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一愣,看向自己的左手,發現袖口處有些斑駁。將袖子拉下來一點,她抽了一口氣,才覺出疼,發現小臂處不知何時竟多了老大一片擦傷。可能是方才拉扯衣袖時布料擦破血痂之故,傷口又開始流血。


    天步立刻伸手過來,想要查看她的傷口,她卻趕緊退了一步,冒冒失失地將衣袖放下去遮住那片可怕傷痕,想了想,解釋道:“可能是剛才沒注意摔了一跤,沒有什麽。”又佯作開朗,“姐姐迴去同連三哥哥複命吧,我也迴去了。”說著便利索地轉了身。


    將軍府內院臨湖有一棵巨大的紅葉樹,樹下有張石桌,連三坐在石桌旁雕刻一個玉件。煙瀾在不遠處的湖亭中撫琴。天步對凡世的琴曲不大有研究,因此沒聽出她撫的是什麽曲,隻覺調子憂傷,聽著讓人有些鬱結。


    近得連三身旁時,天步有些躊躇,她不大確定連三是想要立刻聽她迴稟有關成玉之事,還是不想。猶豫了片刻,感覺也並不能揣摩透她家殿下此時的心思,就沉默著先去給他換了杯熱茶。


    新換上來的茶連三一直沒碰過,隻專注在手中的雕件上。那是塊頂部帶了紅沁的白玉,連三將它雕成了一對交頸之鶴,那紅沁便自然而然成了鶴頂一點紅,雖隻雕了一半,鶴之靈性卻已唿之欲出。


    天步在一旁聽候,直待煙瀾撫過三支曲子,才聽到連三開口問她:“她怎麽樣了?”


    天步輕聲:“郡主她是明白事理的郡主,聽完奴婢的話,並沒有為難奴婢,很聽話地自己迴去了。”


    “好。”連三淡淡,仍凝目在手中的玉件之上,仔細雕刻著右邊那隻鶴的鶴羽,像方才不過隨意一問,其實並不在意天步都迴答了他什麽。


    “但郡主看上去並不好。”天步斟酌著道。便見連三的動作頓了一頓,但隻是極短暫一個瞬間,刻刀已再次工致地劃過玉麵,便又是潔白的一筆鶴羽。


    天步低聲:“她以為殿下您不喜歡她太黏著您,因此讓我轉告殿下,她並沒有那麽黏人,隻是今日在街上碰巧遇到您,因此順道過來一趟和您打個招唿。”


    湖亭中煙瀾一曲畢,院中瞬間靜極,紅葉樹下一時隻能聽見連宋手中的刻刀劃過玉麵的細碎聲響。


    天步繼續道:“不過奴婢不認為那是真的。”她垂眼道,“她來時氣喘籲籲,滿頭大汗,像是急跑過,或許在追著殿下迴府時不小心將手臂摔傷了,半袖都是血跡,她卻沒有發現,直待奴婢告訴她時,她才覺出疼似的,但也隻是皺了皺眉。”她停了一停,“可當奴婢說殿下不能見她時,她看上去,卻像是要哭了。”


    玉石啪地落在石桌上,碎成了四塊。天步猛地抬眼,便看到那鋒利刻刀紮進了連宋的手心,大約紮得有些深,當刻刀被拔出來扔到一旁時,鮮血立刻從傷口處湧出,滴到石桌上,碎玉被染得殷紅。


    天步輕唿了一聲,趕緊從懷中取出巾帕遞上去,連三卻並未接過,隻是坐在那兒麵無表情地看著掌心。良久,他隨意撕下一塊衣袖,草草將傷處包裹起來,抬頭向天步道:“再取一塊玉石過來。”就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成玉一路踢著小石頭迴去。她中午也沒吃什麽東西,但並不覺著餓,路過一個涼茶鋪時,突然感到有點口渴,就買了杯涼茶。今日涼茶鋪生意好,幾張桌子全坐滿了人,她也沒有什麽講究,捧著茶在街沿上坐了會兒。


    她蹲坐在那兒一邊喝著茶一邊歎著氣。


    她簡直對自己失望透頂。在天步告訴她連三因煙瀾之故而無法見她時,她終於明白了,她真的就是那樣荒唐。


    她在嫉妒著煙瀾。


    她今日之所以會難受,會不開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源於她突然意識到,連宋待煙瀾似乎比待她更好。


