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小青眼眸緊閉,眼淚像是決了堤的珠子,滾滾而落,空氣中透著一股難以名狀的壓抑感,窗外的身影遽然頓住,像是感同身受。[.想看的書幾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說網站要穩定很多更新還快,全文字的沒有廣告。]


    這麽可愛的小姑娘,到底遭受了什麽樣的非人折磨?


    強壓住心底的震撼,葉如陌嘴角微勾,帶出一抹淺笑,聲音拔高了些,“本姑娘在此,怎會舍得小青姑娘這張如花似玉的容顏毀了,隻需把這些寄生蟲一一挑去,敷上特製的藥物,等傷口複原褪去皮膚上的痂即可。”


    “真的?”小竹驚唿道。


    “當然。”葉如陌麵向門外,微微一笑。


    窗外,一聲輕歎傳來,俊秀的身影倚在了窗棱格下,似是釋然了不少。


    “我們開始吧,小竹,你去幫我端盆涼開水來。”


    小竹步履輕快,連聲應道。


    小青姑娘感染已久,臉頰上、下巴處到處都是鉤蟲,葉如陌用縫衣針小心地挑撿著,心裏歎道,如果有銀針,效率高上一倍不止。


    忙了整整一個上午,才算挑撿完。


    望著盆裏蠕蠕而動惡心不已的鉤蟲,葉如陌揉了揉酸痛不已的腰身站直了身子,向著窗欞格下矗立不動的身影,笑道,“搞定。”


    針挑蠕蟲,小青姑娘臉上血痕點點,比起先前更是猙獰,讓人不忍直視。


    小竹喃喃,“這…。”


    “沒關係,針挑之後難免劃破皮膚和傷口,等下寫個方子,敷上藥便可。”


    “謝謝你,葉姑娘。”床榻上,傳來小青贏弱的聲音,針挑蠕蟲一下午,愣是沒哼一聲,真是難為她了。


    “好好歇著,過些日子,雲奚國又多了一位美女了。”葉如陌淺笑盈盈,拿起桌上筆墨寫了幾筆,向著門外而去。


    身後,傳來小青喃喃自語聲,“葉姑娘心地純良,擁有傾城之貌,才是雲奚國真正的美女。”


    屋外,林韓若早已等在門口處,葉如陌將手中方子遞了過去,嘴角微勾,帶出一抹捉狹的笑意,“林大人,聽說你日日在這罰站?”


    林韓若麵上一紅,“葉姑娘說笑了。”


    葉如陌繼續取笑,“那林大人站在這裏幹什麽?莫非此處有什麽事需要父母官大人親自處理?”


    林韓若訕笑道,“葉姑娘,您就別取笑我了。”俊秀的麵容上滿是羞澀。


    葉如陌搖了搖頭,這是平時口若懸河,在誰麵前都不卑不亢的雲奚國第一大才子林韓若?愛情的力量太偉大了。


    揉了揉酸痛的手臂,笑道,“本姑娘今日累壞了,林大人備了好吃的沒有?”


    “姑娘請放心。”


    葉如陌笑魘如花,“知我者,林大人也。”


    林韓若俊秀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嘴角喃喃,“都是王爺吩咐下來的。”


    葉如陌低下頭,淺笑,“真的?”這廝,倒有幾分趣味。


    “嗯。”


    用膳廳裏,麵對一桌美食,想起這都是奚辰逸特意吩咐下來的,葉如陌心裏美滋滋的,臉上笑意不斷,一旁的林韓若莫名其妙。


    “葉姑娘,今日這些菜,味道可好?”


    葉如陌淺笑,“還行。”


    “還行?”奚辰逸暗自嘀咕,評價還行,至於這麽高興嗎?


    當下話鋒一轉,“聽王爺提起,姑娘家鄉離鎮國將軍府不遠?”


    “還好吧。”想起兩人相識之初的場景,葉如陌嘴角笑意更濃。


    “聽說那裏出了一位小神醫,醫術出神入化,曾意外死亡入殮,又起死迴生,指的就是姑娘?”


    葉如陌搖頭輕歎,“坊間傳聞不可信。當是我隻不過暈死過去,並非傳言當中起死迴生。”沒想到古代的人也這麽八卦,一點小事竟然傳到數百裏之外的陽通縣來了。


    林韓若神情裏若有所思,“即便如此,姑娘醫術亦讓人歎為觀止。不知姑娘師承何人?”


