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了一眼成玉腳下的幾個空酒壺,可見她在此坐了有一陣了,齊大小姐趕緊過去探了探她的後領和脖頸,發現她衣衫盡濕渾身冰冷,心中跳空了一拍,攬住她的後背便要將她抱下樓去找大夫。


    沒想到她卻抬起了頭,揚手將齊大小姐的動作擋了一擋,擋完了才發現來人是齊大小姐,因此有點開心似的往旁邊挪了一挪,聲音也很歡快:“哦,是你啊小齊,你來得正好,陪我坐一坐。”鬢發皆濕,一張臉卻緋紅,也不知是醉狠了還是發燒了。


    齊大小姐抬手探向她的額頭,秀眉蹙起:“你發燒了,我們先下去。”


    她卻像沒聽到齊大小姐的話,自顧自道:“你知道嗎,我終於想起來了為什麽我總在夢裏哭。”是胡話。齊大小姐沒有搭理她,隻伸手為她擦拭那一頭濕發。她並沒有介意,隻是繼續道:“因為我意識到了,”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或許我從來就不是連三哥哥獨一無二的那個人。”說完她抿了抿嘴唇,“我太傷心了。”


    齊大小姐的動作就頓住了,良久,齊大小姐道:“你喜歡交朋友,但你從來沒想過要做誰的獨一無二。”


    她含糊著:“嗯。”想了想又道,“不過連三哥哥不是我的朋友,他是我的哥哥。”說到這裏愣了一下,“哦不,其實他也不是我的哥哥。”


    細雨很快淋濕了她的額頭,齊大小姐伸手替她擦了額頭上的雨水,再次嚐試著將她背起來,還說著話轉移她的注意力:“那他是什麽呢?”


    她陷入了思考中,果然溫順許多,齊大小姐終於將她背了起來,正準備飛身下樓時,聽到她在她耳邊低聲道:“他是特別的人。”輕輕的,像說給自己聽,“很特別。”


    此後,齊大小姐足有半個多月沒再聽成玉提起連宋。但並不是說連將軍此人就此淡出了他們的生活。


    事實上,半個多月裏,他們碰到過連宋兩次。


    一次是在雀來樓門口,連宋帶著煙瀾正要入樓,季世子領著她倆剛好從樓上下來。


    察覺成玉對連三的依賴後,齊大小姐私下打探過連三,因此煙瀾是連三表妹這事她也知道。還聽說連三一直對煙瀾不錯,煙瀾腿腳不便,性子又沉鬱清高,從前連三沒事常帶煙瀾出宮閑逛。


    齊大小姐目光掃過前麵那一雙表兄妹,又迴頭看方才一直走在她身側的成玉,卻沒看到她人影,後來才知道她竟折迴樓上從二樓背後爬了下去。這是在躲著連宋。


    齊大小姐猶記得她不久前還見天去大將軍府堵連宋,醉話中也說過連三於她的特別,為何突然開始躲起他來,齊大小姐感覺這件事有點難以明白。


    還有一次碰到連宋獨自在藏蜜小館買糕點,她倆坐在小館裏間飲茶。


    旁觀了這麽長時間,齊大小姐覺得自己也看明白了,成玉和連三之間必然有事,而且他倆缺一個時機說明白,她認為此時正是二人說清楚的良機,因此拎著成玉就要出門去攔連三。


    結果剛走出門,聽見身後刺啦一聲,手上一輕,迴頭一看,才發現成玉居然拿把小刀把被她握住的半幅袖子給割斷了,退三步縮在牆角裏態度非常堅決:“現在不行,我還沒想好。”


    齊大小姐心想她必須不忘初心將成玉拎出去,否則此事這麽拖著成玉難受她也不自在,但她也著實好奇,沒忍住握著那半幅袖子問成玉:“你這衣裳什麽破玩意兒?割一刀破這麽徹底?”


