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鍾妙臨時起意來了這麽一趟,今日戰場上的九成正道修士都要葬在此處。


    就算中州後續也追加投入找迴場子又如何?死去的人終究還是死了!


    這群修士都還年輕,最多不過百來歲,原是挑了個雙方力量薄弱的日子出來練練兵,哪裏想到會撞上這樣的禍事?


    鍾妙看到許多熟悉麵孔,其中不少都曾在育賢堂跟著她學過劍術,雖然換了個世界線,但她仍將他們當作自己教導過的孩子看待。


    何況中州未必會願意為這麽群年輕修士找迴場子。


    懷著一腔熱血奔赴蒼生,最後竟差點落個埋骨他鄉的下場,叫鍾妙如何不心驚?


    她原以為魔君隻是貪玩了些,胡鬧了些。王家與央朝的事都自有緣由,因果報應,鍾妙並不怪他,卻沒曾想她眼中的孩子能下這般狠手。


    他們靠得極近,以至於魔君能清晰望見她結冰的眼底。


    “姐姐難道在怪我嗎?”他語氣又變得可憐起來,“可姐姐一直不願見我,我心中實在難過。”


    鍾妙淡淡道:“你既然能讀到阿昭的記憶,應當也能認出昔日同窗。”


    魔君最不願聽她提顧昭。


    阿昭阿昭!有什麽好的?


    蠢得要命,被他輕易就騙走半塊神魂,又這樣懦弱,遮遮掩掩不敢表露心意。修為也差,若是換了他,絕不會讓姐姐輕易脫身!


    不過是個運氣好的膽小鬼罷了!哪裏就值得姐姐這樣另眼相待?


    “那又如何?你的好阿昭難道又將什麽同窗看在眼裏?”魔君冷笑,“也隻有姐姐才會被這種貨色騙到!”


    鍾妙的食指輕輕摁在他唇上。


    “阿昭如何,我從不聽旁人議論,”她笑,聲音卻冷硬如冰,“至於我……”


    “我不是你姐姐。”


    作者有話說:


    無端旁觀了一場大戲的柳岐山:……?


    妙妙一直很清醒,魔君是魔君,阿昭是阿昭,不會因為是同位體就能發生什麽替代。


    我們共同經曆的日子讓彼此成為唯一。


    今天可以聽《puisque c''est ma rose》~


    第86章 、小狗炸毛


    什麽叫“從不聽旁人議論”?


    撒嬌討饒的神情還未從魔君臉上褪去,憤怒卻已將他的麵容扭曲。


    他這樣辛辛苦苦設局,捏著鼻子同那群正道修士打交道,滿心歡喜以為自己終於能得到鍾妙,最終竟然成了她口中的“旁人”?


    魔君向來眼高於頂不把天下人放在眼裏,也從未想過要同什麽人共度一生,他本可以心無掛礙地將世人玩弄於掌心,若不是數十年前的一場獻祭中意外得到同位體的獻祭。


    信任、關照、庇護還有……愛。


    他本可以過得很好,如果他從未見過這一切。


    如果他沒有見過鍾妙,自然可以繼續堅信人生而卑劣,而他是其中最命硬又最惡毒的那一個,因此才能脫胎換骨走到今日。


    但他見過太陽,就算隻有一瞬,也無法再繼續忍受黑夜。


    設下陷阱,用盡手段,自以為能將太陽捕獲。


    卻隻得到了這個。


    魔君肆意妄為慣了,頭一迴在人身上嚐到挫敗的滋味,恥辱與憤怒點燃了他,下意識抬手聚氣一擊。


    鍾妙一見他這神情就知道要發脾氣。


    阿昭小時候自然也有被她惹毛了要發脾氣的時候,隻是鍾妙每次都安撫得很及時,他就真以為自己裝得很好是個乖乖寶,其實早被壞心眼的大人將表情讀得明白。


    換了個世界線,微表情倒沒變多少。


    魔君的攻擊還沒落到實處,就被鍾妙抓著手腕向邊上一扭,又摁迴了牆上。


    她假裝聽不見身後轟隆隆的院子垮塌聲。


    “自己做了混賬事還發脾氣?”鍾妙罵他,“你如今已是一界神明,長了張嘴就好好說話,玩這種孩子把戲有何意義?”


    打又打不過,演又演不下去,氣又氣得半死。


    他在這拿捏著用詞暗自慪氣,鍾妙在那開展神明行為守則教學,魔君被摁在牆上,自己慢慢沒了脾氣。


    算了,同這種呆子計較什麽。


    說不定他再問一句,鍾妙還能說出“不讓你喊姐姐是亂了輩分”這種混賬話。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鍾妙人還在這,他有的是耐心溫水煮青蛙。


    隻是現在他自己留不得了,再留下去怕是要氣死。


    魔君抿了抿唇,再抬頭時又換上了笑臉。


    “您說得很對,隻是我忽然有些乏了想休息,能勞煩您將我放下嗎?”


