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明瀨。”


    身著夏季製服的鶴橋巡查部長,終於從喉嚨裏擠出了聲音。


    “是明瀨,沒、沒有錯。”


    室內的空調大開,冷氣足得甚至讓人覺得有些冷。然而鶴橋的額頭上濕淋淋的,滲出的汗水仿佛靠近火就能燃燒起來。


    “為什麽……”


    鶴橋呻吟了一聲,無法再繼續說下去。不知是不是因為汗水的緣故,他那鏡片極厚的眼鏡眼看就要滑落,他卻沒有要扶的意思。


    他略微彎著腰,兩手直直地垂著,虛無混濁的雙眼隻是看向下方,看著那倒在木地板上的年輕男子的遺體。


    那名男子與鶴橋穿著同樣的夏季製服,製服帽子卻掉在一旁。脖子上纏著什麽東西,深深陷進皮膚。似乎是捆包用的塑料繩。


    明瀨巡警的遺體直到剛才為止都一直趴在地上,直到鑒定科的人員把情況完整地拍攝過一遍之後,才由數名搜查官翻轉了過來。


    “為什麽……”鶴橋又呻吟出聲,“為什麽會發生這、這、這種……怎麽會……為什麽……”


    年僅二十一歲,說是仍然略顯孩子氣也不過分的明瀨的遺容充滿痛苦。


    在被勒死之時,想必他曾激烈地抵抗。他的喉嚨處清晰地留下了令人心痛不已的試圖扯開塑料繩的抓痕。


    “鶴橋警官。”


    安槻警署的佐伯一邊輕聲唿喚著悵然若失的年長巡查部長,一邊走了過來。


    這時佐伯也再一次意識到,自己的聲音真是低沉又粗啞。適合威嚇,但絕對不適合撫慰他人。


    他的長相也是如此,隻要看看他曾經無數次在公共交通設施上明明什麽話都沒說,卻被一臉兇相的人讓座的經曆就足夠了。“你是那種不管怎麽做都會被人誤會的類型,所以要對言行舉止十分小心,小心過了頭才行。”——這是妻子對佐伯的忠告。


    平時佐伯就忠實地遵照這句忠告行事,哪怕發生天崩地裂的事,他也不會大聲叫喊或大驚失色,隻是保持著看不出心理活動的麵無表情和一顆平常心,特別是在殺人案現場。


    用戴著白手套的手麵向死者雙手合十之後,佐伯咳了一聲。


    “多次確認十分抱歉,請問明瀨巡警離開鐮苑派出所的時間,確實是在今天下午兩點左右吧?”


    “是、是的,確實是。”鶴橋終於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兩眼仍然一眨不眨地盯著同事的遺體,“肯定沒錯。”


    “他一個人?”


    “對。”


    “一個人去巡邏?”


    “不是,他是去把這一帶的住戶挨家挨戶拜訪一遍。”


    “哦?”


    “因為他剛被分配到鐮苑,所以想讓居民記住他的臉。他真的是非常有幹勁……”


    據鶴橋說,原本他們的工作是以掌握這條街道近年來增加的租房客的人員變動情況為目的進行調查。


    需要與居民當麵溝通,對每家每戶進行走訪。如果對方同意,就將其本人和同居者的名字和聯係方式記錄在卡片上。這樣做的目的是,通過定期拜訪各出租戶,切實掌握居民的人員變動情況,為防範地區紮根型犯罪提供幫助。


    鐮苑派出所的警官們會在空餘時間輪流負責此項工作。在此項工作的基礎上,明瀨巡警還對一般住戶進行積極的走訪,希望通過使居民記住新上任的自己的長相,來與當地居民結成緊密的信賴關係。為此他每天都十分努力。


    “也就是說,今天他會來這戶人家,也是出於這個原因?”


    “應該是。他真的是一名在如今這個年代很少見的熱情的年輕人。他……他為什麽……會遇到這種事。”


    “他的頭部受到了重擊。”


    佐伯偷偷看了一眼正在進行驗屍的遺體。製服帽脫落,明瀨的後腦處,可以看到一處傷痕。


    手槍沒有被搶走。到達現場後首先能注意到的——恐怕注意到的不僅佐伯一人——就是這一點。


    警棍和手銬也都在原處,沒有爭搶的痕跡。


    “在與居民打招唿時,你們需要進到居民家中嗎?”


    “不……”鶴橋的眼神依然是一片虛無,但他終於取下了眼鏡,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不,應該不需要,不用做到那種程度,隻要在玄關問話應該就足夠了。”


    “會不會有居民非要招待你們進去坐坐?”


    “不可能。”


    這麽說來——佐伯靜靜地從眼球已經變得通紅的鶴橋巡查部長身邊離開。


    客廳有二十張榻榻米大小,與用餐的房間和開放式廚房連通。


    從家裏玄關處脫鞋的地方上來,左側通往日式房間,右側是通往客廳的出入口。


    在脫鞋的地方,明瀨巡警的鞋子混在了這家人的運動鞋和拖鞋中間。也就是說——佐伯思考著,肯定發生了什麽事,某種會使巡訪中的警官必須特意脫下鞋子進入民宅的事情。


    據說被發現時,明瀨的屍體倒在客廳中央,橫在電視和沙發之間。


    屍體的頭部衝著一張長方形的餐桌。在屍體的腳邊,還躺著另一具屍體。


    那是一名身材嬌小、長頭發的年輕女性,也許應該稱為少女。穿著一身鮮豔的鈷藍色睡衣。


    她也是向前撲倒的趴伏姿勢,脖子上纏著塑料繩狀的物體,深陷進皮膚。


    “這是另一名被害者,據說是這家的長女。”同事山崎走近佐伯,對他咬起耳朵,“名字叫鯉登明裏,是私立藍香學園的高二學生。她與明瀨巡警一樣,也是遭受重擊後被勒死。發現者是這家的女主人,即被害者的母親。”


    山崎看向玄關走廊對麵,通往日式房間的入口。


    佐伯沉默地點了點頭,又迴到了鶴橋巡查部長身邊。


    “十分抱歉,請允許我再次確認一下。明瀨巡警在今天下午兩點,為了巡訪街道內的住戶,離開了鐮苑派出所,對吧?”


    “是的,他一有時間就會去做這項工作。如果住戶不在,他會擇日再次登門拜訪。”


    “您剛才說過,調查租客的出入情況,是由派出所的所有警員一起負責的,對吧?那麽,像這種去一般住戶拜訪的工作,是一直隻有他一個人去嗎?”


    “不是的,一般會由我陪著,我抽不開身的時候也會盡量讓其他人與他同行,順便進行巡邏……但今天,碰巧……”


    鶴橋悔恨地咬住嘴唇。


    “兩點左右從派出所出發,有沒有規定什麽時候迴來之類的?”


    “根據每天的情況會有不同,但平常最多過一個小時就會迴來,今天都四點多了,他還沒……我那時也有些納悶,但當時還有其他工作需要處理……但是……但是……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另一名被害者鯉登明裏穿著睡衣,這就意味著……佐伯思考著。


    今天,八月二十二日。


    學校應該還在放暑假。鯉登明裏大概是在家人去上班或外出之後還賴了會兒床,或是雖然起了床卻沒有換衣服,一直保持著睡衣的打扮。


    這時出現了入侵者,目的是劫財還是劫色尚且不明。雖然乍看之下家裏沒有被亂翻的痕跡,但也有可能起初是為了劫財,在被鯉登明裏發現後對她狠下殺手,隨即慌了心神,什麽都沒偷就逃走了。


    總之,兇手對鯉登明裏下了手,而在此時,正在街道巡訪的明瀨巡警偶然上門。


    不巧被警察目擊了犯罪現場,兇手為了不被逮捕而血衝上頭,將明瀨巡警也一並殺害——事情的經過大概就是這樣。


    “空調呢?一直開著嗎?”