    但這嫉妒其實很沒有道理,因煙瀾才是連三有血緣關係的表妹,他們自幼相識,感情更深一些也無可厚非,連三待煙瀾更好,實乃天經地義。雖然她叫連三作哥哥,但其實他並非真的是她哥哥。若有一天他不再想讓她做他的妹妹,她同他便什麽都不是。她其實從來就無法同煙瀾相比。


    意識到這一點時,她心中竟瞬間有些發寒,因此喝完涼茶她又要了杯熱茶,想暖一暖身。


    喝完茶她踢著石頭一路往迴走,眼見得十花樓近在眼前,才想起手臂上的擦傷,又調轉頭向小李大夫的醫館走去。


    她踢球時也常常這裏擦傷那裏擦傷,因此小李大夫並沒有多問。但小李大夫是個見過大世麵的人,不斷隻胳膊缺條腿的,在他眼中都不算傷,故而給成玉包紮完傷口後,看她坐那兒發呆像是挺閑,還讓她幫忙抄了兩百個藥方子。


    成玉覺得小李真是沒有人性,但她也很對不起小李,因為她一邊想著心事一邊抄著藥方子,結果兩百個藥方子沒有一個抄對。太陽落山時小李來查驗她幫忙的成果,打死她的心都有了,但注意到她的臉色,小李克製住了自己。平靜下來後,小李坐到了她身邊,問她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她點頭嘟噥:“算是吧。”


    她同小李本是無話不談的朋友,但她嫉妒連三的親表妹這種事,連她自己都覺得不成體統,小李一定會覺得她神經病,因此她也沒有同小李細談的意思。


    小李挺感慨:“哦,我們阿玉也到了擁有不能和我分享的心事的年紀了。”


    成玉皺著眉頭看著他:“你就比我大兩歲。”


    小李大夫非常自信:“但是花酒卻比你多喝了許多頓。”


    成玉不服氣:“也不見得。”


    小李想了想:“你那種去青樓找花魁涮火鍋,或者青樓的花魁去十花樓找你涮火鍋,都並不能算作喝花酒。”


    說著將她領入了仁安堂的酒窖中,很仗義地提了兩壇子好酒送她,並且豪氣地指點她,說人長大了,是容易有心事,但沒有什麽心愁是喝兩壇子烈酒還澆不滅的,如果有,小李又提了兩壇酒給她,道:“那就喝四壇。”想到成玉一向的酒量,感覺四壇也不是很把穩,幹脆又再送了她兩壇湊成了六壇,挺滿意地道,送禮就是該送六六順。又告訴她今日朱槿去莊上收租了,明日才會迴來,她今夜可以自由發揮。


    因此當夜,成玉就自由發揮了,然後她就喝醉了。


    成玉的毛病是,一醉得狠了,她就愛爬高。


    上次小江東樓的醉清風她喝到第三壇,她爬上了樓外一棵百年老樹的樹頂,因方圓一百丈內就數那棵樹最高。這次小李送她的烈酒也是喝到第三壇,她爬上了十花樓第十層的正脊,因方圓一百丈內就數這座樓最高。


    她暈暈乎乎地蹺著腳坐在屋脊上,白日裏的煩心事早已忘得差不離,隻覺坐得這麽高,差不多能俯視整個平安城,真是暢快。同時小李送她的酒又這樣好喝,小李真是好朋友。


    她坐在屋頂上喝得酒壇子見了底,一時也沒想到樓下還有三壇,瞧見不遠處的街道上有幾個幼童提著燈籠玩著追影子,覺得很有趣,就扔了酒壇子自個兒在房頂上蹦蹦跳跳地追逐起自個兒的影子來。她自幼蹴鞠,有絕佳的平衡力,因此雖瞧著每一步都搖搖晃晃像要摔下去的樣子,但每一步她總能穩住自己。


    她自顧自玩耍了一會兒,目光掠過樓下鞠場時,卻捕捉到鞠場旁那株參天古槐的樹幹後隱現了一片白色衣袂。此時並非槐樹的花期,那不該是古槐的衣袂。


    她的目光定在了那處,一片濃雲突然遮蔽了月色,那白色的衣袂也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待濃雲移開、月光再現之時,卻什麽都沒有了。


