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說起國立市,那是個給人良好印象的普通城市——在中央線沿線都市中,屬於有錢人家居住的城市。在這樣的國立市裏,花柳家更是名氣響亮,是個名符其實的資產家。


    畢竟「花柳家電」是西東京聲名遠播的家電量販店,和同行的山田家電和小島家電競爭得相當激烈。花柳家的宅邸座落在一橋大學附近一處清靜的住宅區內,散發出的豪氣,淩駕在周遭低調的兩層樓住宅區之上。高聳的紅磚圍牆與森嚴的門扉,仿佛堅決抗拒著外人入侵一般。


    在過新年的氣氛已然淡去的一月中旬某個早上。


    長年服侍花柳家的幫傭,田宮芳江用手背揉著睡眼惺忪的雙眼,獨自走在朝陽照耀的走廊上,她正準備要去廚房準備早餐。


    走廊上空氣冷颼颼的,整座宅邸鴉雀無聲。這也難怪,雖說出太陽了,但時間也才剛過早上七點。而且花柳家的人們基本上都很晚起。作息健康正常,比幫傭還早起的人連一個也沒有。


    這時,田宮芳江突然心生奇怪的感覺,在走廊上走到一半,便停下了腳步。


    「是什麽呢?」她抽動著鼻子,窺探起周遭的情況。幫傭敏感的鼻子嗅到了像是什麽東西燒焦的惡臭。


    「有誰在廚房裏烤魚嗎……」


    不過臭味的來源並非廚房,而且,一大早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會在廚房烤魚。想到這裏,她更仔細地打量起四周,這時,麵向走廊的一扇門頓時躍入了她的視野之中,是會客室的門。那扇厚重的木製門扉開了一道小縫,焦臭味似乎就是從這扇門微開的縫隙中飄出來的。


    「是誰在會客室裏烤魚嗎……」呃,這怎麽可能嘛。幫傭自己吐槽了自己後,便開始思考合乎現實的可能性。「難不成發生了火災!」


    這麽說起來,會客室裏是有一座用來營造優雅氛圍的暖爐。雖然實際上很少用來取暖,但暖爐終究是暖爐,要在裏麵生火,是絕對沒問題的。


    田宮芳江心中萌生討厭的預感,立刻走向有問題的門前,形式上地在門上敲了幾下。見裏頭無人應答,她馬上把沉重的門扉完全推開。


    拉上窗簾的會客室裏,黑得跟深夜一樣。往裏頭踏進一步,焦臭味感覺好像變得更濃烈了。這個房間裏肯定發生了什麽異狀,這麽想著,田宮芳江戰戰兢兢地繞到窗前,一口氣拉開了厚實的窗簾。會客室內突然充滿了晨光。


    一瞬間,田宮芳江目睹了意想不到的光景,不由得「啊!」地發出驚唿聲。


    放置在會客室中央的接待用桌椅,在那張沙發上,一位身穿純白色毛衣的女性,以正麵朝上的狀態靜靜地橫躺著,不過她並非躺著休息,女性的胸前,有片顯眼的鮮紅汙漬。從那裏滴落的紅色水珠,在厚厚的地毯上蔓延畫出紅色的地圖,那肯定是從女性身體裏流出來的血液。


    「…………」田宮芳江嚇得像根柱子一樣佇立不動。


    她的視線被女性朝天的臉龐吸引住了。


    毫無表情的蒼白麵孔,清楚顯示出女性早已斷氣。尖尖的下巴、櫻桃小口、細長的雙眼、短得讓人誤以為是男生的黑發——


    田宮芳江仿佛勉強從喉嚨裏擠出聲音來,唿喚起某個人的名字。


    「……夏、夏希少爺……」


    花柳夏希是這個家裏的老麽,今年十九歲。個性天真爛漫,人見人愛。他那原本應當光明無限的人生,就這麽突如其來地落幕了嗎?


    不敢相信眼前光景的田宮芳江,以顫抖的雙手掩住臉,轉過身子,然後用飛快的腳步從會客室內飛奔而出。「不、不好了,夏希少爺他——」


    就在剛跑到走廊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唿喚她的聲音。「怎麽了?芳江阿姨。」


    「咿。」幫傭嚇得迴過頭去。「咿咿咿咿。」看了站在眼前的人,她又發出慘叫聲,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夏、夏夏、夏希少爺!為、為什麽!」


    出乎意料地,站在那裏的,是一位留著黑色短發的人,他無疑是花柳夏希本人。完全摸不著頭緒的幫傭,陷入了輕微的錯亂狀態,「啊哇、啊哇、啊哇哇……」她就這樣坐在地上,交互指著會客室的門與夏希。「夏、夏希少爺人在這裏……那麽那個人到底是誰……」


    另一方麵,同樣一臉莫名其妙的花柳夏希說道。「你在說什麽啊,芳江阿姨。」同時往半開的會客室門內隨便瞥了一眼。


    「嗚。」一瞬間,夏希的側臉也浮現出緊張的神色,但他毫不畏怯地走到眼前的女性身邊,在近距離下,觀察起對方的模樣。過了一會兒,他輕輕點了點頭,以冷靜的語氣準確地道出了事實。「這個人是優子姐啊,優子姐死了。」


    「咦?您說優子姐,是寺田優子小姐嗎?」


    田宮芳江不可置信地重新望向沙發上的女性。


    寺田優子是花柳家的親戚,也是夏希的表姐。由於她經常來花柳家玩,田宮芳江跟她也很熟。不過,田宮芳江過去從未把優子誤認成夏希,這是因為寺田優子擁有一頭長可及腰的美麗秀發,她跟短發的花柳夏希隻消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可是,為什麽呢——?


    仿佛迴答幫傭的疑問一般,夏希發出了滿是驚訝的聲音。


    「錯不了的,芳江阿姨,死掉的人是優子姐。可是為什麽呢?為什麽她的頭發被剪掉了?難不成這是殺人事件?頭發被剪掉,也是犯人幹的好事嗎……」


    2


    寶生麗子坐在梳妝台前,盯著鏡中的自己,把早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沒有勝算的瞪眼遊戲上。左手握著吹風機,右手拿著梳子的麗子,頭頂上叛逆地翹起了一撮頭發。雖然麗子又梳又壓,但它依然不屈不撓地主張自我的存在。盡管是自己的頭發,卻像正值叛逆期的國中生一樣難以應付。不久,當麗子厭倦了與毛發進行無謂的搏鬥,把手中的梳子朝鏡子扔出去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


    「是,我是寶生……咦,花柳家……是,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結束手機的通話後,麗子對應該就在房門外待命的忠實仆人下令。


    「影山!緊急出動。早餐不吃了,馬上備車,然後把外套跟大衣拿來。還有——教我能夠把睡亂的頭發一瞬間撫平的方法!」


    麗子離開鏡前,分秒也不敢蹉跎,以機敏的動作走出房間,前往宅邸的玄關大廳。在那裏等著她的是身穿筆挺西裝的高挑男性。端正的臉龐給人一種知性沉著的印象,很適合臉上戴的銀框眼鏡——他正是寶生家的管家影山。影山熟練地幫麗子穿上手中的外套,並且將樸素的長大衣遞給她。


    接著,仿佛進入最後一道程序般,「請用,大小姐。」影山這麽說完,便交給她一樣跟當下情景格格不入的道具。


    是一把大剪刀。


    「…………」一瞬間撫平亂發的方法就是這個吧。麗子來迴看著遞上來的剪刀、與管家的臉。「我說啊,影山,我的頭發可不是衣服上多出來的線頭耶!」


    麗子挖苦著狠狠一瞪,管家立刻惶恐地把剪刀藏在背後。


    「真是非常抱歉。」影山若無其事地行了一禮後,便開門護送麗子出門。「——那麽請您上車。」


    不久,影山駕駛著全長七公尺的禮車,從寶生邸的大門出發了。


    盡管在意頭頂的亂發,後座上的麗子還是像平常一樣把頭發束起,戴上裝飾用的黑框眼鏡。一瞬間,寶生麗子從大小姐身分華麗地——不,是平凡地變身成為新人刑警。雖然內在還是一樣的,但外表卻給人一種拘謹樸實、還有一點點聰明的形象。