    滿心以為山崎就站在自己身邊的佐伯提出了疑問,然而山崎似乎已經跑到其他房間去調查現場了,所以迴答的是代替山崎來到這邊的七瀨。


    “據發現者,也就是被害人的母親說,她外出的時候應該把一樓的空調都關上了。”


    七瀨與佐伯正相反,乍看之下似乎是一名很親切的女性——但隻是乍看之下而已。


    “她說她迴家看到案發現場時,還在想怎麽冷氣還開著。詳細情況請問她本人。”


    聽七瀨的意思,似乎是想讓佐伯對被害人的母親進行問訊。不僅是她,在調查殺人案件時,想把對被害者的家屬進行問訊這一任務交給佐伯來做的同事為數眾多,也包括剛才的山崎在內。不知為何,自然就會變成這種結果。


    按佐伯自己的理解,這算是一種刺激療法。因為人類在失去了重要的家人,沉浸在悲傷之中時,如果被別人勉強地溫柔對待,反而更容易感到絕望。還不如讓他們暴露在佐伯宛如剃刀般咄咄逼人的氣場之下,產生對荒謬現實的憤怒情緒,對他們本人也好,對調查人員也好,都效果更佳。


    也許這隻是佐伯自己的歪理。


    “戶主呢?”


    “已經聯係了他的公司,但似乎從出差地迴到這裏需要花上一些時間。”


    佐伯點了點頭,從正在工作的鑒定科人員中間插空穿過,向日式房間走去。七瀨也跟了過來。


    日式房間中有一位五十多歲,一看就知道是家庭主婦的女性靠在桌邊,垂著頭。她就是鯉登明裏的母親直子。


    “失禮了,我是安槻警署的佐伯。”


    雖然佐伯出聲搭話,但對方沒有絲毫反應,像石化了一般一動不動。


    “關於這次的事件,真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在您悲痛之際,實在非常抱歉,能問您幾個問題嗎?”


    直子仍然看著別處,微微地動了動,頭部仿佛觸電一般地搖了搖。


    雖然這可以看作是拒絕的意思,然而佑輔還是自顧自地繼續了下去。


    “實在抱歉,請告訴我您發現女兒的經過。”


    “什麽經過……”她終於輕聲開了口,“我迴家的時候,就已經是那個樣子了。”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四……四點。”


    呢喃聲中途變成了尖叫,直子哭著趴在桌上,抱著頭痛哭流涕。


    佐伯把又哭又叫,陷入錯亂的直子交給七瀨,走出了日式房間。


    這也是一種刺激療法。比起帶有令人喘不過氣的壓迫感的佐伯,讓七瀨那種待人接物較為柔和的搜查官來提問,能夠使直子不那麽害怕開口,從而既能幫助其本人恢複正常心智,從警方的角度也能使調查進行得更加順利。至少佐伯本人認為自己的任務到此就算完成了。


    玄關正對著客廳入口,門大開著。


    大概是——佐伯思考著——脫掉鞋、走進屋的明瀨在這個入口處看到了倒在客廳餐桌旁的鯉登明裏,於是想要跑過去。就在此時……


    兇手從後方襲擊了他。從屍體的姿勢和塑料繩的卷法來看,兇手一定是先從背後擊打明瀨,再勒死了他。然而,究竟……


    犯罪之後立即被警察撞破現場的兇手,究竟能否做到立刻從警察的背後發起攻擊呢?


    能。佐伯看向客廳入口的旁邊。在通往二樓的樓梯前方有一條走廊,與玄關走廊連成l形。這條走廊可以直接通到廚房。


    這樣就可以辦到。殺害鯉登明裏的兇手意識到有人從玄關走了進來,隨即立刻離開屍體,飛奔進開放式廚房,之後再穿過那條通道,就可以繞到玄關走廊了。


    隻要采取這種方法,從背後襲擊正因發現屍體而陷入震驚的警察也並非難事。之後隻要采取與殺死鯉登明裏同樣的方法,先毆打明瀨,讓他喪失抵抗能力,然後再把他勒死——佐伯在腦海中按部就班地將案件重現,並開始想象兇手會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就在這時,佐伯與正站在客廳餐桌旁的野本視線相接。野本正與手裏拿著體溫計的鑒定人員說著些什麽。


    野本衝佐伯招了招手。從他的表情來看,似乎不是什麽好事。


    果然,野本皺著眉說道:“似乎,事情變得不太好辦了。”


    佐藤知道,在這個場合之下,他口中的“不太好辦”比起棘手或麻煩,更傾向於“無解”的意思。


    “怎麽了?”


    “首先,關於鯉登明裏的死亡推測時間,從體溫下降的情況、屍斑、死後僵硬程度等因素來判斷,粗略推算屍體的發現時間是在死後四小時到六小時之間。”


    “也就是說,死亡時間是今天上午十點到正午之間。”


    “當然準確的時間還要看解剖的結果,但大致不會差太多。問題是……”山崎用下巴指了指明瀨巡警的遺體,“他。”


    “明瀨巡警的死亡推測時間是?”


    “發現時間大概是在死後一小時。”


    “也就是說,是下午三點——”


    佐伯的聲音在一瞬間停住。


    “欸?”


    他說什麽?佐伯一時間無法掌握這一事實的重要性,陷入了混亂。


    “到底是怎麽迴事?”野本不悅地眯起了眼,“鯉登明裏和明瀨被殺害的時間相隔最少也有三小時,最多竟可能相差五小時之久。”


    剛剛還在佐伯的腦海裏完美重現的案件全貌,在這一瞬間全部土崩瓦解。


    明瀨被殺害的時間,在鯉登明裏死後三小時到五小時之間?也就是說……


    佐伯開始重新從頭構築案件的始末。能想到的模式一個接一個浮現,又一個接一個被排除。然而……


    不行啊……一瞬間,一陣令人戰栗的惡寒穿透了佐伯的脊梁骨。不行,任何模式都無法成立。無論如何組合碎片,都無法構建出案件的始末……這,難道是……


    意識到自己正體會著思路被逼到死胡同的恐懼,佐伯差點兒咂舌出聲。怎麽可能,我在怕什麽啊。現在還什麽都無法斷言,資料也沒有收集齊全,怎麽能把這個案件定為棘手難題,抱有先入為主的想法呢?這才剛開始啊,剛開始。


    然而……雖然這樣斥責自己,佐伯還是有一陣不祥的預感。這次的案件搞不好很難通過常規方式順利解決。


    *


    “被害人之一,鯉登明裏,十七歲。私立藍香學園高二學生。和銀行職員父親一喜,以及家庭主婦、母親直子三人住在一起。還有一個正在讀大學的哥哥三喜男,但他現在居住在別縣。”


    安槻警署與縣警成立了共同搜查本部,並召開了搜查會議。


    一科科長、鑒定科科長、搜查主任、安槻警署署長,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都顯露出了比平時更為緊張的神色。這也難怪,同時發現兩具被害人的屍體,這種惡性犯罪案件本身就很少見,更不用說其中一名死者是現任警官,在執行公務中慘遭殺害。


    站在白板前的肋穀組長從鯉登明裏的案件開始說明。


    “先來總結一下鯉登直子的證言。八月二十二日早上,丈夫一喜在七點半吃完早餐出門上班。之後直子在做完打掃和洗衣工作後,也於十點左右離開了家。”


    在車程二十分鍾左右的隔壁鎮上,住著一喜年邁的雙親。照顧他們二老是直子最近每天的任務。


    “出門時,直子沒有去確認女兒明裏的情況。她覺得女兒應該還在二樓自己的房間裏睡懶覺,所以沒有特意去叫醒她。”


    據說從學校放暑假開始,明裏每天都不吃早飯,一直睡到中午。不知是誰小聲嘀咕了一句“還真是放任主義啊”。


    “所以,雖然不知道明裏房間裏的情況如何,但直子說她能確定家裏其他的房門都好好地上了鎖。”


    肋穀用磁鐵把鯉登家的平麵圖貼在了白板上。


    一層,玄關左側是兩間日式房間,右側是案發現場的客廳和餐廳。廚房的旁邊是浴室、盥洗室與廁所。


    二層有兩間西式房間、衣帽間和廁所。房屋布局大致就是這樣。


    “被害者的房間是走上台階後,緊裏麵的西式房間,就是衣帽間後麵的那間。順便一提,發現遺體時家裏的窗戶是關著的,從內側上了鎖。”