    若沒有喝醉,大約成玉會疑心自己眼花,但她今夜畢竟醉了。喝醉的成玉完全沒有懷疑自己的眼睛。她站在屋簷邊上想了一會兒,轉了個身,將右腿對準了沒有瓦當承接的虛空,右手放在左手手心裏敲著拍子鼓勵了一下自己:“一,二。”“二”字出口時她閉上了眼睛,右腳一腳踩空,跌了出去。


    在成玉的設想中,她應該會像一隻受傷的白鳥,倏然跌進夜風之中。但來人的動作卻比她預想的還要更快一些,雖然右足踏空令她失去了平衡,但她的左腳還沒能夠離開屋簷,那人便接住了她。


    鼻尖傳來似有若無的白奇楠香,就像今夜的月光,幽寂的,靜謐的,帶一點冰涼。果然是連三。成玉就笑了。


    尚來不及睜眼,連三已抱著她在屋簷上重新站穩,然後他鬆開了她。


    “你在做什麽?”那聲音也像頭頂的月色,帶了秋夜的微涼。並且,那是一句責問。但她酒醉的大腦並沒有接收到他語聲中所包含的怒氣,隻是純粹地為能見到他而感到開心,故而挺高興地同他分享起來:“哦,我猜是連三哥哥你在那裏,我想如果是你的話,那你一定會接住我的,我就跳下來啦!”


    她無愧於心地看著他。目光落到他緊鎖的雙眉上,再移到他的眼睛,才終於看清了他沉肅的容色。他也看著她,琥珀色的瞳仁裏沒有任何溫暖情緒。這是冷淡的,並不期待見到她的連三。


    白日的一切忽然就迴到了她的腦海中,委屈和惶惑也遽然湧上心頭,她愣了片刻,突然就傷心起來:“為什麽連三哥哥一見到我就生氣?”


    他並沒有迴答她的問題,隻是蹙眉道:“你醉了。”


    “我沒有醉。”她立刻道,但想想自己的確喝了很多酒,就比出了三個手指頭,“嗯,喝了四壇。”她又再次強調,“但是沒有醉。”腳下卻突然一軟。


    他伸手撐住了她,扶著她再次站穩,她仔細地分辨他臉上的神色:“連三哥哥不想看到我嗎?”


    他依然沒有迴答她的問題,卻道:“如果不是我呢?”


    她雖然不願承認,但她的確醉了。不過雖然醉了,她的反應卻很快,立刻明白了他在說什麽。十花樓一共十層樓,她指著七樓處突出的一個望月台,很是輕鬆地迴答他:“那我就摔到台子上啦,也不高,又摔不死。”


    “是嗎?”


    她這時候腦子比方才要清楚一些,因此靈敏地察覺到了那聲音中的冷意,她有些疑惑地抬起了頭,正好接觸到他同樣冰冷的目光。


    他冷淡地看著她:“隻要不會摔死,摔斷手腳也無所謂是吧?我以為你長大了,也懂事了。”


    她靜了一會兒,低聲道:“你在生氣。”突然抬頭非常嚴厲地看向他,“為什麽一見我就生氣,”看來是又想起了方才令她難過,卻因為他轉移了話題而被她短暫遺忘了的重要問題,她又是憤怒又是傷心地看向連三,“你見煙瀾你就不生氣!”


    他淡淡道:“因為她不惹我生氣。”


    聽了他的迴答,她像是要立刻哭出來似的:“煙瀾是不是比我好?”


    他靜靜看著她:“你為什麽要和她比?”