    國立署的同事們隻認識變身後的麗子。不知道為什麽,竟沒有人發現她就是巨大財團「寶生集團」總裁寶生清太郎的千金,對於想要以一介警官的身分克


    盡職責的麗子而言,這倒也正好。不過再怎麽說,這些人也未免太遲鈍了吧,是對美女沒興趣嗎?麗子偶爾也會對此感到不滿,女人心真是複雜啊。


    無論如何,千金刑警的真實身分,在短時間內似乎還不會曝光。


    「話說迴來,大小姐,花柳家發生了什麽重大案件嗎?」


    影山一邊將轎車開往國立市市中心,一邊問道。


    「聽說宅邸內發現了年輕女性的屍體,看來似乎是起殺人事件呢。」


    「啊啊,果然……」影山遺憾似地搖了搖頭。「我從很早以前就在擔心了。畢竟近年來花柳家老是糾紛不斷,尤其是大當家花柳賢治遭遇交通事故過世後,花柳家的亂象更是讓人看不下去。有人說花柳家遲早會發生更糟糕的事情,諸如此類的謠言時有耳聞呢。」


    「喔,這種謠言是誰告訴你的?」


    「哎呀,您不知道嗎?大小姐的父親,寶生清太郎對於其他名流顯要的八卦愛得要死,這已經是眾所皆知的事實了。」


    「…………」父親那種低俗的興趣,讓女兒羞愧得要死。「父親也真是的……」


    麗子在後座上縮起身子接著說道。


    「不過,最近花柳家確實很混亂。起因是外遇風波,早已過了花甲之年的花柳賢治,迷上了從事特種行業的女人。因為這個緣故,他和妻子花柳雪江的不和,正式浮上台麵。就在爭執越演越烈的時候,賢治本人突然被卡車撞倒去世了。」


    「是的,那是不過一個月之前的事情。」


    「酒醉的賢治不慎跑到路上,引發了交通事故。警方是這麽判斷的,但實際上又是如何呢?我聽過一種說法,賢治對陷入膠著狀態的愛恨人生感到厭倦,於是自己衝到了卡車前方。不過更大的問題在於他死後。賢治的外遇對象,伊藤芙美子突然闖進了花柳家。芙美子拿出重新撰寫的遺書,主張『我也有權利繼承花柳賢治的遺產』,然後,今早花柳家終於發生了殺人事件——啊啊,真是的,接下來到底會變成怎麽樣啊!是不是叫人亂在意一把的啊?影山!」


    麵對尋求同意的麗子,駕駛座上的影山露出一抹刻薄的笑容。


    「大小姐好像也很喜歡聽名流顯要的八卦呢。血緣果然是騙不了人的。」


    「我、我才沒有呢。」麗子連忙辯解。「我是因為身為警官,基於職業上的關心,才對這個問題感到好奇。別把我跟父親混為一談。」


    「真是非常抱歉。」影山微笑著點了點頭。「話說迴來,大小姐,花柳家就快到了,怎麽辦呢?要直接停在警車車陣的——」


    「別說傻話了,影山。要是開著凱迪拉克停在事件現場的話,那不就跟風祭警部一樣了嗎?行了,在這裏放我下車吧,接下來我自己走。」


    麗子在快要到花柳家的地方下車。影山低下頭說「祝您工作順利」,目送著麗子離去。麗子遊刃有餘地揮著手說「包在我身上」之後,便意氣風發地搖曳著大衣的下擺,朝花柳家邁開步伐。


    3


    警車接連聚集到花柳家大門口,麗子斜眼確認了那輛厚著臉皮地停在警車車隊前的銀色jaguar。極端愛好英國車的上司,似乎早一步抵達了現場。麗子小跑步穿過大門,踏進宅邸內。


    這時背後突然傳來了某人的聲音。「早啊,小姑娘!」


    不,不是某人。全世界隻有一個人會在殺人現場這麽稱唿麗子。迴頭一看,不出所料,眼前那個露出微笑、身穿白色西裝的男子,正是國立署引以為傲的超級菁英,同時也是麗子的直屬上司風祭警部。他其實是知名汽車製造商「風祭汽車」的少爺。這點不光是國立署的職員知道,連在多摩地區活動的大多數罪犯們也都知之甚詳。


    「啊,我來晚了,警部。看來又是殺人事件呢。」


    「唔。自從我跟你搭檔以來,國立署轄區內的殺人事件好像一口氣變多了呢。我想這應該純屬偶然啦,不過這數據還真是令人不快——嗯?」


    突然間,風祭警部仿佛發現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一般,皺起了眉頭把臉湊近麗子。


    「怎、怎麽了嗎?警部。我、我的臉上有什麽——」


    「不,不是臉。」警部指著麗子的頭說:「寶生,你頭頂冒出一撮怪毛耶。還是說,這是現在流行的發型?」


    「不、不是!這才不是怪毛!不要指啦!」


    為了避開警部肆無忌憚的手指,麗子拚了命地按著頭。那時候真該心懷感激地使用影山遞給自己的剪刀才對,事到如今,麗子才後悔地這麽想著。


    「不說這個了,警部,關於剛才的事件——被殺害的是誰呢?花柳雪江?還是伊藤芙美子?」


    「哎呀,你果然也是這麽想啊。其實我也是喲。」


    警部在走廊上緩緩邁開腳步。「考慮到最近花柳家裏,妻子與愛人的敵對關係,會這麽一口斷定也不無道理。不過很遺憾,被殺害的似乎不是妻子,也不是愛人呢。」


    「警部,從您剛才的口氣聽來,您好像對於妻子和愛人沒有被殺死,感到很扼腕啊。」


    「喔,是這樣嗎?哎呀,那隻是措辭上的誤會罷了。」警部不以為意地接著說:「被害人是名叫寺田優子的女大學生,她是花柳雪江的外甥女。詳細情況還不清楚。總之,先去看看屍體吧。」


    不久,兩位刑警抵達了位於走廊盡頭的會客室。室內配置著皮革沙發、黑檀木桌子、櫥櫃等家具,給人一種莊重沉穩的印象,尤其是牆邊的暖爐,更是營造出格外優雅的氣氛。


    被害人寺田優子的屍體橫躺在沙發上。警部立刻走了過去,從頭到腳仔細地觀察過屍體後,警部自顧自的開始說起了任誰一眼都能看清的事實。


    「你看,寶生。被害人胸口有疑似利器刺殺的傷痕,兇器恐怕是刀子之類的東西,而且是從正麵挨了一刀。視線可及之處,不見其他外傷,所以這應該就是致命傷了。屍體周遭沒有看似兇器的物體,也就是說,犯人將兇器帶走了。嗯——從眼前的情況看來,這無疑是一起殺人事件呢。」


    「…………」


    廢話。連小學生都看的出來吧,身為菁英刑警,一本正經地說出這種推理,不覺得丟臉嗎。不過,即使看到麗子冷淡的反應,風祭警部仍舊毫不畏縮地注視著她的臉這麽說。


    「寶生,從你的角度觀察,你發現了什麽對吧?無論再小的事情都沒關係。來,不要客氣,盡管說吧。」


    「是,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這麽說完,麗子提及了警部的重大疏漏。「關於被害人頭發被剪掉一事,可以就這樣置之不理嗎?」


    「嗯,頭發?」警部一瞬間眉毛彎成了八字型,將視線轉向屍體頭部。「呃,這發型不是原本就長這樣嗎?」


    「並不是!」麗子指尖推著裝飾用眼鏡斷言道。「年輕女性不可能頂著這種剪的像狗啃過的短發走在路上,這一定是犯人胡亂剪掉的,用剪刀還是什麽工具,咖喳咖喳剪掉的。」


    「原、原來如此,這樣啊……怪不得我總覺得發型不太適合她。」


    不,問題不在於合不合適,而是犯人為什麽要這麽做啊。


    「犯人的目的是什麽?為什麽要特地剪掉被害人的頭發呢?」


    麵對麗子認真的提問,風祭警部「嗯——」地沉吟起來。然後警部盤起雙臂,目不轉睛地凝視麗子的頭,正顏厲色的低聲這麽說:「——會不會是想要修掉亂翹的頭發呢?」


    「…………」警部,下次再提起這件事情的話,我真的會揍你喔。


    麗子威脅似地狠狠瞪了警部一眼,對方似乎也察覺到她在釋放什麽訊息了。風祭警部抖動一下背脊,唐突地轉換了話題。


    「總、總之,先


    找第一發現者問話吧。關於剪去屍體頭發的殺人魔是誰,說不定能問出一些眉目呢。」


    於是,第一發現者——幫傭田宮芳江被叫進了會客室。


    身穿圍裙的田宮芳江是個白發很明顯、已過中年的女性,這樣的她,表情豐富地對兩位刑警遊說了發現屍體的經過,以及她當時有多麽震驚。幫傭的證詞沒有吞吞吐吐,讓麗子覺得,她隻是很老實地說出了事實。


