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墨發披散,麵色蒼白如紙,倒真如同那海底食人精氣的水妖一般。


    司嬈看得心中一跳,連忙上前幾步,卻倏然被拉入了一個帶著涼意的懷抱之中。


    蒼淮將嬌小的人攬入懷中,下巴壓在司嬈的發頂,胸腔微微震動,似乎十分疲憊:“別動,讓我抱一會。”


    司嬈僵在原地。


    他身上很涼,比這突然灌進來的冥河水還要涼上幾分,整個人身上那混雜著血腥氣和清和香息的味道近乎將他包裹。


    司嬈不知發生了什麽,但看著湧動的海水便知道,這一場宴會定然沒那麽簡單。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蒼淮。


    他從來都是漫不經心而涼薄的,但他身上卻仿佛有一種巨大的蒼涼,和說不出的空茫。


    司嬈沒有說話,安靜地充當著一個抱枕的角色,垂在袖下的手環上他的腰身,輕輕地在他背上拍了拍。


    那雙手很快就被握住了,冰涼的大掌握住她的手,握在掌心裏微微用力地捏了捏。


    “骨碌——骨碌——”


    聽到動靜,司嬈從他的懷裏探出頭看過去。


    厄命珠從他的手中落下,出去時候光芒還十分明亮的厄命珠此時仿佛被剝去了一層皮一般,此時隻冒著微弱的紫光。


    厄命珠在地上滾了兩圈,被宰怨冷著臉踩在了腳下。


    宰怨的神情十分不虞,他雙手高高舉起小劍,眼底湧動著殺氣。


    蒼淮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掌心的手指,冷眼看著並沒有什麽要阻止的想法。


    宰怨仿佛是動了真怒,猛地一劍刺下去,周身凝聚的黑氣帶動著空氣都微微地扭曲。


    見蒼淮好似沒有要出手的意思,那躺在地上躺屍的厄命珠在劍尖鋒芒將至的時候,驀地滾了一下,剛剛好擦著劍尖躲了過去。


    厄命珠的聲音弱得厲害,好像精氣神都沒了大半。


    他嘟嘟囔囔地罵了一句:“瘋子……”


    “現在我們同為一體,我要被他紮死了,你也要死的。”


    他這句話似乎是對蒼淮說的,但宰怨看起來更像發瘋了。


    宰怨的人形用得還不太熟練,踉蹌地追著他滿地跑,手中的劍招毫無章法可言,但招招都是殺機四溢。


    厄命珠才剛被那狠心的男人丟出去扛了雷劫,渾身沒有一點勁,隻想安靜地挺屍,偏偏宰怨追著他不放,他隻能左躲一下右躲一下,每次都是剛剛好擦著劍尖躲過去。


    這等同於戲弄的躲法,惹得宰怨更加生氣,手上也下了狠勁,外放的劍氣把整座大殿都砍得坑坑窪窪起來。


    “他是不是……”


    司嬈想到了什麽,之前厄命珠突然跑出去,她以為是去找蒼淮了,但現在看來,恐怕不止是找那麽簡單。


    一邊躲避著宰怨無能狂怒的殺招,厄命珠哼哼唧唧地說道:“嗯嗯,雖然他不願意,但是還是被我拿下了。”


    “我可是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下了他,還不計前嫌地替他擋了雷劫呢。”


    “普天之下上哪去找我這麽好的……”


    厄命珠話音未落,他優哉遊哉躲避的身影忽地一僵,一把黑色的小劍猛地刺了過來,在圓潤光滑的珠子上留下了一道刻痕。


    厄命珠:“……”


    那一道深深的刻痕,沒個三年五載是消不下去的。


    “你瘋了,你這個瘋子!他紮我,你不疼啊?”


    也是他如今連半分多餘的力氣都掏不出來,不然他定然化作人形狠狠地指著那個臭沒良心的鼻子罵。


    “我也是倒黴,這普天之下,誰不把我捧著哄著,偏偏看上了你這麽個煞星……”


    想到連日來的輕視和打壓,還要被他們三個孤立,厄命珠悲從中來,破罐子破摔地留在原地,任由宰怨劈砍,抽抽噎噎地哭訴。


    他一邊哭,一邊小心觀察著蒼淮的臉色,見他非但沒有半分好臉,臉色還變得更差了。


    那人不用說話,漠然的神情挑剔地看著它,好似在說:“你還能抗幾次雷劫?”


    空氣之中的餘威尚未散去,重九雷劫已經結束,但天空之中的陰雲聚而未散,仿佛還在醞釀著什麽。


    想到眼前人那個心狠的性子,怕他再把自己丟出去抗雷劫,厄命珠頓時哭聲一收,不敢說話了。


    “那我不是幫你嘛,我怕你要死了,這不就……”


    這不就悄悄擠了進去,住到了他最想去的那個地方。


    雖然這件事沒有經過他的同意,做得頗有一些不講道理,但最終結果是好的。


    厄命珠很滿意,又有些心虛,被那破劍追著砍也不吭聲。


    蒼淮感知著空氣之中那種莫可名狀的威壓,他微微擰眉,沒有多言。


    他將司嬈打橫抱起,沉聲道:“先離開這。”


    搖蒼玉不惜魂祭,引得陣法反噬,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厄命珠尋到了空子,趁機與他融合。


    這樣的大兇之物是為天道所不容,今日之劫恐怕不能善了。


    第56章


    岸上眾人感知到這不同以往的威壓, 分明九重雷劫已經結束了,可天空之中的陰雲卻遲遲沒有散去。


    有人心有惴惴地問道:“不會是……還有吧?”