    她搖了搖頭,沒有迴答他,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搖頭。她隻是感到有點累,因此坐了下來,想了一會兒,她捂上了眼睛:“那你就是覺得她比我好了。”她沒有哭,那聲音卻很輕,也很疲憊,然後她悲傷地歎了一口氣,“你走吧。”


    她覺得他立刻就會離開了。她還覺得今夜他根本就不想見到她,他為何不想見到她,她也問出了理由,因為她總是惹他生氣。因此他白天的態度也全有了答案,就是她惹他煩了吧。


    今晚她偶爾腦子不太靈光,因此根本想不起來自己曾做了什麽令他不快,可他一向比她聰明,那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吧。她也不知該如何挽迴,隻是感到一陣沉重。她責備著自己為什麽要想起那些不開心的事,本來她已經忘了,忘了的時候她就感到很快樂。


    她等著他離開,但預想中的腳步聲卻遲遲沒有響起。


    巨大的月輪照亮了整座平安城,夜已深了,整座城池都安靜下來,唯有遠處的街市還亮著若有若無的明燈,像是自夜幕中降落的星辰。風也安靜了,卻還是冷,遊走過她身邊時令她打了個噴嚏。


    有什麽東西遞到了她麵前,她抬眼看過去,卻是一件白色外裳。“穿上。”那本該離開的青年低頭看著她。她看了一眼他手中衣衫,又看了一眼他,然後她偏過了頭,她沒有理他,隻專注地凝視著腳下自己的影子。


    他頓了一頓,便坐在了她身旁,那外裳也隨之披上了她的肩頭。她吃驚地轉過頭來,正好容他握住她的右手穿過展開的衣袖,她呆住了,任他像照顧一個稚齡幼童一般為她穿好他的外衣。


    她愣愣地坐在那兒不知該如何反應,最後她覺得她應該有點骨氣,於是掙紮著就要將那已然被他穿得規整的外衫脫下來,卻被他製住了:“不要任性。”他皺著眉道。


    今晚她已聽夠了他的指責,因此毫不在意,挺有勇氣地同他嘟囔:“我就是要任性,你管不著!”掙紮得更加厲害。


    他突然道:“是我不好。”


    她眨了眨眼睛,他將她已掙紮著脫掉一半的外衫重新拉上來合好,看著她道:“是我不好。”


    她的眼睛突然就紅了,她努力地咬了一下嘴唇,大聲道:“就是你不好!”卻沒有再執著地要脫下那件外衫。她低著頭給自己挽袖子,挽了會兒就開始曆數他的罪行:“你不理我,你也不見我,你還兇我,你還說煙瀾比我好!”卻因為說得太快又太憤怒,自己被自己嗆住了。


    連宋的手立刻撫上了她的後背,他似乎有些無奈:“我沒有那樣說過。”


    她就迴憶了一下,但腦子裏一片糨糊,著實也記不得他方才說了什麽,因此她點了點頭:“哦,那就不是你說的吧。”


    但煙瀾比她好的這個印象一時間卻令她悲從中來,她紅著眼眶問連宋:“煙瀾有我好看嗎?”卻不待他迴答,自己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我覺得根本沒有我好看!”


    又問他:“煙瀾有我聰明嗎?”依然不待他迴答,自己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我覺得根本沒有我聰明!”


    再次問他:“煙瀾有我體貼嗎?”這一次她終於給了他時間迴答,但他卻並沒有迴答,他隻是看著她,他的容色終於不再冰冷,但那堪稱完美的容顏裏究竟包含了什麽,她看不明白。她從來就看不明白連三,因此並不在意,她隻是想,哦,這個問題他不想要迴答。她就自己想了一陣,但關於體貼這一點她卻不是那麽自信了,因此有些猶豫地道:“那……我覺得我們可能一樣體貼吧。”


    她還想問得更多:“煙瀾有我……”卻煩惱地搖了搖頭,“算了。”


    在她安靜下來時,他握住了她的手:“你不用和她比。”


    但這似乎並沒有安慰到她,她低著頭,看著被他握住的雙手,良久,她輕聲道:“其實煙瀾會彈琴,會唱歌,畫也畫得很好,她會的那些,我都不太會。”她努力地吸了一下鼻子,鼓起勇氣向他坦白,“我、我特別不像話,我不喜歡煙瀾,是因為煙瀾其實是個好妹妹。”


    “她是不是一個好妹妹,又怎麽樣呢?”他問她。


    她突然撲進了他的懷中,她的手臂用力地環住了他的肩膀,她的臉緊緊貼住了他的胸膛,她哽咽著說出了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因為我害怕我不再是你獨一無二的那個人,我害怕你早晚有一天會離開我。”