    聽完供違之後,風祭警部馬上就對感到疑惑的地方,對田宮芳江提出問題。


    「寺田優子小姐是雪江夫人的外甥女,換句話說,她不過是花柳家的親戚罷了。為什麽她會在這座宅邸裏遭到殺害呢?她昨晚住在這裏嗎?」


    「不,優子小姐並沒有住下來。其實我也覺得很奇怪,優子小姐為什麽會在這座宅邸裏呢?我並沒有聽說優子小姐要來啊。」


    「唔,所以被害人是在誰也不知道的情況下,潛進了屋裏。或是宅邸裏的誰,私自帶她進來,然後趁著深夜,在會客室裏偷偷加以殺害。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接著警部表示興趣的是被害人的發型。


    「寺田優子小姐留有一頭及腰的長發,所以這具屍體的頭發,看來是犯人親手剪掉的,是這樣沒錯吧?」


    「是啊,錯不了的,刑警先生。」


    警部起了個頭,田宮芳江立刻接話。


    「優子小姐的頭發被剪得亂七八糟,連我一開始看了也沒認出她來。優子小姐的頭發是非常美麗的黑色長發,走在路上時,男人們都會忍不住迴頭欣賞。現在居然被糟蹋成那樣子,犯人真是太狠毒了,絕對不可原諒。」


    田宮芳江一副憤慨難平的樣子。不過她的怒火看來不像是針對寺田優子遭到殺害一事,而是在生氣犯人把女性頭發剪掉的行為。那一頭長發,大概真有這麽美麗吧。這樣的話,犯人的動機有沒有可能出乎意料,是在那方麵呢?畢竟,世界上有很多男性對女性的頭發表現出異常的執著——


    正當麗子想到這裏的時候,風祭警部自信滿滿地開口了。


    「犯人是男性。畢竟世界上有很多男性,對女性的頭發表現出異常的執著。犯人是有戀發癖的男性,你不這麽認為嗎?寶生。」


    「…………」呃——其實我剛才也是這麽想的……


    不過就在警部征詢同意的瞬間,麗子改觀了。事情果然不是這樣,她會這麽想,並沒什麽特別的理由——雖然沒有根據可言,但是麗子從過去的經驗學到,跟風祭警部背道而馳的想法,往往才是最快通往真相的捷徑。既然警部說犯人是有戀發癖的男性,那麽實際上就一定不是這樣。犯人不是個有戀發癖的變態。犯案動機應該還有其他原因才對。


    仿佛支持麗子的想法一般,田宮芳江對警部提出建言。


    「我想犯人應該不是想要優子小姐的頭發。」


    「咦,為什麽你會這麽說呢?男人全都有戀發癖喔。」


    不是全部吧,警部的思想還真是充滿了偏見。田宮芳江不以為意地接著說道。


    「問我為什麽,您沒有聞到嗎?這間會客室裏飄散著一股焦臭味。而且臭味似乎是從這座暖爐裏冒出來的——」


    說著說著,田宮芳江走到牆邊氣派的暖爐旁,伸手往裏頭一指,白色灰燼裏可以看到漆黑色的灰燼混雜其中。如果隻看那些黑色的灰,摸樣簡直就像是一條黑蛇在暖爐中翻騰一般。麗子馬上就聯想到那團灰燼的真麵目是什麽了。


    「這是頭發!犯人把被害人的頭發剪下來,丟進暖爐裏燒掉了對吧!」


    「是的,我也是這麽認為。如果犯人是想得到優子小姐頭發的男性,那就不可能剪下來當場燒掉才對。」


    她說的沒錯。犯人並不是執著於被害人的頭發。事實上剛好相反,犯人剪下美麗的頭發後,當場就燒掉了。這種行為,可視為對女性最大的褻瀆,犯人會是對寺田優子的美麗長發感到異常忌妒的女性嗎?所以,光是殺了她還不滿足,甚至做出了損毀屍體頭發的行為。這麽想就說得通了。


    正當麗子想到這裏的時候,風祭警部又多嘴地插話了。


    「犯人是女性。是對寺田優子美麗的頭發感到異常忌妒的女性,你不這麽認為嗎?寶生。」


    「…………」是啊,我確實曾這麽想過。就在警部開口之前。


    可是,和警部朝相反方向思考的作戰計劃,也就此泡湯了。在通往真相的捷徑都被封閉起來的現在,犯人是男是女的機率,變成分占五五波。


    4


    不一會兒法醫趕到了現場,並且開始進行驗屍工作。根據法醫的觀察,寺田優子的死因為失血性休克致死。致命傷是刺在胸口上的一刀,兇器為利器——例如刀子或菜刀之類的東西。從死後的僵硬程度來看,死亡時間推測為深夜,大約淩晨一點前後。關於被剪掉的頭發,法醫並沒有提出什麽特別引人注目的見解。


    「總之,既然現場是花柳家的會客室,懷疑花柳家的人犯案,也是無可避免的事。」


    風祭警部的調查方針非常簡單。雖然不知道這麽簡單是好是壞,麗子姑且也隻能點頭了。


    「由於賢治過世了,現在還住在這座宅邸裏的隻剩妻子雪江,還有兩個孩子而已。雖說是孩子,但聽說那兩個人也已經二十歲左右了。怎麽辦呢?要先找雪江夫人來問話嗎?」


    「不,從孩子們先開始吧。尤其是幫傭供詞中提到名叫夏希的女孩子,我想跟她談談。隻聽幫傭的一麵之詞,我實在難以下定論……」


    於是兩個孩子一起被叫到了刑警們麵前,地點是賢治曾當作書齋來使用的房間。兩人麵露緊張的神情,來到這個房間,然後照著被問及的順序,說出姓名、年齡以及職業。


    「花柳春菜,二十三歲。剛出社會一年,在『花柳家電』總公司的總務處上班。」


    「花柳夏希,十九歲。在本地就讀大學。可是並不是一橋大學,為了慎重起見,先說一聲。」


    春菜與夏希都擁有白皙的肌膚與端正的五官。春菜留著普通的短發,發尾切齊脖子的發際線一帶。另一方麵,夏希則是留著男孩子氣的短發。撇除發型不同外,兩人長得非常神似,一眼就能看出彼此繼承了相同的血統。


    不過麵對眼前的這兩人,警部端整的側臉卻浮現困惑之色。


    因為他對夏希的應答感到不滿嗎——不對。警部把自己的臉湊近夏希那張完美無瑕的漂亮臉蛋,不客氣地問道。「——你是女孩子吧?」


    花柳夏希像是被惹怒了似地,以粗魯的語氣迴答:「——我是男的。」


    「喔!」警部驚慌失措地瞪大了眼睛。「是、是這樣嗎?」


    「嗯,是真的。」姐姐春菜迴答道。「就我所知,夏希從小時候起,就一直都是男孩子,他從來沒有變成女生過。所以夏希不是我的妹妹,而是弟弟。這樣您明白了嗎?刑警先生。」


    居然這麽有條有理地解釋,看來,這位姐姐似乎也是個有點奇怪的人。


    「原、原來如此。這麽說起來,他的確是個男的……」不過警部依然帶著半信半疑的表情。「幫傭沒說是女孩子嗎?寶生。」


    「不,聽您這麽一說,幫傭好像沒說清楚是男生或女生。不過,我原本也以為小夏一定是個女孩子。」


    「不要叫我小夏。不管怎麽看,我都是個男的吧。瞧,我頭發這麽短,聲音也很粗。朋友都說我擁有迷人的低沉嗓音呢。」


    夏希右手撫摸著短發,同時表達強烈的抗議。不過他的聲音並沒有如他自己說的那麽粗獷,以男性來說,反而算是較為尖銳的聲調,至於五官則顯然很女性化。原來如此,難怪剛發現屍體當時,田宮芳江看到頭發被剪


