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季世子還帶她們去過大瑤台山背後的一條清溪。秋風送爽,溪流潺潺,季世子取溪中水給她們烹茶,還砍了果木生火給她們烤溪魚,她和齊大小姐蹲在烤魚的火堆旁耍骰子玩牌九,一整天都很開心。


    再譬如季世子還帶她們去訪過一位深山隱士。天朗氣清,山鳥和鳴,季世子同隱士一邊談玄論道一邊在菜園子裏挑青菜給她們做素宴,她和齊大小姐蹲在菜園子旁邊一邊聽他們說話一邊耍骰子玩牌九,一整天都很開心。


    跑了幾日,成玉覺得跟著齊大小姐和季世子出門,的確比她一個人悶在城中要有意思許多。


    齊大小姐自覺自己是個粗人,但就算她是個粗人,她也察覺出這些日子成玉有心事。自然,同她一道玩樂時成玉她也挺高興的,但可能她自己也沒有注意到,時不時地她就會突然走神。


    成玉、連三和季明楓三人到底是怎麽一迴事,齊大小姐雖然不太明白,但成玉為何會走神,她卻大致猜得出。


    這些日子,成玉一直惦念著連三。


    此事旁觀者清。


    連三待成玉如何,齊大小姐不清楚,不過季世子一看就是對成玉有意。而成玉,傻不愣登的什麽都不知道,因此總當著季世子的麵提連三。


    季世子帶她們去桂林,成玉拾了一地桂花,說此地花好,要帶迴去給連三,供他填香;季世子帶她們去溪畔,成玉灌了一葫蘆溪水,說此地水好,要帶迴去給連三,供他煮茶;季世子帶她們訪隱士,成玉她還拔了隱士菜園子裏一把青菜,說此地青菜爽口,要帶迴去給連三,讓他也嚐嚐鮮。


    每當這種時候,季世子就很神傷。


    齊大小姐有些同情季世子,還有些佩服季世子,覺得他見天被這麽刺激還能忍得下去,是個不一般的世子,同時她也很好奇季世子能忍到哪一日。


    答案是第八日。可見真是忍了很久。


    但季世子即便發作起來,也發作得不動聲色,大約因天生性格冷淡,情緒再是激烈,也像是深海下的波瀾,隻他自己明白那些洶湧和煎熬,旁人無論如何也看不真切。


    “他不值得你如此。”季世子說。


    彼時成玉正和齊大小姐叨叨獵鹿的事情。齊大小姐聽清季世子這七個字,明智地感覺到應該把舞台讓給身旁二位,一言未發,默默地勒了馬韁繩自覺走在了後頭。


    成玉也聽清了季世子的話,但她靜默了片刻,似是想了一會兒,才開口:“世子剛才是說連三哥哥不值得我如此是嗎?”她抬起頭,“季世子的意思是,連三哥哥他不值得我如何呢?”


    季世子座下的名駒千裏白行得比成玉座下的碧眼桃花快一些,多探出一個頭,但他並沒有迴頭看成玉:“不值得你總是提起他,”他道,“亦不值得你從不忘帶禮物給他,更不值得你每日不論多晚都要去將軍府一趟打探他的消息,還不值得無論何時、何地,你……”看似平靜的語聲中終顯了怫鬱之色,似乎他自己也覺察到了,因此突然停在了此處,沒有再說下去。千裏白停下了腳步,走在後側的碧眼桃花也跟著停了下來。季世子靜了好一會兒,終於迴頭看向成玉:“你將他放在心中,但他又將你放在了何處呢?”


    成玉單手勒著韁繩騎在馬背上,一張臉看著挺鎮定,但此時她整個人都有點蒙。她覺得無論是她每日去找連三還是她總記得給連三帶點兒什麽,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因為她閑著也是閑著,說連三不值得她如此著實小題大做。但季世子他為何如此小題大做?她想了會兒,記起來季世子好像同連三不大對付,可能他不太喜歡她沒事總提連三吧。


    她就點了點頭,並沒有太當這是個什麽事,雙腿夾了夾馬腹,一邊催著碧眼桃花走起來一邊道:“那我明白了,以後我就不提連三哥哥了吧。”


    季明楓卻調轉馬頭擋在了她麵前:“你什麽都不明白。”季世子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那看似平靜的一雙眼眸中有一些極深的東西她看不真切,但他的語聲她卻聽得真切,“他騙了你。”他似是有些掙紮,但最終,他還是再次向她道,“連三他騙了你。”


    成玉不解地眨了眨眼,季明楓沒有再看她,似乎他要告訴她的是一樁極殘忍之事,故而不忍看她的表情。他低聲問她:“你今晨去大將軍府,他們是否告訴你連三他仍不在?”