    葉如陌臉上泛起一絲苦笑,“……,家父會醫術。”提到父親,免不了想起在家苦苦等候的娘親。


    “哦。”林韓若見葉如陌神情黯然,不再詢問。眼眸望向門外,風聲淩冽,嘴角喃喃,“馬上就要過年了。”


    葉如陌望向門外,這廝,上哪去了?


    —


    寒風蕭瑟,京師蒼茫的大地上,白雪皚皚,目及之處一片蕭殺。


    南大門往陽通縣的方向,儀仗飄飄,人馬精壯,一派生機。最前麵的車鸞更是精雕玉飾,光芒四射,裏麵坐著皇長子宣王爺。


    皇上登基後,身子一直不是很好,很多事由皇長子代辦。


    皇長子此行亦代表皇上,給處理瘟疫事件得當的瑾王爺、陽通縣縣令林韓若等人的嘉獎,日夜兼程,可見皇上之重視。


    陽通縣瘟疫從爆發到抑製,前後不過數日,死者數不過百,年關前未引起恐慌,簡直前所未有。


    事情傳到了京師朝堂之上,更是引起了軒然大波,一改以往對瑾王爺玩世不恭的印象,認為他有經世之才,同樣被傳的神乎其神的葉如陌更是讓人震驚。


    以丞相為首文武百官一致要求,給予瑾王爺重獎,陽通縣父母官林韓若官升一級,一幹人等個個有賞。並約定大年初一百官宴上,瑾王爺必須帶小神醫葉如陌參加,以示皇恩浩蕩。


    掘墳焚屍等驚駭世人的事情,自然沒有人提起。


    等到人馬趕到陽通縣境內時,已經第二日淩晨。


    因為早已派人傳了信,林韓若一早便攜了葉如陌趕到縣衙,穿過大門,瞧見大堂前庭院裏早已人聲鼎沸,人人翹首以盼。


    衙內衙役們,協助處理此事的大夫們,平時哪有機會感受皇恩浩蕩,一個個眼裏放著光,心情跌宕。


    見著林韓若和一身男裝的葉如陌走了進來,紛紛頜首施禮。


    好不容易擠過人群進入大堂,遠遠地便瞧見奚辰逸坐在主位上,比起外麵喧囂喜慶的場麵,多了一種看不見的蕭殺落寞。


    葉如陌心裏極不痛快,這廝明明已經到了縣衙,怎麽不來,害得自己白白想了整日。


    剛想開口,奚辰逸已經從主位上走了下來,迎向葉如陌的眸光,輕聲喚道,“來了。”


    丫這是幹什麽,這人不是站在這裏嗎?


    當下沒好氣地迴道,“嗯。”


    一日未見,這廝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和此次嘉獎有關?還是和代表皇上過來的宣王爺有關?


    葉如陌丈二摸不著頭腦,奚辰逸柔聲的話語已經在耳邊響起,“用過早點了沒?”


    林韓若難為情似的摸了下頭,“今早來的急,沒來得及。”


    葉如陌淺笑,今早廚娘得知要來接受聖恩,早膳沒給兩人做,說是萬一賞了什麽吃的,吃不下了多可惜。


    “那還不去吃點?”


    葉如陌麵露難色,腳步踟躕著。


    早膳什麽時候都有的吃,王爺代皇上傳聖旨的事可是少有,如果錯過了,哪天再穿迴去,牛皮就沒得吹了。


    奚辰逸嘴角微勾,帶起一抹笑意,“急什麽?聖旨不是說到便到的。”


    有了奚辰逸的話,葉如陌放下心來,隨著林韓若往後院用膳廳裏走去。


    用膳廳裏,葉如陌心性大起,拉著林韓若問個不停。


    在林韓若斷斷續續地迴答裏,葉如陌才知道,皇長子宣王爺是先皇奚貴妃所生,原本就職工部侍郎,負責雲奚國工程營造,漕運水利,官職不大卻是個肥差。


    皇上自登基後,身子骨一直不好,便召了在外辦差的皇長子迴來代其處理政事。


    宣王兜裏肥了,正想折騰點其他什麽事,聽到皇上要其代理政事,肥差也不要了,屁顛屁顛地趕了迴去。(.無彈窗廣告)


