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修說也簡單,顧名思義,便是從修道伊始,便傾盡全力打造自己的本命法寶,隨著修為提升,將法寶雜質煉去,不斷去蕪存菁,又投入許多天材地寶,最終將法寶鍛造至宇宙靈寶的級數,自身依托靈寶,享用無窮威能,許多先天宇宙靈寶傳下的道統,便是器修一脈。而阮慈先天就擁有一口東華劍,比所有器修都要來得優勝,要知道器修最大的關卡,便是煉器的天材地寶極難尋覓,而好處則是沒有真修要度的三災六劫,也沒什麽心障可言。以阮慈的情況,自然是一帆風順,隻需祭煉東華劍,便可順理成章地通過東華劍的反哺,擁有一身過人的修為。


    “隻是,器修的一身修為,都在這本命法寶上,你將這柄劍還給主人的那一天,便是你修為盡喪的時候,修為一散,命不久矣,修道人隻修今生,你的真靈掠奪過天地靈氣,入不了輪迴,感應不了道韻,也做不得琅嬛周天的鬼修,隻能煙消雲散。”王盼盼歎道,“所以主人也知道,劍給了你,你是一定不會還的。”


    阮慈笑道,“我本來早該死了,活到那時候也該夠本了罷?大有可能還活不到那時候呢。”


    王盼盼搖頭不再談了,阮慈又問她,“謝姐姐說,在宋國等了我七百年,她當時在小竹島,其實並沒有受傷麽?七百年前就能算出我會出生?這也太離奇了罷。”


    如果不是謝燕還跌入三國,宋國不會被封,阮家也可能就不會崛起,還有沒有阮慈這個人都是不好說的事,如果謝燕還七百年前就能卜算出這錯綜複雜的命運,那這推算之能也確實太神奇了,不過王盼盼並不解釋,一語帶過,“主人在小竹島散盡法寶,靈獸也都放歸天地,隻留下最寵愛的我,我是到了宋國才開始為主人辦事,在小竹島之前,一直生活在主人的隨身小洞天裏,從來不管外頭的事。”


    謝燕還隨身居然還能攜帶一個小小的天地!阮慈不禁大為神往,恨不得下一刻就拜入仙門,修行道法。不過王盼盼一點也不著急,歇了幾日,她分出一隻大貓,去獵了些野獸來,教阮慈剝皮切剁,串烤而食,阮慈第一次吃到鹹味,很不適應,覺得滿口腥臊,一如她取食的野果一般酸澀。


    “你在宋國,從小吃的都是靈食,隻怕凡間美食是無法享用的了。”王盼盼也不禁歎息,“早知道你不好養,主人真是留了個大麻煩給我。”


    阮慈勉強自己吃了幾口,才說道,“我可以慢慢習慣”,便忍不住扭頭吐了出來。王盼盼說道,“得了,別吃了,餓死算了。”


    說是這麽說,但還是連夜出門,獵了一隻靈獸迴來,擲在地上,阮慈吃得大聲叫好,王盼盼沒好氣地道,“我連夜跑了幾千裏路,好容易才尋到這一隻獨身孤居的獐子,別的靈獸不是被圈養了,就是成群結隊地居住,要殺得全殺了,可殺得太多,沒有儲物袋也保存不了,更會引來旁人注意。看來要在一地久住是不成了,得快些教你點修身體術,不然每次都要我帶你走,累死貓了。”


    便從口中吐出一本小冊子,說道,“其實這也是真修入門之始,沒有人一開始就修行道法的,都是要錘煉體魄,將肉身經脈融會貫通,先天隱疾修補完全。今後你白天就修行這本所謂秘籍,晚上試著觀想劍意,和東華劍勾連,什麽時候你能和東華劍心意相連,令它大小如意了,我便帶你去城裏瞧瞧。”


    阮慈其實連宋國的街道都沒見過,如今到了陳國,她是很想四處遊覽一番的,隻是懂事不提罷了。聞言不禁大喜,拿過秘籍仔細翻看,隻見裏頭是七十二式長拳,她記性過人,翻看了一遍就全都記住,演練了幾遍,已很是熟慣,卻絲毫不覺得疲累,也未覺得打完了有什麽不同。


    王盼盼看了大奇,搖尾巴叫她過去,探爪扣住她脈門,道,“一般人剛入門,一個月內能學會都算是天縱奇才了,若是認真去打,一天能打兩遍,已是極限,你這怎麽迴事?”