    就見成玉小心地將那把匕首收進了刀鞘:“不是衣裳的錯。”將收好的匕首插在腰間還用手拍了拍,“皇帝堂哥賜的好寶貝,百年難見的精鐵鍛成,吹毛可斷,削鐵如泥。”


    片刻前剛剛發過誓要不忘初心的齊大小姐立刻忘了初心,探身過去:“欸給我看看。”接著兩人就一同鑒賞起那把匕首來,鑒賞了整整一下午,迴家後齊大小姐都沒想起來她今天還有件事忘了沒幹。


    當然,她也沒注意到那天整個下午成玉其實都有點心不在焉,但如今的成玉已不再像她小時候,甚至她前一陣時那樣什麽情緒都放在臉上,她小心地掩飾了。


    第二十章


    距小江東樓的那個雨夜,整整過去了二十五日。


    說前幾日皇帝突然想起來成玉跟著師父重新學畫也有一個多月了,想看看她長進如何,因此四日前繪畫師父特地留了她一道課業,令她十日內以秋日山水、林中花鳥、宮廷仕女為題各作一繪。


    繪畫師父比成玉自己還怕她發揮不好將作業交上去皇帝會責罰,這幾日都沒來十花樓,意欲使她專心作畫。不僅他沒來,他還將馬頭琴師父也勸退了。真是師門有情,大愛如山。


    然後成玉花了兩天時間就將三幅畫都畫完了。


    此時她坐在書房中蹙眉看著攤在身前的三幅畫,想著她要不要借請連三指導畫作之名,再去一次大將軍府。她聽說煙瀾就總以這個名目去大將軍府,連三從沒有拒絕過,她推測那他應該覺得畫畫也是一件正事。


    前二十多天裏遇見連宋時她總躲著,其實並非如她同齊大小姐所說,是她沒有想好,早在小江東樓的那個雨夜,她就將一切都想明白了。一直以來,是她太過依戀連三,將他視作親密特別之人,理所當然地以為連三也將她同等視之,所以當連三不再主動找她,她才會感到不安、失落,還難過。


    可於連三而言,她或許從來就不是個多麽重要的人物,也許他隻當她是個普通小友,他閑暇時會邀認識的小友喝茶吃飯,看她可憐時還會順手幫一幫,忙起來當然就再顧不得。就像她事情多的時候,也不會記得要去找他們蹴鞠隊的湖生鬥蛐蛐兒。


    是她一直誤會了自己同連三的關係,誤以為他們是一對親密無間的兄妹。


    可這並不是連三的錯。雖然剛開始是他要她做他的妹妹,但那或許隻是句戲言罷了,因為後來他其實一直有提示她,他並不想做她的哥哥,是她一直沒有當真。該當真時她沒有當真,不該當真時她卻當真了。是她的錯。


    想清楚這一切令她感到非常難堪,可更多的卻是失望和痛苦。就像在風雨交加的夜晚,唯一用來照明的那支蠟燭不小心被吹滅了,四周突然湧來無邊無盡的黑,和淒冷的風雨聲,而片刻之前蠟燭帶給她的溫暖和光明,就像是一場她從未擁有過的幻覺。


    那恐懼和痛苦如此強烈,令她不由得在想明白的那個雨夜裏緊緊拽住了身上的被子,在黑暗中無聲地哭泣,流了一整夜的淚。


    她不知該如何麵對連三,因麵對他就像麵對一個破碎的美夢,這才是她不願見連三的原因。


    她最近時常懷念十五歲前的時光。和其他女孩子不同,她從來沒有渴望過長大,可能那時候她就懵懂地知道了長大會有很多的煩惱。


    她以為在想通這一切之後她能平靜麵對連三的冷淡,就像當初季世子說不想和她交朋友時,她的確難過了一陣,但沒多久她也就平靜了。她從小就不是強求的人,求不得的東西,她從來不執著。


    可待時間一天天過去,當那白衣的身影真的在她的生活中越走越遠時,她感到的卻並非釋然和寧靜,而是巨大的恐懼。有生以來第一次,她想要強求。她甚至想,如果他不願意她太過依戀或是依賴他,她會努力和他保持一個萍水之交應有的距離。


    她不想讓他走得更遠。


    她不能讓他走得更遠。


    巳時初刻,成玉帶著她的三幅畫出了門。


    大將軍府上,國師正同連三匯報自他離開平安城後,這二十日來朝中的動向。三殿下剛迴到府中,此時正在換衣。


    這些時日,朝中其實也沒有什麽動向,最大的動向是國師抱病了二十日告假未朝,而國師抱病這事還是他們自己搞出來的:連三需出一趟遠門,得留國師在京中假扮他上朝候召,扮了連三後國師分身乏術,他本人隻好告病不朝。


    皇帝習慣性日理萬機,看上去依然很忙,但理的基本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奏章。國師覺得根本沒有什麽好匯報,因此三言兩語就說完了京城中的事,期待地望著三殿下,想聽聽他在遠行途中有什麽發現。


