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買下了這枚胸針,但他對寶石底下的胸針托不太滿意,就沒讓老板用禮盒跟絲帶包裝起來,準備迴去城堡把寶石撬下來做成別的,比如手鐲。


    他記得林灼總是戴著一條手鏈,希望新做的手鐲她也能喜歡。


    弗雷從店裏出來,繼續朝城主宅邸走去。


    沒走幾步,突然有人從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警惕迴頭,卻在看清那人的瞬間,訝異地喚出了對方的名字:“塞繆爾?”


    單薄瘦弱的男人穿著嚴嚴實實的黑色外套,頭上還戴著兜帽,似乎是一路跑過來的,氣喘籲籲道:“可算追上你了,我剛迴旅館就聽見他們說樓上突然冒出來個金發的精靈,我就猜到是你。”


    弗雷愣愣地看著他,即便清楚未來的事情和他無關,他早就死了,卻依舊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毫無芥蒂地麵對他。


    塞繆爾察覺到弗雷的異樣,問:“怎麽了?”


    弗雷不想讓塞繆爾知道林灼的事情,搖了搖頭說:“沒什麽,就是有些意外,你怎麽在這?”


    弗雷手裏還握著那枚胸針,他心虛地低頭看了一眼,果然胸針上鑲嵌的寶石變成了代表謊言的紅色。


    塞繆爾麵上浮現無奈的笑容:“我也想在學校裏好好待著,可所有人都迴了學校,就你和伊露麗不見蹤影,我實在有些擔心,正好校長給我批的傷假還沒用完,我就過來看看。”


    塞繆爾還是這麽地掏心掏肺,早年弗雷不是沒懷疑過塞繆爾對他好是因為他的身份想要討好他,可無論弗雷多麽冷淡,塞繆爾總是能耐心地對待他,多年如一日,石頭都能給捂熱了,更何況是弗雷。


    “是嗎。”弗雷想趕在寶石變色之前把胸針放進口袋,偏偏這時一個拿著風車的小孩從他身邊跑過去,撞掉了他手裏的胸針。


    他嚇了一跳,趕緊俯身撿起胸針,卻發現胸針還是紅色的。


    塞繆爾在撒謊?弗雷蹙眉。


    塞繆爾也看到了胸針,但他以為上頭就是一塊普普通通的紅寶石,因此沒太在意,還滿懷關切地問臉色不對的弗雷:“你是不是哪不舒服?需要幫忙嗎?”


    弗雷抬頭看向塞繆爾,想了想,開口說:“我沒事,就是昨晚沒睡好。”


    他昨晚用了伊露麗拿來的安眠藥劑,一夜無夢。


    塞繆爾鬆了口氣:“沒事我就放心了,我帶來的行李箱裏有安眠藥劑,或者……比起藥劑,你更需要一個傾聽者?”


    弗雷這次沒低頭,他用餘光看向身邊的櫥窗玻璃,看到了自己在上麵的身影,和自己手中那抹刺眼的紅色。


    ——他們兩人對話到現在,居然誰都沒有說一句真話。


    仔細想想確實,學校離這可不近,他爸和光明教的老頭能隔一天就到,那是因為他爸是公爵,那老頭是教皇內侍,寫信讓沿途城鎮為他們暫時關閉防護屏障,簡直不要太簡單。


    就連他的媽媽也因為是公爵夫人,隻花兩天就從精靈之鄉抵達德菲克特城。


    實際走通用傳送陣,需要至少五天。


    塞繆爾呢,他說他是因為弗雷沒和其他學生一起迴去,感到擔心才過來的,可從活動結束學生返校到現在,好像才過了……三天?


    弗雷猛地握緊手中的胸針,確信塞繆爾在騙他。


    如果是在昨天之前發現塞繆爾對他的關心都是謊言,他不僅會感到震驚,同時還會感到難過,最後化難過為憤怒,開始不斷找塞繆爾的麻煩,讓他為自己的虛偽付出代價。


    可現在,想到記憶裏塞繆爾的兒子生活在他們身邊,奪走了本該屬於林灼的生活,而塞繆爾所謂的關心和在意都是謊言,他心裏那股不滿與怨恨就像一瓶毒藥澆在他的心髒上,讓他難以掩飾自己看著塞繆爾的目光。


    不……


    弗雷用力閉上眼睛,用痛苦的表情掩飾自己的異常,同時不斷告訴自己得冷靜,不能再衝動了,如果塞繆爾的關心都是假的,那麽他的目的是什麽,他還特地從學校跑來這裏,總得有個原因吧。


    弗雷從未如此克製過自己,這種滋味難受極了,難怪他以前從不喜歡這樣做。


    塞繆爾也早就認定弗雷是被寵壞的大少爺,喜怒形於色,根本不懂偽裝和忍耐,所以絲毫沒有懷疑弗雷,還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問弗雷:“你騙我對嗎,你這根本就不像是沒睡好,你是不是受傷了?伊露麗呢?還有林灼,我聽說她和你們在一塊?”