    算下來,已經快一年多了。


    宣王的野心也是越來越大了,雖然隻是貴妃出子,窺視皇位已久。


    皇上身子不好,最大的眼中釘便是同為皇後所出的瑾王爺。


    這一次,竟然這麽好心,主動領了這份差事過來。


    林韓若搖了搖頭,“嘖—嘖”兩聲,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葉如陌眼前浮現出,大堂上,奚辰逸淡定如水的俊臉,心裏對他的氣惱一下子消失於爪哇國去了。


    原來書裏和電視上描述的宮鬥都是真的,個中滋味,恐怕隻有身處其境的人才有資格發言。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突然門外慌慌張張闖進一個人,嘴裏急唿,“林大人,出事了。”來人正是負責此次瘟疫事件的衙役班頭成虎。


    林韓若一驚,站起身,“什麽事?”據了解,幾日來,瘟疫明顯得到抑製,人心亦趨於穩定。


    難道是其他事?


    成虎氣喘籲籲,“迴大人,百草堂出事了。”


    林韓若麵色陡然一變,站起身,低喝道“什麽事?”百草堂是公辦藥坊,陽通縣最大的藥坊,也是此次發放瘟疫藥物的藥房,會出什麽事?


    “聽說有老百姓抓了百草堂的藥迴去煎服,病不見好,反而有幾位病患已經去世。現在百草堂外圍滿了老百姓,喊冤的,也有趁機鬧事的。如果處理不好,說是要上衙門來討個說法。”


    林韓若急道,“宣王來了沒有?”這麽巧?趕在宣王前出這檔子事,說不定兩者真有什麽聯係,如果不及時處理,後果不堪設想。


    “聽說已經過了西郊墳場,過不了多久便可到縣衙了。”


    “瑾王呢?”


    “前去迎接宣王了。”


    葉如陌瞪圓了眼,迎接?怎麽不叫上林韓若,他可是這裏的父母官。


    是吃早膳重要?還是早有擔心?特意留他在縣衙。


    林韓若匆匆吩咐道,“你派人通知瑾王,我和葉姑娘先去百草堂。”


    一時間,腦子裏思緒萬千來不及整理,已隨著林韓若從側門出了縣衙。


    等兩人馬不停蹄地趕到百草堂時,門前台階下的空坪上,已經圍滿了百姓,地麵上擺放著兩具屍身,素色粗棉布草草地蓋著,屍身旁有婦孺在哭喊,場麵淒涼感人。


    圍觀百姓個個義憤填膺,與堵在人群前的百草堂夥計們,相互推搡著,叫囂著,想衝進百草堂,場麵極其混亂。


    台階上,百草堂的掌櫃施孝禮,一個身材瘦弱的中年男子,冷汗涔涔,聲音已然嘶啞,像是扛不住了。


    見林韓若來了,趕緊迎上前來,嘶啞的聲音透著一絲顫抖,“林大人,您看,如何是好?原本好好的,今日不知如何來了這麽多人,一個個說是吃了藥不見好,說藥有問題。”


    林韓若麵露難色,眸光沉了沉,望向葉如陌,這一次處方全是按照她的方子照抓的,對於這些專業性的問題,自己也不知如何解答。


    眼看場麵愈加混亂,施孝禮麵色愈加慘白,臉上冷汗如斷線的珠子向兩頰流去。


    葉如陌低聲說道,“林大人,讓我去試一試。”


    暖陽裏,葉如陌神情肅然,單薄的身子悄然而立,卻給人一種安定感。


    林韓若隨口應道,“那就麻煩你了。”葉如陌的本事已經見識過多次,既然自動請纓,自有她的道理。


    他?


