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著趴下頭,用龜殼裏伸出的爪子撓了撓頭皮,眯著眼睛道:“那便不怪你們了,不過你們倆別走,這破地方有警報,若有活物出去,那陣法就響個不停,煩都煩死了。”


    寧清漓聽此,微微後退一步,隻覺腳下咯了一下,低頭一看,卻是一截骨頭,這骨頭不知過了多少年,早已風化,脆的隻一下,便碎成數塊。


    樓焱眉頭微蹙,輕聲問道:“我們也不能一直待在這裏吧?”


    玄武快要閉上的眼睛不耐煩的睜開,嘟嘟囔囔道:“待在也沒什麽不好,世道炎涼,外頭是龍潭虎穴,我這才是一方淨土。”


    樓焱聽了這話,不禁嘲諷一笑:“這老王八說話倒是有幾分道理。”


    他話音剛落,玄武便抬起頭瞪著樓焱,寧清漓刹那間驚出了一絲冷汗,玄武神獸,性子定然桀驁不馴,前輩這樣說他,他定是要發火的。


    “你怎知我的愛稱?”玄武認真問道,“這可是當年,寧修文給我起的。”


    “您的愛稱是……老王八?”寧清漓迴過神來,小心翼翼問道。


    玄武滿意地點點頭:“沒想到他連這個都告訴你了啊。”


    或許是提起故人,玄武難得醒了覺,一直耷拉著的眼睛終於睜開了,他不無自豪地說道:“當年我們關係可好了,他常來看我,還會給我念話本子解悶兒,老王八我在這裏待了幾千年,也就寧修文還有點意思,比其他人都好。”


    說著,玄武低頭看著自己的左手爪子,慢慢豎起中指,給二人看了看。


    樓焱&寧清漓:……


    “看到沒,我還送了寧修文一根指甲呢。”


    玄武還記得,那是個天氣晴朗的夏天,寧修文笑嘻嘻地拿了新的話本子講給他聽。


    那話本叫什麽金玉良緣,講一個書生和狐狸精相愛,最後雙宿雙棲,隱居山林的故事。


    玄武覺得沒意思極了,他問寧修文:“隱居有什麽意思,像我這樣,老是趴在一個地方?”


    他抬了抬自己的後腿,那裏鎖著一根寒精鐵鏈。


    玄武從記事起便趴在這個山頭上。他隻隱約記得,當年他的主人要他好好守著這個洞,不可以離開。


    這洞裏有個什麽驚天的寶貝,若叫人知道,會引起許多腥風血雨來。


    自此,玄武便趴在這裏睡覺,一日日長大。


    後來,守山的道童發現了他,便常常來此修煉,漸漸發展成了一個門派,他們不想讓人知道玄武的存在,便在這裏圈了好大一塊地方,不許人進出。


    還畫了個陣法。


    若有活物進來不妨事,但若出去,便會聲音刺耳。玄武最恨旁人擾他清夢,是以那些年,凡是見過玄武的人,都死了。


    如此日子便更寂寞了。直到寧修文,不知怎麽闖了進來,還發現了關閉陣法的法子,是以常來此看它。


    “隱居也要看跟誰隱,如老王八你,一個人,啊不,是一隻王八,那自然是寂寞的,可若是話本子裏這般,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又是另外一迴事了。”寧修文笑嘻嘻地說道。


    老王八不懂情愛,打了個哈欠,準備睡了。寧修文眼神閃爍,輕笑道:“老王八,咱們關係那麽好,你幫我個忙吧。”


    “什麽忙?”


    “你這身上,處處都是寶貝,便給我塊鱗片頭發絲指甲蓋兒什麽的,我想做個簪子,送與我鄰家妹妹。”


    老王八愣了愣,搖頭晃腦道:“不行不行我怕疼。”


    寧修文哄他:“不疼不疼,真的!”