    探查了一會,也不禁歎道,“到底是代代養成的苗子,靈氣洗練,你的根基太厚了,渾金璞玉,是極好的修煉苗子,可惜了。”


    她趕忙又呸了一聲,“我怎麽也學起柳寄子說話了!”


    阮慈既然可以承受,王盼盼便不禁她再練,阮慈一天打了幾十遍拳,隻覺得神清氣爽,跳到山泉裏洗了個澡——她極喜歡水——濕漉漉地披著頭發迴到洞中,按王盼盼的叮囑,盤膝而坐,雙手按在東華劍上,將心神沉浸進去,全力感受著劍在膝上的形狀、觸感、重量。


    說也奇怪,東華劍在她身上,本來輕如無物,阮慈也拔之不出,可她這一觀想,東華劍卻越來越重,越來越沉,阮慈隻覺得自己全身仿佛都被壓到了泥地裏去,眼前一黑,沒了知覺。


    第14章 落入人手


    混沌之間,無色無質無輕無重無黑無白,隻有一片純粹的無形無狀的虛無,在這虛無之中,本來無始無終,但當意識到虛無的那一瞬間,締結的因果猶如一絲最微小的變化,在混沌中迸發。


    一刹那間,混沌透徹,諸多妙物綻放,在混沌旋生旋滅,在生滅之中,逐漸有一絲清氣被凝結出來,清氣往上,濁氣往下,均落入劍尖溝壑之中,這柄劍通徹宇宙,劍身紋路猶如深淵,底部星光閃閃,阮慈站在劍尖俯視劍身,恍惚看到一柄神劍,釘在這方天地之中,貫穿陰陽、卯定乾坤,以星河為穗、日月為佩,分定造物玄妙,暗藏眾生玄機,她恍恍惚惚伸出手去,卻在下一秒跌落地麵,倒不疼,但睜開眼時,卻是惘然若失,不禁茫然四顧,還沉浸在剛才那沉重又玄妙的感覺中無法迴神。


    “怎麽樣,你看到了什麽?”王盼盼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趴在她身邊的大石頭上,“是不是都覺得看到了許多,但又都忘掉了,說不出來。”


    阮慈點頭道,“似乎是看到了一柄劍,在宇宙中……更多的就不知道了,一邊說一邊感覺好多都記不清了。”


    “哼,這也是當然的事,這還是因為你身懷劍魂,東華劍蘊藏的是本方宇宙開創的迴憶,這樣的底蘊,豈是小修可以輕易感應的?如果沒有劍魂,貿然感應劍意,很有可能迷失在創世初始的混沌之中,再也不得迴返。”王盼盼似是很在行地道,“就算是劍種,也不是個個都能過得了這一關,有些門派悉心培養的劍種,第一次感應劍意,醒來就莫名其妙成了傻子,又或者入定了幾十年,醒來和你一樣,看到了一些東西,可還沒等說出口就全忘了,這樣的人也就廢了。頭幾十年,不論怎麽勤奮地感應劍意,也很難從東華劍中悟出什麽了不得的東西,最多做到運使如意而已,尚不能闡發變化。可近道、入道期的修士,壽命不過幾十幾百年,浪費了幾十年感應東華劍,修為毫無寸進,肉身精元耗盡,幾乎不可能再提升境界了。”


    阮慈不免好奇道,“是什麽人會迷失進去呢?難道就沒什麽法門可以傳授麽?”


    “法門?每一任東華劍使都視其餘劍種為生死大敵,東華劍使出世,對於其餘劍種來說就是一場大劫,就是有法門,又怎會有劍使分享?”王盼盼冷笑道,“再說,貴法不傳,東華劍這樣的宇宙靈寶,如果沒有相應的修為,就是想要把一些法門傳授給別人都不能夠,就算是心裏再明白,也說不上來。不過,主人倒是說過,第一次入劍,能不能持定自身,也許就是能不能按時迴返的關鍵。你們宋國人從小持戒,也許是因此,你倒還算能入能出,也是有些緣法。”


