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景色毫無更迭,令人有種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轉的錯覺。


    根據路伊所言,原本這一帶應該是距離小販與旅客交錯的街道並不遠才是,再稍微往前走一些,就有一座森林靜佇著。


    至於選擇不穿過街道,是因為一天之內無法抵達烏魯斯村的關係。


    無論如何都必須露宿野外。而一旦踏進了寬闊的道路,就沒有能藏身的地方,危險也會隨之增加的樣子。


    此外,若是前往街道的話,雖然不用擔心迷路,但反而會變成繞遠路才能抵達目的地,導致浪費了時間,所以直接穿過森林的路才是捷徑。


    我們發現了附近曾有條小河流經的跡象,蛇行蜿蜒的長長窪地早已幹涸殆盡。


    選擇穿過森林不隻是為了節省時間和危機應對,確保水源好像也是原因之一。這個世界整體而言都很幹燥,想要找到水源似乎要花費上一番工夫。


    這麽說來,跟路伊相遇時,他把我遞上的水喝掉大半後,露出了過意不去的表情。


    「路伊之前一直都待在森林裏頭嗎?」


    我覺得待在城鎮或村莊中度日,還比較容易獲得水或食物。


    「就算考量到有遭受野獸襲擊的危險,仍舊比待在城鎮中安全。尤其是晚上,如果待在城鎮裏頭,就得一整晚擔心雷姆的攻擊。」


    「啊,也對……這樣子根本沒辦法好好睡上一覺呢。」


    「野獸為了獵食也會來到城鎮,而且蓋有神殿等建築的大街上,更有從召喚的戒律中解放的魔物們在徘徊。野獸和魔物不問晝夜都會襲擊而來,既然不管待在哪裏都會被野獸攻擊的話,還不如幹脆藏身在雷姆出現機率較低的森林裏。」


    險峻又合理的說明讓我無言以對,路伊麵色嚴肅地看向我這邊。


    「響,我希望你能答應我,千萬不要離開我身邊。這個時間點——與其他時間相比,早晨是較不危險,但還是無法斷言絕對安全,因此我希望你可以待在我的視線範圍內。」


    「嗯,好。」


    一陣緊張感傳來,讓我的迴答也自然而然就帶上了凝重的音色。


    我緊握住了愛爾的毛,由於沒有綁上韁繩,所以我沒有其他可以抓住的地方。


    愛爾大概是察覺了我的不安,它稍微迴過頭,撒嬌般低吼了聲。對,我不是獨自一人。


    盡管路伊一顆心懸著,擔心會有野獸的襲擊,但他好像還是希望能在雷姆不會出現的白天抵達村莊。他算好了時間,停下腳步休息,並謹慎地確認道路。


    被一成不變的景色迷惑,我早已失去了方向感,根本不知道有沒有正確朝向村莊前進。


    ——我完全幫不上忙呢。


    我感到有些沮喪,但還是乖乖跟著路伊的指引繼續走,隨後,一座漆黑陰暗的森林就在眼前出現了。


    我眺望著森林,不禁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那是一座很符合「死亡森林」這般形容,飄散出一陣詭譎氣氛的森林。


    樹木勉強垂掛著七零八落的樹葉,每一棵看上去都是幹枯且瀕死的狀態,無數根伸向天空生長的樹枝,銳利得宛如荊棘一般。


    我分明隻是騎乘在愛爾背上,也許是因為精神持續緊繃的關係,我漸漸開始感到了疲憊,意識也是斷斷續續的,導致身體變得傾斜。


    「響,別坐著,靠著會比較輕鬆。」


    不知道是不是看不下去了,路伊親切地催促我趴下,他非但不帶責備,還想要讓已經是最輕鬆的我休息……為何比起高興,我會更感到焦慮呢?