    掉的被害人後,會貿然斷定死者是夏希了。


    麗子點點頭,一旁風祭警部也頻頻用力點頭,好像在說「我懂了」一般。


    「其實在聽幫傭敘違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太對勁。看到屍體後,夏希好像太冷靜了。一般而言,年輕女性在那種情況下,不是都會尖叫一下嗎?可是,既然知道夏希是念大學的男生,那就說得通了。」


    不過,所謂男生看到屍體不會感到驚慌失措,這也僅僅是警部的偏見罷了。夏希之所以能保持冷靜,是因為事先就知道那裏有屍體了。換言之,她——更正,他才是真兇。這種看法應該可以成立才對。


    麗子慎重地檢討著各種可能性。另一方麵,警部則是非常隨便地轉換了話題。


    「話說迴來,被殺害的寺田優子小姐,跟你們是表親關係吧?」


    「是的,優子的母親是家母的妹妹。」春菜很懂得掌握要領地解釋。「我們從小就經常往來雙方的家裏。可是,優子的雙親,大概在兩年前發生交通事故,雙雙過世……」


    「在那之後,優子姐就自己一個人生活了。」夏希接著說:「所以對優子姐來說,現在我們就像她的家人一樣。她經常來我們家一起吃飯,或是相約出去玩。沒想到居然會發生這種事情……」


    「原來如此。那麽寺田優子小姐在深夜時分造訪花柳家,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羅?」


    對於警部的問題,姐弟互看了一眼,然後搖了搖頭。


    「不,她沒有在深夜的時候來過。」


    「啊啊,我也沒印象。」


    「那麽,寺田優子小姐昨晚為什麽會來這座宅邸呢?」


    「大概是來找誰吧。」「你是指誰啊?」「比方說姐姐。」「不對喔,不是找夏希嗎?」「不是我啦。」「也不是我啊。」「那就是找媽媽了。」「是這樣嗎……」


    寺田優子何時出現在這座宅邸裏?又是為了什麽而來?春菜與夏希的對話在這方麵始終含混不清。警部再度換了個話題。


    「那麽,方便告訴我寺田優子小姐的為人如何嗎?比方說,有沒有人對她懷恨在心呢?」


    「您別說笑了,優子怎麽可能遭人忌恨呢。優子人如其名,是個非常溫柔善良的好人,大家都喜歡她,對吧?夏希。」


    「嗯嗯,沒錯。優子姐是個很普通的大學生,不可能會有人恨到想殺了她。」


    「喂喂喂。」聽了春菜和夏希的話,警部這麽開口了,他誇張地聳了聳肩。「因為是很普通的大學生,所以不會招致怨恨?因為是個好人,所以討人喜歡?那可未必喔。事實上,大學時代的我,也是個很普通的大學生。除了雙親很有錢,長相又帥氣之外,就沒有特別值得一提的地方了。此外,我還是個性無可挑剔的大好人。可是,怨恨我的男人多到連雙手都數不清呢,這世界就是這麽可怕啊。」


    「…………」麗子傻眼到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不隻現在,風祭警部舊事重提時,總會加入個人的吹噓與謙卑,可以拿來吐槽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聽在春菜和夏希耳中,大概會覺得像是在聽某種無法理解的空談吧。


    繼續讓警部說下去,恐怕有損國立署的威信。這麽判斷的麗子,往前踏出一步,對美人姐弟(?)丟出了製式化的問題,也就是所謂不在場證明的調查。


    「淩晨一點左右,你們人在哪裏,在做什麽呢?」


    隻是,就算這是在犯罪調查上不可或缺的一環——但麵對這種問題,恐怕沒多少人能拿得出像樣的答案才對。要是有的話,那家夥肯定是在事前就準備好不在場證明的犯人。結果不出所料,春菜和夏希感情很好似的,同時搖搖頭。


    「那時候我一個人在房間。」


    「啊啊,我也睡得很熟。」


    他們並沒有拿出什麽假造的不在場證明,從這個角度看來,兩人都是清白的吧。不不不,這麽斷定也未免太多慮了。麗子不改慎重的態度,繼續尋求線索。


    「我想你們應該也發現了,寺田優子小姐的頭發被剪得亂七八糟,對吧?關於那件行為的意義,你們有沒有什麽頭緒呢?」


    兩人對這個問題會有什麽反應呢?是迴答有戀發癖的男性幹的?還是迴答忌妒亮麗秀發的女性幹的?麗子興致勃勃地等待兩人的答案。不過春菜沉思了一會兒後,便像是投降似地搖了搖頭。


    「不行。我完全想不出來。」


    「啊。」另一方麵,同樣陷入思考的夏希大叫著抬起頭來,在麗子與風祭警部麵前理直氣壯地說道。


    「該不會是實習美發師拿來當做理發的練習台了吧?」


    這怎麽可能嘛!春菜響亮的吐槽聲直衝書齋的天花板。


    大致詢問過春菜與夏希後,風祭警部像是想起什麽似地開口。


    「對了,你們有過世的寺田優子小姐生前的照片嗎?有的話請借我們一張,畢竟我們沒看過頭發被剪掉之前的她。」


    「沒問題,優子姐的照片我有很多。」


    夏希迴應警部的請求,馬上跑出了書齋。再度出現在麗子他們麵前時,夏希手裏拿著一本筆記本大小的相簿,他在桌上攤開那本相簿。


    「哪張好呢……這張如何?這是今年過年期間大家一起去湘南海邊兜風時拍的照片喔。拍得很好吧。」


    仔細一看,照片上是生前的寺田優子。在風和日麗的晴空下,她背對嚴冬的海洋,微笑著比出勝利姿勢。其他還有幾張照片,也是在同一個地點拍攝的。每張都是正麵向前的照片。不過警部卻不知為何,不甚滿意地搖了搖頭。


    「臉部入鏡自是當然,不過我想要同時拍到長發的照片,從頭頂到發尾全都要拍進去。」


    簡單來說,警部希望同時看到臉和背部。麗子不由得歎了口氣。


    「警部,怎麽可能會有那麽湊巧的照片——」


    「不,可以找到這種照片。」夏希一邊把相簿往迴翻,一邊說。「瞧,這張怎麽樣?雖然是去年秋天拍的就是了。」


    麗子把臉湊近夏希手指著的照片,地點似乎是大學校園,從背後擺著炒麵攤位這點,可以看出這是園遊會的一景。寺田優子背對著相機,迴頭朝鏡頭這邊露出微笑。垂落背部的豐盈黑發,在柔和秋陽的照射下閃閃發光,雖然臉有點偏斜,但考慮到能夠將臉與頭發同時收進取景框裏,這個美女迴眸一望的姿勢反而才是最自然的。


    寺田優子似乎很喜歡這個姿勢,以同樣的姿勢拍攝的照片還有好幾張。


    「這就是生前的被害人啊。真的是很漂亮的頭發呢……我就借用這張了。」


    麵對若無其事地將挑選出來的照片收進口袋裏的警部,


    「請不要拿來做奇怪的事情。」夏希小心謹慎地叮嚀說。


    「什麽奇怪的事情?」春菜疑惑地歪著頭。


    5


    結束了對春菜與夏希的詢問後,風祭警部向正在走廊上待命的巡警下令「把花柳雪江帶來這裏」。在等候夫人抵達的這段期間內,警部像是一隻嗅聞著獵物氣味的鬣狗一般,煩躁不安地在書齋內走來走去。


    「這次寺田優子遭到殺害,是在花柳家發生的事件。說到這個花柳家,總是醜聞不斷,如今賢治的遺產紛爭,也還鬧得如火如茶,這次事件肯定跟一連串的糾紛脫不了幹係。你也是這麽想的吧?寶生。」


    「這個嘛。」其實不太確定的麗子,隻好慎選用詞。「寺田優子是花柳雪江的外甥女,跟遺產的繼承問題沒有直接關聯吧。殺了她,有誰會得到什麽好處嗎?」


    「應該有吧,能夠從中獲得好處的家夥。算了,隻要問過雪江夫人,一定能知道一些內情。噢,好像來了。哎呀,久候大駕了,來,快請進——


    」


    咖鏘——不等警部說完,雪江夫人就把門打開,迅速地踏進書齋內。這裏是自己家,沒必要受到任何人的指揮,雪江夫人仿佛這麽主張似地,表現出一副堂堂正正的態度。這樣的她,一走到刑警們麵前,便突然以強烈的語氣斷言道。


