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伊原到底去哪了。我不由地加快了腳步。即便在學校找了一轉,也不見早伊原的蹤跡。


    確認過早伊原的鞋櫃。裏麵是室內鞋。說明早伊原正在教學樓外。我走出換室外鞋的玄關。想著去人多的正門搜一圈,便混入了人流。我在擦身而過的人流中尋找早伊原的身影。然而沒見到相似的身影。早伊原個子矮,想在人群中找出來也不容易。


    我不想招人注意。一邊警戒周圍一邊尋人實在困難。


    著急,我的太陽穴滲出了汗。


    早伊原恐怕是去找出犯人了。與自己無直接關係的話,早伊原相對不會徹查出犯人的真麵目。可是,實際上這全靠我的出手阻攔。若是沒有了我,她肯定會毫無顧忌地找出犯人,將罪行揭露於眾。


    我無論如何都想製止她——。


    突然,我的思考陷入了兩難。


    我曾決意不與別人的青春扯上關係。即便受人所托,我也決不亂插一腳。若問為何。破壞別人的青春,是罪惡行為。是不正確的行為。是不正義的。


    那麽,揭露舞弊真相,將其公之於眾呢?這算是壞事嗎。算是不正確的嗎。


    ……不對。不是這樣的。這肯定是正確之舉。哪怕結果是美好的,但破壞規則本身就是罪惡。


    這樣的話,早伊原所做的豈不是好事嗎。


    如同黑白棋一樣,頭腦中的想法不斷變化。我停住了腳步。


    可是。


    我不想把事情鬧大。若是事情鬧大了,必定會給誰人的青春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痕。這是錯誤的。因此,我才要去製止她。


    ……到底哪一邊才是正確。何謂正確。


    我已經搞不清了。全都是搞不明白的事。到底,什麽是正確,什麽是錯誤,怎麽做才能讓大家,讓我,得到幸福呢,完全搞不懂了。


    我到底該怎麽做。


    我現在所看到的景色,隻需按我看到的來理解就足夠了嗎。


    明明隻要說出來就輕鬆。明明隻要對自己的處境歎息、哭泣、高唿就好。卻不這樣做。所以,是真是假,我也搞不清楚了。


    不知不覺間我放棄了尋找早伊原。隨波逐流地,被帶到了正門附近一帶。此時,一個熟悉的麵孔出現在眼前。


    「誒呀,春一君。怎麽了,在這種地方。」


    會長一口咬著炸肉對我說。


    「我去買飲料,等一下喔。」


    「勞煩了……」


    會長嫣然一笑,走出房間。


    我被會長帶到了學生會室。中間的長桌上擺著一堆資料,已被整齊地整理過。白板上,雜亂地寫著與學祭有關的東西。看來是在檢查學祭資料。學祭結束為止,白板恐怕都會保持現狀。


    會長和早伊原樹裏並不相似。仔細地看,雖然臉的部分很像,但身上的氣質卻截然不同。哪怕一樣的笑臉,但給我的印象卻正好相反。為何兩人是姐妹卻如此不同呢。可能正因是姐妹,才會如此不同。像家族之類的小團體裏,不會存在相同的兩個角色。相似的姐妹兄弟恐怕並不多。