    後來,他拔了玄武一根指甲蓋兒,玄武疼的眼淚都流下來了,嗚嗚道:“怎麽不疼?疼得要命!”


    寧修文笑話他:“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老王八你真是個大笨蛋。”


    自然,玄武並沒有真的生氣,他看著寧修文小心翼翼收起那指甲蓋兒問道:“你什麽時候帶你心上人來給我看呀。”


    “等我們成親,我就帶她來看你。”


    “那咱們說好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老王八學著話本子上的詞說道。


    可是後來,寧修文再來時,卻說:“老王八,我要走了,離開青雲派。”


    他輕聲咳嗽著,麵色蒼白的厲害,衣襟上還有點點血跡,顯然是受了傷。


    玄武驚奇問道:“為何突然要走?”寧修文搖了搖頭,他神色落拓,眼底是不知經曆過什麽的滄桑,再也沒了最初神采奕奕的模樣。


    玄武不通人事,不知他那灰敗的臉色代表著什麽,隻懵懂地問他:“那我什麽時候能看到你的心上人啊?”


    寧修文笑了笑,輕聲道:“大約是見不到了吧。”


    那天,寧修文擺了擺手:“老王八,我走了,你以後多保重。”


    他離開密林,自此春夏秋冬,再也沒有迴來過。


    玄武說著和寧修文的往事,莫名便覺得傷感,他幽幽歎了口氣,喃喃道:“寧修文那個騙子……”


    聽了這一切,寧清漓心中駭然,難道那簪子真的是寧修文所鑄,根本不是什麽青雲派的傳世秘寶?


    而若當真如此,倒也可以解釋,為何他會帶著這靈簪離開。


    可青雲派既知道此事,又有什麽臉麵向寧家要迴此物呢?


    他們一個個,口口聲聲說天舞靈簪是青雲派的鎮派至寶,到頭來,也不過欺負寧家孤女,沒人撐腰。寧修文活著的時候,他們不敢奪寶,現如今知他死無對證,才欺辱至此!


    寧清漓越想心中越難過。


    無論寧修文當年因何離開,以青雲派這張揚跋扈的性子,都不會是當真欠著門派什麽。


    說不得,是他們對不起寧修文罷了。


    想到此,寧清漓突然想起了自己可悲的上輩子,她扛起所有的責任,肩負門派興衰,可人人都道她冷血無情,人人都道她為了權勢不擇手段。


    浮山劍宗也罷,青雲派也罷,具是一般的藏汙納垢罷了。


    樓焱不知寧清漓為何刹那間難過起來,他靜靜看著她,隻瞧著女孩子的眼底,突然便暗淡了,或許是想起了什麽不好的迴憶,她眼底或嘲諷或激憤的眼神,像是快哭出來似的。


    “走吧。”突然,樓焱淡淡道。


    寧清漓迴過神來,看向他。


    “既事情撲朔迷離,不若便早早解開了吧。”樓焱眯著眼,輕笑道。


    這世上還沒有人,能叫樓焱如此狼狽,落荒而逃,若不扳迴一局,樓焱哪有臉麵再自稱魔尊?


    頃刻之間,樓焱手中突然竄起一道火焰,不等寧清漓看清,隻見那火焰突然衝向方才白光閃過的陣法,不過片刻,便將那道白光蠶食幹淨。


    玄武好奇地伸出脖子看了一眼,他有些忌憚地看向樓焱,而後又縮了迴去。


    “你們要走了嗎?”玄武悶悶地說道。


    寧清漓笑了笑:“老王八,我們會迴來看你的。”


    “真的?”玄武問道,“可不能騙我!最好帶著寧修文一起。”


    它認認真真地叮囑,而後縮迴了自己的龜殼裏。


    隻是,它卻不知道,寧修文再也不會迴來了。


    青雲派後山。


    石鶯鶯從一片混亂中醒來,她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又迴到了自己的房間,記憶裏不斷閃迴的碎片讓她的額角劇烈地疼痛著。