    白板上還貼著幾張鯉登家的內部照片。


    “直子出門後,被害者何時起床並走到一樓,確切時間尚且不明。但至少已知中間沒有吃飯的時間,她的胃是空的,而且兇手進入家中時,她連衣服都還沒換。從這點來看,還可以得出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兇手與被害人認識。特別是……”


    他拿出被害者的傷口照片。


    “明裏的頭部後方有看似被器物擊打的傷痕。兇手是讓她失去了抵抗能力之後,從背後用捆包塑料繩將她勒死。用來擊打她的兇器在現場沒有發現。那條塑料繩也與鯉登家常備的繩子種類不同,應該是兇手準備的。另外她被害的場所,應該就是這裏。”


    肋穀舉起了手中鯉登家玄關脫鞋處的照片。


    “應該是玄關沒錯。脫鞋的地方有血跡,與明裏同是o型。也就是說,兇手是從玄關進來的。如果直子說的房門都好好上了鎖的證言屬實,那麽打開玄關大門的就是被害者本人。門上也完全沒有硬撬的痕跡。從這點也可看出,兇手有可能與被害者認識,而且兩人的關係親密到被害者能夠穿著睡衣前去應門。”


    “與把人掐死這種需要很大臂力的方法不同,”縣警宇田川補充道,“若是先讓對方失去抵抗能力再勒死,這種方法連女人和小孩都能做到。”


    也就是說,兇手也有可能是被害者的同學或朋友。就在佐伯這麽想時,肋穀說道:“說到兇手和被害人關係親密,鯉登明裏……”他咳了一聲。


    “鯉登明裏,懷有身孕。”


    就這一句話,雖然隻有一瞬,但確實使會場中彌漫著案件動機基本可以確定了的氣氛。


    佐伯也認為,雖然輕率下判斷是絕對的大忌,但這件事恐怕不可能跟此案毫無關係。雖然隻是一般推論,但對高中生來說,世界並不太大。年僅十七歲的女孩懷了孕,還成了殺人案件的被害者,懷疑這兩件事之間有因果關係是再自然不過的推論了。


    “已經三個月了。家人似乎都沒發現,但總而言之,被害人在生前與某男子發生了性關係,這一事實在今後的調查中應該會成為極為重要的一環。”


    像是打算重新開始解說一般,肋穀再度展示出房間的平麵圖。


    “鯉登明裏的屍體是在餐桌旁邊被發現的。可以認為是兇手把她勒死之後拖著她的腳,把她從玄關拖到了這裏。從這個痕跡也可以確定。”


    一刹那,一陣強烈的疑惑襲向佐伯。


    特意把屍體從玄關拖到餐廳……為什麽?雖然在地板上拖拽比用手抱起來需要的力量小,但屍體也還是很重的。


    兇手為什麽要特意做這種麻煩事?佐伯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個答案。


    “另外從司法解剖的結果來看,鯉登明裏的死亡推定時間是八月二十二日上午十一點左右,前後頂多再多三十分鍾。”


    十點半到十一點半之間嗎?也就是說,她在母親直子出門後不久就遇害了。


    “據說通常直子在照顧完公公婆婆後,會在下午一點左右迴家。二老雖然年事已高,但還沒到臥床不起的狀態,所以雖說是照顧,也就是做做清掃、洗洗衣服,以及送去一些容易存放的食物。然而,二十二日那天她順路去了一趟超市,偶遇舊識,兩人去咖啡館裏聊了好久,所以四點左右才到家。順便一提,這一點已經由那位友人和咖啡店的店員證實。迴到家的直子發現了女兒和明瀨巡警的屍體,隨即慌張地報了案。事情大致就是這樣。接下來,”肋穀清了清喉嚨,“關於明瀨巡警。”


    幾張用磁鐵固定在白板上的照片被替換了下來。


    “根據在鐮苑派出所工作的鶴橋巡查部長的證言,明瀨巡警去進行街道走訪是在二十二日的下午兩點。從隔壁居民那裏得知,明瀨巡警確實造訪了六戶人家。他最後拜訪的居民稱,他離開時是差幾分鍾三點。從那裏到事發現場鯉登家步行大概需要一分鍾。而從解剖結果來看,明瀨巡警的死亡推定時間是在二十二日的下午三點左右,所以他大概是在離開最後訪問的人家後就立刻前往鯉登家了。隨後……”


    他略顯猶豫地停頓了片刻。


    “隨後明瀨巡警意識到房內有異樣,在試圖檢查現場時被兇手殺害——這是我們最初的想法,但現在看,似乎不太可能。我剛才已經說明,鯉登明裏的被害時間是十點半到十一點半之間。假設為十一點,而明瀨巡警拜訪鯉登家的時間距離犯罪時間已經過了四個小時。在這段時間裏,究竟發生了什麽會讓明瀨巡警注意到的異常情況……”


    “都過了四個小時了,兇手還會留在現場嗎?”插嘴的是一位名叫平塚的年輕刑警,“或者,有沒有可能,殺害明瀨巡警的和殺死鯉登明裏的兇手並不是同一個人?”


    “可能性不是零。但也僅僅不是零,實際上還是非常難以想象。不僅現場在同一戶人家裏,連殺人手法的細微步驟都極為相似。如果說兇手不是同一人,有點……嗯。就我個人的意見來說,恐怕不太可能。”


    “那麽,殺害鯉登明裏後,兇手先暫時離開了現場,然後因為某種理由又迴到了案發現場,這種可能呢?”


    “雖然無法斷定,但這種情況很有可能發生。比如說,兇手意識到把會暴露身份的東西丟在了現場之類的。如果是這樣,就算會有一些風險,想必他也會去迴收。然後,迴到現場的時候,兇手偶然與拜訪鯉登家的明瀨巡警碰上了。但即便如此,也依然有疑點。首先……”肋穀指了指鯉登家平麵圖的玄關部分,“不可能是明瀨巡警先到現場。因為要是那樣,屋裏就隻有鯉登明裏的屍體,不會有人來應門,明瀨巡警隻會認為家裏沒人而直接離去。而返迴現場的兇手在看見警察時根本不用慌張,隻要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混過去就好了。”


    “也就是說,不管怎麽看,都是兇手已經在家中。他迴到現場的理由暫且不論,可為什麽他會去應門呢?明明家裏有被他殺害的女高中生的屍體。”


    “不一定是明瀨巡警按下了門鈴,也許兇手正好在玄關開門時他過去打了招唿。這樣一來,兇手就不得不裝作是鯉登家的成員或相關人員來應對了。到這裏為止沒問題。雖然如此……”


    肋穀有些氣憤地用手指“咚咚”地敲了敲那張平麵圖。


    “我們就不用再次確定位置關係了。假設兇手在玄關裝作是住在這裏的家人來應對,那麽明瀨巡警是看不到鯉登明裏的屍體的。要是屍體在客廳的出入口附近倒還有可能,可屍體在裏麵的客廳。也就是說,肯定是出現了什麽異常狀況,促使他無論如何都要進到屋裏調查一番,否則他沒有什麽依據下此判斷。”


    “然而實際上他的確進到了屋裏。那麽,是兇手做出了某種非常可疑的舉動?”


