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的化神期修士都是有數的,多半出自各大宗門與鼎盛世家,若說金丹期弟子是一個宗門的實力體現,化神期修士卻意味著真正的傳承保障。


    修士到了化神期,除了宗門覆滅的大事,基本不會再出現於人前。即使這次前線已如深陷泥沼,卻從沒誰敢提出請誰家的化神期老祖前來助陣。


    都到了臨門一腳的時候,不留在山門中潛心修煉等待飛升,反而同小輩們出來搏命?誰有這麽大的麵子?


    就算當真有,又要從誰家請起?


    誰敢開這個口,誰就預備著同被點名的勢力搏命。


    如今冒出個從未聽過的化神期修士,看著正義感頗強,也沒什麽勢力阻礙,說不定能勸動呢?


    前線大營一時人心浮動。


    鍾妙將那群被劫持的弟子交到他們長輩手中,正打算隨便找處地方歇歇,卻遭到了從未有過的熱切款待。


    那群人先是狠狠歌功頌德了一番,好聽好看的高帽子不要錢一般向她頭上戴,接著表示要好好準備晚上的答謝宴——用凡間的話來說,救孩子一命,就是認幹親也使得嘛!


    鍾妙隻看著他們唱念做打不說話。


    等人群散了,還要留那個小姑娘在一旁,說是陪她解悶。


    無論是鍾妙還是顧昭都很清楚,這不過是那群人拖住她的委婉手段。


    她不耐煩待在屋子裏,也沒必要衝這麽點大的孩子撒氣,隨便找了個借口就出來逛逛。


    走了沒幾步,忽然聽見一陣極激烈的爭吵。


    為了表示尊重,鍾妙的營帳被安排在中心區域,能住在此處的多半是各大勢力的領頭人。


    按中州社交場上的慣例,這種身份的人就算背地裏恨得想捅刀,麵上還得笑盈盈說句幸會幸會,也不知是誰能吵成這樣。


    鍾妙生出些促狹心思,湊近看了眼。


    “本君絕不同意!你們休想!”那人冷笑道,“好啊,從前是怎麽背後嚼本君的舌根子?現在倒記起牝雞司晨的好了!”


    有人勸道:“這是什麽話?眼下人手折損成這樣,難道陸坊主不心疼麽?”


    原來竟是老友。


    鍾妙自從聽了鍾山一脈的處境後就動過心思想去看看她,但今時不如往日,她與這位陸和鈴沒什麽交情,若是冒冒然上前打擾,怕是要被打作可疑人士多加提防。


    眼下倒是個好機會。


    鍾妙故意弄出些聲響,見帳中人轉頭看來,這才露出些驚訝神情。


    “你們今日同本君拉鋸似的掰扯了那麽久,怎麽沒見這位漂亮姐姐?”她笑,“我一見姐姐便親切得很,沒忍住打擾,抱歉。”


    陸和鈴轉頭望去,見帳前站著位女修,修為又看不透,就知道是他們先前說的那位化神期修士了。


    她向來不喜歡這種油腔滑調的浪蕩子口吻,但從這女修口中說來,卻無端有種可愛,像是小孩學大人說話似的。


    聽她說見自己麵善,陸和鈴瞧著她也很是麵善。


    另一位卻是鍾妙之前見過的,先前給她戴了許多高帽也沒能成功拿下,想來是指望著同為女修的陸和鈴同她攀攀交情。


    都是這個層次的修士了,再裝聽不清也沒什麽必要。背後議論反叫正主聽見,那修士麵上掛不住,隨意拱了拱手火燒屁股一般走了。


    陸和鈴處理了數月公務不曾停息,又叫人這麽胡攪蠻纏地鬧了一通,本該心情極差,看著鍾妙笑盈盈的臉,卻不知怎麽自己也輕鬆了一些。


    “你還叫我姐姐?”陸和鈴打趣道,“都是化神期的修士了,難道還會比我小不成?”


    她話一出口就覺得冒犯,鍾妙卻相當自然地接了下去。


    “怎麽不對?若是算歲數,我應當比你小兩月。”


    說完這句,鍾妙也意識到有些不對了。


    她咬了下舌尖,轉移話題道:“若是姐姐方便,不如同我講講魔君的事?”


    前線戰事遠比看上去麻煩許多。


    拖拖拉拉打了五年,不是沒有人想過撤退,但死了這樣多的人手,若是灰溜溜就走了,中州人該如何議論?


    “但我聽說魔界原先並不怎麽與中州打交道,若是單單死了個王家,”鍾妙嘖了一聲,“謝家應當很滿意才對,沒必要摻合這渾水。”


    陸和鈴看了她一眼,並不去深究她如何能知道這等陰私,解釋道:“這又牽扯到另一樁傳聞了。”


    幾十年前,那魔君不知受了什麽刺激,忽然拋下魔界不管,獨身遊蕩在外。


    聽說是在找什麽人,但看著他那副恨不得掘地三尺的架勢,沒人相信事情有這麽簡單。


    修真界一時引發種種傳聞。


    有的人猜他在找一個能助他登頂中州的魔修,有的人則猜他是在找一個預言中能將他殺死的宿敵。


    然而無論結果如何,對正道一定百害而無一利。


    幾十年前?那不就是顧昭初次與這個世界產生接觸的時候?