    她教阮慈每日練拳,又觀想東華劍的重量、外觀,把這柄劍烙在心底,好像隨時都能在腦海中畫出東華劍的樣子。其實阮慈記性本來就好,此番遇合之後,記性更佳,按說一柄劍的模樣而已,幾日也就琢磨透了,但在記憶東華劍的樣子時卻很是吃力,總是磕磕絆絆的,今日記得,明日又忘,每次觀想之後,總是累得虛脫,隻覺得精神耗費,時不時還墜入劍意之中,看到一些東西,隻是入定醒來之後,又很快忘了,也無法和王盼盼形容。


    這時就顯出王盼盼教那套拳的好處了,阮慈祖上幾代都是采晶食氣長大,身體中毫無雜質,在這套拳的進益可說是一日千裏,打到第十天,隻覺得體內暖洋洋的,已產生了武林中人所謂內力,從此體力比之前更好,可數日不食不飲,縱躍如猿,奔馳似馬,尋常人隻怕五六個都不是她的對手。如此氣力漸長,才能支持每日的感應觀想,否則以這觀想的消耗,阮慈一個月能觀想一次都算是好的了。


    說來也是有趣,一開始謝燕還把劍借給她的時候,東華劍輕如無物,可現在,她觀想得越多,東華劍也就越來越重,王盼盼還說要帶她在陳國內行走,但阮慈根本無法背負東華劍行動太久,走了十裏路便氣喘籲籲,王盼盼隻得暫罷了計劃,又去幾國之中獵了不少靈獸,挖了些靈礦來給她將養身子。


    到了第三個月上,東華劍已重得阮慈無法站起身來,王盼盼大感棘手,道,“糟糕了,糟糕了,主人從未說過剛得到東華劍的時候,會有這樣一段日子,難道青君不喜歡你麽,可也不至於啊,你剛得到東華劍,便令它改了大小,顯見得和這柄劍極為合契,怎麽會這樣呢?”


    阮慈躺在石上,劍掛在背後,猶如一塊巨石一般,和地麵融為一體,粘住她的背,便是想摘劍起身都不能,她已經三日不能動彈,但精神倒很是旺盛,寬慰王盼盼道,“說不定自己就好了呢,再等幾日吧,不行就死在這裏也沒什麽,反正你不是老說我活不到還劍麽?”


    王盼盼快急哭了,尾巴壓在地上擺個不停,耳朵也貼著臉邊,乍一看頭是圓的,她道,“哪有一開始就死了的?不是,為什麽主人從來不說起啊?害我還以為煉化東華劍是極簡單的事,她等了你七百年,有什麽是打算不到的?若有這樣的險關,她早該預先做出安排才對。”


    “也許這就是無法言傳的奧秘呢?不是你說的麽,東華劍有許多法門都是心裏明白,卻無法告訴別人的,就像是我感應東華劍時看到的東西一樣,層次太高了,便是看到了也無法承載消化,便是自身領悟了也不能傳授給別人。”阮慈心裏卻是早想明白了,“也許這就是東華劍使都要過的一道關口罷,最後能夠出世為眾人所知的,都是過了這一關的,若過不了這一關,默默地就死了。”


    “那也不能現在啊,主人為你殺了世上所有劍種,若你也死了,東華劍無主,那琅嬛周天該怎麽辦?”王盼盼急得都快哭出來了,“天知道下一任劍使何時現身,很可能會來不及的!”


    什麽來不及?


    阮慈不禁心中一動,隻是王盼盼沒有解釋,她也就不再細問,隻是閉眼說道,“盼盼,別吵我,我再試試看,我想,是不是因為我無法感應道韻,到現在隻是些內家修為,觀想的速度趕不上東華劍變沉的速度。謝姐姐她們自然蘭心蕙質,又各自有名師護持,觀想得應該比我快得多。”


    這也不無可能,王盼盼忙道,“那你快觀想,快觀想,若按這個速度,幾日內你的內氣無法負擔這個重量,筋肉骨骼開始虧損,繼續傷到肺腑的話,連凝神都做不到,那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阮慈也知道茲事體大,閉上眼心神沉澱內定,借由背部肌膚感應東華劍的重量、花紋和形狀,她其實天分無論如何也不能算差,觀想了幾個月,五官六識已極為敏銳,心神也極為專注,凝定如針,絲毫不曾胡思亂想,漸漸晉入定中,仿佛能從東華劍的劍鞘之中,感應到那狂暴的衝天靈氣。


    阮慈心神隻是稍一浸入,便似乎被無邊鋒銳刺痛,此前她一向很小心,都繞過劍氣,隻是如王盼盼傳授一般,感應東華劍的形狀,今日卻是想到,“我對劍身感應如此艱難,是不是因為這劍氣無形間總在摧毀我的觀想圖景,又或者完整的觀想圖景中,也應有這劍鞘中的靈氣——若沒有靈氣,劍柄下方不就是空空如也,還怎麽能叫一柄劍呢?”