    “就算真是那樣,他會直接進門嗎?向兇手提出問訊要求,讓兇手去派出所一趟,這倒還可以理解。”


    “我想確認一下,那時鯉登明裏的屍體有沒有可能還放置在玄關處?要是明瀨巡警看到了死於他殺的屍體,雖然報警是最先要做的事,但他也許會選擇自己先進屋調查一番。”


    “從死後僵硬程度和屍斑的情況來看,鯉登明裏應該是被勒死之後馬上就被拖到了客廳。由於明瀨巡警倒地的位置剛好覆蓋了血跡、被勒住脖子時鯉登明裏的排泄物以及拖拽痕跡,所以可以肯定,他訪問鯉登家時,明裏的屍體已經被轉移到了餐廳。”


    “那我再確認一點,沒有記錄顯示附近的鄰居發現了任何異樣。本應隻是單純去鯉登家打個招唿的明瀨巡警既然會脫掉鞋子走進房間,肯定是察覺到有大事發生,才做出這樣的行動。然而,他到底發現了什麽,這點完全沒有頭緒。”


    “鯉登明裏也不可能唿救,因為她那時已經死了。畢竟那時距離犯案已經過了四個小時。”


    “真是找不到答案啊。剛才我也說過,殺害明瀨巡警所用的方法與殺害鯉登明裏的方法完全相同,他的頭部後方也有擊打導致的傷口,兇器同樣尚未發現。兇手在使明瀨巡警失去抵抗力之後,從背後用捆包用的塑料繩將他勒死。他的屍體沒有被移動的痕跡,所以他就是在屍體被發現的場所,也就是客廳中央被殺害的。這麽看來,明瀨巡警應該是發現了什麽異狀,隨即推開試圖阻止的兇手,強行進入家中。然後就在他因看到鯉登明裏的屍體而驚訝時,兇手趁機從背後襲擊了他。事情的過程隻能是這樣,然而……然而,之前我也說了很多次,那時距離鯉登明裏被害已經過了四個小時,如果是普通的訪問,理應看不到屍體。在這種情況下,到底是什麽異狀促使明瀨巡警走進這戶人家呢?”


    “腐臭味之類的嗎……”宇田川剛開口便立刻自我否定,“不太可能。雖然是夏天,但區區四個小時,屍體應該還沒有開始腐敗。空調似乎也開得很強勁,至少不會臭到在玄關都能聞到的地步。”


    “而且,就算有腐臭味,會馬上認為有人類的屍體嗎?通常都會覺得是垃圾的味道吧?”


    “嗯,暫且先把這點擱置不管。”宇田川開始總結,“總之,就像剛才肋穀提到的,兇手事先準備了兇器,並在事後將兇器帶走,可見這必定是一次有預謀的犯罪。兇手有極大的可能是在掌握了鯉登直子最近的每日行程的基礎上,選擇了隻有女兒獨自在家的時間下手。我們要重視被害者穿著睡衣這一點,以及最重要的,被害者懷有身孕,要對鯉登明裏的交友關係進行徹底調查。到此——”


    “那個,”平塚舉起了手,“抱歉,我可以說一句嗎?”


    “什麽事?”


    “明瀨巡警會進入鯉登家,也許並不是因為發現了什麽異狀,這種情況是不是也有可能呢?”


    “嗯?怎麽說?”


    “也許正相反?他並沒有感到異常,卻還是進去了。因為……”


    “等一下。”署長沉下臉來,“你什麽意思,平塚?你難道是想說,明瀨巡警發現自己登門拜訪的住宅裏正巧沒人,便懷著歹心偷偷潛了進去?難道你認為,他是在那種情況下被趕迴現場的兇手襲擊的?”


    “不,不是那樣的。”平塚依然非常認真,“我是覺得,也許明瀨巡警是被兇手引進家門的。”


    什麽?數人發出了驚訝的聲音。大家都一臉不明所以地歪著頭。而佐伯內心感受到仿佛被扇了一巴掌的衝擊……對。


    對啊,就是這一點,這就是我剛才感受到的疑惑。


    “我的設想是這樣的。明瀨巡警拜訪鯉登家時,兇手已經在裏麵了。兇手偽裝成鯉登家的人或是相關人員,並且有可能對明瀨巡警提出請求,譬如對他說‘家裏似乎有些奇怪,可能有人躲在裏麵,真害怕啊。巡警先生,能不能請您進來看看?’之類的。一般的警官聽到這種請求,都會毫不猶豫地脫鞋進入對方家中,對吧?”


    現場升起令人忍不住咽唾沫的緊張氣氛。然而大家應該不是對平塚的發言感到欽佩,更像是驚在了當場。


    “隨後明瀨巡警看到了鯉登明裏的屍體,一時慌亂,兇手便趁機從背後——”


    “喂喂,平塚,你在說什麽胡話。”野本責備道,“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要是讓警察進來,鯉登明裏的屍體不就會被發現了嗎?這樣一來會發生什麽?會遇到麻煩的是兇手自己啊。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而從現在的狀況來看,就是因為屍體被發現,兇手才會把明瀨巡警也一並殺害。那種會讓自己陷入困境的行為,兇手哪有故意去做的道理?”


    “真是瞎扯”“就是”,會場各處響起這樣的聲音。平塚也不自信地撓了撓頭,於是這個話題就幹脆地結束了。


    “啊抱歉,我能再問一個問題嗎?”絲毫沒有得到教訓的平塚又舉起了手,“鯉登家的長男為什麽叫三喜男啊?”


    啊?得到的隻能是傻眼到露骨的迴應。


    “不是啊,你們看,因為父親叫一喜,所以使用了同一個漢字,這點可以理解。但是,我就是在想,為什麽會跳過二直接變成三呢?”


    “你要是真這麽好奇,下次去鯉登家時自己去問。”


    “哦。”


    佐伯一直在心底反複迴味著正撓著頭的平塚剛才的發言……難道……


    難道明瀨巡警真的是被兇手引進家門的?若果真如此,就能明白把鯉登明裏的屍體從玄關搬到餐廳的原因了。也就是說……在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時,佐伯吃了一驚。這也太離譜了,他想著。


    然而,他卻無法咬定這一離譜的想法的可能性為零,無法將其完全舍棄,隻好繼續苦悶地煩惱下去。


    *


    七瀨與平塚一起向藍香學園走去。最近,她經常和這個小夥子搭檔。


    私立藍香學園是初高中直升製的男女共校,去年剛迎來創立三十周年,在當地是一所比較新的高升學率學校。


    在接待處向處理事務的職員說明了來意的七瀨和平塚被帶到了校長室。與校長依照程序完成了一係列確認事項之後,兩人被介紹給了明裏生前的班主任。


    據說鯉登明裏是在地方市立初中上二年級時接受了插班考試,中途轉入了藍香初中部。死亡時是高中部二年級的學生。


    高中部根據學生的升學願望,每個年級分成以國立與公立大學為目標的a、b班,以私立大學為目標的a、b、c班,以及理科a、b班。


    明裏是私立大學b班的學生,班主任叫小暮,是個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的年輕教師。他進入接待室時那唯唯諾諾的姿態,說好聽點是未經世故,說不好聽點就是給人靠不住的感覺。


    “她的成績還算不錯。不過,怎麽說呢,也就是在我們班裏還算不錯。”


    小暮的長相像是從勤學苦練型的少年直接變成大人,不知是不是因為麵對警察的問訊有些緊張的緣故,總覺得他的態度有些卑屈。


    “在全校範圍內呢?”


    “應該算中等程度吧。原本在升入三年級的時候,會依照本年度的成績和實力測試的結果進行綜合判斷,好重新劃分班級,從結果來看……她也許可以,嗯。”


    他的意思似乎是,也許可以升到a班。


    “基本上來講,她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可能有些過於聰明了。”


    從那微妙的富有深意的話語中,七瀨感覺到小暮對這名學生有種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感覺。


    “坦白來講,老師您對她抱有什麽樣的印象?不隻是作為一名學生,還作為一個人,或作為女性來看?”


    “什麽印象?嗯那個,哎呀,該怎麽說呢。印象這種事,讓我用一句話來總結,實在是說不明白。”


    “是好相處的學生,”七瀨放棄了婉轉的說話方式,“還是不好相處?”


    “坦白來講,”被單刀直入地詢問,小暮看上去反而鬆了一口氣,“是後者。而且怎麽說呢,還是個典型例子。”


    “有什麽不好相處的例子嗎?”


    “也許聽起來有些矛盾,但鯉登同學是名優等生。像是對教師采取反抗的態度,或是和同學起爭執,甚至違反校規之類的事情,她都從來沒有做過。更不用說抽煙喝酒、曠課之類的事了,也從來沒讓負責生活指導的老師煩心過。關於品行,更是完全沒有問題,是個模範學生。”


    “嗯,確實很矛盾。”平塚似乎產生了興趣,“既然從來沒做過壞事,理應挺好相處的啊。”


    “是啊,一開始我也是這麽想的。實際上,她對老師也非常率真坦誠,所以要是不在意她身上散發的獨特氣質的話,可以說沒有任何問題。”


    “氣質……是指?”


