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到近前,唐起喊了一聲:“媽。”


    基於禮貌,秦禾朝唐母點頭:“阿姨您好。”


    唐母隻是機械的扯了一下嘴角,露出個比拉線木偶還僵硬的笑:“坐吧。”


    待幾人落座,唐母示意服務員拿來菜單,遞給秦禾:“你貴姓?”


    “免貴姓秦,秦禾,禾苗的禾。”


    “嗯,”唐母頷首,“秦小姐,看看愛吃什麽,再添幾個菜。”


    “好。”


    張哲也非常好動,剛爬上桌子,就打翻了手邊一盅南瓜濃湯,直接澆到他胸口,還好放涼了一陣,


    不那麽燙。


    唐母嚴厲地訓了他幾句,讓唐起帶弟弟到衛生間清理。


    許是因為消費偏高,餐廳並沒幾桌客人,秦禾翻著菜單,聽見唐母開口:“秦小姐是做什麽的?”


    可能對方隻是隨口一問,卻讓秦禾犯了難。


    其實她從沒覺得自己的職業難以啟齒,隻是此刻有這麽兩秒鍾,麵對唐起的母親,讓她有片刻的猶豫。


    但是很快,她就抬起頭,保持著禮貌性微笑:“我在經營一家殯葬鋪。”


    唐母明顯一愣,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了,她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種答案,因為秦禾從事的職業完全出乎她意料:“什麽?”


    “經營殯葬鋪,為逝者送行。”秦禾大方道,“平常也在殯儀館做兼職。”


    唐母的臉色完全冷下去:“殯儀館?做什麽兼職?”


    “遺體整容。”


    唐母蹙了蹙眉,身體往後坐了坐,表麵還是端莊優雅的:“你……怎麽會去做這個?”


    秦禾坦言:“殯葬鋪是因為家裏一直幹這行,所以大學就讀了殯葬專業,考的遺體整容師。”


    等唐起牽著張哲也迴來,隱約覺得氣氛不太對,因為他媽的臉色有點冷硬,但秦禾並無異常,正垂頭翻著菜單。


    唐起便問:“點了嗎?”


    “不知道吃什麽,”秦禾把菜單遞給他,“你來點吧。”


    她自顧掏手機,從兜裏帶出幾顆開心果,落在地上。


    張哲也往桌下瞧:“什麽呀?”


    秦禾笑著說:“開心果。”


    張哲也直接朝她伸出手:“姐姐我要吃。”


    ”好啊。“秦禾作勢給他掏。


    唐母立刻把張哲也的小手扯迴來,冷聲嗬斥:“什麽人的東西你都敢亂接?!”


    張哲也被嚇得不敢動彈。


    唐起驀地抬起頭,看著他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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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唐母餘光瞥見唐起的視線,微側著身子,用一副嚴厲的口吻教育這個最小的兒子:“我是不是告訴過你,吃飯的時候不準吃零食。”


    張哲也自覺犯了錯,委屈巴巴道:“是。”


    經過這個小插曲,秦禾的手便揣在兜裏,捏玩兒著一顆顆爆裂開口的開心果,嘴角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


    唐起多加了幾個菜,但自秦禾攤牌在殯儀館做遺體整容後,唐母就再也沒動過筷子,她是吃不下的,也沒讓張哲也夾菜,但麵子上若無其事,說小孩子腸胃不好,隻叫服務員重新端份南瓜粥給張哲也。


    唐起是敏銳的,從他媽的態度來看,基本猜了個七七八八。他下意識伸手,去摸秦禾的兜,抓幾粒兒開心果出來,彎著嘴角問秦禾:“哪兒來的開心果?”


    “周叔給的,就是周毅他爸。”


    唐起點點頭,剝一顆吃,自如的轉頭問:“哲也什麽時候開始換牙的?”


    “前天,”張哲也迴答,當時他在學校食堂吃飯,門牙磕在排骨上,直接磕掉了,流了滿嘴血,但張哲也沒哭,蹲在洗手池邊把血水一口一口吐掉,老師還一個勁兒誇他是小男子漢,真勇敢,因為張哲也明白,這顆牙鬆動好幾天了,特別不舒服,就等著它掉了長新牙出來。說著又嘟嘴,感覺自己此刻受到了不平等待遇,“為什麽二哥可以在吃飯的時候吃零食?”


    唐母皺了一下眉:“因為你二哥是大人。”


    唐起卻笑著說:“因為咱媽以前,並沒這樣告訴過我。”


    唐母倏地一怔,看向唐起,覺得他此刻雖在笑著,卻笑得分外疏離,像在劃清界限,又或者提醒她一樣,唐母莫名從中覺察出幾分綿裏藏針的意味。


    是在責備她嗎?


    張哲也人小鬼大,更是有口無心,當著母親的麵就脫口道:“哦,我知道,二哥是跟著大哥長大的。”小朋友提起唐庚的時候,臉上掛起一抹淡淡的憂愁和失落,拿小勺子攪著碗裏的南瓜湯,“大哥也隻對二哥好,不喜歡哲也。”


    小模樣挺招人疼,唐起揉他嫩滑滑的小臉蛋兒:“大哥親口說不喜歡哲也了嗎?”


    當然說過,張哲也鼓起腮幫子,有點兒像河豚:“大哥對我好兇,對二哥就不兇。”


    唐起淺笑著逗他:“那哲也喜歡大哥嗎?”