    的確有這麽一迴事,今日一大早她前去大將軍府,此次出門迎她的並非天步,卻是個從未見過的小廝。倒是個秀氣的小廝,生得很秀氣,說話也很秀氣,告訴她將軍不在,天步也不在。


    聽到她的迴答,季明楓靜了一會兒,蹙著眉頭道:“連三他昨夜便迴府了,你今晨去他府上探問時,他其實就在府中。”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依然沒有看她,“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所有辜負你的人,你都願意為他們找借口,你想說或許他太忙沒空見你,又或許他的侍女忘了向他通傳你每日到訪之事。”


    他頓了一頓,似是接下來的言辭難以為繼,但終歸他還是將它們說出了口:“但今晨你走之後,煙瀾公主便帶了繪畫習作前去將軍府向他請教,那位公主並沒有被拒之門外,而後,他又領了那位公主去小江東樓喝早茶,他看上去不像沒空。”


    成玉沒有出聲,她走了會兒神。


    她聽明白了季明楓的意思,說的是連宋在躲著她。如若連三的確昨夜就已迴府,那這個做派的確有些像在躲著她。但,為何呢?


    她還記得同連三在一起的最後那夜,明明那時候還好好的。她雖然曾經從季世子身上學到過一個人會突然討厭另一個人,沒有原因,也沒有理由,但她想那不會是她和連三。連三的確有時候喜怒無常,難以捉摸,但他從來待她那樣好,那些好都是真的,他會在她哭泣時擦幹她的眼淚,在她疼痛時握住她的雙手。連三是絕不會傷害她的人。


    迴神時她發現季明楓正看著她。她蹙著眉頭,無意識地扯了扯背在身側的那把弓箭的弓弦,繃緊的弓弦發出極輕微的一聲顫音,她抬頭看向季明楓:“可能真的有什麽誤會?侍女沒有呈報給他也好,小廝誤傳了也罷,或許他真的不知道我在等他呢。”


    季明楓安靜地看著她:“阿玉,他不值得你對他的那些好。”


    煙瀾沒想到今日竟能同連三一道來小江東樓喝早茶。


    自乞巧節後她便不曾見過他,算來已一月有餘。除了連三領兵在外的時節,她其實很少有這麽長時間見不到他,因此昨夜在太後處聽聞皇帝提及連三迴府之事,今晨一大早她便尋了借口跑來找他了。


    半路上她也想過連三這一整月都在京郊大營,那大約正事很忙,此行她說不準見不到他。不承想,到了大將軍府不僅見到了人,連三還主動開口領她出門吃早茶。


    那時候煙瀾覺得他今日心情應該是好的。


    但此時,煙瀾卻不這麽想了。


    竹字軒中她同連三對坐弈棋,不過數十手他便將她逼得投子認輸,從前這種情形是沒有過的。自然她的棋藝同他相比不值一提,但過去他總會花點心思讓著她,不至於讓她輸得太過難看。


    一局棋畢,第二局起手時連三讓了她二十四子,可她依然很快便敗在了他的淩厲剿殺之下。他今日不想費心讓她了。第三局依然如此。


    總輸棋的是她,卻是連三皺著眉頭先行離開了棋桌:“讓天步陪你下吧。”他今日話也少,像是覺得下棋也好,在這房中的她和天步也好,都讓他心煩。


    煙瀾其實不想和天步下棋,但她不敢辯駁,隻好一邊敷衍著天步,一邊悄悄看他。


    小江東樓的竹字軒正對著碧湖金柳,一派大好秋色。幾步之外,煙瀾見連三倚窗而坐,的確將目光投在窗外,卻並非閑坐賞景的模樣,他一直蹙著眉頭。她有些忐忑,不知他今日怎麽了,為何連這窗外的碧湖白汀也無法取悅他,又或許,他根本就沒有將目光放在那些美景上頭?這樣的連三讓她感到不安。


    樓下忽有喧嚷之聲傳來,小二推門進來添茶,侍女問及,才知是一幫蹴鞠少年在一樓宴飲,少年人好熱鬧,故此有些吵嚷。


    聽小二提起蹴鞠二字,煙瀾猛然想起上迴同連宋一道來小江東樓時,也是眼前這小二來給他們添茶。彼時這健談的小仆還同他們介紹了一番這些民間的蹴鞠隊伍以及他們之間的可笑爭執。她對這些是不感興趣的,但她記得連三那時候認真聽了,不僅聽了,還下樓去會了會小二口中盛讚的一位蹴鞠少年。那少年似乎叫作什麽玉小公子。