    “怎麽說呢,這點如果不和她本人接觸,估計無法明白,光用嘴說也沒法說清楚。”


    “其實性格很差之類的?”


    “也不是說沒有這層意思,但要是完全以這句話來總結,又總覺得有微妙的偏差。總的來說,就像我剛才說過的,鯉登同學與老師之間自然不用說,與同學之間也絕對沒有起過什麽爭執。該說她非常成熟嗎?我不知道這麽說是不是合適,總之她非常善於處世。”


    “原來如此。”七瀨覺得似乎懂得了一些,“老師你就是因為她那種和年齡不符的無瑕疵才覺得有些難以相處,對嗎?”


    “是的,不止我一個人。啊,不是,我絕不是……那個,絕不是想說逝者的壞話,請您理解。”


    “那是當然。”


    “有時我會從其他學生口中聽到鯉登同學的事,他們都會不約而同地說——說起明裏,總覺得有些難以接觸啊。甚至還有人說覺得在她麵前自己仿佛是笨蛋。”


    “這又是為什麽?”


    “這就是我剛才說過的,她獨有的那種氣質。鯉登同學沒有做過任何壞事或說過任何過分的話,卻不知為何,隻是她的存在,就會微妙地刺激到對方的自卑心理。”


    “自卑心理?”


    “不知為何,她總是讓人覺得,雖然表麵上對人很和氣,實際上卻很瞧不起別人。以防萬一我再強調一下,我的意思並不是說鯉登同學真的在心底對其他同學抱有輕蔑態度,隻是她擁有一種獨特的氣質,會使對方產生一種自我貶低的心理。”


    “算是一種氣場,或是無言的壓力嗎?”


    “嗯,也可以這麽看吧。也許就是因為這樣,雖然表麵上沒發生過什麽事,但鯉登同學在學校或班上確實有些不合群。”


    “您的意思是說,她其實被人欺負了嗎?”


    “不不,關於這點她應該處理得非常妥當。我也不知道用妥當這個詞是否恰當,但她給人的印象就是萬事滴水不漏。”


    “原來如此。也就是您剛才所說的,非常擅長處世。”


    “是的。”


    “老師您自己覺得呢?您也像其他學生一樣,隻要和鯉登同學在一起,就會產生一種莫名的自卑感嗎?”


    “嗯……算是吧。”雖然猶豫了很長時間,但小暮最終也沒有否定,“她對師長也十分恭敬,但總給人感覺她的內心其實非常冷漠。”


    “我就單刀直入地問了。老師您認為,鯉登小姐的那種獨特的氣質,有沒有激起他人的殺意的力量?”


    似乎再次痛切地意識到這是在接受殺人案件的問訊,小暮的表情變得微微有些僵硬。他大概是想到,既然是自己教的學生被殺,那麽身為班主任的自己想必也被列入到假定的嫌疑人名單中了。


    “這隻是形式上的問訊,請您不要往心裏去。請問八月二十二日上午十一點到下午三點,老師您在哪裏、做了什麽,以及是否有能夠為您證明的人?”


    “二十二日那天,我一早就為了暑期補習來到學校,為高三的私立大學c班上課。參加者有五人,他們應該能夠證明。”


    “原來如此。下午呢?”


    “在學校附近的中餐館吃完飯我就迴家了。一直到傍晚,都在看迴家途中順便去租碟店借的電影。遺憾的是我一個人住,所以沒有人能夠證明。”


    “我知道了,謝謝您的協助。迴到剛才的話題,老師您是怎麽想的?您覺得鯉登小姐的獨特氣質是這次案件的導火索嗎?”


    “說實話,我對這一可能性表示懷疑。雖然每個人的感覺各不相同,不能一概而論,但鯉登同學絕不是神經大條的人。在她察覺到自己的存在讓周圍的人感到厭煩時,她是會迅速抽身的。她具備那種敏感。”


    “從您的話聽來,鯉登小姐並沒有可以說心裏話的親密友人,對嗎?”


    “是的,同齡人裏應該沒有能跟她聊興趣愛好之類的談得來的人,她還是和大人接觸更多。對了對了,不知道是不是出於這個原因,她和芳穀老師非常合得來,兩人關係似乎很好。”


    芳穀朔美,一名三十多歲的女性,擔任藍香學園的校圖書館管理員。


    “鯉登同學似乎經常泡在圖書館裏,傳聞她經常與芳穀老師進行什麽文學討論。”


    “文學討論?”


    “好像是因為鯉登同學對寫小說十分感興趣。”


    “我們想對這位圖書館管理員也進行一下問訊,請問圖書館今天開門嗎?”


    “應該開著,但現在你見不到芳穀老師,她去海外旅行了。”


    “海外?去哪裏了?”


    “好像計劃是要周遊歐洲。出發時間是這個月的二十號,二十八號迴國。”


    “您了解得還真清楚。”


    “沒有……”


    小暮漲紅了臉,眼神遊離。看起來,他似乎對那位圖書館管理員偷偷抱有好感。


    “除了那位芳穀老師,鯉登同學在學校裏還有其他親近的人嗎,特別是同年級的學生之類的?”


    “在我看來沒有,不過老師能了解的也很有限。”


    “就算沒到親密的地步,有沒有還算有交流的學生?說起來,鯉登同學沒有參加什麽社團嗎?”


    “我記得她以前加入過戲劇部。”


    “哦?戲劇部?”


    “那時她好像說想當演員。不,這點我也沒確認過。但最終她中途退出了戲劇部。”


    “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嗎?”


    “唉,這我就不知道了。隻不過……雖然這隻是我不負責的想象,但如果周圍的學生都對她產生莫名的抵觸情緒,社團活動畢竟是綜合藝術,這麽一來就很難進行下去了。於是,發覺到這一點的鯉登同學識相地退了部,很有可能是這樣。”


    “因為識相而退部?這有點……”


    “不,這是很有可能的——至少鯉登同學是那種會讓人覺得有可能做出這種事的類型。如果您跟生前的鯉登同學接觸過,就會明白的。”


    “那麽在那之後,她就沒再參加任何社團了?”


    “之後她好像又加入了文藝部,不過也很早就退出了。”


    “文藝部?是說她從想當演員轉變為想當小說家了嗎?”


    “也許吧。”


    “我想對這兩個社團的顧問老師進行問訊,請問今天他們來學校了嗎?”


    “戲劇部應該有活動,文藝部就不知道了。畢竟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官方組織的活動,搞不好顧問老師也隻是掛個名而已。至於老師對社團活動的內容到底清不清楚,我也不能保證。”


    “那舉個例子,有沒有與鯉登同學從初中部開始就一直同班的學生之類的呢?”


    “當然有幾個。”小暮突然歪了歪頭,“嗯?啊,對了,是文藝部、文藝部。不知道在這所學校裏有沒有同班過,但那個小學時與鯉登同學同班的學生應該是文藝部的。我記得鯉登同學之所以會從戲劇部轉到文藝部,好像也是因為那個學生的推薦來著。”


    “能告訴我那個學生的名字和聯係方式嗎?”


    “唔,記得是叫辻。聯係方式我不知道,實在抱歉,請去問負責事務的老師吧。”


    “啊,對了對了。”七瀨裝出一副順便一提的自然語氣,“鯉登同學有沒有和哪個男生走得特別近呢?”


    “據我所知沒有。不過要是連班主任都知道了,他們也太沒有防備了。”


    “確實。但總體來說,老師您覺得鯉登同學在男女交往方麵像是哪種類型的呢?”


    “哪種類型是指?”


    “就是說她是會積極嚐試與有好感的對象交往的類型,還是對這種事不太感興趣的類型?”