    塞繆爾借機問到了自己來這的真正原因——林灼,荒蕪之地的神族要求他接近林灼。


    弗雷聽塞繆爾問到林灼,心裏有根弦猛地跳了兩下。


    他睜開眼,反過來問塞繆爾:“你問林灼幹嘛?”


    塞繆爾被弗雷難以掩飾怨毒的目光看得愣了一下,接著看似無措,實則理由充足地迴答弗雷:“她在學校總是為難你,我擔心是她傷了你。”


    弗雷又一次看向櫥窗裏的自己,手中的胸針依舊是紅色的。


    這次塞繆爾捕捉到了他的視線,但他毫不知情,還想要繼續試探塞繆爾,結果視線一收迴來,就對上了塞繆爾那張收起了偽裝,籠罩在兜帽陰影下的冰冷麵容。


    下一秒,塞繆爾掐住弗雷的脖子就把弗雷摜到了店鋪旁邊的小巷子裏。


    弗雷的帽子落在了街邊,弗雷本人重重撞在牆上,發出痛苦的聲音。


    可他依舊死死抓著手裏的胸針,直到塞繆爾掰斷他的手指,將那枚胸針從他手裏奪走。


    “真偽之石。”


    光線昏暗且氣味難聞的小巷子裏,塞繆爾舉著那枚胸針,慣用的柔軟語氣蕩然無存。


    他拉長了語調,話音中多出幾分平時沒有的深不可測與高高在上的傲慢:“讓我想想該怎麽對你,看在你還有利用價值的份上……”


    塞繆爾話沒說完,巷子外麵傳來了一道女聲:“弗雷!!”


    正是一大早就入城,上午購物逛街,下午去參加城內貴婦茶話會的索菲婭。


    索菲婭在馬車上看到弗雷時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因為下一秒弗雷就不見了蹤影。但出於謹慎,她還是叫停馬車,帶著弗加洛走到路邊,這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就是弗雷,之所以突然不見蹤影,是有人在一瞬間把弗雷帶進了小巷子裏。


    弗加洛在索菲婭開口的同時就閃身到了塞繆爾身後,並攏的五指像一柄長劍,狠狠朝塞繆爾後心刺去,可塞繆爾比他更快,一下就帶著弗雷飛到了上空。


    “你運氣是真不錯。”塞繆爾掐著弗雷的脖子,正感歎著,他聽到翅膀煽動的聲音,抬頭才發現他四周圍了五個展開黑色羽翼的魔族。


    阿斯莫德把索菲婭當寶貝看待,自然不會讓她隻帶一個弗加洛出門。


    這可是單兵戰力最強的魔族啊。


    塞繆爾沉下臉,如果是原來的他,怎麽可能因為眼前這區區幾個魔族感到棘手。


    如果是原來的他,如果是原來的他……塞繆爾心情糟糕地念了句什麽,魔族們被定住了幾秒,也就是這幾秒,塞繆爾抓住弗雷的頭發,強迫奄奄一息的弗雷看著自己的眼睛,給他下了一個催眠,讓他忘記剛才發生的事情。


    等魔族們恢複行動能力,塞繆爾已經憑空消失,隻剩弗雷從高空墜落,被鳥形魔族尼菲克斯接住。


    魔族們根本看不出塞繆爾是從哪裏逃走的,自然也就沒有去追,並趕在被人發現之前,隱藏起了自己的翅膀。尼菲克斯也在落地後收起翅膀,確定看不出魔族特征,才抱著昏迷的弗雷走出巷子。


    ……


    一路戴著兜帽遮掩麵容的塞繆爾趕迴旅館,一個大範圍催眠下去,再沒人記得他曾來過這裏。


    塞繆爾能保證在自己這具身體崩潰死亡之前,不會有任何人解開他的催眠,他還是塞繆爾,魔武第一學院的魔咒課老師,弗雷的知心好友,他的計劃還能進行下去。


    唯一的問題就是他這具身體死後,弗雷想起今天的一切,就會發現塞繆爾的真麵目。


    原本他還想安排那具名叫亞伯的新身體成為塞繆爾的兒子,現在怕是得另做打算了。


    第五十三章


    就像塞繆爾評價的那樣,弗雷運氣不錯。


    不僅在遭遇危險之際撞見熟人,這個熟人還是人族與天族的混血索菲婭。


    眾所周知,天族擅長治愈。


    所以當城堡那邊聯係上同樣在德菲克特城的索菲婭時,弗雷已經從昏迷中醒來,那個穿著黑色外套頭戴兜帽的男人沒有傷及弗雷的性命,但他讓弗雷忘了從飾品店出來以後的記憶,還搶走了弗雷從飾品店購買來的真偽之石。