    她腦中觀想的圖景,應她念頭立刻轉變,原本那柄古雅的長劍之中仿佛射出了無邊無際的鋒銳劍意,就像是劍中藏了一個小小的太陽一般,阮慈無意間忽然想起了某一次觀想時見到的景象,混沌之中,第一個念頭,乃是恆久中的第一個變化,這變化便是所有生機的浮現。就猶如現在,她的念頭點亮了呆板的觀想圖,而那柄身藏日月星河為穗的長劍漸漸變得越來越亮,劍意就像那被念頭引燃的混沌虛空,沸騰如煮,從她那不知存在於身體何處的識海之中刺入她的四肢百骸,帶來尖銳痛楚,阮慈此時要收迴心思已來不及,駭然望著那劍意將她奇經八脈淹沒。


    她屢經變故,並非深閨弱質,在宋國地脈中爬行時,石壁狹窄,她也是遍體擦傷,雙手手心都爬得血肉模糊,阮慈連眉頭都沒有皺一皺,但這劍意入骨的劇痛,卻讓她連叫都叫不出來,隻覺得每一寸血肉都有小劍攢刺,從皮肉一直鑽到了骨頭裏,又逆行上腦,痛得阮慈甚至無法思考,連時間都不知過了多久,隻是冥冥中不知何處有一股力量,支持著她不至於暈厥過去,但也正因為這股力量,她無法從痛苦中解脫,隻能清醒地在這痛苦中煎熬。


    阮慈心中不知如何,漸漸升起明悟,隻要她毀了觀想圖,便可立刻從痛苦中解脫。她感覺自己已經活生生被剝了幾層皮,但意識卻依舊清明,想道,“這圖一旦毀去,就無法將東華劍掌控到輕重如意,那麽將來總要再來一次的,這一次不成,下一次還要經受一樣的痛苦,甚至也可能觀想圖被毀之後,就再也無法感應東華劍,連觀想本身都做不到了。”


    她年紀幼小,性格尚未長成,在宋國那樣險惡的環境下,所求無非圖存,終身也隻能任長輩安排,日子過得渾渾噩噩,便是聰明伶俐,靈台也猶如落滿了灰塵,並無明確誌向,連番變故之後,倒也有了許多惦記著的事,想要去天下見識,想要將阮家因果了解,想要將東華劍還給謝燕還,讓她知道凡人也有凡人的諾言。但這些都是該做,可做的事,直到此時,煎熬在劍意之中,痛苦到了極致,反而才激發出狠勁來,讓她有了生平第一個主意,惡狠狠地想道,“今日你就把我熬死在這裏也好,殺了我也罷,若我過了這一關,他日修行有成,必定毀了你這柄劍!”


    她昔日將東華劍奉為神劍時,總是觀想不成,可這一刻將神劍當作了折磨自己的仇敵,是在觀想仇敵的模樣,確實一蹴而就,順暢無比,腦海中已顯出一柄光輝燦燦、星光耀耀的神劍模樣,閃爍了片刻,這才慢慢暗淡下來,重新迴到了一柄樸實無華的褐鞘長劍樣子。那透體的劍意也慢慢消融,阮慈從極度的痛苦中解脫出來,神意也衰竭到了極處,一口氣鬆懈下來,當即就雙眼一翻,暈死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才漸漸醒來,仍覺得虛弱饑渴,身後的東華劍還是沉重如山,隻比入定之前輕了一絲,阮慈心中自然而然有所了悟,明白隻需按部就班觀想那副完整的劍意圖,劍身便會逐漸輕盈。隻是這乃水磨工夫,卻不可能在一兩日中功行圓滿了。


    正想向王盼盼求助,念頭一轉,又感應到了此時身外的境況,隻見自己所躺的大石周圍落滿了泥汙,似乎已過了許多時日,王盼盼不知去了什麽地方,身邊圍了一群黑袍修士,正低頭打量著她,其中一人說道,“這便是蟾光宗叫我們尋找的少女麽?”