    “古往今來,從未聽過這樣的先例, ”眾人望著空中未曾散去的陰雲,其中似乎還有電光穿梭, “九為極數, 九重雷劫已落下, 便不該是這樣的情形啊。”


    他們尚且還能遠遠地看著天上的陰雲聊天,方才雷劫落下的時候雖然壓抑, 卻並未影響到太多。


    可另一邊被困在岸邊的大妖們則是麵如死灰,不論剛出來的時候是什麽模樣,現在都是黑成了焦炭, 分辨不出個人樣。


    一張嘴,嘴裏就有一股黑煙冒了出來。


    “老哥們幫我看看,我的腿還好嗎?我怎麽還是動不了啊。”


    “我也動不了……”


    “我也。”


    他們仰頭看看天, 感受著那一股沒有散去的可怖威壓, 終於意識到了什麽。


    “不會,還沒有結束吧?”


    “這到底是誰在曆劫, 這還沒被劈死嗎?當年幽光那小子才幾道啊。”


    他們靠的極近,雖然雷劫的目標並不是他們, 但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波及到。


    良久地靜默之後, 忽然有人開口問道:“咱們這算不算也是受過紫雷劫的了。”


    “算吧。”


    某塊焦炭喃喃自語道:“好像還真能品出來點什麽, 咱們也算是被天道認可的大妖了。”


    剩的幾塊焦炭一琢磨, 好像也有點道理。


    算是蹭了一遭旁人的雷劫了。


    初次見到紫雷劫的時候,還是幽光那小子出世的時候, 人人都感慨於紫雷劫的威力, 但誰又不暗暗眼熱?


    能被天道注意到, 足以證明天賦非凡。


    這樣想著半死不活的焦炭們頓覺舒適許多:“也不知幽光那小子還活著沒,從前不過是幾重雷劫,那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如今總得知道什麽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


    眾人總覺得這雷劫還沒結束,但過了許久,頭頂的陰雲就好似是突然啞火了一般,吐出來一截不成氣候的電光,連地麵都沒挨著,就消失了。


    焦炭們已經做好繼續被劈的準備,見著這樣的情形都是滿臉疑惑:“這是怎麽了?”


    “估計是那渡劫的小子受不住,死了吧。”


    雷劫既然已經醞釀了許久,就不會無緣無故地散去,突然這樣必然是發生了什麽變故。


    雷劫之下氣機鎖定,常人根本無法移動,雷劫突然散去隻能是因為——


    渡劫之人已經死了,雷劫再捕捉半點氣息,於是隻能散去。


    焦炭們覺得有些道理,挪動了一下近乎麻木的雙腿,天上驟然又落下了一道悍然雷劫,落入海裏。


    好些已經半隻腳沒入海水的焦炭,陡然被這猝不及防落下的雷劫麻翻了,直挺挺地倒在海岸上。


    “……”


    這又是怎麽一迴事!


    ……


    和眾人猜測的不同,渡劫的人已經轉瞬出現在了千裏之外,連同那醞釀多時的雷劫似乎也沒料到會有此等變故,已經蓄積的雷劫落在無盡海裏劈了個空。


    司嬈被身形頎長的青年打橫抱起,不過轉眼就感覺周遭景致飛速掠去。


    不過轉眼就感覺周遭的環境完全變了個樣。


    見到眼前熟悉的環境,司嬈微微有些訝異。


    竟是到了魔域深淵。


    她對這個地方再熟悉不過,天與地都是一般的色彩,極致的暗紅滲入了泥裏,在這裏生長的植物與魔物都因浸染魔息而發生了異變,變得殘忍嗜殺。


    這裏因為獨特的地理環境、生長著許多獨特的藥草,因此吸引了許多散修和魔域人不顧安危進入此地。


    可蒼淮並未停留,旁人眼中危機四伏的魔域深淵,在他腳下卻如同自家後花園一般。


    那些兇狠嗜殺的魔物竟是遠遠避開了,半點不敢靠近。


    漸漸的,周遭的景致逐漸變得陌生。


    周遭的黑暗氣息更加濃重,已經濃重到了令人不適的地步。


    司嬈微微蹙了蹙眉,一道光罩便倏然間落在身上。


    這裏已然是魔域深淵的深處,這裏的魔物出沒得更加頻繁,也更加兇殘,鮮少有人會靠近這裏。


    大多數人饒是進入深淵,也不過是在外圍徘徊,沒有人敢進入深淵的深處。


    隨著這些年深淵的不斷擴張,外圍越來越大,會往裏麵走的人也越來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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