    有一瞬間,連三屏住了唿吸。他不記得這世間曾有一個人,光靠一句話就能讓他失了心緒亂了方寸。良久,他閉上了眼睛。卻沒有迴應她的擁抱。


    是的,他早晚會離開她。因此她需要早一點習慣。


    今晚已然太超過了,這樣下去對她沒有任何好處。


    他今晚根本不該來這個地方;或者就算來了,也不該出現在她麵前;或者就算出現在她麵前,也不該再給她親近的錯覺;或者就算他控製不住親近了她,這個擁抱他也絕對不能迴應——這一切都必須到此為止。


    他握住了她的手臂,想要將她推開,卻在此時,她抬起了頭。那麽近。


    他再一次屏住了唿吸。


    她像是要哭了,眉梢、眼尾、鼻尖,都染著櫻花一般的紅意,是溫軟的、鮮活的、帶著悲傷的紅,那紅巧妙地點綴在雪一般的肌膚之上,令人無法移開目光。瑤池中有一種蓮叫作舞妃,通體雪白的花盞,隻是一點嬌紅染在花瓣的邊緣,這時候的她,便像極了那種花。她漆黑的眼睛裏蓄了淚水,含著孤寂和悲鬱,就像是暉耀海的最深處。


    她的眉梢眼底皆是情緒,是悲傷乞憐的意思,可她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本能地維持著她的自尊。她隻是那樣看著他,她不常如此,或者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此時自己是這個模樣,但那悲鬱的美和那同樣悲鬱的柔弱卻幾乎令他無法抗拒。


    但他終於還是在屈服之前推開了她。


    可他忘記了她的固執,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她已再次抱住了他,身下的瓦楞一陣輕響,失神中他被她壓在了身下。匆忙之中她的嘴唇掃過了他的頰邊,是冰冷的唇,卻像是一點火星燒過他的臉龐。


    他驀地看向她,她卻沒有注意,一隻手撐著他的胸膛,另一隻手放在他的肩側,她依然沒有哭,臉上也依然沒有什麽表情,卻用力地咬住了嘴唇,固執地看著他:“連三哥哥,你不許走,我們還沒有……”


    他猛地握住她的衣領將她拉了下來,然後他吻住了她的嘴唇。他感到了她身體的陡然僵硬,但這一次,他沒有再放過她。


    他的左手扣住了她的腰,使得她的身體緊緊貼住他,那亦使得她無法反抗,但她也沒有反抗。他想她是被嚇呆了,但她不能說話,因為她的唇被他堵住了。


    他吻得有些用力,因此那紅潤卻冰冷的唇瓣在他的唇舌之下很快變得溫暖起來,亦變得柔軟起來。她唇齒間有酒香的氣息,更多的卻是花香的氣息。隨著熱吻的加深,那花香驀地濃鬱起來,她本能地喘息,換來的隻是他更用力地咬著她的唇瓣,糾纏著她的唇舌。


    在他的纏吻之下,她僵硬的身軀舒緩下來,臉上那悲鬱的、櫻花一般的紅也變得冶豔,甚至整張臉都透出了粉意,像是一朵出水的木芙蓉花。手掌之下,他能感覺到她的身體亦在一點一點升溫。她全身上下唯一理智的似乎隻有那雙眼睛了,那帶著淚意的眼底像下了一場大霧,含著茫然和驚顫。


    她喝醉了,他乘人之危。他猛地停了下來。


    月光安靜地照在他們身上,照在銀白的屋脊上,附近的樹上,街道上,遠處的街市上……遠處街市的燈籠也滅了。整座城池都跌入了睡夢之中。


    成玉不明白是否自己也跌進了一個睡夢之中,她呆呆地從連三身上起來,手指撫過自己紅腫的唇,撫過自己的心髒,眼中滿是震驚:“為什麽……我不明白……”她輕聲喃喃。她根本沒有搞懂這是什麽狀況。這不能怪她。今夜她喝醉了,清醒時的她亦未必能掌控眼下情形,遑論她此時。


    她看向連三。他仍躺在瓦楞之上。她的連三哥哥從來都那樣堅定可靠,可此時他望著天上的銀月,神色間竟出現了一絲脆弱,良久,他道:“我也不明白。不過,”他低聲道,“你不用明白。”


    “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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