    早伊原,正因有會長才有現在的早伊原。


    我也是,正因有老姐和老妹才有現在的我。


    「久等啦。」


    前輩兩手拿著橙汁罐。其中一罐遞給我。


    「謝謝。」


    我剛準備掏出錢包,卻被謝絕了。一直以來妹妹受你照顧了,這是謝禮。會長如此說道。我心懷感激地收下。開罐後喝了一口。


    「啊,難得是吸血鬼,不如換番茄汁更好?」


    會長露出了惡作劇般的笑容。


    「自動販賣機裏沒有的喲,番茄汁。」


    「誒呀,這你都知道。話說迴來,這一身的吸血鬼造型。……掛著個牌子感覺很出戲誒。」


    會長說完偷偷地笑起來。受會長的影響,我也露出了些許的笑容。


    「會長要不也試一下吸血鬼裝。」


    我把手放在鬥篷上,會長的眼睛閃爍。


    「我要我要!以前一直就很憧憬吸血鬼。雖說女生沒有不喜歡吸血鬼的。」


    是這樣的嗎。確實感覺少女漫畫裏經常出現德古拉或吸血鬼什麽的。老妹老纏著我去讀的,也都是吸血鬼的讀物。恐怕現在是吸血鬼風潮。


    我脫下鬥篷,給會長披上。


    「…………感覺和想象中有點不同呢。」


    鬥篷太長了,披在女生身上鬆鬆垮垮,下擺也拖著地,一點都不酷。會長轉了一圈,下擺飛揚起來。十足一個晴天娃娃。


    「哇啊,會長好合適喲。」


    「春一君真是的,客套話說得太差勁了。」


    「這叫坦率。」


    「這叫老實過頭。」


    會長表情冰冷地說道。


    「掛上這個可能會好點。」


    我把牌子掛到了會長的脖子。


    「這牌子還真是相稱呢。感覺很適合放在農田。」


    「想說稻草人是吧。」


    會長急忙取下牌子。她脫著鬥篷,躲開我的視線,若無其事地開口。


    「發生什麽事了?」


    突如其來的逼問,讓我不知所措。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我不明白。」


    我含了一口果汁。


    「將自己重要的東西拱手相讓,還能保持冷靜,這種人真的存在嗎。」


    會長開了自己的橙汁罐,一口氣喝下半罐。隔了半刻,會長迴答道:


    「……又在想些複雜的問題呢。春一君真是的。」


    對方並非十分想要,自己卻視作珍寶,為了他人笑著不求迴報地讓出。世界上會有這樣的人嗎。


    「打個比方,前輩覺得誌願者那樣的行為是正確的嗎。」


    「覺得啊。很高尚的行為不是嗎。」


    不求迴報地,為對方付出的行為。


    「我也認為是高尚的行為。如此正確,如此美好,如果大家都這樣做就好了。……可是,這種事真的能做到嗎。連一句『謝謝』都不奢求,哪怕被無視,也依然高興地為對方不斷付出什麽的,人類真的有可能做得到嗎。」


    「世界上也會有這種人不是嗎。」


    秒答。會長也有過不少這樣的行為。在電車上讓位的理由,並非「不想遭周圍人的白眼」或者「這樣做對社會有益」之類的,而是「那個人站得很辛苦吧」。哪怕沒有任何的規則,她也能遵循內心的社會規則。


