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嫣走上前,正要挑明兩人之間的關係,卻見不渡抗拒地閃躲。


    她一滯,腳步停下,再沒了上前的意圖。


    不渡突然有些後悔。


    可他知道,他已經沒有後悔的餘地和資格了。


    “我有些話和你說。”他唇色發白,看不見多少血色。


    芙嫣凝視他片刻,才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說吧,我聽著。”


    不渡雙唇微微張開,明明已經想好怎麽說,可真到這一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眼眸緋紅地望向芙嫣,僧袍衣袖下的手緊緊握起拳,耳邊又想起元和法師圓寂前的話。


    “我……”他嗓音極度沙啞,“我們的事,我們之間的感情……”


    芙嫣愣了一下,想說什麽,但他沒給機會。


    “你別說話。”不渡極慢,卻極清醒也極冷靜道,“讓我來說。不管是什麽話,都讓我一個人來說。”


    “……你什麽意思。”


    “我給你喝的藥的確是苦佛蓮。”不渡接下來的話說得很快,與方才判若兩人,有些話開了頭,好像也好說了一些,“我們之前的事,還請你都當做沒發生過。”


    芙嫣怔了怔。


    “菩提子我收迴來了。”他一抬手,果然是芙嫣掛在銀鐲上的菩提子,不知何時已經迴到他手上,上麵還有幾道裂縫,是之前在扶陽鎮地底留下的。


    芙嫣抿了抿唇,聽不渡再次開口:“我是佛修。這一切本就不該發生。錯的是我。”


    “……”


    “既然是錯,就該及時糾正。”他澀然道,“一切到此為止。”


    芙嫣什麽都明白了。


    處理這種事她可太有經驗了,臉上不自覺帶起幾分無可奈何的笑。


    不渡沒看她,也就沒發現這個笑。


    他依然在說:“今日起我們再不相幹,我不會再……心悅於你。不會再見你,亦不會再迴應你。苦佛蓮就算是……”


    “補償?”芙嫣打斷了他,音色是真正的平淡,“到此為止,再不相幹——這樣與我一刀兩斷,覺得虧欠了我,所以給我苦佛蓮?那可是人界至寶,我喝下之後就恢複了靈力,現在都快進階了,馬上就要衝虛,佛子真是大手筆。”


    不渡始終沒再看芙嫣,但不難從她的語調判斷出她是真的很平靜。


    這份平靜令他自愧弗如,甚至有些難言的憤怒在。


    為何她可以這麽平靜?


    她為什麽不生氣,不質問,不責備他?


    如果她這樣,他心裏還會好受一些。


    如果她這樣……他是不是也有了說服自己繼續違背他的道,去撞南牆的勇氣。


    可是沒有。什麽都沒有。


    芙嫣說話的語氣就像是和無關緊要的人。


    “但說實話,這份禮再厚,也得是我想要的才行。”芙嫣的聲音冷淡下來,“怎麽一個兩個都喜歡自作主張?從出了照夜宮秘境開始,我有強迫過佛子做什麽嗎?”


    “……沒有。”


    “那你為何不直接和我說,咱們好聚好散呢?”芙嫣輕笑一聲,“還給什麽補償……我又沒真的跟你怎麽樣,給我補償做什麽?我不需要。挺好笑的,真的。”


    她實在懶得再說,轉身要走,門口卻遇到兩名伽藍弟子。


    他們看上去很年輕,應該拜入伽藍不久,心性還沒修煉好,方才芙嫣的話他們也在外聽得七七八八,因她的態度和措詞有些不悅。


    其中一名說:“女施主已經得到了苦佛蓮,無法歸還,自然可以說這些話來。”


    芙嫣看著眼前的小和尚,倒也沒生氣。


    另外一個佛修有些怵她,卻也鼓起勇氣說:“女施主實在不該如此,您本就不該對佛子產生不該有的心思,這本身就已經是在害他了,您毀他道心,拿走佛子急需的苦佛蓮,占盡了便宜,怎麽還能說出這樣傷人的話……”


    “這些話傷人嗎?你們不覺得不渡佛子的話更傷人嗎?”芙嫣淡淡地說,“他用了‘錯’這個字,還用了‘糾正’這個詞,錯和不正,是他對這段感情的看法,你們不覺得這更傷人嗎?”


    “這……”


    “看來你們不覺得。”


    “……”


    “我可能看上去沒有很在意這些,還很平靜,但這不代表我就不受傷。”芙嫣看著兩人,“被拋下的人從頭至尾不都是我嗎?”


    兩個小和尚漲紅了臉,手足無措。


    “還有苦佛蓮,什麽我拿的,我張口要了嗎?他非要給我有什麽辦法,我稀罕嗎?”