    她□□著,鐵鎖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這精致的小院,擺設考究,博古架陳列著各色器物,龍延香嫋嫋而上,這裏與石鶯鶯曾經的閨房一模一樣,卻是石道仁親自為女兒打造的牢籠。她被困在這裏,暗無天日已有十二年,時而瘋癲,時而清醒。


    而最近,她漸漸覺得,自己清醒的時候似乎多了起來。


    外麵傳來腳步聲,石鶯鶯兇狠地瞪著外麵,隻聽水晶石門簾發出幾聲輕響,一個提著食盒的年輕人慢悠悠走了進來。


    他的衣衫上繡著一簇簇翠竹,一雙潔白的皂靴踩在灰蒙蒙的地麵上,身量極高,瘦削如一株青鬆。


    “修文師弟……”石鶯鶯茫然得喃喃著,卻隻聽對方發出一聲輕笑。


    “師叔,您又認錯人了。”姚正鋒微笑著說道,他輕巧得上前,將食盒放下。


    石鶯鶯緊緊盯著姚正鋒的臉,眼神漸漸清明,她想起今日白日裏的事,輕聲問道:“那孩子當真是修文師弟的女兒?


    姚正鋒隨意點了點頭:“聽聞確是如此,天舞靈簪亦是從她身上找到。”


    他看似無意得將碗筷杯碟取出來,恭恭敬敬地遞給石鶯鶯。


    “師叔請用。”


    石鶯鶯接過,卻發現那雙筷子沉甸甸的,竟是一雙銀筷。


    她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看向姚正鋒,而後將筷子在飯菜裏隨意撥弄兩下,筷子表麵,便漸漸染上了一抹黑色。


    “師叔修為深厚,便是日日吃下這些毒藥,一時半刻也不至於傷及性命,可若是長此以往,必然會導致毒若肺腑,神智失常,說不得什麽時候便會沒了性命。”姚正鋒緩緩道。


    石鶯鶯盯著那筷子看了好一會兒,才抬頭,聲音沙啞地問道:“你想知道什麽?”


    “我想知道,天舞靈簪的主人到底是誰,寧修文又因何被逐出師門?”姚正鋒神色平靜,眼神中也無甚波動,全然看不出他問這些事到底是為了什麽。


    石鶯鶯緊緊盯著這張年輕的麵孔,想從其中看出貪婪、欲望、仇恨……可什麽也沒有。


    他無欲無求,仿佛當真隻是隨意問一個問題而已。


    “你到底是誰?”石鶯鶯問。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和師叔做一個交易。”姚正鋒笑了笑,慢條斯理道,“師叔告訴我真相,而我可叫師叔得見天日。”


    石鶯鶯靜靜看著他,她手中的銀筷被緊緊地捏著,許久才吐出一口濁氣道:“那是我此生,最羞恥,最難以啟齒之事……”


    第23章 打就是了   鬆堂弟子,乃是掌門座下,在……


    從密林中離開, 寧清漓的神色一直陰鬱得很,樓焱也不說話,隻跟在他後麵。


    小小的女孩腰杆挺得筆直, 健步如飛, 一路走出密林, 她像是有了什麽心事一般, 一往無前, 一副要與人拚命的模樣。


    樓焱知道, 小丫頭是真的生氣了, 他也知道, 寧修文是被冤枉的,隻是寧清漓的態度多少有些反應過度。


    到底不過是她的便宜爹爹,怎就這般上心?


    他想不通緣由,便也沒有吭聲。


    二人出了密林, 遠遠地便瞧著曲飛荷和宣明朗的身影。


    周芸正與他們對峙,身後還站著幾個外門弟子, 其中便有樓三丫。


    寧清漓停下腳步, 站在密林中遠遠瞧著他們。


    隻聽周芸怒道:“什麽時候, 張師叔的弟子, 也開始插手我外門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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