    而我沒有這方麵的自信。


    為什麽自己非得這樣做不可,不由地就會這樣想。我信不過自己的良心。


    早伊原一開始就拋棄了良心這個概念。她從不在意自己的行為正確與否。隻是,自己想做與否,這樣做對自己好壞與否,她的行為準則遵循的隻有這些。


    所以,她才會說誌願者一類的人「真惡心」並避而遠之。


    「……不過,也是呢。多數的人還是會要求迴報。人家覺得這樣也無妨。」


    「……是嗎。」


    這個問題沒仔細想過所以也不清楚啦,會長笑道。


    「謝謝會長。說的話很有參考意義。」


    「這樣的話就好了。……對了,春一君。」


    會長向我投來期待的視線。我記起來了。


    「我懂了。申請書對吧。」


    我從包中取出文件夾,遞給了會長。裏麵總共有三十五份申請書。占約半數。


    「其他的被篠丸前輩先行迴收了。」


    會長緊捏著文件夾,確定份數似地凝神看著。然後,颯爽地露出了笑容。


    「好厲害!謝謝。」


    會


    長摸著我的頭,我覺得害羞剛要縮頭,會長一把抓過我的頭,唰唰地弄亂我的頭發。


    「等下,會長住手……」


    我好不容易掙脫了會長,會長「真是怕羞呢」地嗤笑道。


    「會長,平均來算的話,算上剩餘申請書的份,和預算大約差了十萬円。」


    「十萬円……」


    「春一覺得是要用在什麽地方?」


    「這我毫無頭緒。」


    「什麽呀!人家絕對要揭露!可惡……」


    「…………」


    會長懊惱得直跺腳。有時這個人還真不像是個前輩。


    「我有什麽能幫忙的嗎?」


    「見到篠丸就去逼問。畢竟篠丸很疼春一君。」


    「是嗎。」


    「前輩對於崇拜自己的後輩,都很疼愛的喲。」


    「原來如此。」


    不過,篠丸前輩如此飄逸。想必也不會告訴我。


    「啊,對了。」


    會長指著我。


    「怎麽了?」


    「剛才,人家碰到了那個人。好像在找春一君的樣子。」


    「啊啊……」


    這件事淺田也對我說過。我露出了和之前一樣的苦笑。


    「會長,請不要告訴給那個人。」


    之後,我對會長道了謝,離開了。


    會長所說的話,從結果上看沒有多大參考價值。


    到最後,我還是搞不清楚。我現在的認識是否正確,搞不清楚。


    即便如此,我的心靈還是得到了慰藉。我一邊心裏感謝會長,一邊想去找篠丸前輩問話。篠丸前輩究竟在哪呢。模擬店那邊很忙碌的樣子,應該在那裏吧,如此想著便決定去往正門。


    為了繞近路,我來到了自己班的模擬店門前。要不進去看看。由於我負責在外麵宣傳,所以排班名單裏沒有我的份。……可能也是因為沒人願意和我同一組。不由地自卑。


    我的班,二年三班的鬼屋咖啡廳,在二樓的入口一側。考慮到抽簽上動了手腳,看來學祭執行委員對我們班的評價還算不錯。


    雖說教室前不至於排隊,但總體上客人是進多出少,現在也剛好進了一組客人。


    教室的前門是工作人員專用,用作預備室。廚房做好的菜點,先運到預備室,在這裏待機候命。後門進去後就是餐廳,預備室和餐廳用窗簾隔開。


    我打開前門。裏麵昏暗,隻有藍色的燈光冰冷而黯淡地照著。撥開遮光用的黑簾,狹長的廚房內有兩人。一個是西宮,另一個是阿久津。西宮是作弊事件中和我有接觸的小個子男生,阿久津是遊戲團夥的其中一人。我和阿久津沒有特別接觸過,對其印象也隻限於此。


    「啊。」


    西宮一看到我的臉,明顯地露出動搖的神色。雖然有所困惑,但我隻是覺得他被我嚇到了,於是沒多細想。


    「如何?生意旺嗎?」


    「喂,矢鬥。」


    我剛向西宮搭話,阿久津插了進來。從眼神和態度能明顯感受到敵意。


    「……怎麽了?」


    「你還好意思問怎麽了。」


    阿久津露出了不耐煩的苦笑。


    「怎麽沒來值班啊。可忙死我們了。你這家夥,做好心理準備吧。」


    「哈啊……?」


    值班表裏應該沒有我的份才對。作為補償,我要負責一整天的宣傳。約定是這樣的。


    「等我去叫智世過來。」


    說罷,他走出了教室。


    「那個、……矢鬥君。」


    西宮戰戰兢兢地向我搭話。看來他是以為我嚇呆了。


    「值班這件事,我覺得確實有點過分了……。為什麽沒來?」


    「就算你這樣問我……」


    問了也是白問。現在,出現了狀況。


    值班。約定。值班表。圖像……全部在思想中連起來。接著,和記憶互相對照。


    2


    「矢鬥君。」


    紫風祭十天前的放學後,我準備去學生會準備室,剛從座位上站起,智世快步走了過來。燙過的秀發好似瘙癢地搖晃著。為了合上我的視線,她自然地坐到了我旁邊的淺田的座位上。如此自然的動作讓我甚是佩服,智世「人家有個請求」,撒嬌似地開口道。