    「犯人是那個女的。刑警先生,請立刻逮捕那個女人。」


    雪江夫人瞪著警部的臉。她身穿白色高領針織毛衣,配上米色裙子,雖然裝扮簡單樸素,但言談中卻有股不容分說的魄力。


    「請、請冷靜一點,夫人。」警部被夫人的氣勢逼得節節後退。「您說的那個女人,難不成是伊——」


    「伊藤芙美子。」雪江夫人打斷警部的話,一口咬定地說。「還會有其他人嗎?刑警先生!」


    「不,我大概明白夫人想說什麽。可是夫人,殺人案發生在深夜的花柳家會客室內。身為外人的伊藤芙美子要犯案,恐怕很困難吧——」


    「一點都不難。」雪江夫人又出言打斷了警部的發言。


    看來,她似乎是個不容他人申辯的那種人,警部臉上明顯露出不快的表情。不過夫人卻絲毫不以為意,我行我素地說起了自己的意見。


    「伊藤芙美子和我老公有一腿喔。這樣的話,她或許能輕易拿到了這座宅邸的鑰匙。要不然,也有可能是自己偷偷拿去多打了一把鑰匙。隻要有了鑰匙,想趁夜溜進來是很簡單的事情。難道不是嗎?刑警先生。」


    「話、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為什麽呢?伊藤芙美子溜進宅邸裏,殺害寺田優子的理由是什麽?沒有動機的話——」


    「要動機的話——」


    「她有什麽動機啊!」這時換成警部出言打斷了夫人的發言。


    「…………」警部,你幹麽燃起這無謂的鬥爭心啊?打聽案情可不是「打斷對方發言的比賽」呀。傻眼的麗子,於是開口冷靜地詢問夫人。


    「關於伊藤芙美子殺害寺田優子小姐的動機,您有想到什麽嗎?」


    雪江夫人並沒有迴答,反而轉身和兩位刑警拉開了一點距離。這是怎麽一迴事?麗子與警部麵麵相覷。在這樣的兩人眼前,夫人擺出迴眸一望的姿勢,朝兩人投以妖豔的笑容。「——怎麽樣啊?」


    老實說,她這種問法真的讓人覺得不知所措。就在刑警們猶豫著不知該作何反應的時候,雪江夫人收起微笑,不耐煩地發出尖銳的叫聲。


    「我是問,看了我的背影後有沒有想到什麽。你們還不明白嗎?我背上這一頭美麗的黑色長發。如果隻看背影的話,怎麽看也不像是五十幾歲的人吧,被誤認為二十幾歲的女孩也不為過,不是嗎?」


    「咦,啊啊,原來是這個意思啊,呃——」警部撥弄著瀏海,麵露困惑之色。「這個嘛,喂、喂,寶生,你怎麽想呢?」


    「咦?」你太狡猾了吧,警部!居然讓部下迴答這種沒有正確答案的問題——


    盡管心懷不滿,麗子還是拚了命地思索著不會傷害任何人的最佳解答。


    「是、是啊,的確是不會讓人不覺得看起來不像是二十幾歲的人。」結果,到底看起來像還是不像,連迴答的麗子本人都搞不清楚了.「——這又怎麽了嗎?」


    「什麽怎麽了,答案已經很明顯了。」雪江夫人再度轉向刑警們,並作出了衝擊性的發言。「伊藤芙美子把寺田優子誤認成我,下手殺死了她。」


    「什、什麽。」風祭警部一瞬間大吃一驚,然後馬上點了點頭。「唔,所以是誤殺嗎?原來如此,姑且不說臉,如果隻看到背影的話,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刑警先生,您該不會是故意說出這種失禮的話吧?」


    雪江夫人透過眉間皺紋表現女性的自尊心,同時繼續自己的推理。


    「伊藤芙美子想要殺我,所以使用備份鑰匙趁夜溜進了這座宅邸,然後,她大概碰巧遇見了寺田優子吧。宅邸裏隻有一位長發的女性,這麽深信的伊藤芙美子,把寺田優子的背影誤認成我了,於是她在會客室裏刺殺了寺田優子。雖然把人殺死之後才發現搞錯了,但一切已經為時已晚——怎麽樣啊?刑警先生。」


    雪江夫人表現出挑釁的態度。另一方麵,風祭警部聳著肩膀迴答。


    「您的意見確實很有趣,但是有幾點我無法理解。首先是第一點,為什麽犯人要剪掉被害人的頭發呢?」


    「那當然是擾亂偵辦的手法啊。」


    「原來如此。那麽還有另一點,假使這件案子是誤殺,那麽,伊藤芙美子真正的目標就是雪江夫人您了。不過,我不認為伊藤芙美子殺害您會有什麽太大的意義。如果伊藤芙美子持有的遺書是偽造的,那麽終究發揮不了作用。反之,如果具有法律效力的話,不管您是生是死,她都能繼承賢治先生的財產。無論如何,她殺害您並不具有什麽意義,不是嗎?」


    警部難得提出了合情合理的意見,不過雪江夫人卻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殺人不需要什麽意義。」她極力堅持己見。「那個女人恨我入骨是事實。難道說,刑警先生您想袒護那個女人嗎?」


    「不不不,我絕無此意。當然,我們也知道,伊藤芙美子是重要的嫌犯之一。」


    等到警部和雪江夫人的唇槍舌戰告一段落,麗子插嘴提出了製式化的問題。


    「不好意思,淩晨一點的時候,請問夫人您人在哪裏,在做什麽呢?」


    聽了這個問題後,「居然還懷疑起我來了。」雪江夫人表現出大致合乎想像的反應。接著,她氣憤地扭曲著表情迴答。


    「淩晨一點我人在床上。大半夜裏,怎麽可能會有不在場證明啊。」


    「這也難怪。」麗子點了點頭。「話說迴來,最近寺田優子小姐身邊有沒有發生什麽怪事呢?不管您察覺了什麽,都請盡管說出來。」


    「怪事啊。」雪江夫人注視著半空中沉思了一會兒後,便慢條斯理地開口。


    「這麽說起來,優子是不是交了男朋友啊?」


    「男朋友?為什麽您會這麽想呢?」


    「因為她最近發型稍微變了,好像燙成了大波浪的卷法之類的,而且發色好像也變成偏茶色了。雖然那是誰也察覺不出來的微小變化,但可騙不了我的眼睛。那一定是為了配合她男朋友的喜好。」


    錯不了的,雪江夫人這樣擅自下了定論。不過,從未因為男友的喜好而改變過一條眉毛造型的麗子,實在無法理解夫人所說的話。


    6


    麗子與風祭警部把花柳家的相關人員全都找來問過話了,不過事情並非這樣就結束。最後還有一個無論如何都得詢問的人物,那就是伊藤芙美子。


    「聽說,她一個人住在賢治在中野區買給她的公寓裏。要去看看嗎?警部。我明白了。那麽我們這就坐車……不!不是警部的jaguar,是便衣警車!」


    麗子一點都不想坐上象征這位肉食係上司的jaguar。不僅迄今連一次都沒有搭乘過,麗子甚至還覺得,隻要坐上去就輸給他了。


    結果就照麗子所主張的,刑警們搭乘一般的便衣警車前往中野區。


    說到中野,那是以中野百老匯而名聞遐邇的熱鬧城鎮,與西邊的秋葉原並列為人氣景點。不過,來自外縣市的人很難找到這個中野百老匯的位置。「那究竟是多麽熱鬧的一條大道啊?」隻要懷抱著這種想法的人,就絕對找不到。畢竟中野百老匯並不是一條路的名字,而是一棟商業大樓。


    很慚愧的是,麗子是在當上警官之後,才發現了這個事實。不過這也難怪。畢竟麗子隻知道正統的紐約百老匯。東京的中野百老匯居然是個熱鬧人擠人的大樓,這在千金大小姐的腦海裏,根本是難以聯想的事


    情。


    除了熱鬧的商業大樓外,這樣的中野,其實也是個拉麵店異常集中的城鎮,該說一點也不出所料嗎?伊藤芙美子所住的公寓樓房,一樓也是開著拉麵店,一麵聞著豚骨高湯的濃厚香氣,麗子他們來到了可疑嫌犯所居住的三樓一戶公寓前。可是按了好幾次門鈐,都沒人迴應,看來似乎是不在家的樣子。莫可奈何之下,兩人順便晃進了一樓的拉麵店收集情報。