    鍾妙有了些猜測:“但為這理由?我從不知大宗門有這麽聽風便是雨。”


    自然還有別的緣由,但那已不是能說給鍾妙聽的了。


    鍾妙知道她為難,打住話題不再追問,伸手從袖中掏出枝花來。


    是今年自鍾山折下的桃花。


    鍾妙笑盈盈將花遞給她:“那句話是怎麽說的來著?‘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同陸和鈴聊過後,鍾妙心中也有些悵然。


    她剛來時還想著,若是顧昭隻是一時走錯了路,那拉扯一番將他帶迴來就好了。


    但到了眼下這局麵,無論一開始究竟出於何種緣由,橫在其中的性命與仇恨永遠無法收迴。


    隻有不死不休。


    魔界入口位於鍾山下的暗渠,既然已經到了前線,不如索性去鍾山看看——即使這鍾山並非她記憶中的鍾山,沒了師父與師兄在,瞧著又與其它山川有什麽不同?


    或許人就愛徒增煩惱。


    越過封鎖線一路前行,血汙與殘肢漸漸多了起來,不時能踢到些殘破法器,願力與魔息纏繞其中。


    走到鍾山腳下,同樣有一座小小城鎮。


    凡人早就逃離此地,唯有一片廢墟將塌未塌地匍匐在大地上。


    鍾妙在鍾山長大,年幼時常常下山與鎮上的孩童玩耍,這裏幾乎是她的半個故鄉。


    她分辨出一些熟悉的建築,倒塌的屋瓦間還散落著竹篾與紙筆。鎮上有一位奶奶最擅長做布偶,如果沒有這場戰事,應當還健在。


    鍾妙耐心尋覓著,直到夕陽西下,落日湮滅於她麵前的血泊。


    視線中忽然出現隻纖瘦蒼白的手。


    手中輕輕握著一枚布老虎。


    “您在找這個嗎?”他問,“姐姐……還是師尊?”


    作者有話說:


    魔君顧昭:100%黑化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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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條件與威脅


    順著手向上看,卻是個少年人。


    穿著件黑袍坐在牆頭,若是忽略四周彌漫著血與火的氣味,倒像是個正要翻牆去玩的頑劣小郎君。


    他笑盈盈地向下伸手,神情親昵,見她不接,又向前湊了湊。


    “姐姐不是最喜歡這個了嗎?我翻了許久才找出來。”


    鍾妙絲毫不為所動。


    少年委屈地低了頭,一雙桃花眼卻挑著眼角瞧她反應,正是家中被寵慣了的孩子的做派。


    鍾妙隻淡淡看著他,眼底清明。


    沒人搭戲,他很快便膩味了,手一撐自牆頭躍下,落地時已恢複為成年男子身形。


    同樣是一身黑袍,顧昭穿著端莊冷肅,他卻鬆鬆垮垮地隨意披散著,腰間隻拿了根帶子胡亂束上。


    與公告上一致的披發赤足,但靠近了看,卻能發覺他眼底猩紅,像是陳舊血跡凝結其中。


    他向前走了幾步,在鍾妙麵前站定。


    “姐姐為什麽對我這般冷淡?”他問,“是因為我裝得沒他像嗎?”


    若說他方才的少年形態還能有五分相像,如今的成年形態就隻剩下三分。


    顧昭自小隨鍾妙修習劍道,這些年又走南闖北了不少地方,雖說一開始確實較同齡人瘦弱了些,如今已是不錯的健壯身形。


    然而麵前這位,雖能從輪廓上能看出些相似,身形卻蒼白纖瘦,像是從未見過陽光一般,僅剩的一點血色集中在雙唇,反而襯得麵容越發妖異。


    且渾身魔息繚繞,就是瞎子也能看出他的魔修身份。


    鍾妙微微皺眉。


    數百年中死在她手下的魔修不知凡幾,許多習慣已經刻進了潛意識,如今麵前站著這麽一位,她還能克製一二,手中長空劍卻發出陣陣嗡鳴。


    他低頭看了眼,笑道:“原來姐姐也是來討伐我的麽?也是,‘匡扶大義’,一聽就很符合姐姐的喜好。”


    他其實不應當這麽早出來的。


    修真界已陳兵鍾山腳下五六年,雖不值得看進眼裏,但放任這麽群人在家門口日日聒噪,難免看著有失體麵。


    魔宮的花草還未種完,魔將有幾個雜碎沒清理,在他的計劃中,要迎接這樣重要的客人,自然需要先將屋子打掃幹淨。


    他原本隻是想遠遠地看一眼。


    看著她行走於廢墟之中,霞光落在她的發絲與眉眼,神情是與記憶一致的柔軟,正如傳說中那種真正願意救拔苦難的慈悲神明。


    於是他受這樣的神情蠱惑,忍不住想要她將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


    他看過記憶,知道她最喜歡這種東西,廢了些力氣將布老虎找出來,又巴巴地將布麵清理幹淨。


    活了這麽多年,頭一迴真心實意地向誰獻上貢品。


    然而在看見他的瞬間,鍾妙的神情還是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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