    「……」


    每天和早伊原一起的我,這種假裝出來的表情一眼就能看穿。


    「請求是指?」


    「我們班不是要搞鬼屋咖啡廳嗎?」


    「我知道。」


    是要從這裏開始嗎。盡管我每天隻要淺田不在就找各種理由離開教室,但要搞鬼屋咖啡廳這事還是知道的。


    「所以呢,人家想請矢鬥君來做排班表。」


    「排班表?」


    智世叫了聲「啊」,小小地拍了下掌。接著從包裏取出了一張紙。她的動作處處流露著矯揉造作。不,就是故意的。


    「這個,是大家希望的時間段,人家,很不擅長做這些……就想著矢鬥君腦袋這麽好,能不能幫幫人家呢……」


    智世既是學祭執行委員,也是我們班的領導人。分配工作也是她的職務之一。


    「哈啊。可以是可以。」


    「太棒了!真的幫大忙了喲。」


    班上的事甚少參與,對此我多少有些罪惡感。而且,編排值班表也花不了多少工夫。


    「每個組輪班一個小時,餐廳三人。廚房三人。開店十點,關店十七點。我們班總共四十四人……除掉因為委員會和社團活動不能來的人,一人輪班一次可以吧?」


    ……智世自己來做不就好了。


    「我自己的輪班可以由我來決定嗎?」


    「啊,關於這個,矢鬥君。要不要當宣傳委員?」


    「宣傳委員是?」


    「不用輪班,但是要化裝,脖子要掛著宣傳板在學祭四處逛。相當於給我們班打廣告。」


    原來如此……。智世也清楚知道我沒有融入班裏。因此,為了不給雙方留下討厭的迴憶,選擇這樣安排。真是絕妙的雙贏。


    「嗯,那我就當宣傳委員吧。」


    「真的?太好了……」


    智世的一舉一動都很浮誇。可是,卻又被巧妙地掩飾起來。恐怕很少人能察覺到她的造作吧。


    正因全部看起來自然流露,所以她才能偽裝成天然屬性。而天然屬性一般倍受大家的憐愛。可她不僅局限於此。她還有著統領大家的領導氣質。明明是天然屬性,卻又能在關鍵場麵站出來。怪不得,她能一直站在學校金字塔的頂端。


    「那我去做排班表了。」


    「完成之後,最好能發到這個郵箱!」


    智世臉上貼著笑容,和我交換了郵箱地址。


    第二天,我把做好的排班表交給了智世。因為是電腦上做的,所以全是印刷體。雖然昨天發到了她郵箱,但我姑且還是打印了一份。


    「還勞煩到要你打印。真的謝謝。真的幫大忙了。要是再有什麽請多指教。」


    值班表,首先將有時間要求的人按其時間排入,然後將關係尚且過得去的人排到同一個組。關鍵點是不要將關係太好的人排到同一組。這樣做的話,工作效率會下降。最好就是,關係沒有差到溝通困難,但又沒好到可以互相開玩笑的程度。


    「姑且征求下大家的意見吧。」


    智世「我會的」地頷首,對我又道謝了一遍。


    ***


    西宮去寫單了,預備室裏隻剩我一個。我端詳起黑板的一角。


    「……原來如此。」


    走廊傳來正在走近的腳步聲,


    我離開黑板,取下掛在脖子的牌子。


    走進教室的是,智世和阿久津。不知為何篠丸前輩也跟在了後麵。應該是剛好和智世在一起吧。智世和阿久津的眼神嚴肅認真,隻有篠丸前輩一臉和藹颯爽。然而,其表情中暗藏痙攣,這我可沒看漏眼。


    「矢鬥君。」


    智世冷冷地說道。我死死地盯著她。不放過一絲的動搖,死死地,麵無表情地,盯著她的瞳孔深處。智世遲疑了片刻,見到我的視線她不知所措。阿久津向互相瞪眼的我們倆投來了詫異的視線。


    「……為什麽、沒來值班?」


    「…………」


    聲音在顫抖。聲調也不自然。恐怕,她也沒想到會變成這種狀況吧。


    突然,圍成暗室的窗簾不自然地晃動了下。是風嗎,或者說有人經過。我一邊思考一邊盯著窗簾,阿久津見我這樣子咂了下舌。


    「你說話呀。」


    不耐煩地如此說道。我沒來值班害到的應該是阿久津吧。投過來的視線如此冰冷。我現在一聲不吭的樣子,惹怒了阿久津:


    「替你填坑的可是西宮啊。」


    原來不是阿久津啊。那麽,為何阿久津會如此責怪我呢。難道是替西宮不忿。或者是想在智世麵前表現自己。還是說,堅信這樣做是正確的。


    「……啊啊。」


    我開口吭聲,兩人沉默不語。


    突然,感受到了來自教室一角的視線。


    是篠丸前輩。對我,微微地笑了笑。意味深遠的表情。或者說,這可能是在對我使眼色。


    這個人,看得清清楚楚。於是,想對現在這狀況做點什麽。


    我輕輕地,歎了口氣。


    現在這狀況,想必是智世搞的鬼。智世私自改了值班表,將自己名字的一欄,填入了我的名字。


    雖然想想還是有其他的可能性,不過直覺告訴我,智世肯定搞了什麽鬼。我能感覺到,有人把我當作惡意的發泄對象,想要陷害我。


    我可以就此反駁智世。當著她的麵擺出證據,想必就能讓她啞口無言吧。


    然而——。


    篠丸前輩開口了。


    「那是——」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篠丸前輩的嘴張到一半,睜大眼睛看著我。智世鬆了一口氣,表情緩和下來。阿久津則是無可奈何地歎著氣。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篠丸前輩在智世麵前自掉身價。我不能讓篠丸前輩來替我擋刀。


    而且,有一種可能性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假如,智世不是犯人呢?


    盡管我有證據在手。能向阿久津和篠丸前輩,乃至全班同學,清楚地證明我並非逃班,而是智世偽造了值班表。


    可是,也有可能是,存在著我所不知的要素,令我誤以為成現在的狀況也說不定。若不能消除這個疑問,我就不能肯定犯人是誰。


    「忘記了值班,真的,對不起。」


    「下次不要再犯啦。」


    我又道了一次歉,智世笑著如此說道。她說了句「我還有事」,剛要離開教室之時。


    喀啦啦——。


    門被拉開的聲音。看到撥開窗簾的人時,我不由地叫了一聲。衝擊之大讓我雙腳發軟,後退了兩步。


    她的臉上浮現出一如既往的笑容,來到我的身邊。


    「啊,春一前輩,原來在這裏呀。」


    3


    早伊原樹裏。


    這家夥總是要來妨礙我。


    「誒呀,前輩,怎麽了呀?這是在修羅場嗎?」


    早伊原故意地看了看阿久津和智世,還有篠丸前輩。率先作出反應的,是尚未搞清狀況的阿久津。


    「矢鬥今天沒來值班。」


    聽到這聲音,智世當場僵住。早伊原這人不妙。雖說智世和早伊原是同一類的人,但比起來早伊原要遠勝一籌。想必智世也察覺到了。


    「誒,前輩。原來還要值班呀?不是跟人家說過不用值班的嗎。」


    早伊原雙手握住我的右手,撒嬌似地說道。我的鼻尖滲出了汗,很是瘙癢。極度緊張的狀態下,我身體僵硬,隻能任由早伊原擺布。我不用值班一事,從未告訴過早伊原。


    「自己是唯一一個宣傳委員,責任重大所以不用值班。不是這樣說過的嗎?」


    我可沒說過。這些情報我從未告訴過她。恐怕是從哪裏入手的情報吧。哪裏呢?


    ……是淺田。我不用值班的事,隻對淺田說過。我和淺田閑聊時聊到過。那麽,早伊原是什麽時候入手這個情報的呢?


    難道是偶然和淺田說話得知的?不對。早伊原並不待見淺田。這樣的話,她不會和淺田說些沒必要的話。她是有意地,從淺田身上打聽到了這個情報。


    突然,我想起了剛才窗簾搖晃過。


    「…………」


    恐怕那就是早伊原對吧?早伊原剛才一直躲在門前,偷聽我們講話。然後,她意識到會變成現在這狀況,馬不停蹄地去找淺田收集情報,之後趕迴來。


    我進教室沒多久,就預想到會變成現在這狀況。這樣的話,早伊原比我更早一步也不足為奇。


    篠丸前輩在這裏就很奇怪。


    智世和篠丸前輩,原本應該是在模擬店的吧。……如果早伊原也在現場的話。


    這個可能性非常高。


    早伊原向智世打聽,或者說是逼問抽簽舞弊的事了吧。就在此時,阿久津來找智世。……篠丸前輩對智世有特別的理由和感情。於是也跟了過來。早伊原也很在意,於是站在門前偷聽。