    想到此處煙瀾心中一動,開口叫住了欲離開的小二,輕聲問道:“開宴的是你們開源坊的那位玉小公子嗎?”她是這麽想的,今日連三心煩,若那蹴鞠少年就在樓下,帶上來作陪,說不定能取悅連三。


    小二不知她心中算盤,隻以為她也被他的偶像玉小公子的魅力折服,立刻挺高興地迴她道:“貴人也知道我們玉小公子啊。”又撇了撇嘴,“不過樓下的宴會不是我們玉小公子辦的,是安樂坊的老大辦的,上迴的蹴鞠賽我們十五比三把他們踢哭了,安樂坊一心報複,最近他們新請了兩個蹴鞠高手,意欲一對一單挑我們玉小公子,樓下這個宴會是給新請來的兩個高手接風洗塵的。”


    小二迴話時,煙瀾一直偷偷看著連宋,但見他仍瞧著窗外,並沒有對他們的談話顯露出什麽特別的興趣來。她心中失望,再同小二說話時便有些敷衍:“對手請了幫手,那你們玉小公子定然很煩惱了。”


    小二笑道:“貴人說笑了,我們小公子有什麽好煩惱呢?平安城一百二十坊,每年想單挑他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但不是他們想同我們小公子單挑,就能單挑得成的,還得看小公子願不願意接他們的戰書。”又道,“我們小公子一般是不接這種單挑戰書的。”


    煙瀾這時候還真是有點好奇了:“為何呢?”


    小二撓了撓頭:“我聽說小公子的意思是,大夥兒一塊踢還成,遇到踢得爛的隊,反正對方有十二個人,他對於他們的憤怒也就分散了。但是一對一,這就太挑戰了,要是那個人踢得太菜,萬一他控製不住自己動手打人怎麽辦,要被禁賽的,因此算了。”


    煙瀾愣了一愣,笑道:“輕狂。”


    小二有點心虛地點了點頭:“的確也有人說他這是輕狂,”但他立刻很堅定地補充,“可我們小公子的球著實踢得好啊,他又長得好看,因此他這樣說,我們隻覺得他可愛,並不覺得他輕狂。”


    煙瀾不再言語,她今日帶出門的小侍女卻是個好強的性子,聽完小二的一番誇讚,很不服氣:“我們小姐說他是輕狂,他就是輕狂,好看又怎麽樣了呢?再說又能有多好看。”


    煙瀾抬頭看了侍女一眼,小侍女立刻閉了嘴,但眼神卻還是不服氣。小二居然也是個不認輸的人,挺較真地辯駁道:“姑娘還真別說,我們玉小公子的好看,整個平安城都曉得,那小人是沒讀過多少書,形容不出有多麽好看。不過,”他想了想,“不過最近我們玉小公子交了一位同樣長得很俊的公子做好友,他們日日一同出遊,從我們樓前路過時,我們掌櫃倒是有過一句很文氣的形容,說他們二人站在一處,活脫脫是一對璧人。”他挺高興地總結,“所以我們玉小公子就是像璧人那麽好看了。”


    小侍女沒忍住,嘁了一聲:“一對璧人指的是男女很般配好嗎,”嘲諷道,“那他倆到底是誰長得比較娘氣,因此你們掌櫃才這樣說呀?”


    小二一張臉漲得通紅,著急道:“胡說,我們玉小公子雖然長得是俊,但堂堂七尺男兒……”


    小侍女像是覺得他氣急敗壞的模樣有趣,轉了轉眼珠,竊笑:“那既然都是器宇軒昂的男子,卻被稱作一對璧人,想必是他二人雖同為男子,彼此間卻……”


    “夠了。”小二驚訝地看到落座在旁的公子竟突然開了口,一時忘形胡言的小侍女被嚇得雙膝一軟,立刻跪倒在地。小二惴惴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


    煙瀾愣了一下,天步低垂著眼睫自棋桌上起身,向她施了一禮,並無別話,利落地將那跪倒在地的小侍女拖帶了出去。


    小江東樓常有貴人蒞臨,貴人發怒是什麽樣小二也見過,眼下這種場麵他卻從來沒經曆過。他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隱約聽得室外傳來低聲:“你們家小姐身體不好,沒有心力管教你們,你們自當管教好自己,怎麽就能這樣大膽,小姐還在跟前,就什麽樣的齷齪言語都能脫口而出呢?”明明是親和又溫柔的聲音,他覺得茶樓裏掌櫃責罵他們時比這個何止兇狠十倍百倍,但那小侍女卻像怕極了似的不斷哭泣求饒。