    警部逮住正在廚房裏切蔥的老板問道。「你認識伊藤芙美子嗎?」


    這時老板突然舉起菜刀,指向角落的位子。


    「喏,坐在那兒的就是芙美子啊。」


    坐在那裏的,是個撩起長發吸著鹽味拉麵的苗條女性,她身穿黑色毛衣,配上窄管牛仔褲,雖然打扮樸素,但五官端正,算得上美女。發色是偏金黃的茶色,頭發長度則是跟雪江夫人差不多。


    「我們是國立署的人,你是伊藤芙美子小姐吧?」


    麵對風祭警部的提問,她嘶嘶地爽快吸了一口麵,然後應了一聲「yes」。刑警們在她眼前的位子坐下,隔著一個碗,與嫌犯正麵相對。芙美子用湯匙品嚐高湯的滋味,對她來說,刑警們的突然造訪,似乎並不值得驚訝的樣子。


    「花柳家發生了殺人事件對吧?我在新聞上看到了,不過那跟我無關。被殺死的女人叫什麽來著?反正是我不認識的女人。」


    「寺田優子。她是雪江夫人的外甥女——就是這個女孩。」


    警部遞出跟夏希借來的照片。芙美子瞥了照片上的長發美女一眼後,便沉默下來。她目不轉睛的注視著照片好一會兒,不過最後卻搖了搖頭。


    「我不認識這個女人。雖然好像有在賢治先生的葬禮上看過,但我應該沒跟她說過話才對。殺了這個女人,我能得到什麽好處嗎?」


    滔滔不絕地為自身立場辯護的芙美子,再度豪爽地吸了口麵,「欸,你說是吧?刑警小姐。」然後她向麗子尋求同意。


    麗子當然不能點頭迴答「是啊,沒錯」,因為目前雪江夫人所宣稱的誤殺的可能性依舊存在。所以麗子開門見山地問了。


    「昨晚淩晨一點左右,你人在哪裏,在做什麽呢?」


    麵對這個問題,花柳家的人都很普通地迴答「在床上睡覺」。不過畢竟伊藤芙美子是個做過特種行業的女人,她給了個不太一樣的答案。


    「昨晚淩晨一點的話,我應該是在中野區的哪裏跟誰一起喝酒吧。不過我喝太多、記不得了,等到迴過神來,我人已經在自己房間的床上了。然後我一直睡到剛才,現在正在吃早餐——雖然已經是中午了。」


    這麽說完,芙美子吸起了分不出是早餐還是中餐的拉麵。花柳賢治究竟是覺得她哪裏有魅力呢?麗子現在突然好奇了起來。


    「簡單來說,就是沒有不在場證明對吧。」麗子重新確認。


    「沒有。」芙美子立刻迴答。「可是那又怎樣?刑警們真的懷疑是我嗎?別開玩笑了。為什麽我要——啊啊,我知道了。刑警們一定是被花柳家那些家夥慫恿了吧。說我壞話的家夥究竟是誰?算了,我大概也猜得出來。一定是雪江老太婆吧?還是春菜呢?」


    「嗯?」風祭警部對芙美子的話起了反應。「為什麽你會提到春菜小姐的名字呢?」


    感覺上的確很唐突,麗子也滿懷好奇的等待她解釋清楚。芙美子像是在吊刑警們胃口似地,往嘴裏塞了一片叉燒肉後,這才道出原委。


    「那是去年十二月的事情,春菜突然跑來我家大吵大鬧。明明是第一次見麵,她卻在玄關劈頭罵我是偷腥的野貓。我不迴話,她就自顧自地罵個不停。像是『快和爸爸分手』、『媽媽好可憐』、『你一定是看上我們家的財產吧』、『╳╳!』、『你這個●●!』什麽話都說出來了。」


    「唔——又是╳╳又是●●啊,真是太過分了。」


    警部仰起身子表示驚訝。


    「那麽之後怎麽樣呢?你把她趕迴去了嗎?還是揍了她一頓呢?」


    「我怎麽可能這麽做嘛!」芙美子握拳咚地敲了一下桌子。「我當然是想趕她迴去啊,可是她怎麽樣也不肯離開。就在我們僵持不下的時候,春菜的手機響了。她一接起電話臉色馬上變了。然後,在結束通話的同時,她什麽話也沒說,就這樣突然衝出玄關。」


    「喔,這還真叫人在意啊。是誰打電話來,通知她什麽事情呢?」


    「電話好像是從家裏打來的。就是通知她賢治先生被卡車輾斃的事啦,所以她才什麽都沒告訴我就調頭跑了。拜她所賜,我直到隔天看了報紙上的訃聞欄,才知道那個人的死訊。不覺得很過分嗎……我是真心愛上了那個人啊……」


    聽了芙美子悶悶不樂的聲音,麗子忽然感到同情起來。雖然是外遇的關係,但芙美子確實愛著賢治。她的悲傷是真的,麗子心想。然而在下一個瞬間,芙美子雙手捧起碗,咕嚕咕嚕地把最後一滴湯也喝光。


    「哈~~好飽好飽!」


    看到芙美子一臉幸福的吃相,麗子已經不知道什麽才是真的了。


    7


    這天晚上,即將從今天跳到明天的深夜時分。


    被宛如群星般璀璨的吊燈照亮的寶生家餐廳裏,結束一天繁忙工作後迴到家裏的麗子,正享用著遲來的晚餐。今天一整天都被工作追著跑,實在是找不出時間好好吃一餐。因此,饑腸轆轆的麗子,眨眼間解決掉寶生家優秀的廚師準備的超一流晚餐,總算是填飽了肚子。最後麗子雙手捧起大碗,咕嚕咕嚕地想把最後一滴湯也喝光——


    「嗯哼。」突然間,一陣刻意清嗓子的聲音傳來。聲音的來源,是穿著西裝站在麗子身旁的管家。「您真是太粗魯了,大小姐。這不是淑女應有的舉止。」


    「有什麽關係嘛。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好啦。這才是紳士應有的舉止,不是嗎?」


    「是。」管家影山傷腦筋似地歎了口氣。「不過,為什麽您今晚的晚餐是拉麵呢?聽說是大小姐指定想要吃的,這又是為什麽呢?」


    「呃——這是因為……」這是因為在中野看過了伊藤芙美子的吃相,那景象始終留在腦海裏揮之不去。「這不重要吧,我偶爾也會想嚐嚐這種庶民口味啊。算了,把碗撤下去吧。給我紹興酒。」


    結果還沒喝完最後一滴湯,寶生家特製的鹽味拉麵就被收走了。


    麗子轉而拿著盛有紹興酒的玻璃杯,走向可以俯瞰夜景的客廳,舒舒服服地在沙發上坐下。在繁忙的一天結束後,總算有段輕鬆的時間了。不過,這時閃過麗子腦海裏的還是那起「斷發殺人事件」。為什麽犯人殺害寺田優子之後,還要剪下她的頭發燒掉呢——


    「為什麽殺害了寺田優子之後,犯人要剪下她的頭發燒掉呢?」


    「對,沒錯,問題就在這裏——影山!」麗子反射性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你怎麽會知道這件事情?姑且不論寺田優子遇害一案,她頭發被剪掉的事,這是隻有調查員才知道的機密喔。」


    「這沒什麽好奇怪的。我的情報來源是老爺,而老爺則是直接從花柳家的雪江夫人那兒獲得了情報。畢竟老爺對於其他名流顯要的八卦愛得要死……」


    「這句話今天早上就聽過了!不用再說第二遍!啊啊,父親也真是的……」


    麗子之所以麵泛紅光,似乎不光隻是因為紹興酒的緣故。


    不過既然情報都已經泄漏出去,麗子也就沒必要再隱瞞了。而且這個名叫影山的管家,雖然對名流顯要的八卦興趣缺缺,卻對複雜離奇的殺事件異常感興趣。此外,這個男人擁有非比尋常的眼力,光聽麗子的描述,就能看透風祭警部花上一百年也無法識破的真相,麗子在私底下很倚重這樣的


    影山。


    「好吧。我就詳細告訴你,等會兒讓我聽聽你的意見。」


    這麽說完,麗子在沙發上重新坐好,按順序解釋起今天一整天的來龍去脈。


    影山站在麗子身旁默默傾聽她所說的話。等到麗子大致說完後,影山像是已經解開所有謎團似地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是這麽一迴事啊。我很清楚了。」