    “非要說的話應該是後者吧。對這種思春期性愛方麵的問題,鯉登同學給人的印象是仿佛已經看破,達觀得甚至超脫了……不對。”說到一半,小暮開始苦笑,“不不不,這種想法摻進了我作為教師的私願,希望女學生對這種事情盡量不要太關心。唉,不管怎麽說,我並沒有過多關注學生的私生活,所以就我個人來說什麽也不知道,就是這樣。”


    七瀨和平塚掌握了戲劇部和文藝部的顧問老師,初中就與鯉登明裏同班的幾個學生,以及推薦鯉登明裏加入文藝部的女生的名字和聯係方式。


    離開學校後,七瀨和平塚分頭去問訊。雖然如果兩人一起對相關人士進行問訊,可能會有不同的發現,但畢竟還有幾起事件要處理,人手不足,在一定程度上隻好以效率優先。


    七瀨率先前往事先聯係過的名叫日高的女教師家。日高是一名五十多歲的已婚女性,擔當文藝部的顧問老師。


    但是,正如小暮所擔心的,她隻是個掛名的顧問老師,對社團活動一概不知,與鯉登明裏交談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雖然不是從本人那裏直接聽來的,而且還是由第三方轉述的別人的話……”日高做了一番鋪墊,才說道,“聽說她退出戲劇部,是因為顧及前輩。”


    看來關於這一點,小暮的推測也是正確的。


    “當時鯉登同學想成為一名舞台劇女演員,所以在升入初中部時就進入了戲劇部。當然,一開始沒有出演的機會。在幕後鍛煉期間,她似乎開始對導演方麵產生了興趣。”


    “導演嗎?”


    “詳細情況我也不太清楚,但據說她好像開始對前輩們改編的劇本提意見什麽的。不過雖說是提意見,也隻是很自然地問了一下能不能提點意見的感覺,並沒做出什麽出風頭的舉動。然而壞就壞在,鯉登同學提出的意見總是一針見血。”


    “這樣一來,前輩們可就下不來台了。”


    “是啊。據說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差。她應該也察覺到了,所以最終自己提交了退部申請。”


    比起文學部,日高似乎對並非由自己擔當顧問的戲劇部的內情更為了解。


    “我聽說在那之後,她被小學時的同班同學勸說,加入了文學部?”


    “啊,是的,是辻同學吧?沒錯。不知該說她是人好,還是天生就無法對別人置之不理,總之辻同學凡事都為鯉登同學操心,在很多事上都想幫她一把。”


    “像她這樣的學生,在學校裏應該非常少見吧?因為我聽說,有很多學生對鯉登同學抱有莫名的抵觸心理。”


    “是啊。辻同學的話,嗯,雖然我也不是很懂,但她也許對鯉登同學抱有某種憧憬,可能也想成為那種在任何領域都遊刃有餘的萬能選手吧。”


    “萬能?”


    “其實,我覺得鯉登同學就算成了學校裏眾人喜愛、憧憬的偶像般的存在,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她不僅外表很漂亮,還很聰明,還有戲劇和文學方麵的才能,就算是成為異性和同性都為之傾倒的那種女生也一點不奇怪。然而現實與假設僅有一線之隔,她最終成了會令他人莫名感到躁動不安的一個人。辻同學是個例外,但如果齒輪能以原本的形狀完美咬合,大家都應該和辻同學一樣,成為鯉登同學的積極擁躉才對。我總是這麽覺得的。”


    “她被那位辻同學邀請進了文藝部,最終卻還是退出了,對吧?”


    “不,並沒有正式退出。”


    “是嗎?”


    “我聽說的是,鯉登同學似乎打算提交退部申請,但被辻同學哭著阻止,所以最終還是收迴了申請。”


    雖然不知道具體情況,但隻不過是加入或退出社團的問題,居然會哭著阻止人家。那個名叫辻的學生,大概真的對鯉登明裏抱有極為狂熱的感情。


    “不過她就是個幽靈成員,實際上跟退出無異。”


    “有什麽原因嗎?還是因為其他部員對鯉登同學抱有抵觸情緒?”


    “不知道啊。她加入的時間很短,應該還不夠做出什麽引人注目的事。唉,原本她會加入也是看在辻同學的麵子上而已,也許從一開始就沒什麽興趣吧。畢竟,鯉登同學成天黏著圖書館管理員芳穀老師。”


    “聽說是進行文學討論之類的?”


    “好像是,這種太難的事情我也不懂。芳穀老師也真是,唉,不容易啊。難得滿懷幸福地迴國,與自己關係親密的學生卻成了殺人案件的犧牲者,這種事真是……是吧?簡直就是從天堂墜入地獄一般的感覺。


    “是去歐洲旅行了,對吧?”


    “是的。雖然還沒入籍,但實際上就相當於新婚旅行了。”


    “新婚?”


    “哎呀。”日高慌忙捂住了嘴,“難道您還不知道這件事嗎?”


    “我聽說過她現在在海外,可沒聽說是新婚旅行。”


    據日高所說,芳穀朔美計劃在這個秋天,與當地一家大型食品廠的公子瀨尾朔太郎舉行結婚典禮,並舉辦酒席。身為連鎖企業集團會長的瀨尾的祖父也是藍香學園的股東會會長,聽說這兩人便是通過這層關係進行相親,最終定下婚約的。


    “這也算是嫁入豪門了吧?雖然結婚典禮還要等一陣子才舉行,但據說因為她丈夫工作上的關係,秋天之後抽不出時間去旅行,所以決定暑假期間先進行一場婚前旅行。但是,就像我剛才所說,馬上就要入籍了,實際上這就是蜜月旅行了。啊,不過,刑警小姐,由於她本人希望在暑假過後再正式地向教職員工和學生們公布,所以這件事還要保密啊,保密。唉,其實該知道的人都已經知道了,但還是……是吧?”


    哎呀哎呀。迴想起剛剛看到的小暮那稚嫩的麵孔,七瀨不禁覺得有些可憐。他是對自己已經失戀了一事仍然一無所知,還是正因為知道才故意不說出口,好避免再次受傷呢?


    “這兩位新人的名字裏都有‘朔’這個漢字啊。”


    “是啊,這點也讓人覺得很有緣,像命運一樣。”


    “耽誤了您這麽長時間,真是打擾了。啊,對了對了。”七瀨又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鯉登同學對男女交往是什麽態度?我聽說她對那種思春期的癡狂戀愛好像不太感興趣。”


    “嗯,我也有同樣的印象。”


    “那麽,她完全沒有和男生交往過?”


    “那是當然,畢竟她那麽黏芳穀老師。”


    “啊?”


    “不不,我不是指奇怪的意思。唉,其實多少也有一點那個意思。”日高臉上微微露出苦笑,似乎覺得自己失言了,然而並沒有停止,“您看,特別是十多歲的女生,心中會有那種所謂的理想大姐姐,覺得自己將來也要變成那樣。比起異性,她們更容易對同性心生憧憬。對鯉登同學來說,芳穀老師就是她的偶像。而對於辻同學來說,鯉登同學想必就是那種偶像。”


    “確實,從您剛才說到的辻同學曾經哭著阻止鯉登同學提交退部申請的事來看,她應該也……”


    “您也發現了啊。由於鯉登同學對芳穀老師太熱情了,我覺得辻同學好像有些吃醋。當然這也不是那種奇怪的意思。”


    離開日高家後,七瀨又走訪了幾個同年級學生的家。然而不是沒人,就是對此事漠不關心,沒有什麽特別的收獲。


    其中隻有一個名叫秋葉知裏的女生是個例外,她不但知道很多情況,還很樂意向七瀨傾訴。也許是因為她與鯉登明裏從初二同時轉學到這裏以來就一直同班的關係。


    “明裏她比較怪。”


    “具體來說是哪裏怪呢?”


    “怎麽說呢……該說是全能感嗎?”


    “全能感?”


    “類似於想把這世上的所有事物都如己所願地操控的感覺。”


    “啊,原來是全知全能的全能啊。嗯,她說過那種話嗎?”


    “沒有,我不記得她明確地說出過這種話,應該沒說得那麽直接。不過我記得聽她說過非常類似的話。”


    “如己所願地操控啊,難道她會對戲劇和文學產生興趣,也與這個有關?”


