備應對天候下一步不測的變化,隻有那壇城口的巨龜,四肢劃動,愜意地在雷電中遊曳。


    “這個時節,壇城怎麽會有雷呢?”


    雷聲約響了半個時辰,終究漸漸褪去,一滴雨也沒落下來,道宮撤去大陣,又派出不少修士往各方去了,坊市中眾修士都在議論不休,多數是猜測南株洲上空是不是有空間碎片經過,又或者是否有妖物、靈寶出世,震動天時。畢竟如此巨雷,便是南株洲的雨季多見,突然轟鳴,必有緣由。


    “郎君,壇城道宮已派出人手,執著定星盤去到雲中,尋找那空間薄弱之點。”


    陳均洞府中,幾個執事跪地迴稟,陳均盤膝端坐,點頭不語,沉吟了一會,方道,“給各門人傳信,壇城空間或者不穩,天舟可能要暫時避開,如此情境將更加複雜,令他們各自小心。”


    又從袖中擲出一麵小旗,“把這一氣雲帆送到晏清那裏去,給他護身之用。”


    眾人各自領令去了,陳均閉上眼,似是要重新入定,卻又想起了什麽似的,說道,“去問問琳姬,慈小姐在做什麽?”


    他洞府之內,大小事情其實都瞞不過主人,但陳均卻偏不查看,隻等著琳姬迴複,過了一會,侍女迴轉,跪地稟道,“慈小姐這些天一直在看書。”


    頓了頓,又到,“琳姬姐姐說,慈小姐今日又吃了三盤香桂獐肉。”


    陳均嘴角也是一抽,念頭轉動間,麵前一塊銅盤亮了起來,現出鬆軒中的景象,阮慈靠在貴妃榻上,肚子上擺了一盤肉脯,一手拿著一本書看著,另一手慢慢地拿了肉脯往口中送,動作雖慢,但卻不曾斷絕,這塊在口中嚼著,手又去拿下一塊,這麽細水長流,耗費甚大,這盤肉脯也隻有一小半了。


    “她倒悠閑。”


    鬆軒藏書,陳均自然心中有數,見阮慈在看一本《意修真解》,更不在意,袖子一拂,淡淡道,“琳姬也是自作主張,誰讓她進鬆軒的?”


    不過薄責一句,便不再提,思及阮慈這一陣子連前殿都沒來,多少給他省了麻煩,少了因果,第二日還是發下令去,叫人采買些靈食進府不提。


    #


    阮慈這裏,對壇城如臨大敵的做法自然一無所知,她來壇城不過兩載,對天候並不熟悉,隻當是偶然下了一場雷雨,剛開始嚇了一跳,很快定下心來,靠著看那本《意修真解》,卻是越看越覺得好笑,慢慢翻完了,迴去忍不住和王盼盼說笑道,“那麽多真外別傳,有許多荒謬之處,但也不是不能想象,隻是覺得條件太過苛刻,難怪流傳不開而已。我今日看到的意修之法,才是真正匪夷所思,這道統真的有人修成過嗎?”


    “所以叫你別看那些雜書了,”王盼盼逮到機會就要發作阮慈幾句,“意修匪夷所思?隻是你的修為還不到那一步而已,雜修之法,很多都是真修發明,輔佐自己修煉用的。意修是給道祖轉世、大能旁修第二道所用,你看著當然覺得匪夷所思。”


    “轉世?不是說修士隻修一世,不能轉世麽?”阮慈又好奇起來。


    “這規矩不也是道祖定的麽……幽冥離火道祖不喜修士轉世,所以定了這條規矩,所有修士真靈飛入地府都會去到另一處所在,不入六道轉生輪。”王盼盼說道,“但道祖如何管得了道祖?這都是修道界人人都知道的掌故……你要看也該看看《天舟渡》,看什麽雜修典籍。”


    《天舟渡》是一本雜記散文,記載了許多琅嬛周天的典故,還有各大洲陸的境況,取名於天舟渡界時,修士不能修行,隻能閑談,這本書便是給各方修士提供談資之用。阮慈心裏是想看完了典籍,無聊時再看它解悶的。當下為王盼盼順了順毛,又端出特意帶迴來的肉脯給她吃,王盼盼開心了些,仔細指點道,“道祖轉世,目的有許多,有時候是為了解脫先天所限,就如同宇宙先天靈寶,固然一出世便是道祖之尊,但如果不轉世,也就終生無法超脫,為求超脫,多數會轉上一世,而轉世後該如何再度合道呢?這本意修之法,便是由此而生。”


    所謂的意修,乃是一門玄之又玄,看著極不可能的修法——本方宇宙的真修道統,說穿了便是汲取靈氣,打磨自身,在體內開辟氣海、丹田、識海等等,靈力與肉身互相激發,鑄就金丹,如此一步一步參透宇宙三千大道,穩步登入道祖境界。但真外別傳的修法,卻是放棄了靈力、肉身的互相淬煉,直接以凡人之身,去觸碰法則之力。比如法修、願修,都是如此,一個凡人也可以發願、設法,隻是這麽做和真修比要花費更多時間,難度也更大,有這個閑工夫,不如去好好修真了。


    而意修也一樣透著這股味兒,所謂意修,是指修士心中堅信什麽,自己便是什麽——譬如說,一個凡人若堅信自己是煉氣期修士,那麽他便是煉氣期修士,若他堅信自己是道祖,他便是道祖。


    當然,人人都可以臆想,若是隻是堅信什麽便是什麽,那麽天下就要大亂了,找個人來迷惑心智,叫自己以為自己是道祖,豈不就擁有了一身的威能?這意修之法難就難在這裏——這個堅信自己是煉氣期修士的凡人,必須將煉氣期的一切細微之處都在腦中設想出來,和真實情況分毫不差,如此才能在一瞬間便獲得煉氣期的修為,同樣道理,他要成為道祖,也非得把道祖對規則的掌控都先構設出來,才能一步登天,煉法合道。


    如果不是煉氣期修士,怎麽能對煉氣期修士的細節了如指掌?若已經是煉氣期修士了,那麽還需要意修之法做什麽呢?這意修對大部分修士來說,都令人發噱,阮慈也是聽王盼盼說起,才知道原來是給道祖轉世重新合道用的。道祖轉世之後,自會有因緣讓其取迴前世記憶,屆時憑意修之法,便可以一步登天,重新合道。又或是有些洞天老祖,已開始參詳法則,準備合道,有時也會另設化身感悟大道,便會用意修之法演化分神,如此便是參悟失敗,走火入魔,對真身的影響也會降到最小。


    “這門修法,本就是為大能準備的,對底層修士來說,的確荒謬,比如這意修之法僅止於修為而已,你的修為上了一層樓,體魄卻不會因此有任何強健。凡人的肉身如何承載大能的識海?隻怕當時就會油盡燈枯而死,肉身未經淬煉,也沒有相應的靈寶,便是修為上去了,也永遠都弱同階修士幾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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