    「咦,你已經知道了嗎?不愧是影山——那麽你知道了什麽?」


    「是。在下現在才搞清楚大小姐想吃拉麵的理由。」


    「…………」沙發上的麗子感到渾身無力。「我真是自稱讚你了。算了,這也沒辦法。畢竟調查才剛開始,情報還不夠多嘛。」


    「是。不過在下有幾個問題想請教您。」


    恭敬有禮地做了一段開場白後,影山開始向麗子發問。「首先是第一個問題。被害人的頭發,確定是用剪刀剪掉的嗎?有沒有可能是其他刀械呢?」


    「是剪刀喔。錯不了的,法醫檢視過被剪斷的頭發的斷麵後,確定是這樣沒錯。」


    「那麽第二個問題。在暖爐內燒掉的頭發,真的是被害人的嗎?有沒有可能是其他人的頭發呢?」


    「不可能。在暖爐內燒掉的是寺田優子的頭發,調查過現場采集到的殘渣後,這點也已經獲得了確認。」


    「原來如此,那麽最後再請教一個問題。」影山麵對麗子,豎起一根手指,並提出了最重要的問題。「盡管獲得了這麽多情報,卻還完全看不出真相,大小姐您的尊頭腦有毛病嗎?」


    哎呀,我是怎麽了?迴過神來,麗子已經一屁股坐在地上。琥珀色的液體從手中的玻璃紹興酒杯中灑落出來。看來,她似乎是過於震驚,才會從沙發上滑落下來。這也難怪,要是她有認真地做好迴答管家提問的心理準備,要是有做好心理準備,要是有做好心理——這家夥又口出狂言了!沒有做好防範的自己,真是太蠢了!


    「請問……我說了什麽失禮的話嗎?」


    「不,何止失禮,我說你啊。」麗子把玻璃杯重擊似地放在桌上後,便倏地站起身子,對口無遼攔的管家展開反擊。「尊頭腦有毛病是什麽?什麽叫做尊頭腦啊!就算在『頭腦』前加了個『尊』字,那也不會因此就帶有正麵意義啊!」


    「對不起,我向您表達深切的歉意。隻是,掌握了這麽多線索,卻還不明白真相,您果然還是稍嫌駑鈍……」


    「你還敢說!」麗子中途打斷影山的狂妄發言,並且挑釁說道。「既然你敢把話說的這麽難聽,你應該已經看出真相了吧,那就說來聽聽啊。犯人是誰?為什麽被害人的頭發會被剪掉呢?」


    被這麽一問,影山才轉而開始說明。


    「我覺得奇怪的是,犯人為什麽要拿剪刀剪掉被害人的頭發。關於這點,大小姐怎麽會一點都不覺得怪異呢。」


    「是啊,我是不覺得怪異。」麗子氣結地迴答。「因為說到剪頭發的工具,最先想到的一定是剪刀吧,這有什麽好奇怪的嗎?」


    「那麽我請問您,犯人殺害寺田優子時,是用什麽做為兇器呢?」


    「是銳利的刀械,大概是尖刀吧。犯人持刀刺了寺田優子胸口一刀,然後再剪掉被害人的頭發——」


    「用剪刀是嗎?即便犯人手中已經有了刀子?」


    聽了影山的指摘,麗子恍然大悟。的確,犯人刺殺寺田優子之後,抽出刀子帶走了,所以犯人手中確實有一把刀。盡管如此,犯人要剪掉被害人的頭發時,卻沒有用手上的刀子,而另外去拿剪刀。這是為什麽呢?


    「這、這個……用刀子或許也可以……可是畢竟還是用剪刀比較……嗯——奇怪了。」經過一陣語無倫次後,麗子終於投降了。「影山你說得的確沒錯,為什麽犯人要舍刀子而就剪刀呢?」


    「一般來說,如果要把長發綁成一束、一刀剪斷的話,使用刀子應該會比較方便吧。用剪刀反而剪不來。另一方麵,如果要把短到一定程度的頭發再剪得更短的話,則是用剪刀較為方便。」


    「沒錯。所以,這是怎麽一迴事?」


    「大小姐您關心的似乎是『為什麽犯人要剪掉被害人的頭發』。不過,真正應該考慮的問題是『為什麽犯人要把被害人的頭發剪得極短』。如果隻是想把頭發剪掉的話,隻要一把刀子就能搞定了,然而犯人卻刻意選用了剪刀,而且還剪得那麽短。犯人采取這種行動的理由,恐怕才是這起事件最大的重點。」


    「這、也對。那麽,那個理由是什麽呢?」


    「請您稍安勿躁,大小姐。正確的推理,是需要一定的時間與程序的。」


    影山以從容不迫的動作伸手推了推銀框眼鏡後,便突然轉換了話題。


    「話說迴來,在大小姐的敘述中,還有另一個讓我覺得很奇怪的地方。是關於寺田優子的照片,大小姐,您沒有發現什麽嗎?」


    「你說去年秋天園遊會上拍的照片啊。這個嘛,我不覺得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啊。硬要說的話,大概就是那個美女迴眸一望的姿勢不太自然吧。」


    「寺田優子好像很喜歡那個姿勢呢。」


    「一定是想讓人家看看她引以為傲的頭發吧,畢竟同一個姿勢的照片出現好幾張呢。」


    「可是,今年過年期間去湘南海邊兜風時拍下的照片裏,沒有一張是以她喜歡的姿勢入鏡。是這樣沒錯吧?」


    「嗚!」麗子不禁語塞。「聽你這麽一說,的確是沒有。為什麽呢?」


    「寺田優子之所以偏好美女迴眸一望的姿勢,是因為想要展示自己引以為傲的長發。那麽,為什麽她突然不再擺出這種姿勢了呢?如果把因果整個倒過來想的話,答案自然就揭曉了。也就是說——」


    影山瞬間停頓了一下,然後才慢條斯理地說起結論。


    「寺田優子的頭發已經不再讓她引以為傲了。」


    「咦!你說已經不再讓她引以為傲,這話是什麽意思?難不成——」


    「是的。假發、發片、頭套……雖然相關用語五花八門,但這裏姑且就用假發這個稱唿吧。簡單來說,最近寺田優子的長發已經不再是自己的真發,而是假發。不過,察覺這種變化的似乎隻有雪江夫人而已。」


    「這麽說起來,雪江夫人曾經提到寺田優子頭發的變化,夫人說這種變化是男朋友的喜好。」


    「並不是為了男朋友的喜好,而是頭發本身從真的變成假的了。」


    「原來如此,你的推理很有意思呢,影山。不過聽起來卻也很牽強……與其說是推理,倒不如說是你單方麵的想像,而且也缺乏佐證。」


    「是,這點我並不否認。不過,假設寺田優子的頭發是假發的話,那麽這次犯人的奇妙行為,就能獲得合理的解釋了。」


    「你說犯人的奇妙行為——是指剪掉被害人的頭發吧。」


    「說得更正確一點,是『把被害人的頭發剪得極短』這種行為。您現在應該明白了吧。為什麽犯人要把被害人的頭發剪得極短呢?那是因為被害人用假發掩蓋起來的真發,原本就已經很短了。也就是說,這是犯人巧妙的誤導動作。」


    「對喔。把原本已經很短的頭發,又剪得更短,這樣一來,不知情的人看了,就會產生一種錯覺,誤以為寺田優子引以為傲的長發是在昨晚才被剪掉的。」


    「是的。若是再把剪下的大量頭發丟進暖爐裏燒毀,那就更能誤導他人了。事實上,被丟進暖爐裏燒掉的頭發,並不是隻有昨晚剪下來的。昨晚燒掉的頭發,是更早之前就剪下來的頭發。」


    「一切都是為了讓人誤以為寺田優子到昨晚為止,頭發都還很長的小花招吧。」


    「不愧是


    大小姐,您的理解力真強。」


    說完肉麻的奉承話後,影山繼續推理。「恐怕,最近寺田優子真正的發型已經不是過去那樣的長發了。話雖如此,卻也不是短到會讓人誤認成男孩子的超短發,而是介於兩者之間,也就是普通程度的短發。那麽,為什麽寺田優子要剪去引以為傲的長發,換成這種司空見慣的發型呢?還有,為什麽她要戴起假發,隱瞞這件事情呢?我想這之中必定有什麽更深的含意。」