    “這一次可賺得大了。蟾光宗極為重視此女,竟不惜出動了老祖宗,將她身邊守護靈獸擊斃,更發下賞格,不料我們竟有此時運,能撞見她!”


    正說著,便向她伸出手來。說來也是奇怪,東華劍在阮慈背上如山一般沉重,可在他雙手之中,卻仿佛毫無重量一樣,這黑袍人輕輕一抱,就把她抱了起來。


    第15章 染指劍種


    王盼盼之前攜帶阮慈行走時,用的是縮地成寸的神通,阮慈每走一步,便可邁出裏許,按王盼盼的說法,這還是阮慈沒有修為,等她入得道門,有了修行在身,那麽距離還會更遠。這些黑衣人的修為應當是不如王盼盼許多,將阮慈負在肩上,和扛麻袋似的縱躍而行,阮慈心中暗暗忖度,這些修士中築基的應該不多。


    她此時神智雖然清楚,但卻無法運使身體,隻一動念,識海中便有劍意襲來,好一陣痛楚,阮慈心中若有明悟,知道自己要將觀想圖畫全了,把劍意全都容納進去,才能恢複正常。若是在此期間,身體受了什麽損傷,又或者被人殺了,那她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什麽都做不了。


    按這些黑衣人的說法,王盼盼已經被蟾光宗老祖宗擊斃,不過阮慈心裏不是太信,在她看來,謝燕還主仆都是計謀百出,而且精通幻術,王盼盼還有子棺護體,子母陰棺是舊日宇宙留存下來的寶物,還經過三才鼎燒煉,母棺能裝載謝燕還的真靈在虛空中航行,子棺要護住王盼盼應該不成問題。隻是王盼盼現在大概不在她身邊,被引開了,希望之後能找她迴來。


    阮慈在那黑衣人肩上凝神修行了幾個時辰,隻覺得精神無法承受了,這才張開靈覺觀察身邊事物。此時這群黑衣人已卸下麵紗,換上了修士衣裳,一個個均是風度翩翩,不見絲毫邪異,攜著她在山水間奔行了約有千裏,在一個小山頭上落下來打尖,幾個年紀最幼的小師弟獵了野獸來,都是些獐子、麅子,眾人剝皮砍柴,點火炙烤,並無什麽神仙氣息,忙忙碌碌的,和宋國那些百姓也沒什麽差別。


    “張師兄,我們來了!”


    獐子已烤出陣陣香氣,兩個小師弟從懷中掏出鹽袋,時不時撒些香料上去,香味更是撲鼻,眾人正揮刀削肉來吃,遠處山間又有一群人縱躍而來,遠遠叫著‘張師兄’,阮慈心中暗自比較,隻覺得這兩幫人的身法大多都十分粗劣,比不上自己從王盼盼那處學到的輕功,也比不上在劉寅的內景天地裏,看到劉寅剛修道時學的身法。隻有帶頭的師兄要好些,一躍而起,猶如大鳥,在空中緩緩滑翔過來,足不沾地,十分優雅好看,似乎已可以初步禦氣。


    “王師兄!”


    兩位師兄抱拳道了好,張師兄令人給新來的師兄弟讓出位置,眾人或盤膝,或跪坐,圍著篝火說說笑笑,王師兄恭賀張師兄道,“蟾光宗開出如此驚人的賞格,在柳州一帶,不知有多少宗門正在搜尋此女的下落。不料卻被張師兄尋到,我們萬熊門此次定能迎來千載難逢的良機。”


    眾人都十分欣喜,張師兄道,“功勞都是大家的,小弟和王師兄既然結成一隊,搜索萬縣這一帶,那麽誰尋到不都是一樣?一路上也多仰仗了王師兄照拂,後日迴到山門,當由王師兄代我們稟告師尊受賞。”


    王師兄的修為確實要比張師兄強些,從身法也看得出來,聞言精神大振,又謙讓了一番,實在盛情難卻,這才為難地說道,“也罷,等迴去再說,今晚還要多加小心,蟾光宗如此重視此女,多少小宗現在都在搜索,可別折在迴宗的路上,我這裏有一副陣盤,你們往八卦方位布設下去,也免得今晚被人窺視。”


    “哦?我聽說這套陣盤可是王師兄的愛物,可以激發的次數已經不多了。”張師兄不免動容,“此女身份竟如此要緊麽?”