    這樣的話,早伊原已經全部知道了。


    她如此流暢地說著我沒告訴她的情報,想必早已看穿了我的想法。也就是說,她現在是在表明她已經全部看穿了。好讓我放棄無謂的抵抗。


    手法實在太過簡單。對早伊原來說毫無難度。會被看穿也是當然的。


    這家夥,她是想在這裏全部揭穿。


    她想對智世逼問追究。我不能讓她得逞。


    「我忘了自己要去值班。」


    我苦澀地說道,早伊原把食指抵在臉蛋上說:


    「是這樣的嗎。前輩真是的,不好好記住可不行的喲。給大家添麻煩了呢。……春一前輩偶爾也會有犯迷糊的時候呢。」


    早伊原露出了笑容,仿佛在說「這樣的前輩人家也喜歡喲」。這種時候仍不忘表現我們的情侶關係,如此冷靜的她讓我後背發涼。


    「是啊,真的添麻煩了。」


    阿久津對我嗤之以鼻。智世擠出了一個微笑。


    「算啦算啦,誰也會犯錯的啦。」


    「智世真是溫柔呢。」


    阿久津對智世麵露柔色。啊啊,果然這家夥,是喜歡智世的啊。我著急地等著智世說一句「那麽,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人家還有事要忙」,然而,智世似乎覺得這樣做顯得心虛,便沒有說。


    智世不知道早伊原的恐怖之處。早一秒也好,得快點散場才行。若我來提出散場,則顯得我隻想逃離現場,篠丸前輩此時插話又不合時宜。現在,能做到的人,隻有智世了。快點,求你了。


    智世察覺到了我的視線。一時困惑的她見我下巴微動,終於明白了我的用意。


    「那,人家還有事——」


    「奇怪?」


    早伊原蓋過了智世的聲音。


    「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早伊原裝作可愛地說道。


    「奇怪?哪裏奇怪了?」


    迴應的是阿久津。


    「確實,製作值班表的,是春一前輩對吧?」


    早伊原向我詢問道。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我隻能點頭承認。


    「是的……」


    「那,決定自己值班時間的,也是自己對吧。」


    說得沒錯。然而,我對她這句話沒有任何反應。因為我已經預料到她下一句話了。


    「記錯值班的時間尚可原諒,但連有無值班都記錯了不是很奇怪嗎?」


    早伊原的推理很自然,沒有胡攪蠻纏的感覺。看上去如同純樸少女的一句無心提問。然而,全部都在早伊原的計算之中。


    「嗯?果然,春一前輩,不用值班的對吧?」


    「……不,要值班的。」


    「對了,隻要確認一下就好了!值班表在哪裏呀——?」?早伊原向我問道,我歪著腦袋佯裝不知。智世開口道:


    「在黑板一角貼著。」


    「是嗎。謝謝。」


    如此昏暗,即便這個距離,也很能看清黑板一角貼的是什麽。早伊原走近黑板,端詳起來。


    「嗯——?在哪裏呀?人家找不到耶……」


    早伊原裝純地碎碎念「在哪裏呢——?」。智世走到早伊原身邊,一同確認起來。


    「誒,不見了……」


    值班表不見了。智世皺起眉頭,視線在黑板上徘徊。恐怕各種各樣的念頭縈繞在她腦海。想必,其中一個就是正解。


    「到底去哪裏了呢……」


    早伊原耷拉著肩膀,裝出一副失落的模樣。看出她是假裝的,有我和智世和篠丸前輩。相反,沒看出的隻有阿久津一人。阿久津擔心地看著早伊原。


    「難道是有人藏起來了。」


    說罷,早伊原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我的手上現在全起了雞皮疙瘩。


    「不過,這種事不可能的吧。藏起來也不知有何用意。應該是有人拿走後忘記還了。真希望能早點還迴來呢。」


    眾人鴉雀無聲。阿久津似乎尚未察覺到這異樣的氣氛。


    「明明人家想看的嘛。拿走不還也給大家添麻煩了喲。想看看自己的排班都不行了。」


    早伊原用沮喪的口吻說道。阿久津多此一舉地安慰道:


    「我有拍下來喲。看。」


    阿久津把手機遞給了早伊原。


    「謝謝。真的幫大忙了。」


    早伊原嘴角勾起了一抹邪笑。


    糟了。證據就在值班表上。


    「啊,真的有春一前輩的名字耶。」


    「…………」


    「…………」


    我和智世沉默不語。早伊原端詳一會兒,歪起了腦袋。


    「嗯——?」


    早伊原看著手機,故意沉吟了一聲。阿久津擺出「這次又怎麽了」的表情。到底是有多單純啊。早點給我察覺到啊。氣氛從剛才開始就相當緊張了好嗎。


    「雖然看到了值班表上前輩的名字,可是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我抓住早伊原的手,就這樣強行拉著她離開了教室。盡管忘了取迴脖子上的牌子,但已無暇顧及。


    就這樣,我把早伊原拉到了學生會準備室。


    4


    「早伊原,你這家夥,到底想怎樣。」


    為了冷靜下來說話,我坐到了慣例的座位上。可是,早伊原卻不願坐下。她在給窗邊的花朵檢查葉子。估計是健康管理。學生會準備室裏的花,相比早伊原入學那時已截然不同。估計大多是當季的花。


    早伊原一邊翻過葉子查看背麵,一邊不露神色地說道:


    「前輩才是,到底想怎樣。」


    「……常有的事罷了。」


    早伊原會怎麽理解我這句話呢,她遲疑了半刻。


    不是自己的錯卻被責怪,無論多努力也不被承認,像這樣,不過是常有的事罷了。所以,我才會坦然接受,擺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像這種事,自己才毫不在意,如此地去麻醉自己。


    「那值班表上,隻有春一前輩的名字用了不同的字體。」


    「…………」


    我負責製作值班表一事想必已經暴露了。


    「前輩把值班表的文件發給了我利阪前輩。……我利阪前輩擅做改動,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春一前輩的名字,所以字體才會不一樣對吧。」


    我家的電腦是老古董。和學校電腦上的字體版本不同。所以,就算是同一款字體,仔細看的話能看出差異。恐怕智世就是用學校電腦編輯的吧。


    早伊原轉了過來。花朵的檢查似乎完畢了。早伊原隻有嘴角含著笑意。眼神中沒有半點笑意。


    「我利阪前輩一開始好像沒打算這麽做。隻是為了和淺田前輩一起在學祭執行委員的模擬店值班,才出此下策。」


    一邊說著,她遞出手機。屏幕上是值班表的照片。那是學祭執行委員的模擬店的值班表。上麵寫著淺田和智世是同一時間段。正好撞上我的值班時間。


    早伊原在如此短時間,就收集到了這麽多證據。


    「值班表是確鑿的鐵證。然而,那教室裏竟然沒有值班表。不對,是不見了值班表。」


    早伊原來到我身旁,坐到桌子上。一副居高臨下的姿勢。我一抬頭看她,她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我的褲子口袋裏奪出了折好的紙。