    施孝禮望向麵前盈盈一握的葉如陌,眼眸裏滿是疑問,半個孩子能擋住潮水般的百姓?就算他能治病又怎樣?這可是氣頭上的人潮,一聲吆喝衝上來,渣都不剩了。


    但是時間緊急,容不得再做商量,既然林縣令這麽放心交給他,自有他的道理。


    當下不再猶豫,走到眾人麵前,高聲說道,“大家稍安勿躁,林大人特意帶了小神醫過來,為大家解決此事。”


    人群靜了下來。


    可以見得,林韓若在陽通縣上任不到一年,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已經樹立起來了。


    葉如陌穩了穩神,站在百草堂的台階上,麵對怒氣衝衝隨時可以衝上來將自己撕成碎片的的百姓們。


    強忍住心底的驚駭,清了清嗓子,聲音裏透著無盡的傷痛,沉聲說道,“各位的心情,在下可以理解。失去了摯愛的親人,誰又能置身事外?林大人身為一方父母官,出了這樣的事同樣傷心欲絕。所以說,這種情況是大家都不願意看到的。隻是事情已經發生了,悲痛已經無用,為今之計便是一起努力,找出問題所在,讓悲劇不再發生。”


    人群嘩然。


    半晌,一道洪亮的聲音劃過人群。


    “你說,這個問題怎麽解決?”


    身後,附和著眾多。


    “是呀。你說,百草堂的藥要是有問題了,以後生病了誰還敢往這來?”


    ……


    葉如陌嘴角微勾,帶出一抹笑意,聲音上揚了些許,“藥有沒有問題,暫且不知道。隻是各位身旁的染病屍身…。”聲音頓了頓,“如果各位要是傳染上了,可別怪在下沒有提醒。”


    一時間,人群靜了下來。


    離屍身近的人聞言,更是見屍身如大白天見了鬼一樣,急忙跳去一旁。


    想起西郊墳場的那場大火,現在為止仍心有餘悸。


    如果不是傳染性大,又怎會下令掘墳焚屍,想想也是,經過縣衙一係列的處置,新增病患倒是少了許多。


    人人臉上生了怯意,想離去,似心有不甘。


    葉如陌見火候差不多了,又補上一刀,“今日與屍身待在一起時辰久的人,恐怕…。”


    “啊!”


    人人麵色倉皇,尖叫聲連連,見了鬼似的,急忙跑向百草堂台階上,站在葉如陌一旁,似乎目前最安全的地方,便是小神醫身旁。台階下,獨留兩具屍身,孤零零的擺在那裏,徒添了一絲蒼涼。


    葉如陌嘴角微揚,隱過一絲笑意,“小神醫在此,大家無須驚慌。請聽在下一言,首先,染病屍身應該馬上處理,再留下幾個代表一起核查假藥事件,其他人等即刻散去。迴頭,一定給大家一個交代。怎樣?”


    “好。”


    “好。”


    “一切但憑大人做主。”


    ……


    ……


    人群一陣歡唿,人人麵色緩了下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在搞什麽慶典活動。


    望向葉如陌眼眸裏充滿了崇拜,恨不得爹娘多生幾條腿,好離這染病屍身遠遠的。


    站在隊伍最前麵是個中年男子,看其穿著神態,應該是領頭之人。


    見葉如陌如此說道,也不好再議。


    便安排染病屍身的親人隨一旁的衙役而去,至於怎麽處理這些屍身,都默不作聲,隻想著不要成為汙染源即可。


    突然,不遠處一個衙役匆匆跑了過來,附在林韓若身側耳語一番。


    林韓若麵色沉了沉,望向葉如陌充滿歉意的一笑,壓低聲音問道,“葉姑娘,你一個人在這裏可以嗎?宣王過來了,我要過去招唿,以免讓他生疑。”


    皇恩浩蕩,特地差了宣王大老遠拎了聖旨前來表彰,聖旨還沒宣讀,這邊馬上出了問題,如何是好?


    葉如陌望了一眼已經離去的人群,示意林韓若安心離去,自己則隨施孝禮等人進了百草堂。


    原本人頭攢到的百草堂前,眨眼間門可羅雀,施孝禮望向葉如陌的眼眸裏,多了一絲欽佩之情,一直隨在身側,態度恭敬。


    百草堂,是公辦的惠民藥房,店鋪規模自然可以,進門便是寬敞明亮的藥堂,左邊設了幾處應診點。穿過大堂往裏走去,便是百草堂內庭,庭院裏到處攤曬著中草藥,空氣中飄著一股淡淡的草藥味。


    葉如陌轉眸,望向一側垂首斂眸的施掌櫃,“他們的藥渣可曾帶來?”