    “不知道啊。不過,我到現在還不能忘記——是什麽時候來著?我們在教室裏興奮地議論‘吊天狗’的話題的時候,明裏帶著一副略顯驚訝的表情走了過來——”


    “等等,‘吊天狗’是什麽?”


    “欸?刑警小姐,您不知道嗎?”


    “我第一次聽說。”


    “傳說在某所神社裏,有一株叫‘吊天狗’的樹,非常靈驗。”


    “靈驗?對什麽靈驗?”


    “哎呀,就是對在頭上綁上蠟燭,用五寸釘‘咚咚’釘稻草小人的那種儀式。”


    “你是說醜時參拜[1]?”


    “對對。當時流傳說有一株樹對這個儀式特別靈驗,效果超群,就位於某個神社。嗯——記得是在去年秋天,還是冬天?反正就是那個時候,這則傳聞一下子就傳開了。”


    這種事也可以被形容為“特別靈驗”嗎?七瀨有些苦惱。


    “是這樣啊……‘吊天狗’這個名字還真是奇妙啊。難道說以前有天狗吊在那棵樹上嗎?”


    “唉,這就不知道了。”


    “你說是去年傳開的,這個傳聞在高中生裏很流行嗎?”


    “不隻高中生,我妹妹還是個小學生,也知道這個,說學校裏大家都在討論。我媽媽似乎也聽同街道的太太們議論過。與是小孩還是大人都沒關係。”


    “這則傳言是真的嗎?真的有這麽一棵樹?”


    “應該吧。畢竟大家都在議論,說特別靈驗。”


    “靈驗,是指在那裏做‘醜時參拜’很靈驗?”


    “實際上,據說真的有人因為自己的圍巾被釘到了樹上而死掉了。”


    “啊?圍巾?為什麽?”


    “據說與普通的做法不同,‘吊天狗’使用的不是稻草人,而是隻要是詛咒對象的所有物就行。而且,根據物品不同,還能夠指定對方的死法。那個圍巾被釘在樹上的人,就真的因為被圍巾纏住脖子而窒息死亡了。”


    “真是嚇人啊。那棵樹到底在哪個神社?”


    “就是這點不清楚。說法有好幾種,比較有力的說法是,那是一棵山毛櫸樹。當時明裏加入我們的談話時,我們正聊到‘如果是山毛櫸樹的話應該是那家神社吧?也有可能是這家神社?’,討論得熱火朝天。”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嗯……是在放寒假之前,所以應該是去年的十一月或十二月。”


    “鯉登同學對你們說什麽了?”


    “她吃驚地瞪圓了眼睛,說:‘連你們都知道吊天狗的事了?’還說什麽‘比預想的還快啊’。”


    “比預想還快,是指什麽預想?”


    “我們也這麽問她來著,明裏說編造‘吊天狗’這則傳聞的其實就是她本人。”


    “編造?什麽意思?”


    “她對我們說,那棵名為‘吊天狗’的樹其實根本就不存在。什麽圍巾被釘在樹上的人死掉了之類的,全都是假的。而散布這一謠言的,其實就是她本人。”


    “鯉登同學這麽說的?”


    “嗯。不過她馬上又說要撤迴前言。”


    “撤迴前言?為什麽?”


    “誰知道。可能是因為我們的反應不是冷淡地說‘你在說什麽’,而是顯得有些沒反應過來。所以明裏才會慌忙說:‘啊我開玩笑的,是瞎說的啦。抱歉抱歉,開了個無聊的玩笑,快忘了吧。’”


    “哦。”


    “但是,她改口速度之快,讓我後來越想越覺得,反而……是真的吧?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麽想的,但我總覺得好像是真的。”


    “你覺得那則傳聞的確是鯉登同學編造的,對吧?”


    “嗯。畢竟明裏是個很能察覺周圍氣氛的女生,大概是覺得沒有非讓我們認同‘吊天狗’其實是她編造出來的必要,就立刻收迴了前言。”


    “可說到底,她為什麽要編造這種謠言啊?鯉登同學說過理由嗎?”


    “沒有。不過現在想想,或許就是明裏曾經提起過的,所謂全能感?她可能是想滿足這種感覺之類的吧。”


    “全能感啊。真有意思。自己編造的故事,全城的人都在為此著迷。看著那種情況,想必她能夠體會到成了神的感覺。”


    根據班主任小暮和日高老師的證言,鯉登明裏給人的主要印象是一名容易被孤立的少女,連可以好好聊天的朋友都沒有。然而,從知裏的話來看,生前的鯉登明裏隻要願意,就能夠與其他學生進行平常的交流。


    隻是鯉登明裏大概會嚴格選擇交談的對象,七瀨想著。而知裏看起來比較知性,是個能夠以客觀的視角看待事物的女生,生前的明裏想必可以和她輕鬆交談。


    “也許與這次的案件有關。明裏曾經說過,對自己不能為自己取名這件事,總覺得很沒有道理。”


    “剛出生時的確無法給自己取名,這是沒辦法的事,不過,也的確存在實在無法喜歡上自己的名字而改名了的人。”


    “她還問過我:‘作家之所以會取筆名,肯定是對這種沒道理的事感到不滿的表現,對吧?’我倒不是很懂,是這樣嗎?”


    “也許吧。像是雅號、俳號之類的,作家經常會用別的名字來表現自我。”


    “她還說:‘說到底,自己明明沒有期望,卻被生到了這個世上,這件事本身就很沒有道理。’此時我重複的這些話,可能會讓您覺得她似乎總說一些讓人心煩意亂的話。但其實明裏是以開玩笑的口氣說的,當時我也沒怎麽在意。不過現在想想看,她也許是在認真地發牢騷。她還曾經貶低過她的父親。”


    “她父親?怎麽貶低的?”


    “明裏的哥哥名叫三喜男,不過是長男。”


    “這個我聽說了。有什麽理由嗎?”


    “貌似她父親曾經有一個弟弟,但在很小的時候因病早逝了,名字叫次喜,下次的次,喜悅的喜。”


    “原來如此。”平塚的疑問竟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解開了,“是出於對弟弟的感情,才把兒子取名為三喜男啊。”


    “但是,家長的這種心意對兒女來說卻是個負擔。這也是明裏說過的話。她說,搞不好我就會被取名叫什麽四喜子了。人生真是到處都是沒道理的事,難道就沒有哪怕一件能依自己的心意操控的事嗎?”


    “她會這麽想可能也是人之常情吧。”


    “這麽說來,她還曾經說過,既然不能選擇在什麽境遇下出生,至少要自己決定以什麽方式死亡。這種事,怎麽可能做得到啊。從這次的事件也能知道,人生,真是不知道會在什麽時候遭遇飛來橫禍啊。”


    至少要自己決定以什麽方式死亡嗎?這句話像一根刺一樣紮入七瀨的心。


    “鯉登同學她,有在交往的男性嗎?”


    “男人?”知裏“嗯”了一聲,陷入了沉思,“又出現了一個和明裏最不相稱的詞語啊。”


    “她對男人沒興趣嗎?那……難道她對女性更感興趣?”


    “非要說的話,感覺像是後者。啊,我想起來了,明裏好像提到過男人的事。”


    “誰的事?”


    “不,不是特定的一個人。還是和剛才的全能感的話題有關,明裏曾說過這樣的話:‘想想看,對於我們來說,隻有操縱男人這件事十分簡單。畢竟有身為女人這一武器,而且在如今這個時代,還多了個女高中生的頭銜。’”


    “這話我可不能隻是聽聽就算了,難道,她賣過春?”


    “我也是這麽想的,就對她說:‘什麽?明裏,你該不會想從那些大叔那裏賺些來得快的小錢吧?快打消這個念頭,不要賤賣自己啊。’然後——”


    “然後?”


    “她說不管是賤賣還是賣個高價,得到的都隻不過是錢。那種東西,沒有一點意義。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是能否在這世上擁自由自在操縱事物的能力,對象是什麽都可以,隻要有一個就足夠。”


    “自由自在操縱事物的能力……”


    這麽說來,懷孕就是測試操縱男人的能力的結果嗎?