    二十日前連三離城,乃是因黑冥主謝孤栦遣冥使呈給了他一樣東西。


    三殿下當日找謝孤栦要的是人主阿布托的溯魂冊,但阿布托的時代距今已有二十一萬年,便是冥主也不可能如此迅速地在二十一萬年的浩繁卷帙中找出他的溯魂冊來。因此彼時謝孤栦遣使相送的並非連三討要之物,而是他母親留下的一則筆記,筆記中亦提到了在阿布托活著的時代裏發生的一些事。謝孤栦讓冥使帶了口信,說是正物送抵之前,先將此物借給三公子做參考。國師覺得謝孤栦真是很會做神了。


    可巧的是,筆記中載錄的正是當年祖媞神的四位神使助其列陣獻祭混沌之事。


    說祖媞雖在此世獻祭,但欲使十億凡世皆得恩澤,故而在獻祭前列出了通衢之陣,此陣一旦發動,能將十億凡世同此處凡世短暫地接連起來。而正因有了通衢之陣,當年祖媞神在此間的舍身獻祭方能恩澤十億凡世整個人間。


    此陣有二十一個陣點,三個陣眼,列在二十四個地方,遍布這一處凡世的五洲四海,陣點和陣眼均有靈物鎮守。而尤為珍貴的是,謝孤栦送來的這幾頁筆記上,竟還明明白白繪出了陣點和陣眼所在之處。


    通衢之陣雖已廢多年,但說不定陣點和陣眼處能有祖媞神去處的線索,這便是連宋拿到筆記後立刻便出了城的原因。


    彼時當三殿下將京中之事全托給國師時,國師蒙了一刻,因為他記得最開始他隻是拿著南冉的述史之書去求教了三殿下一個小問題,為何他就成為三殿下尋找祖媞神這事的得力助手了,他感覺有點雲裏霧裏。但三殿下的意思是,九重天上他的元極宮中一直缺一個稱手的仙伯,待他凡界之事畢,打算將國師帶迴他的元極宮,既然國師遲早要到他手下當差,現在就開始當和幾十年後再當也沒有什麽分別。


    甫一聽飛升成仙後三殿下還要將他繼續收在麾下,國師當場就哀莫大於心死了,對自己修道多年的意義產生了懷疑。


    但這事也沒有什麽再商量的餘地。因此在三殿下出城的二十日裏,國師想通了一半,覺得無論如何,跟著三殿下尋到祖媞神,護佑神性尚未蘇醒、不能自保的祖媞神不被鬼妖四族覬覦這事還是很有意義的。況且三殿下也說了,待東華帝君出關後他便將這事轉給帝君。他們其實也忙不了多少時候。


    此時,連三的書房中,國師眼巴巴望著更好衣正在喝茶的三殿下:“殿下這些時日,想是已將那二十四處陣點和陣眼查驗完畢,可有什麽收獲?”


    他問得直率,三殿下答得也直率:“尋到了沉睡中的雪意。”


    可問題在於,雪意是個什麽,是個人,還是個物件,國師完全不明白,尋到雪意意味著什麽,國師也不明白,國師臉上的表情有點傻傻的。


    三殿下看了他一眼:“大洪荒時代,祖媞神自光中降生於中澤的姑媱山,一生點化過四位神使:槿花殷臨、九色蓮霜和、帝女桑雪意、人主帝昭曦。九色蓮霜和棲在小瑤台山中,那正是通衢之陣的一處陣眼,帝女桑雪意則沉睡在第二處陣眼羌黎草原。”他淡淡道,“祖媞當年設陣時,應是以她的三位神使鎮守三個陣眼,但是在第三處陣眼大淵之森裏,我卻未能覓得槿花殷臨的影子。”


    國師雖然完全不懂神族的太古遠古史,但在先帝的栽培下……當然先帝也不懂神族的太古遠古史,但先帝是個說話沒有章法的話癆,因此國師的理解能力和應變能力都是一流的。國師立刻發現了連三話中的問題:“殿下何以斷定第三處陣眼一定由神使鎮守,且是由槿花殷臨鎮守,而非另一位神使人主帝昭曦呢?”


    三殿下皺了皺眉。國師覺得這個皺眉應該又是在嫌他蠢。國師感到心塞,但是他撐住了。三殿下道:“人主是個尊號,你以為世間能得幾個人主?”