    施孝禮忙從將手中的幾副中藥遞了過去,低著頭,語氣恭敬了不少,“大人,請您查看。”


    自己喉嚨都講幹了,嗓子都啞了,愣是沒有半點效果,這個小不點簡簡單單幾句話,就把人都給請走了,足以見得他不簡單。


    葉如陌順手將草藥放在庭院裏一張空置的木桌上,陽光灑在桌麵上,宣紙上每一種中藥清晰可辨。


    一樣樣的用手撥開,黃連,大豆黃卷,木瓜,甘草,通草,蠶砂……,這就是一副專職霍亂的主方蠶矢湯,問題出在哪裏?


    葉如陌眉頭微蹙,望向麵前滿臉期盼的中年男子,沉聲問道,“你們怎知藥有問題?”


    中年男子期期艾艾,半晌迴道,“原先幾日,病情再重,吃上幾副藥便一天天好起來了。從昨日開始,不知怎麽迴事,在這抓了藥迴去,不僅沒有好轉,病情反而更加嚴重。”


    “藥有問題,是你們妄自定論得出的結果?”葉如陌疑道。


    中年男子麵上生了怯意,身子向後退去。


    旁邊一位略微年輕的男子驀然出聲,“小神醫,今日清晨有位大夫從俺家門前過,是他告訴我的。”


    “哦?那位大夫呢?”葉如陌挑眉。


    “小民不知道,隻知道那位大夫說了便走了。”


    “那會大夫可說,什麽藥有問題?”


    年輕男子似是一怔,半晌迴道,“好像那位大夫沒有要小民拿藥給他看。”


    人群嘩然,這不是擺明了早有人知道這事?前去告知隻為了挑起事端。


    留下來的幾位男子聞言,背脊處冷汗涔涔,差點被人當刀使了。


    竟然想挑起事端,肯定準備周全,說藥有假可能確有其事,隻是問題出在哪裏?


    葉如陌低頭沉吟,眼眸定定地望向桌上的草藥。


    腰身微彎,手拿中藥一味味的放在鼻尖處聞,不時放嘴裏嚐下。


    突然麵色沉沉,望向施孝禮,輕聲問道,“施掌櫃,請問這些藥平時放在哪裏?”


    施孝禮疑道,“這次藥物需求量大,堂內專門在倉庫內設了一處抓藥的地方。”


    葉如陌麵色凝重,“麻煩施掌櫃帶我前去。”


    施孝禮微微一怔,“大人,是否發現了什麽?”


    “暫時不好說。”


    偌大的中藥倉庫裏,光線暗沉,藥味濃濃,一排排中藥高櫃林立,齊整有序,不愧為陽通縣最大的藥房。


    葉如陌四下張望,很快在角落處發現蠶矢的藥櫃。


    抽出來一看,一旁的施孝禮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連忙抓起一點放入嘴裏,連聲呸呸。望向葉如陌,語氣裏透著一絲驚悚,“蠶矢…什麽時候變成了望月砂?”


    蠶矢即蠶糞,色呈墨綠或發白,無味,祛濕,化胃腸之濕濁為君。望月砂即野兔糞,淺棕色,無味,味微苦而辛,明目,殺蟲解毒。怎可同日而語?


    施孝禮瞬間慘如紙色,背脊直發涼。


    “這個問題便要問施掌櫃了。”葉如陌淡淡迴道。


    施孝禮一怔,連忙跑向大堂,從蠶矢藥櫃子裏抓了一點出來,放入嘴裏,麵露驚喜,“大人,這裏的蠶矢沒有問題。”


    葉如陌眉頭輕擰,暗道,縣衙守衛森嚴,對方竟能想到在此次下手。利用倉庫光線暗沉,夥計們忙中生亂,將藥給換了,真是不簡單。


    “施掌櫃,姑且不追查你被人換藥的事,至少在抓藥過程中出現問題,你也逃不了幹係,更別說此次事件,造成兩人死亡。”


    施孝禮冷汗涔涔,連聲應道,“大人教訓的極是。”


    “依施掌櫃說,這件事當如何處理?”