    “隻要生為女人,就能確確實實地操縱男人。然而,操縱男人得到的東西,譬如錢之類的,並沒有什麽價值……明裏大概是想表達這個意思吧。她果然是個有些奇怪的女生。”


    “假設,隻是假設,鯉登同學想要測試那種能力,你覺得對方會是什麽類型的男人?”


    “這我不知道。不過,就像‘吊天狗’事件一樣,要是她的目的真的是體驗全能感,恐怕對方是哪個男人都無所謂吧。以明裏的性格來看,我是這麽覺得的。”


    與知裏告別後,七瀨往文藝部的辻伊都子家裏打了一個電話。


    伊都子不在家,但據接電話的她的母親說,她馬上就會迴來。七瀨決定先趕往辻家,在那裏等她。


    “我去書店了。”不久後迴到家的伊都子舉了舉紙袋,“如果可以,我想把這些書放到棺材裏……是我希望明裏一定要看的書。”


    明明這裏有位同學為她心碎成了這樣。七瀨在感到悲傷的同時,又不禁覺得如果自己站在鯉登明裏的立場,搞不好會覺得很厭煩。


    當然,推薦自己的喜好並沒有錯,但如果不能把握分寸,不明白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興趣,就會變成強行逼迫。大概伊都子一直希望鯉登明裏能夠喜歡自己,在鯉登生前便將這種感情強加於對方,連在她死後也……不對。


    會這樣想的自己,才是過於先入為主了,七瀨反省道。伊都子哭著阻止試圖退出文藝部的明裏的軼事現在仍影響著她的判斷,這可不行。


    “刑警小姐,兇手……還沒抓到?”


    “一定會抓住的。為了抓住兇手,我們正在對鯉登同學的各種事情進行調查。我就直接問了,你知不知道有什麽人對她抱有恨意?比如她有沒有與誰因為什麽事發生過矛盾之類的?”


    伊都子的眼神遊移不定,明顯有話想說,卻猶豫不決。


    “要是想到了什麽,請告訴我。我絕對不會讓別人知道是從你這裏聽到的。”


    “那個……明裏她,”似乎這一句話讓伊都子下定了決心,她態度一轉,開始和盤托出,“明裏她與圖書館管理員芳穀老師之間鬧得很不愉快,您知道這件事嗎?”


    “不知道。我聽說的是她們關係非常好,可你說她們倆鬧得不愉快,是吵架了?”


    “聽說是因為明裏寫了本小說。”


    “小說?”


    “不太長,大概有五六十頁原稿用紙吧。她當然第一個便拿去給芳穀老師讀了,但據說小說的內容似乎觸到了芳穀老師的逆鱗。”


    “逆鱗?芳穀老師的?為什麽?”


    “我沒有讀過那份問題原稿,所以也不能說什麽。不過貌似,那個……有非常過激的描寫。就是那個,類似色情小說的那種,性方麵的。”


    “有成人內容啊。”


    “而且,據說裏麵的登場人物,明顯是以芳穀老師為原型。”


    *


    佐伯正身處明瀨巡警的告別儀式現場。


    兇手經常偷偷出席被害人的葬禮,但再怎麽說,這次的被害人是警察,所以很自然,今天身著喪服出入現場的基本全是與警方有關係的人。在這種情況下,應該不會有窮兇極惡的罪犯敢大搖大擺地跑過來,但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天很熱。


    身穿黑色套裝西服的佐伯坐在會場後方的折疊椅上,在誦經聲中不露痕跡地觀察著前來燒香的吊唁者。


    主持葬禮的是明瀨巡警的母親,奈穗子。聽說明瀨很小的時候,就隻有母親一人撫養,他是在單親家庭裏成長起來的。


    奈穗子身旁,一名身著水手服的少女正在抽泣。是故人的妹妹,佑佳。據說哥哥的屍體被送迴家時,她撲到棺材上不願離開半步,哭了一整晚。


    和女兒不同,葬禮的主理人奈穗子沒有流下一滴眼淚,表現得十分堅毅。在母親和妹妹的背後,是被菊花包圍的明瀨巡警的遺像,那張天真無邪的笑臉與親屬悲痛的身影形成了令人心痛不已的強烈對比。


    在意識到對兇手的憎惡之情已經快要溢出來時,佐伯體會到一種危機感。對搜查官來說,沒有比私人感情更礙事的了,隻會蒙蔽自己的雙眼。


    不僅如此,隻知道憎恨和憤怒的同時,自己正在逃避真正重要的事情。這才是問題所在。


    我,不對,我們不會抓不到這名兇手吧……佐伯陷入不安,迴過神來時才發現,他在試圖逃避的,是自己的內心。


    平塚在搜查會議上說過的話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之中。明瀨巡警,可能是被兇手引進屋的……


    每當試圖重新考慮這一假設時,佐伯都會感到一陣戰栗。越是想要重新構建案件經過,越是無法模擬兇手的心理狀態,這種經曆還是第一次。


    搜查團隊目前的行動前提是兇手的目標是鯉登明裏,而明瀨巡警隻是不走運被卷入案件之中。所以他們才會拚命地對鯉登明裏的交友關係,特別是對使鯉登明裏懷孕的男人的身份進行調查,在明瀨巡警方麵則沒有投入多少力量。然而……


    然而,如果兇手的目標正相反,會怎樣?如果並不是偶然,而是兇手從一開始就計劃殺害明瀨巡警呢?


    這種假設太荒唐了。但是,如果這樣考慮,有些謎團就能說通了。


    為什麽兇手要把明瀨巡警引到鯉登家裏?不為別的,就是為了殺害他。


    而且,事先把鯉登明裏的屍體搬到客廳的原因也很明顯了,也就是說,那是為了把明瀨巡警引進不引人注目的室內的誘餌。


    能解釋得通。然而,荒唐……這也太荒唐了。


    佐伯的思路總是在這裏陷入反複循環的地獄之中。如果是這樣,那麽兇手的真正目標是明瀨巡警,受到牽連的反而是鯉登明裏?也就是說,兇手有可能隻是為了將明瀨巡警引入室內而殺害了鯉登明裏。


    這種荒謬絕倫的事情真的有可能發生嗎?即使不殺多餘的人,把巡警引入無人之境的方法不也多得是嗎?更何況,那天明瀨巡警會去鯉登家拜訪的事,兇手是怎麽提前知道的……開始陷入混亂的佐伯突然迴過了神。


    他的視線被剛剛進入葬禮現場的一對男女的身影吸引了。


    一位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子,高挑得令人需要仰視,身材好到不像是日本人。喪服連衣裙下的身軀十分苗條,黑色絲襪包裹著的雙腿不僅纖細,還十分優美,富有表現力。


    和這位美得令人忍不住屏住唿吸的女性走在一起的青年也是二十歲左右,瘦小身體上套著的喪服像是借來的,看著十分不合適,與那位把再普通不過的黑色連衣裙穿成最新時裝的女性同伴形成了鮮明對比。


    青年不知是不是有什麽沉重的心事,顯得有些精神恍惚。那位女性把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肩上,帶著他向敬香台走去,那樣子就像在照顧生病的弟弟的貼心姐姐。


    嗯?佐伯歪了歪頭。這兩個人,似乎在哪裏見過……對了。


    想起來了,是去年的聖誕節。


    佐伯無意識地站起了身。


    他追向燒完香後正要離開會場的兩人,叫出了聲。


    “你們兩個,等一下……”


    注釋:


    [1]醜時參拜:一種詛咒儀式。方法是施咒者把代表詛咒對象的稻草小人捆在神社或寺院中的大樹上,再在頭上套一個上邊插有點燃的蠟燭的鐵環,身穿白衣,口銜木梳,往稻草人身上砸釘子。傳說釘子砸進哪個部位,詛咒對象的哪個部位就會發疼。在儀式過程中如被人撞見,則會失效。因為這種儀式需要在醜時三刻進行,所以被稱為醜時參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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