    「這是當然的啊。不過,到底有什麽含意呢?」


    「請您想像一下,大小姐。寺田優子留短發的樣子,您不覺得跟誰很像嗎?」


    麗子試著照影山說的,在腦海中,將照片上看過的長發寺田優子轉換成短發。雖然覺得跟誰很像,但實在是想不起來。就在麗子歪頭沉思時,影山不耐煩似地開口問道。


    「怎麽樣?大小姐。是不是跟花柳春菜一模一樣呢?」


    「咦,春菜嗎?啊啊,聽你這麽一說,或許是有點像……等等!」


    麗子察覺到某個重大事實,不禁大叫起來。「在討論像不像之前,影山,你並沒有看過花柳春菜跟寺田優子的臉呀?為什麽你敢斷定她們長得很像啊?這太奇怪了吧?」


    「不,一點也不奇怪。光聽大小姐的描述,就能得到這樣的結論。首先是今天早上,幫傭田宮芳江看到頭發被剪掉的寺田優子時,把她誤認成花柳夏希了。這兩人的臉大概長得非常相像吧,畢竟他們是表姐弟,這也沒什麽好不可思議的。而花柳夏希與春菜兩人,則是一對性別與發型不同,臉蛋卻十分神似的美人姐弟。大小姐您是這麽說的。既然如此,寺田優子與花柳春菜應該也長得很像,隻是發型不同而已。就算沒有見到本人,也能做出這番聯想,您說是嗎?大小姐。」


    「啊啊,沒錯。這麽說起來,如果連發型都一樣的話,那兩人或許真的很像也說不定。」


    麗子歪著頭,在腦海內將花柳春菜與寺田優子的臉重疊起來。


    「不過,這是怎麽一迴事?長相神似的兩人,故意把發型也弄成一樣?然後寺田優子再戴上假發,隱瞞這件事情?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聽了麗子丟出來的諸多問題,影山亮起了眼鏡鏡片後方的雙眸。


    「大小姐,答案已經昭然若揭了。」


    然後管家以冷冽的聲音說:「花柳春菜與寺田優子這對表姐妹,密謀兩人共飾一角,背後的目的,恐怕是想製造不在場證明——」


    「你說製造不在場證明!」麗子失聲叫道。「她們到底為什麽要做出這種事情呢?」


    影山用冷靜的口吻陳述結論。


    「當然是為了殺害花柳賢治。」


    8


    「殺害花柳賢治?」麗子茫然地覆述一次,然後搖了搖頭。「別說傻話了,這怎麽可能嘛。賢治是死於交通事故。不,搞不好也有可能是自殺,不過絕不可能是他殺。」


    「直到今天早上為止,我也是這麽想的。不過,如今聽了大小姐所說的話後,我就再也不認為賢治的死是單純的事故或自殺了。伊藤芙美子在話中提到了她和春菜的一段小插曲,大小姐您是怎麽看的呢?春菜跑到伊藤芙美子家大吵大鬧,湊巧賢治被卡車輾斃,兩件事情均發生在同一天的同一段時間,您不覺得這太湊巧了嗎?不,更重要的是,當時前去大吵大鬧的女性,真的是春菜嗎?」


    「嗚,這麽說也對。所以跑到伊藤芙美子家大吵大鬧的女性是……」


    「是的,自稱春菜的女性,正是把頭發剪短的寺田優子。」


    「可是,不管再怎麽樣都會露餡吧?就算長得像,實際上還是另外一個人啊。」


    「不,絕對不會露餡。」影山自信滿滿地露出微笑。「這是因為,當時伊藤芙美子是第一次見到花柳春菜。」


    「啊,對喔。」正確來說,伊藤芙美子見到的不是春菜,而是寺田優子。所以兩人從來都沒碰過麵,這樣的確不用擔心身分會被拆穿。「那麽,這時候真正的春菜,人在哪裏,在做什麽呢?」


    「她本人恐怕在國立市,尾隨著迴家途中的賢治,伺機下手想要殺害他。事實上,春菜也真的在暗處襲擊了賢治吧。隻是,春菜最初的一擊卻失敗了。賢治拚了命的逃出來,然後就在不顧一切衝到大馬路上時,不幸被卡車輾死了。到頭來,春菜用最自然的手法,成功的將賢治送上西天——事情的原委大致就像這樣子吧。」


    的確,影山所說的事情有可能發生。在那種情況下,賢治的死隻會被視為車禍事故或自殺,但事實真相是殺人未遂後發生的慘劇,要看穿這點可不容易啊。麗子再度為影山的慧眼獨具咋舌讚歎。


    「是春菜打手機給人在伊藤芙美子家的寺田優子吧,為了通知她說,不在場證明已經準備充足,可以迴來了。」


    「是的。然後自從事件發生以來,寺田優子就一直戴著假發,隱藏剪短的頭發,她大概計劃要等到事件餘波平息之後,再脫下假發吧。這正是所謂的完美犯罪。不過,世界上可沒有這麽順遂的事情。所謂共犯關係,終究不堪一擊。」


    「就是老掉牙的起內哄對吧。主犯春菜吝於支付報酬給共犯寺田優子,或者是寺田優子過於貪婪,要求春菜支付更多。」


    「無論如何,兩人之間的關係越來越緊張,最後,終於在昨晚爆發了花柳家的殺人事件。不用說,殺害寺田優子的就是花柳春菜。這恐怕不是計劃性犯案。畢竟站在春菜的立場,她應該最不希望自己家裏發生殺人命案才對。可是,實際上春菜卻不得不在花柳家的會客室裏,堵住了共犯的嘴。她因此陷入了窘境,寺田優子的屍體不能就這樣交給警察,這是因為頭發的秘密會曝光。那麽,隻要帶走假發就行了嗎?不,拿掉假發,底下是寺田優子短發的真麵目。那張臉酷似春菜,這樣下去不行,於是剪刀出場了。春菜把寺田優子的短發又剪得更短,弄成了會讓人誤以為是男生的超短發,企圖借此掩蓋和她頭發有關的所有秘密——以上就是這次『斷發殺人事件』的真相。」


    說完完整的推理內容後,影山恭敬地行了一個禮。「您覺得如何呢?大小姐。」


    由於真相太出乎意料之外,麗子震撼到說不出話來。朝寺田優子之死進行推理,結果浮現出來的,居然是牽涉到花柳賢治之死的意外真相。


    恐怕這迴影山的推理又說中事實吧。不過為了厘清疑點,麗子對影山提出幾個問題。


    「動機是什麽呢?花柳春菜殺害賢治的動機,還有寺田優子協助她的動機是什麽?」


    「春菜的情況,應該是貪圖財產,或者是對外遇的父親懷恨在心。」


    「可是對方是親生父親,她會這麽簡單就起了殺機嗎?」


    「正因為是親生父親,做女兒的才更難以原諒他的不貞行為。像這樣對近親心懷憎惡,進而下手殺人的例子並不罕見。畢竟在這世界上,並非隻有像大小姐與老爺這樣和樂融融的父女關係。」


    「怎麽,你這是在諷刺我嗎?」麗子斜眼瞪了管家一眼。「算了。那麽,寺田優子的動機又是什麽?」


    「寺田優子的情況,應該也是為了金錢吧。如果幫忙完成計劃,就給她多少遺產——春菜或許就是這樣拉攏她來協助犯行也說不定。」


    「寺田優子在賢治的事件發生前,就剪掉長發了吧。是春菜幫她剪的嗎?」


    「恐怕是。而且春菜沒有把剪掉的頭發丟掉,而是小心收藏起來了。正因為如此,春菜昨晚才能將它丟進暖爐裏燒毀,完成掩飾工作的最後一環。」


    「原來如此,那麽最後再一個問題。」


    這麽說完,麗子對影山投以蘊含著期待的視線。「我想你的推理大概是錯不了,不過


    ,遺憾的是,似乎沒有任何證據佐證。欸,要怎麽樣才能逮捕犯人呢?你有沒有什麽好方法啊?」


    麵對麗子過於直接的要求,影山傻眼地輕輕歎了口氣。然後,他一邊透過眼鏡鏡片,對任性的大小姐投以溫柔的視線,一邊勸告著。「大小姐,那正是警方的工作。憑我是應付不來的。畢竟,我不過是區區一介管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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