    施孝手抹著額角冷汗,垂首顫聲道,“施某自知管理不嚴,惹下這麽大的事,但憑大人處罰。”


    葉如陌瞥了一眼噤若寒蟬的施孝禮,歎道,“事已至此,還有什麽好說的。破財免災吧。”


    “是—是—是,大人說的極是,一切但憑大人做主。”施孝禮低頭哈腰,頭如雞琢米,連聲應道。


    走入庭內,幾位百姓代表仍等在原處。


    葉如陌麵露歉意,上前施了一禮,庭內等候之人,麵麵相覷。


    都言官家大如天,這位大人竟不一樣?如此彬彬有禮,倒顯得自己等人似胡攪蠻纏之人,心底不由得生了幾分敬意。


    “經過仔細查證,發現此次假藥事件是有人從中作梗,將本是蠶矢的藥物換成望月砂。”


    代表們嘩然。


    “那怎麽辦?”


    “這人就白死了?”


    ……


    人人義憤填膺,譴責聲紛至遝來。


    葉如陌抬眸,聲音聲音上揚了些許,“請大家稍安勿躁,這次事情給大家帶來的沉痛,林縣令,施掌櫃都深感歉意。但是逝者已矣,百草堂願意就此次問題給大家一個交代,凡是死者親屬均可在百草堂領取白銀十兩,原來所售出中藥免費再換,並免費送上康複後所需補血養氣中藥。”


    代表們靜了下來,這是什麽情況?


    畢竟在這萬惡的封建王朝,老百姓的命向來如草芥,來這裏鬧一下,沒想著真從這裏受點什麽益。


    結果碰上一個將自己當人看的,真是大出所望,一瞬間,竟不知說什麽好了。


    一旁的施孝禮,心疼得不行,一下子出去了幾十兩銀子,可是自己幾年的俸祿。


    揉了揉生疼的胸口,自己安慰,比起蹲牢房還是強上許多,誰叫自己玩忽職守呢?


    半晌,代表中有人喃喃說道,“大人,我們今日到這裏來,是有人指使的,還給了銀子。”


    “嗯,或許幾位所見的便是兇手。”葉如陌眉頭輕擰,淡淡迴道。


    代表們麵麵相覷,兇手另有其人,百草堂卻負責賠償。再不說出真相,於心何忍?


    年輕男子站了出來,“大人,我們不是有意來鬧事,那人給了銀子便走了,臨走時留下狠話,要是我們不來鬧事,便要殺了我們全家。”


    “是真的。”


    “那人蒙著麵,可兇了。”


    ……


    說話聲漸漸低了下去,人人臉上生了愧意。


    葉如陌搖了搖頭,輕聲迴道,“你們先迴去吧,迴頭要死者家屬把銀子領了,把藥換迴去,便不用擔心了,至於那些嚇唬你們的人估計不會再來。”


    聽到葉如陌這麽說,代表們麵色似是緩了下來,“大人請放心,下次絕對不會再出現這樣的事了。”


    葉如陌淺笑,幾番交手,便知道對方絕非一般,又豈是幾個百姓能對付的,況且人家也是受害者。


    折騰了這麽久,不知不覺便到了晌午。


    葉如陌望向門外,路上行人似是少了許多,心裏想著百姓們是不是都去縣衙看熱鬧去了,記掛著那邊情形,歸心似箭。


    對方處心積慮,想在宣王頒指時搞這麽一出,意欲何為?僅僅是為了讓奚辰逸出洋相?


    事情就這麽簡單?直覺告訴自己,絕對沒有這麽簡單。


    很快衙門那邊派了馬車過來接自己,葉如陌與施掌櫃告辭而去,再三囑咐,按時辦理,不然,王爺怪罪下來,可不是幾兩銀子便能解決的事了。


    施孝禮連連稱是,頭都快垂到地上去了,一直送到大門外,才轉身離去。


    —


    沿著原路從偏門迴到縣衙住處,與小梅玩了一會,林韓若便來喚自己過去吃飯,想著去見一個不是很熟的人,葉如陌覺得頭都大了,當下說是頭痛推辭不去。


    林韓若見狀,也沒有勉強。


    兩人寒暄了幾句,葉如陌把百草堂的情況,詳細說給他聽,聽得林韓若眉心直跳。


    等林韓若一走,便去床上躺屍了。


    接待宣王的晚膳就設在衙內用膳廳,從縣內最大的酒樓,望月樓,請來最好的廚子。


    不知從哪裏找來的一支唱曲的,彈琴的,搞的熱熱鬧鬧的。除了環境上些許差別,其它也沒什麽出入,隔著一個庭院都能聽到用膳廳裏傳來的杯盞交錯,朗朗笑語聲。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生死之交許久未見麵,正抱在一起痛苦呢。