    「喂!」


    我伸出手,可坐著夠不著。


    「這就是值班表對吧。」


    早伊原把紙揭開。我沒有阻止她。因為早伊原那不含笑意的眼神實在太恐怖了。


    「看吧,果然是值班表。」


    早伊原捏著值班表擺在我麵前。我一把抓過值班表,折好放迴口袋。


    「為什麽會在前輩的口袋裏呢……?」


    「…………」


    「前輩迴到教室,讀懂了狀況,想到這是決定性的證據於是將其偷走……像這種事,前輩怎麽可能會去做嘛對吧?」


    前輩肯定這樣做了……。這才是她的言外之意。已經,瞞不下去了。


    「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想到這是證據,於是將其偷走,藏起來。」


    嘎吱,咬牙切齒的聲音。早伊原發怒了。她居高臨下地蔑視著我。


    「前輩到底想怎樣。」


    「這和你沒關係吧。」


    我沒有被早伊原責怪的道理。又沒給早伊原添麻煩。也不是需要向早伊原報告的謎題。我什麽義務都沒有。


    「為什麽要包庇我利阪前輩。甚至還為她消滅證據。」


    「我喜歡這樣做而已。」


    「受虐狂也要有個譜。」


    早伊原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接著坐迴了椅子,正麵對著我。


    「…………春一前輩。」


    早伊原探頭窺視著我的臉。她在質疑我。她這不安的表情,讓我莫名地心頭一痛。


    「……不敢相信別人的惡意對吧。」


    相信惡意。


    「這種事,對於我來說沒有必要。」


    「有必要的喲。」


    她的話我無法認同。可是,若想改變,就要有人做出讓步。若想令人讓步,強製力就必不可少。


    「像這次如此赤裸裸的惡意,前輩隻是一味躲開,害怕犯錯而膽怯不安。」


    「……這我都懂。」


    「前輩才不懂。處理的方法有好多種不是嗎?為什麽,前輩不把自己的那份能力用在自己身上呢?非要用這種方法,讓自己受傷。到底是在幹嘛。」


    「……因為,這是正確的做法。」


    不做什麽,而是把突如其來的狀況就此掩蓋。不作處理,不去幹涉。這樣絕對不會犯錯。不會有人因為我而受傷。所以,這才是正確的做法。


    「不破壞任何人的青春?」


    「嗯,就是這樣。」


    早伊原遠離我一步。


    「通過這一次,我完全明白到了。前輩其實對『破壞誰人的青春』並不排斥不是嗎。」


    「哈啊……?」


    「因為這不是很奇怪嗎。這次,通過包庇我利阪前輩的罪行,前輩奪去並破壞了我利阪前輩的青春喲。」


    「為什麽會這樣。」


    我保護了智世。保護了她青春的日子。


    「我利阪前輩如果就此被揭露罪行,被追究責任,這樣她……才能汲取教訓並成長。對於她而言,這也是青春不是嗎。」


    對智世而言,的青春。


    「不受任何束縛而行動,這就叫青春。伴隨而來的一切責任,都應由自己一力承擔。這才叫青春。……前輩奪去了我利阪前輩的青春,一次寶貴的機會喲。」


    「這……」


    不對。


    早伊原如此說過。學校是學習社會的地方,也是嚐試失敗的地方。哪怕失敗也會被原諒。


    這是正論,也是理想狀態。可現實並非如此。


    失敗,會給心靈留下深深的傷痕,導致扭曲的人格。想再挽迴也無濟於事。因此,包庇失敗沒有錯。


    「正確什麽的,不想破壞青春什麽的,嘴上說著這些話,說到底,不過是害怕自己下判斷罷了。說得再冠冕堂皇,還不是不想讓自己受傷——」


    「不對!」


    等反應過來時我已經站了起來。另一方麵,早伊原比平時更加冷靜地觀察著我。


    「說中了才會這麽大反應呢。」


    我不想破壞別人的青春。我再也不想,把自以為是的正義強加於人,結果傷害到對方。隻是這樣而已。並不是討厭讓自己受傷。


    「這次也是。一邊奪去我利阪前輩的青春,一邊裝作悲情英雄。自我犧牲什麽的,真就是自我滿足。」


    我奪去了智世的青春?不對。不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我、我——。


    「我隻是想,做正確的事。」


    「正確的事,是嗎。這不就是,犧牲自我成全他人,的錯覺嗎。」


    早伊原對我吐露真情般,深深地歎了口氣。


    「如果前輩決定繼續當哪個人的墊腳石倒也無妨。不過,看著前輩的樣子,隻覺得是在痛苦。」


    「知道了啦……!我又不是篠丸前輩。」


    「……說到底,前輩究竟想做什麽。」


    早伊原凝視著我。她的瞳孔深處沒有光芒,和我以外的人接觸時所露出的,虛無的黑暗。


    我想去拯救一個人。可是,救這個人就必須犧牲另一個人。這太可怕了。


    對於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無論如何,也想去救。可是,絕對地,不想再重蹈過去的覆轍。


    萬一,不是我所想象中的狀況?萬一,沒有向我求救。萬一,全部都被我破壞了?


    諸如此類的疑問縈繞在心頭。


    所以……,彩紙的真相也好、抽簽的真相也好,我都閉嘴不提。因為我無能為力。


    早伊原看了沉默的我好一會兒,終於,對我徹底死心地歎了口氣。


    「太失望了。畏懼失敗的懦夫,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價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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