    國師腦中靈光一閃:“因此人主帝昭曦和人主阿布托……”


    三殿下點頭:“是同一人。南冉語中將人主稱作阿布托,但在神族的史冊記載中,唯一的人主叫作帝昭曦,是祖媞神的其中一位神使。”


    國師恍然:“南冉古書上說,當年祖媞神獻祭之時,人主率族眾於祭台之外跪拜……既然當是時人主另有職責,那麽第三處陣眼自然不可能由人主鎮守。”


    剛說完已見三殿下單手將一張陣法圖攤在了麵前的書桌上。這種時候被三殿下拿出來的陣法圖,當然隻能是他根據謝孤栦送來的筆記親自複原的通衢之陣陣法圖了。


    國師好奇地探過去,見三殿下拾起一支炭筆將其中的二十一個陣點連了起來,竟似兩個相交之圓;而三隻陣眼中的其中兩隻在兩圓的圓心處,第三隻陣眼則處於兩圓相交的正中心,亦是整個圖形的中心。


    三殿下點了點最中間那一處:“此處便是大淵之森。太古遠古之陣,若要以正神來守陣眼,以法力最高者鎮守最重要的位置,這是常識。殷臨是祖媞座下四位神使之首,既然這套陣法中其他兩個陣眼是由霜和與雪意鎮守,那這第三個作為中心的陣眼,除了槿花殷臨以外,無神可鎮守。”


    國師了悟地點了點頭,卻又立刻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殿下方才說九色蓮霜和同帝女桑雪意都在當年鎮守的陣眼之處沉睡,可槿花殷臨卻不見蹤影……殿下是懷疑這非因他故,而是同祖媞神的複生大有關係?”


    就看三殿下靜了好一會兒,方道:“既然此世是當年祖媞神羽化的凡世,通衢之陣亦列在此中,包括神使們亦是在此世沉睡,若祖媞神由光中複生,你認為複蘇在何處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國師想都沒想:“當然是此世。”


    三殿下就笑了:“可若祖媞神已複生,雖還未曾覺醒歸位,但既是祖媞之魂,必然仙氣磅然,你我身在此世,卻沒有半點感應,是為何?”


    國師有些糊塗:“……或許是她還未曾真正複生?”


    三殿下就又笑了:“‘昭曦滅,霜雪謝,神主不應,槿花凋零。’這句話的意思是若他們的神主沒有意識,那麽昭曦之光將滅,九色蓮霜和與帝女桑雪意當枯萎,且槿花殷臨亦會凋謝。所以,若祖媞未曾真正複生,那我看到的霜和同雪意應當隻是一簇枯謝的蓮花和一叢枯謝的桑樹,不大可能那樣有生氣,且原身為槿花的殷臨也應該還凋零在大淵之森,而不是渺無蹤影。”


    國師想了想,恍然明白過來:“殿下是說,很有可能槿花殷臨已率先蘇醒,尋到了複生的祖媞神且隨侍在了女神的身旁,是因殷臨動了什麽手腳,您才無法感應到女神的仙澤,是嗎?”


    三殿下一邊捏著炭筆在那張陣法圖上補了兩個字,一邊道:“孺子可教。”


    國師雖然看著比三殿下年長一些,但在三殿下四萬多歲的仙齡之前,的確可當一個孺子,因此也沒有覺得什麽,反而受到了鼓勵,再接再厲道:“那殿下是不是打算先去找殷臨了?”


    三殿下依然低頭在那張陣法圖上寫寫畫畫,隨意道:“尋找殷臨和尋找祖媞同樣困難。”


    國師繼續出主意:“既然殷臨已經蘇醒了,那霜和和雪意說不定也能很快蘇醒呢,他們又同為祖媞神的神使,說不定彼此間能有什麽聯係,好好看著霜和與雪意,待他們醒了說不定能帶我們找到祖媞神?”