    “你……你……”


    不渡快步走出來:“誰準你們過來的,都迴去。”


    兩個小和尚正不知如何應對,得了機會趕緊一溜煙兒地跑了。


    不渡看著芙嫣想說什麽,卻被抬手阻止。


    “不用說了,你的話我同意,至於補償真是不必,你瞞著給我服下苦佛蓮,置於我此地……也罷,伽藍殿可以等著看,看我是不是因為已經服下了苦佛蓮才大言不慚冠冕堂皇這麽說。”


    她轉瞬消失,不渡心裏生出一股不安,立刻想跟上,但戒律堂又有弟子尋來,眼下整個伽藍都籠罩在元和法師圓寂的悲色裏,人界也事情太多,他已被迫做選擇,此刻也無法真的去追她。他隻能強忍著滿心的痛苦,自殘般握拳狠剜掌心,滿手是血地隨戒律堂弟子離開。


    客院禪房裏,謝殞的房門被推開,芙嫣快步進來,發絲和衣袂有些淩亂,但她並未放在心上。


    她直直來到他麵前,語速極快道:“苦佛蓮在我體內,我還沒來得及煉化,你能幫我剝離出來嗎?”


    謝殞撐著手臂半靠在床上,擰眉凝著她的模樣,答非所問:“為何難過。”


    芙嫣怔了怔,麵不改色道:“什麽難過,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過來幫我的忙。”


    謝殞咳了幾聲,下床來到她身邊,讓她坐到椅子上,卻沒立刻幫她剝離苦佛蓮。


    他再一次問:“為何難過。”


    芙嫣抿緊了唇瓣。


    “不想說就別說。”謝殞因傷勢嗓音有些沙啞,“能剝離,但你要跨界門就得過衝虛境,眼下你已因苦佛蓮有了衝虛境的修為,隻差打坐進階,你可想好要剝離?”


    “當然。”芙嫣冷聲說,“我不用這些外物也能馬上進階,就算進不了階,到不了衝虛,一樣可以穿過界門。”


    她望向窗外,看著詭異的天色:“沒時間了,趕緊弄出來,還迴去我們就走。”


    “走?”


    “對。”她看向他,“我不喜歡被動挨打,防備都已部署好了的話,就該主動出擊了。”


    謝殞手中凝聚靈力,靈力帶著些黑色,他仔仔細細將黑色滌淨,把自己僅剩的純潔神力用在她身上。


    “穹鏡傷了半身,哪怕迴魔界修整幾日也不足為懼,此刻正是魔界最弱的時候,應乘勝追擊。”芙嫣將每件事都想得很清楚,“窮奇之所以可以將人界的天踩裂,肯定是泯風在幫它,那日天裂的縫隙被破應該也是泯風幹的,它一定就在這附近,□□沒達成它的目的,它必會有下一步棋,我們趁它還沒安排好,打它個措手不及。”


    “四大兇獸戰力強大,但也不一定是敵人,除了泯風,它們對你應該也是既怕又親近的。”芙嫣抓住他的手,“讓它們為我們所用,與泯風對抗,它失了王牌,除了自己出來沒有別的辦法,那時我們會更有勝算。”


    她說話的時候謝殞一直看著她,從不曾移開視線。


    待她說完等待他的迴應時,他根本不去想自己此刻體無完膚的身軀,一口應下。


    “好。就按陛下安排行事。”


    芙嫣:“……不要這樣叫我。”


    “為什麽。”


    “……”


    其實也沒什麽。


    隻是每次他這樣叫的時候,她心底冷寂的血都沸騰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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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楚翾:是誰導演這場戲,在這孤單角色裏,對白總是自言自語對手都是迴憶,看不出什麽結局qaq


    熱鬧都是他們的,我隻覺得吵.jpg


    第67章


    謝殞為芙嫣剝離苦佛蓮的過程並不久。


    兩人一起入定,再睜開眼時天色蒙蒙亮。


    芙嫣望向他掌心,一團蓮花型的靈力浮在那裏,她看了一會說:“你去幫我還給不渡。”


    謝殞緩緩握住靈力團:“為何不親自去。”


    芙嫣望向他:“你很希望我親自去嗎?”


    謝殞沒說話,隻是靜坐在那裏,沒有要去的意思。


    “怎麽。”芙嫣揉著肩膀,視線劃過他的下巴和修長的頸項,最後落在他藏在寬袍下挺括有力的胸膛,“如果你非要我親自去也不是不行。”


    她正要將靈力團取走,就被謝殞擋下。


    “不是。”他掩唇咳了一聲,“我怎麽可能希望你親自去。”


    芙嫣掃了掃他嘴角的血跡,眉頭輕不可見地一皺。


    “這件事交給我。既然要走,你應該還有其他事要安排。先去吧。”


    芙嫣沉默了一會,起身離開,將禪房的門關好。


    她走出幾步,在院門外站了一會,突然調頭迴來,一把推開門。


    謝殞方才險些撐不住在她麵前露出痕跡,此刻哪裏還有精力顧得上確認她是否離開,隻等她一出門就咳了血,手撐著地麵喘息許久才勉強平複下來。


    他單手結印,一點點將體內肆虐鬥爭的黑色壓製,唇瓣病態嫣紅。


    門就是在這種情形下打開的,他蹙眉望去,見是去而複返的芙嫣,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下意識捏了個清塵訣,強自起身道:“怎麽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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