    “所以,我被人打劫了?”迴到城堡後,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麽的弗雷對自己的遭遇進行了猜測。


    另一邊,索菲婭安撫似的摸了摸阿斯莫德的腦袋,順帶推翻弗雷的猜測:“可你好像認識那個人。”


    在馬車上對弗雷進行治療時,索菲婭讓仆從到附近的店鋪裏問過,沒多少人注意到街上發生的事情,隻有飾品店的老板,因為弗雷光顧過他的店鋪,還從他這裏高價購買了胸針,所以他有特別留意,親眼看到弗雷走出店鋪後很快就遇到了那個帶兜帽的黑衣男人。


    兩人顯然是認識的,弗雷還和他說了會兒話。


    就是不知道具體說了什麽,對方會突然暴起將弗雷掐進巷子裏。


    柳聽風和古爾薇格連夜去了趟德菲克特城,打算用迴溯魔法弄清事情的經過,為了避免被人看見當時出手搭救弗雷的魔族,她們還聯係了德菲克特城的城主,想請他先封鎖街道。


    城主非常配合,可就在他派執法官清空街道和住宅,對附近進行封鎖時,那條街上發生了原因不明的元素爆炸。


    整條街的建築都受到了牽連,空氣中的魔法元素被爆炸徹底攪亂,根本無法再迴溯現場。


    好在街上的人都被提前清走,因此沒有造成居民傷亡。


    古爾薇格站在已成廢墟的飾品店門口,看著玻璃破碎被燒得焦黑的櫥窗,她懷疑這場爆炸不是巧合:“有沒有可能是襲擊弗雷的那個人幹的,他看到我們疏散人群封鎖街道,猜到我們要做什麽,就用了這樣的辦法來掩蓋自己的身份。”


    柳聽風:“你的意思是,那個人跟蹤了我們,可我們卻沒發現?”


    要真這樣,那人得是什麽水平?


    ……


    弗雷的失憶跟林灼的失憶不同。


    林灼是記憶被奪走,弗雷是遭到催眠。


    前者是記憶沒了,腦子一片空白,後者是記憶還在,但被封存於腦海,能依稀感覺到那段記憶的存在,卻怎麽也想不起具體的畫麵。


    弗雷很難受,他想知道自己到底經曆了什麽,可一看見來向自己討要銅幣的林灼,他就將這份說不清道不明的焦躁拋到了腦後。


    他把銅幣歸還給林灼,並跟她道歉:“對不起,我不該隨便亂碰你的東西。”


    雖然在索菲婭的描述中,他為這次手欠付出了足夠多的代價,被掐個半死從半空扔下不說,手指還被人給掰斷了。


    但因為想不起當時的情況,醒來後索菲婭又已經替他治療好了脖子和手指,所以他也沒臉在林灼麵前表示自己已經嚐到了苦果,甚至有些遺憾這趟沒能把真偽之石帶迴來送給林灼,好歹算個賠禮。


    一旁的伊露麗早在弗雷不見後就跟林灼說過話,得知弗雷被傳送去德菲克特城,伊露麗明明很擔心,卻還是安慰林灼,說這一切與她無關,還說弗雷一定會平安迴來。


    他們對林灼的態度都很小心翼翼,跟阿斯莫德描述中的她的父母完全不一樣。


    林灼拿迴自己的銅幣,指腹按在凹陷的傳送陣紋路上,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像對待阿斯莫德那樣,普普通通地應了一聲,表示自己聽到了。


    弗雷和伊露麗還有很多話想跟林灼說,可麵對失憶的林灼,他們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林灼沒他們那麽糾結,拿迴銅幣就想走人——她書還沒看完呢。


    林灼拉著阿比斯離開,伊露麗和弗雷連忙叫住她:“林灼!”


    林灼停下腳步,一臉疑惑地迴頭望向他們。


    弗雷:“我、我想說,我們明天能來找你嗎?”


    伊露麗在他身邊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對,你不是在重學基礎嗎?我也可以教你。所以能不能……”


    他們忐忑而又緊張地看著林灼。


    林灼沒有說可以,也沒有說不可以,而是反過來問他們:“你們已經知道未來的你們為什麽會討厭我了嗎?”


    不,他們還不知道。


    林灼從他們的表情中看到了答案,接著道:“那就等知道了再說吧,別一廂情願地對我好,等發現我不值得,又開始像未來的你們那樣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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