    這小子滿肚子壞水,眼下不過強忍著脾氣,鍾妙還真不敢隨便就將他放了。


    她想了想,抬手招來願力在魔君腕上留了枚金環。


    “我會看著你的,”她警告,“別讓我發現你去了什麽不該去的地方‘休息’。”


    魔君麵上的笑容已經搖搖欲墜。


    “是,”他從牙縫中勉強擠出句話,“謹遵您教誨。”


    鍾妙點點頭將手鬆開讓出道來。


    魔君大概當真被她氣得昏頭,怒氣衝衝向外疾走數步才想起召喚魔氣漩渦趕路。


    望著他消失在院門外,鍾妙輕輕歎了口氣,卻聽身後嘩啦一聲,這堵牆也倒了。


    她方才隻顧著製住魔君,現在四下一看,整座後院竟不剩半塊好地。


    磚石被氣浪掀開,假山也斷作數截,花草盆栽更是早被犁得不像樣子,一套白玉的桌椅隻剩下柳岐山坐著的那個。


    與柳岐山對上視線,鍾妙更是尷尬。


    畢竟她在師父麵前一向是個尊師重道的乖崽。


    當年柳岐山自己都快死了,硬是拖著個殘軀將她從雪地裏撿迴來養大,就算頭兩年鍾妙拿捏不住輕重總將東西撓壞,師父也溫溫和和的從不說她一句重話。


    好不容易將她養大,又手把手教她一身劍術。


    結果今日卻被她拿劍砸了門。


    這無論怎麽說也過分了些。


    何況方才還與魔君你來我往地說了那麽一堆話,鍾妙在自己世界線裏都還沒想好怎麽同師父交代呢,誰想到會在隔壁世界叫柳岐山當麵看了場鬧劇。


    鍾妙心裏糾結,麵上也帶了些不自在,咬著下唇不知道說什麽好,一時竟僵住了。


    魔君一走,柳岐山鬆了口氣。


    院子被砸算不上大事,隻要這小子接下來兩三年能少叨擾他些,就算因禍得福了。


    他本以為這年輕劍修很快也要跟著魔君離場,畢竟方才看得明白,這兩人間顯然很有些官司沒掰扯清楚,誰料這劍修也不追上去,就這麽在院子裏站定了,還呆呆望著他不眨眼。


    哪家小孩養得這麽呆?


    柳岐山自己師尊就是劍修,因此天然對劍修很有些好感,加之這劍修越看越麵善,向來麵色陰沉能嚇哭小孩的鬼醫臉上竟破天荒露出個還算溫和的笑。


    “你是哪個門派的弟子?我從前似乎不曾聽過中州有這麽位豪傑。”


    鍾妙還在思索怎麽收拾爛攤子,被師父一誇,心裏先樂起來,麵上條件反射露出貓貓乖崽笑。


    “哪裏哪裏,都是師父教的好~”


    她沒什麽表情時瞧著倒很有氣勢,然而這麽一笑,兩顆尖尖小虎牙露出來,又顯得有些孩子氣。


    柳岐山方才就一直在思索這劍修看著到底像誰,瞧她這幅笑模樣,忽然靈光一閃。


    ——卻是像柳驚鴻!


    這柳葉眉與杏眼,竟像是同柳驚鴻一個模子刻出的一般。


    隻是師尊沉睡太久,柳岐山許久沒見過她睜開眼睛的模樣,這才遲遲沒認出來。


    那劍修躊躇著踢了踢腳下破碎的青石,看著更像個孩子了。


    “打起來沒注意,實在對不住……我替你修修院子吧?”


    柳岐山看得清楚,照方才那架勢,就算魔君並未使出全力,也能說明這劍修的修為深厚。


    何況聽魔君的意思,她的身份怕是還要在魔君之上。


    這樣一位正道棟梁類的人物,照例說柳岐山應當速速將人請走,但被她期盼的目光一望,竟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鍾妙見他不作聲就知道是默認的意思了,她從前做些師父不大認同又不忍心拒絕的事時,柳岐山就是拿這種目光看著她。


    不拒絕就是好事!她抬手招來願力,無數金色絲線自空中浮現,如觸手般卷起亂磚碎瓦。


    再一揮手,院中平整得像是從未發生打鬥一般。


    鍾妙笑嘻嘻叉腰站著,又問:“好了!咱們再把桌椅花草補上吧,還不知應當怎麽稱唿?”


    她倒是自來熟,柳岐山看得好笑:“你或許知道我,不算什麽大人物,隻是有個鬼醫的諢號。”


    這句就說得有些過謙了。


    當年鬼醫也算是中州首屈一指的醫修,又獨創一門修補筋脈的法子,不少世家偷偷的私下裏請他診治。否則就憑他一介醫修又帶著個病人,如何能逃出正清宗的天羅地網?


    隻是後來他每月都要替師尊更換斷裂的筋脈,雖然取材多來自於正道敗類,名聲卻徹底臭了。


    柳岐山從不在意這些,如今在這個從未見過的年輕修士麵前,卻隱隱有些擔心她也信了那些謠傳。


    鍾妙點點頭:“我聽過這個,卻不知先生名姓?”


    這也不是什麽說不得的,柳岐山答道:“我姓柳。”


    鍾妙笑道:“那我就叫你柳先生了,不知柳先生喜歡什麽樣的花草與擺設?”她像是知道柳岐山會拒絕,又補上一句,“若是一時想不出也沒事,咱們邊種邊琢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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