    張哲也垂下眼睛,盯著碗裏黏稠的南瓜泥,被他攪得溢出來一些,順著碗沿淌到桌上,他違心道:“不喜歡。”張哲也很委屈,“大哥都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大哥。”


    他永遠都記得,有一次宴會上,大哥正好在場,媽媽有個好朋友笑著說:“你看哲也跟唐庚小時候長得很像啊,就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另一個阿姨則隨口附和:“那當然,親兄弟能不長得像嗎?!”


    唐庚在旁邊冷笑:“同母異父那種親?”然後一點兒麵子都不給,直接道,“我姓唐,他姓張,用不著硬往一塊兒湊,而且我長像隨我那過世的父親,跟我媽可一點兒不掛像,這小子若是像我小時候,那就有點兒驚悚了。”


    幾名貴婦頓時麵露尷尬,沒想到這麽一句無心之言踩到了唐庚的尾巴,其實同在一個商圈,多少有些耳聞,都知道唐家大公子的性情傲慢張狂,是個狠人兒,那種六親不認的狠人兒。


    唐母臉上掛不住,冷斥了唐庚兩句,後者直接嗆迴去:“你明知道我不待見他,還把人帶到我跟前兒礙眼,不就是成心給我添堵麽。”


    唐庚說完垂目盯了張哲也一眼,那眼神令張哲也至今都感到害怕,膽怯地往母親身後縮,然後唐庚冷笑一聲,很輕蔑地,像在笑他沒出息似的。


    也是那時候,讓小小年紀的張哲也突然明白,大哥不是別人所謂的對他嚴厲而已,那些都是騙小孩子的話,大哥明明是打心眼兒裏不待見他,就像張家的哥哥姐姐們擠兌他和媽媽一樣。


    所以張哲也打小就覺得自己身世淒慘,以後都要在夾縫中長大,他想跟二哥住,就可以不看別人臉色了。


    但是二哥不同意,父親也不會答應,更別說以大哥的脾氣,肯定會把他從二哥的房子裏趕出去。


    張哲也每每想到這些,都會哀怨地耷下腦袋。


    那次宴會上的事兒並沒傳到唐起耳朵裏,他不在場所以並不知情,便以為張哲也小孩子氣,嘴上說著不喜歡,卻每次都把大哥掛嘴邊,應該是又愛又怕的,畢竟唐庚每次都對張哲也板著張臉,端出一副拒人千裏的姿態,那磁場別說小孩子了,換作誰都不敢親近。


    秦禾覺得這孩子挺有意思,笑道:“誒唷,怎麽愁得跟個小老頭兒似的。”


    張哲也就說:“姐姐不知道我的處境。”


    唐母反問:“你什麽處境?”


    張哲也就像被人一把掐住了死穴,見形勢不對,立刻轉移話題:“姐姐是二哥的女朋友吧。”


    秦禾:“……”


    張哲也一副證據確鑿的模樣:“我剛剛看到你們拉手了。”


    唐起笑開了:“是……”


    “張哲也,吃你的粥。”唐母突然出聲製止,打斷道,“你小孩子知道什麽。”


    唐起原本的笑意淡下去:“媽……”


    唐母卻直視道:“你也吃飯,菜涼了。”帶著某種不容置喙的口吻。


    秦禾見對方從始至終沒動筷,開了口:“阿姨怎麽不吃?”


    唐母冷淡道:“沒什麽胃口。”


    秦禾笑著點了下頭,剛要提筷子,唐母突然出聲:“飯前洗手了嗎?”


    這話原本應該沒問題,到這一刻卻顯得異常刻意且突兀。


    秦禾也不惱,抽開椅子站起身:“習慣不太好,我去一下衛生間。”


    唐起給她指了指方向:“前麵右轉。”


    秦禾頷首。


    待她走開,唐起繃在臉上的笑意終於消了個徹底:“我在跟秦禾交往。”


    瞎子都看得出來,唐母抬眼,端坐著,表明自己的立場:“我不同意。”


    兩人對峙的樣子,像在談一場生意,唐起問:“理由呢?”


    “我不喜歡。”唐母問,“她應該比你大吧?”


    “大我六歲,開了間殯葬店,是個努力的人,又在殯儀館裏兼職遺體整容師。”唐起毫不隱瞞地介紹完秦禾。


    唐母隱忍著怒氣:“你既然知道,還去跟這種人交往……”


    這種人三個字,讓唐起不悅地擰了下眉頭。


    “她每天跟死人打交道,做的還是遺體整容,那雙手不知道摸過多少具發腐發臭的屍體,身上更不知道染了多少細菌,你跟這種人交往難道就不嫌髒?”


    唐起覺得心血翻湧得厲害,他一直以為他母親即便不能馬上接受,也是個明事懂理的人,對於各行各業,都會給予最起碼的尊重,卻不料竟有這麽深的偏見,他壓抑著:“媽,請您注意措辭!”


    她不覺得自己的措辭有什麽問題,更何況,不說得厲害些,難道任由唐起這麽不分輕重地胡來麽:“你找什麽樣的姑娘不行,偏偏找個幹殯葬的。”


    “幹殯葬的怎麽了?”


    唐母厲聲道:“我覺得晦氣!”


    張哲也早就嚇得僵坐一旁,第一次見到他二哥跟母親針鋒相對。


    唐起狠吸一口氣,才能壓下那股決堤的怒意,而不是選擇去衝撞對方。


    跟對方爭吵,那樣不僅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還會適得其反,激化矛盾,他希望獲得對方的理解:“每一個行業都值得被尊重,我不認為這份職業有什麽不妥,相反的……”


    唐母不由他說,堅持己見:“你一直是個聽話的好孩子,不會做這麽出格的事,”她寸步不讓,語氣強勢,根本沒得商量,“這姑娘我不會同意,你最好立刻跟她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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