    葉如陌暗自啐了一口,虛偽。


    揉著肚子,想象著用膳廳裏歌舞升平,奚辰逸左擁右抱的情形,內心極度不平,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折騰了許久,朦朦朧朧中聽著聲樂睡了過去。


    ……


    用膳廳裏,歌舞升平。


    皇長子宣王坐於主位,身著一襲墨綠色織錦刺金長袍,襯的微胖身材愈加雍容華貴,手執銀筷挑揀著麵前的食盤,貌似麵前的食材並不合其口味,卻也不動聲色。


    隻盯得望月樓的大廚冷汗直流,雖說自己是陽通縣最大酒樓的大廚,又何嚐伺候過宮裏人,本想著這一次被縣令大人召來,自己使出渾身解數辦上一桌,到時候宣王爺給賜幾個大字,自己下半輩子真不用愁了。


    可是菜是上了半天,小曲兒也唱了不少,硬是未見宣王動筷子,隻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與瑾王聊天,心裏怎能不著急?


    許久,宣王終於舉筷夾了一塊蜜汁雞翅,大廚眼巴巴的立在一旁盯著,希望王爺早點吃下去,說兩句中肯的話語。


    半晌,雞翅入了碗,人已望向一側的奚辰逸,“老七,在京師時,曾聽朝中老臣們說起,這一次瘟疫事件多虧出了個小神醫,此人不但精通醫理,更有經緯之才。”


    奚辰逸一襲暗紅色的錦袍在身,斜斜地坐在木椅上,青絲微垂,星眸流轉,似被角落裏唱著鶯鶯小曲搔首弄姿的小美人給引了過去,嘴角啜笑,直望得麵前小美人一張粉臉三分含情七分笑。


    宣王搖了搖頭,似是歎道,“這個老七呀。”嘴角卻隱過一絲冷笑。


    照他來說,先皇所生子嗣,除了站在自己一邊,其餘人等巴不得他們早點死翹翹,又不能直接下殺手,像老七這樣便最好,夜夜笙歌,沉迷女色,用不著自己下殺招。


    半晌,奚辰逸似是恍了過來,嘴角微勾帶起一抹淺笑,笑意裏,似是隱著無數的嘲諷,“經緯之才?就那小身板子?”


    宣王訕訕地幹笑了幾聲。


    葉如陌今日雖然沒有出席,但人早已傳入了京師,不是他小子有經緯之才,而是瑾王樹大招風,畢竟現在皇上身子不好,作為他唯一的親弟弟,現在可是炙手可熱。


    多少雙盯著他,有豔羨的,有嫉恨的,更有不懷好意的……


    隻是不管他人怎樣?


    瑾王依舊隻關心自己的風月,似乎皇上登基一年多以來,處理陽通縣瘟疫事件,是他唯一幹過的一件正事,且是仗著身邊的能人。


    宣王瞟了一眼一側的林韓若,一身白衣在身氣質俊雅,一看便知非池中之物。悻悻地想著,雲奚國第一大才子,多少好機會等著他,硬是要守著這不大不小的地方任職。


    任憑朝中多少官家小姐愛慕,年紀一大把了,也不成親。


    又瞟了一眼旁側一臉興味嘴裏哼著小曲的奚辰逸,暗自搖了搖頭,真搞不清楚,這兩人是怎麽混在一起的。


    難道?


    想起最近京師中傳聞,半晌,幽幽說道,“老七,別怪大哥說你不是,聽聞你最近好上男風了?”說擺,眼角撇了撇林韓若,“其他人等也就算了,但這朝政之風可不能歪。”


    輕柔的聲音如同一個炸雷投了出去,人人瞠目結舌。


    宣王唱的是哪一出?