    張師兄今日如此知情識趣,王師兄自然要籠絡他幾分,和張師兄一起在阮慈身邊坐下親自看守,又查驗了一番阮慈的情況,這才壓低了聲音說道,“聽說此女資質極佳,身上又係有極重要的秘密。蟾光宗也是因為自己豢養的一窩靈獸被吃了,順藤摸瓜,仔細尋訪才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我聽蟾光宗的單師姐說,蟾光宗也不敢保有此女太久,應該是要供養一段時間,再獻給上宗收為弟子。”


    他說到單師姐,麵有得色,張師兄心領神會,舉手恭賀道,“師兄,今次立下大功,恐怕和單師姐的婚事也該定下來了吧?小弟先在此道喜了,將來少不得要叨擾一杯喜酒。”


    把王師兄捧得眉花眼笑了,這才問道,“這上宗是哪裏的上宗?——難道是宋國那裏的淩霄門、盤仙門?”


    “哼,這些宗門在我們萬熊門麵前,倒也算是上宗了,可也不配做蟾光宗的上宗罷?”王師兄舉手向空中拱了拱,“如雲空門那般元嬰輩出的名門盛宗,又對蟾光宗一向照拂,才配叫一聲上宗。”


    張師兄也是歎道,“不錯,也隻有像雲空門那樣,有洞天老祖坐鎮的盛宗,才可差遣得動蟾光宗這般的茂宗了。”


    他滿是向往地道,“如我們萬熊門這樣的小門小派,隻盼著什麽時候門主能突破元嬰,再扶植出一二金丹,漸漸才可和蟾光宗分庭抗禮,從下宗的身份脫離出來。”


    “那也非是你我能看得到的了。”王師兄也有些感慨,“不過還好,此次蟾光宗賞格極為豐厚,其中有幾味外藥,正是掌門煉嬰所用。你我兩兄弟立下這樣的大功,應當也能落下不少賞賜,愚兄可在築基境界上再往上走一走,賢弟也可試著鑄就道基了,到時,我等當尋一靈穴,由我來為賢弟護法,定要為賢弟鑄就‘無漏金身’。”


    張師兄喜上眉梢,拱手道,“多得師兄提攜。”


    兩人都是說得心熱,恨不得連夜動身,張師兄將阮慈細看了幾遍,嘖嘖連聲,“若不是她身上帶了那靈獸的一絲氣息,我等還真不能肯定這就是上宗要找的人。說也奇怪,她氣息斷絕,連心跳都幾乎沒了,但體內生機盎然,也絕非死人。似乎是神遊在外,如此棘手的情狀,恐怕非金丹老前輩不能處置吧?”


    “金丹?隻怕她是要被雲空門那位洞天老祖宗收入門下,做關門弟子。”王師兄吊著眼哼了一聲。


    張師兄很是不信。“洞天老祖?不是說那位老祖已經閉關萬年了麽?”


    “閉關萬年也可神遊在外,老祖威能,豈是你能想象的?”王師兄滿臉‘信不信由你’,“單師姐親口對我說的,還能有假?若非老祖有意收徒,蟾光宗又怎會如此落力?我們獻上此女,能從蟾光宗那裏得到天大的好處,這蟾光宗把此女送給雲空門,好處又何止倍數?”


    他瞥了毫無知覺的阮慈一眼,突地又歎了口氣,惆悵地道,“但和此女卻又無法相比了,為了她,你我這些人奔忙了數月,如此汲汲營營,隻得到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好處,可她一睜眼,就能拜在洞天老祖門下,天下的外藥靈寶,想來也是予取予求,對我等來說,金丹已是此生最大的指望,可對她來說,卻隻怕是修道的起點。這樣的運氣,怎麽就落不到你我身上?”