    三殿下依然很隨意:“殷臨比他們強太多,隻要祖媞不滅,便隻有一口氣息在這世間,他也能清醒長存。但霜、雪兩位神使,在祖媞歸位前他們都醒不來,因此看著他們也沒有太大意義。”淡淡道,“既然殷臨已在祖媞身邊,她的安危倒不用太過擔心。如今之計,先等著謝孤栦的溯魂冊吧。”


    國師就很崇拜三殿下了:“殿下曾說神族已無有完整記載祖媞神的史冊了,但關乎祖媞神,殿下卻似乎什麽都知道。”


    三殿下頭也沒抬:“可能是因為我有那麽一個常聊天的朋友,比祖媞神還大一些,卻一直沒有要羽化的意思,現在還好端端活在九重天上,被稱為天宮的百科全書,四海八荒的活化石。”


    國師表示有點羨慕。三殿下神色莫測地笑了笑:“你證道之後若不喜在元極宮中當差,我可將你推薦到他處。”


    國師先表示了一下這怎麽好意思,又立刻表示他也沒什麽別的愛好,就愛吃個甜糕看看書,三殿下這位百科全書朋友,聽這個名字他就甚是仰慕,若三殿下有此美意將他引薦給他,他又怎好推辭,之類之類的。


    三殿下就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好。”


    多年之後的某一天,在太晨宮中給東華帝君當差的國師驀然迴想起這一幕,在夕陽中流下了追悔莫及的淚水。


    但這時候的國師畢竟還年輕,年輕的時候總是天真,不知道人間有很多套路,還有很多坑……


    天步步入書房時,國師和連三就通衢之陣正好談到一個段落。國師倒是轉頭看了她一眼,三殿下俯身在書桌前握著炭筆正修改著什麽,沒有抬頭。


    天步走近兩步輕聲稟道:“郡主有月餘未上門了,方才卻拿了三幅畫作來求教,說是教她繪畫的夫子留的課業,迴頭要呈給皇上查驗,皇上若不滿意,會更嚴厲地拘束她閉門向學。她已被拘得怕了,聽聞殿下十分擅長丹青,因此來求殿下指點指點她,希冀在殿下的指點下這三幅習作能令皇上滿意。”停了一停,“奴婢迴郡主說殿下近日仍忙著,此事需得請示殿下,郡主現今正在東跨院的花廳中候著。”


    天步邊稟邊觀察著她家殿下的神色,卻見連三猶自低頭修改著攤在書桌上的卷軸,頭未抬,筆也未停。天步心中便有了大致的計較。


    在連三身旁伺候了數萬年的天步其實從沒費心思想過連三為何冷落成玉,因從前在九重天上,在連三身邊最久的和蕙神女跟著他也沒有超過五個月。因此當連三開始避著成玉時,她覺得這著實是一樁尋常之事,隻是有些為那位小郡主歎息。


    郡主日日來將軍府堵連三那一陣,她覺得她家殿下對郡主頗有留戀,這倒有些不尋常,因從前三殿下是不會對從身邊送走的神女有什麽留戀的。但一個月過去,看眼下這個光景,天步覺得殿下倒又成了那個淡然無情的殿下,對成玉也像確然沒什麽心思了。


    她在心底再次為那位小郡主歎了口氣,見連三一時沒有吩咐,忖度著道:“那奴婢這就去迴稟郡主,說殿下軍務繁忙,著實抽不出空閑,請郡主另尋高人指點。”說著便起了身,剛退到門口,卻聽見她家殿下開口道:“畫留下來,讓她迴去。”


    天步愣了好一會兒,不確定道:“殿下的意思是……”


    書桌前的連三仍沒有抬頭:“問清楚皇帝對她的習作有何要求。”


    天步領命退下時內心充滿了驚訝和疑惑。讓郡主將畫留下,是想幫她的意思,卻又讓郡主離開,是不想見她的意思。天步徹底迷茫了,不知她家殿下對那位小郡主究竟怎麽想的。


    國師站在書桌旁若有所思。前些時候連三離京時曾提醒過他一句,讓他扮作他時,無論何時遇到成玉,都離她遠些。彼時國師隻以為是三殿下不能忍受郡主同他這個冒牌貨親近,故而有此告誡,還腹誹過連三小氣。今日瞧著,卻似乎不是這麽一迴事。


    方才那侍女稟出“郡主”兩個字時,他離得近,瞧見三殿下原本和緩的側顏驀地收緊,手中的炭筆也在卷軸上停了一停。


    連三同成玉一向多麽親近,國師也算見識過,但那侍女稟完後,卻聽到他下令將郡主送出去。這著實很不尋常。


    國師本想問問他和成玉是怎麽迴事,正欲開口時想起來自己是個道士。一個道士,對別人的感情問題如此好奇,算什麽正經道士呢?


    憶及一個道士應該有的自我修養,國師訕訕地閉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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