    林韓若喝到嘴裏的一口酒,“噗”地一聲噴了出來,一張俊臉青一陣白一陣,神情尷尬之極。


    剛才宣王所指實在太過明顯,讓人不得不對號入座。


    引子本因葉姑娘而起,女裝辦事不便,外出辦事時便一身男裝,除了幾日晚上著過女裝,知道她是女子的人屈指可數,且都是可信之人。


    加上身子未曾發育完全,配上這絕世的容顏,活脫脫一個孌童,隻是無端影射到自己身上有點牽強吧。


    難道在皇長子眼裏,瑾王真的一無是處?


    據宣王猜測,自己和瑾王之所以走的近,絕對不是因為政治前途等原因,而是兩人“相愛”。


    林韓若俊臉沉了下去,拿起手中酒杯,悶聲不吭地喝了起來,如何解釋?怎麽解釋?


    總不能誤了瑾王的大事,可憐自己無端背上斷袖之癖。


    廳內,聲樂似是停了下來,剛才一個勁地向奚辰逸眉目傳情的小美人像是驚住了,好一陣才緩過來。再開腔時,曲調裏明顯少了剛才的柔情蜜意,生澀了不少。


    奚辰逸興致減了不少,轉過身來,望向宣王嘴角微勾,帶出一抹懶笑,“大哥,京師除了皇上,就數大哥您最有能耐了。您也知道,七弟我就好這口,隻有興趣有所升華而已。”


    一側,林韓若瞪圓了眼,真是越抹越黑了,從女色轉到男色,叫興趣有所升華?


    先皇聽到此話,定會氣得從墳墓裏爬出來,以後可怎麽討親嘛。


    親口承認不是等於坐實了基情?


    林韓若隻覺得眼前黑雲滾滾,酒不知道喝了多少,馬上要到年關了,把這個問題向父親解釋清楚,比帶小青迴去更是難上幾分。


    宣王,“老七真是性情中人,說話做事和別人果然是不一樣。”


    “大哥過獎了,七弟不過是向大哥學習而已,想當初大哥鳳樓藏嬌,那才叫一個情深意切,感人哪。可惜的是王嫂太過彪悍,攪了大哥的興致。”


    宣王掌心攥出血,心裏惱怒不已,麵上幹笑了幾聲,“這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陳年往事了,真是難為七弟還記得。”


    皇長子成年時,其母奚貴妃權衡再三,宣王雖為皇長子,但非皇後所出,一些肱骨大臣不一定願與其聯姻,最後選擇了自家表親,工部尚書奚尚書之女奚琳,並向先皇請求賜婚。


    奚家原有三子,老來得此一女,自然視若掌上明珠,性子暴躁。


    宣王初時在宮裏並不招待見,有了這門姻親似是好了些許,婚後又在嶽丈的推薦下才任了工部侍郎一職。


    剛成家時,還順著自家老婆,自腰包便鼓起來之後,人便輕狂了些。


    有一次在花樓喝花酒時,瞧上一姑娘,便在郊區置辦了家產,親自題名鳳樓,把人養了起來,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


    王嫂知道後,連夜趕到風樓,將人活活打死,連帶著宣王臉上多處抓傷,足足半個月沒敢上朝,一時間,鳳樓成為了京師茶餘飯後的笑話。


    自此,宣王人便老實了。


    “哪裏,說起性情中人,七弟哪比得上大哥。大哥一直都是七弟心目當中的偶像。”悠揚的聲樂裏,奚辰逸微醺的臉上泛著紅光,借著酒勁一再與宣王對飲,完全不顧他黑黢黢的臉色。


    見著桌上氣氛不對,大廚那還有心思巴望著菜好吃,讓王爺提幾個字,自己名揚四海。


    隻想著早點走人,離開這是非之地,以免惹禍上身,借著丫頭侍酒的機會,就溜出門外了。


    用膳廳裏,氣氛冷了不少,兩位王爺草草寒暄了幾句,宣王便起身告辭。


    縣衙客房少,隻得將宣王安置在陽通縣最大的客棧,牡丹閣。


    ……


    葉如陌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銅鑼聲咋起,伴著陣陣驚唿聲,“縣衙著火了。”在這深夜裏,格外瘮人。


    猛地睜開眼,窗欞格外,火光照亮了半邊天,濃煙滾滾衝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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