    張師兄也覺得心中酸楚,但他有自知之明,勸道,“師兄,話也不是這麽說,各人各人的緣份,你我都是蟾光宗瞧不上的弟子,這才拜入萬熊門,想來資質有別,也怨不得運氣。”


    王師兄搖頭道,“我先也是這樣想,是以剛才借著說話,已開法眼將她看過——你沒築基,沒有這樣的能耐,你不知道,此女不能感應道韻,乃是凡軀!”


    “凡軀!”張師兄也是大驚失色,“這……這也能被洞天老祖收入門下?可凡軀又該如何修道?”


    “這就不是你我所能知道的了,也許老祖身懷逆天神通,可以為她再造靈根。”王師兄陰沉著臉,越說越氣,拍了一下身邊石塊,“這其中要耗費的千萬寶材,哪怕隻是給我們師兄弟萬分之一,也足夠我們修到金丹了,又何須終日為生計奔忙?世事竟不公至此!”


    在火光中,他臉龐似被火焰扭曲,帶了幾分猙獰,望著阮慈的眼神漸漸兇殘,張師兄看出不對,驚道,“師兄,你——你要做什麽——你不要賞格了麽?”


    他攔在阮慈身前,附近眾弟子也紛紛發現不對,都聚攏過來,王師兄臉上瘋狂之色漸濃,伸手從腰間摘下一張鐵爪,低聲道,“你們都讓開!”


    張師兄‘唰’地一聲拔出佩劍,眾弟子也都亮出兵器,叫道,“師兄,你入魔了!”


    “快服清心丸!”


    王師兄又哪裏聽得進去?雙眼泛起血紅,一聲大吼,身形暴漲,如熊般俯下身軀,往前撲了出去,那鐵爪發出白光,隻一下就擊飛了張師兄的佩劍,將他肚腹劃爛。張師兄捂著肚子,慘嚎道,“這是真傳功法,你們打不過他的,快逃!”


    他勉力揮舞長劍,和王師兄相鬥,其餘弟子想要逃走,但陣盤已布,迷陣籠罩之下,又哪有那麽容易逃走?王師兄獰笑著將他們一一追捕了結,將山清水秀的山穀,變作了血流處處、哀嚎聲聲的活地獄。張師兄捂著肚子堅持了好一會兒,見王師兄殺了一整隊人,手持利爪走了過來,不由歎道,“師兄,你會後悔的……”


    話音未落,王師兄眼神漸漸清明,左右顧盼,不可置信地道,“我,我……我做了什麽?!”


    他舉起手中血跡斑斑的熊爪,端詳了片刻,又看向張師兄,問道,“真是我麽?”


    張師兄已說不出話,隻是勉力點頭,王師兄呆呆地站了一會,慘笑道,“我還有何麵目去見師父?”


    張師兄叫道,“師兄不要!”王師兄反手一抓,將熊爪送進自己肚中,狠狠一攪,跌在地上,肚腸全流了出來,張師兄喘著氣想從腰間掏出藥物,可手舉到一半,終究是無力地滑落下來,山穀間兩道唿吸聲時斷時續,漸漸微弱,終於徹底沒了聲音。


    山風吹過,除了躺在最高處的阮慈之外,一地死屍的衣袂都在輕輕飄揚,畫麵說不出的邪異,王師兄的鼻翼輕輕翕動,似乎也被風扇動了,仔細一看,卻是一隻如米粒一般通體發紅的小蟲子,從他鼻孔裏爬了出來,留下一道血痕。那小蟲子舞動觸角,鑽入泥土之中,留下一個小孔,又過了一盞茶時分,一道紅霧從孔中漫了出來,細看全是蟲豸,漸漸化作兩個小童,兩人都穿著百衲衣,生得也是一般模樣,麵紅齒白、手臂如藕,瞧著說不出的惹人喜愛。


    “嘻嘻,小小散宗修士,也敢染指劍種。”


    “也敢染指劍種。”


    他們二人講話一唱一和,彼此複讀尾句,似乎帶了一絲奇妙的韻律,“蟾光宗真是不自量力,小小茂宗,竟然摻和進這樣的事情裏來,倒讓我們得了一功。”


    “吃了一功。”


    “要多謝蟾光宗。”


    “多謝蟾光宗。”


    兩個童子手舞足蹈,一頭一尾扛起阮慈,似唱似笑地道,“我們公子有道侶了。”


    “公子又有道侶了!”


    “公子叫我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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