    小二並不知王公貴戚這種大富之家的規矩竟森嚴至此,今日見識一番隻覺駭然,而此時兩位貴人都沒有讓他離開,他也不敢隨意離開,即便駭然,也隻能戰戰兢兢杵在原地。


    好一會兒,他聽到棋桌旁的那位小姐試探著開口道:“是我們太吵鬧了,令殿下感到心煩了嗎?”又輕聲自辯,“我以為那位玉小公子是殿下的熟人,殿下願意聽我們說起他,並不知道會惹得殿下更加煩心。”


    那倚窗而坐的公子並未迴答,隻是站了起來:“我出去走走。”


    他大著膽子微微抬頭,看見那位小姐咬了咬嘴唇,在那公子經過棋桌時伸手握住了他的袖子。她微抬了眼簾,眼睛微紅的模樣極為美麗,也極惹人憐愛,她的芳音也甚為溫柔:“我同殿下一道去,可以嗎?”


    成玉並不覺得季明楓會騙她,也想不出他為何要騙她,因此季明楓說連宋昨夜便迴了府,今晨還帶了十九公主煙瀾去小江東樓喝早茶這事,她覺得應該都是真的。


    不過季明楓猜測連三在躲著她這事,她思考完,卻覺得這必定是一篇無稽之談,並且立刻就要打馬迴城。


    她挺耐心地同季世子解釋:“我覺得今晨真就是小廝誤傳了。你看連三哥哥他,京郊大營一待就是一個月,看來真是很忙了,說不定隻有這半日有空,下午就又要迴營呢,所以我得趕緊迴去。”說著她真心實意地羨慕起煙瀾來,“唉,煙瀾真是好運,正好被她趕上連三哥哥空閑的時候,我沒有這麽好運,隻有努力看看趕緊迴城能不能見上他一麵了。”


    季世子顯然是被她麵對此事時的清奇思路給震撼了,一時無話可說,臉色很不好看。齊大小姐完全能夠理解季世子,有點同情季世子,還想給季世子點個蠟。


    三人所馭皆是良駒,因此迴城時不過午時初刻。


    碧眼桃花載著成玉直向小江東樓而去。她原本所有心神都放在開道快奔上,卻不知為何,從子陽街轉進正東街時,分神向左邊一條幽深小巷望了一眼。一道白色身影恍惚入目。


    可恨碧眼桃花跑得快,待她反應過來勒住韁繩時,胯下駿馬已載著她跑到了三四個店鋪外。


    她也不知自己那時候在想什麽,碧眼桃花還沒停穩便從它身上翻了下來,因此跌了一跤,但她完全沒在意,爬起來便向著那小巷飛跑過去。


    急奔而至時,她卻愣在了巷子口,並沒有往裏走。


    巷子狹窄,夾在兩座古樓之間,即便今日秋陽高爽,陽光照進去也不過隻到半牆。


    青石碎拚的小路掩在陽光無法撫觸的陰影中,延向遙遠的盡頭,令整個巷子看上去格外深幽。數丈開外,方才令成玉驚鴻一瞥的白衣青年立在這一片深幽之中。


    她沒有認錯人,那的確是連三。


    但他並非一人站在巷中。他懷裏還抱了個姑娘。是橫抱的姿勢,一隻手攬住了那姑娘的膝彎,另一隻手撐著她的背部,姑娘的雙手則妥帖地環著他的脖頸,似乎很依戀似的將臉貼在了他的胸口。因此成玉看不清那姑娘的臉,但從她那身衫裙的料子判斷,她覺得那多半是十九公主煙瀾。


    的確是煙瀾。但煙瀾卻沒注意到成玉。方才從小江東樓出來,她陪著連三閑逛了一路,因連三今日心情不好,她跟在他身旁也有些神思不屬,不過街上忽然響起馬蹄聲時她還是聽到了,但還沒反應過來,便被連三從輪椅上攬抱起來閃進了首飾鋪子旁的一條小巷中。


    刹那間她隻猜出來連三是在躲著誰,但到底他在躲誰,打他抱住她的那一刻起,她已經沒有心思去探究和在意。


    成玉站在巷口處,目光在煙瀾身上停留了好一會兒,她無意識地皺起了眉。


    突然得見連宋的所有雀躍都在瞬間化作了一塊冰磚,毫無征兆地壓在她心頭,有點冷,又有點沉。


    她早知道連宋是煙瀾的表兄,因此並不驚訝連宋會帶煙瀾出來喝早茶,但她從來沒想過他們是這等親密的表兄妹。因為她同她的堂兄表兄們就並不親密。


    原來連宋還有另一個他會去體貼疼愛的妹妹,她想,他此時抱著煙瀾,就像過去的無數種場合,他擁抱著她一樣。那是否煙瀾哭泣時他也會為她拭淚?煙瀾痛苦時他也會握住她的手?


    她突然感到一陣生氣。但她又是那樣懂得自省,因此立刻明白這生氣毫無理由。


    連宋正看著她。明明隔著數丈之遙,且她身後便是熙攘的長街,但目光同他相接之時,她卻感到了寂靜。眼尾微微上挑的鳳目,似乎很認真地注視著她,但她並未在那眼神中看到任何期待。就像他從不期待會在此地同她相遇,或者從不期待會和她再次相遇。那目光中的漠然令她有些心慌。


    是因一月未見,所以他對自己生疏了嗎?她立刻為他找出了理由,往前走了兩步,祈望著拉近一點距離便能消除那令人不適的隔閡感。卻在她邁出第三步時,她看到他的目光驀地移開了。


    她停住了腳步,壓在她心頭的冰磚更沉了,她不明白他為何如此,踟躕了一下想要叫他,卻見他像是猜測到她的用意似的皺了皺眉頭。就在她開口之前他轉了身,像是打算離開。


    她怔住了,愣怔之中她聽到了極輕微的一聲鈴鐺響。


    她失神地望過去,看到左側古樓伸出的簷角上掛了一隻生鏽的舊風鈴。一陣風吹過,風鈴歡快地響起來,卻因為老舊之故,聲音很是沉鬱。


    連三便在這時候抱著煙瀾離開了,轉瞬間身影已消失在小巷盡頭。


    巷子很快空無一人,半空中隻留下了風鈴的輕響。


    成玉站在那兒,臉色有些發白,就像舊風鈴那些沉鬱的響聲敲在她的心上,終於敲碎了壓在她心頭的那塊冰磚,那些細小的冰碴兒順著血液流往四肢百骸,在片刻之後,令她難受起來。


    成玉獨自難受了片刻,卻還是在午膳後又去了一趟大將軍府。因在她冷靜後的深入思考之中,並沒有找到該對連三生氣的理由。


    的確,他沒有理她,讓她很不開心。但她又想,或許方才連三同煙瀾有正事,譬如說煙瀾也有什麽心結,需要連三幫她開解一二,這種時候,她上前打擾的確挺沒有眼色的。她越想越覺得可能,因為煙瀾是個自幼就居住在皇城裏的公主,而常年生活在皇宮裏的人,心理是比較容易出問題,像太皇太後、皇太後,甚至皇帝,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一點毛病。


    但問題在於即便想通了此事,她心中的難受卻並沒有因此而減少半分。她懵懂地有些想到原因,但又立刻將閃現在腦中的那些原因拋諸腦後了,因為她覺得自己不至於那樣荒唐。


    將軍府上,仍是天步出來相迎,同成玉解釋,說連三他的確昨夜就迴府了,但此時十九公主在府上,因他同十九公主有約在先,故而今日不便見她。又傳達了一下連三的意思,說若成玉有急事,可明日再來找他,不過他這幾日都有些忙,不大有空,若她沒有什麽急事,其實不必日日過府候他。


    成玉心裏咯噔了一下,她靜了半晌,向天步道:“連三哥哥他覺得我有點黏人了,是不是?”


    天步看上去有點驚訝,卻隻道:“公子的意思……奴婢不敢妄自揣度。”


    成玉就咳了一聲:“哦,那、那你幫我轉告連三哥哥我這時候過來也不是……”她違心道,“也不是一定想要見他什麽的,我就是剛才在街上碰巧看到他了,然後順便過來一趟想和他打個招唿,”她努力想裝作隨意一些,卻無法克製聲音中的落寞,“但既然他有其他客人,那、那就算了吧……”


    天步有點擔憂地看著她。


    她拿食指揉了揉鼻子,掩蓋住驀然湧上心間的委屈,佯裝正常地道:“既然他忙,我這幾日就不過來了。”


    卻聽天步突然開口詢問她:“郡主的手,是怎麽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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