    愛爾是要足以讓歐裏恩乘坐的,所以身驅龐大,幾乎能讓在它背上的我趴著睡覺。


    「有異狀時我會叫醒你。」


    「……可是……」


    我緊咬住了嘴唇,畢竟路伊昨晚負責守夜,照理說應該沒有睡好才是,而我卻是好好地睡了一覺,也並非做了什麽劇烈的運動。


    不用相比都知道,該讓身體休息的人是路伊才對。


    「身為女性的你跟平時就在鍛鏈身體的我,體力上當然有差。你就稍微休息一下吧。」


    路伊有些猶豫地伸出了手,輕柔地壓下低著頭的我的肩膀。即使我知道不能一直這樣下去,身體卻沉重不堪,讓我無法反抗。


    「別擔心,好好睡吧。」


    路伊的話語在我的體內深處響起,然後——


    ※  ※  ※


    我忽然感覺到身體用力晃動著,於是睜開了雙眼。


    意識還沒辦法追上現實狀況,使我心中萌生了一種仿佛沉睡在漆黑房間裏的不安。


    我聽見了身體下方傳來了愛爾警戒的低吼聲,這時我的意識才終於清醒。


    我急忙抬起頭,隻見四周已經被迷霧般的沉重幽暗包圍,比夜色還要暗沉的林木輪廓浮現,使周圍顯得更加陰暗。


    在這片不祥的氣氛中,「啪」地水滴濺起的聲音、像是劈砍著什麽的可怕聲響,以及踩踏著低矮雜草的腳步聲接連不斷地響起,銳利地刺進了我的耳裏。


    「路伊?」


    劃開黑暗的巨劍閃爍地描繪出一條白色的軌道,斬斷了蠢蠢欲動的身影。


    ——不會吧!


    可能是野獸或魔獸——我們正遭受到危險生物的襲擊。


    「路伊!」


    當我大叫的同時.路伊的劍也讓最後一頭橫倒在地上。我大驚失色,但還是定睛細看,在高舉著劍的路伊腳邊,倒著好幾頭巨大的生物。


    路伊依舊緊握著劍,並大步邁向在樹蔭下待機的愛爾與我的方向。


    「我流血了,其他的魔物可能會循著血味過來,我們馬上移動吧。」


    我發現這句話不是說給我聽,而是對愛爾說的話。聰明的愛爾像是理解了一般,用喉嚨發出了聲音,並毫不猶豫地追在路伊身後。


    「好了,快走吧。」


    從遠方響起了野獸們的吼叫聲,讓我不禁發抖。


    縱使離開流了血的地方,路伊非但沒有鬆懈警戒,愛爾也沒有停下腳步的打算,我們一個勁地穿過樹木問的空隙,以便藏住自己的氣息。


    在那之後,在找到能休息的地方之前,我們又遭受了兩次野獸的襲擊。


    路伊……僅有路伊一人投身於戰鬥之中,而我就隻是待在隔了一段距離且安全的地方,注視著這一切。


    ※  ※  ※


    我們安身在看似是野獸舍棄的棲息處,由參差不齊的高低差接續的斜麵下方的洞穴裏。


    路伊不懈怠地掃視著四周,把不知所措的我推入洞穴深處後,又隨即向外飛奔了出去。


    我知道發出太大的聲響並非上策,所以也無法出聲叫住他。


    路伊離開之後,愛爾像是要堵住入口一般,在洞口前蜷起了身子。


    ——為了保護在洞穴中的我。


    路伊跟愛爾簡直像是事先已經商量好了一般,絲毫沒有遲疑地采取行動。


    而我除了縮起身體,等待著路伊的歸來之外,什麽也辦不到:心髒以飛快的速度鼓動著,發出猛烈的心跳聲。我這個笨蛋,為什麽自己一個人悠哉地睡著了呢?


    剛才戰鬥的光景浮現在腦海中,令我扭曲了表情。我這不是什麽都做不到嗎?


    我並非為了被守護才來到這個世界,但與這份心情相反,現實中我就隻是這樣存在。


    「都是因為我沒有采取任何行動……」


    我霎時感到相當失落。真的好丟人現眼,如此一來,豈不是把一切責任都推給了路伊而已嗎?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站起身,從行李中抽出歐裏恩交付的劍,準備往外頭走去。但入口前有愛爾蜷身躺著,我一靠近,它就像在喊


    著「不可以」似地抬起身體,無論我怎麽請求都不願意移動。


    「愛爾,讓我過去。」


    我拜托了好幾次,愛爾仍是不肯退讓,並用鼻尖將想要強行通過的我推了迴去。我無法對愛爾施以暴力,但就算運氣好從一旁鑽了出去,就敏捷度來看我也比不上它,大概一下子就會被追上了吧。


    「愛爾!」


    我略加強勢地喊叫抗議之後,愛爾感到倉惶般地低吼著,即使如此還是不肯讓我出去。


    「不,愛爾,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我緊緊抱住神劍,站在原地。


    愛爾露出了有些困擾的模樣,將鼻子輕輕壓向我的手臂磨蹭著。當我察覺到它大概是想安慰遭受挫折打擊的我時,隻是覺得自己更加丟人而已。


    我咬緊牙關,靜待著身體止住顫抖,愛爾則是輕輕舔了我的臉頰,它這樣撒嬌般的舉動,不禁使我放鬆了全身的力氣。


    愛爾用修長的尾巴包住了重重跌坐在地的我,溫暖的腹部輕壓上了我的臉,而我隻能在心中怨懟著自己的無能為力。


    等到路伊迴來時,已經是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之後的事了。


    「太好了,路伊……!你有沒有受傷?沒事吧!」


    我慌張地衝到他麵前,檢查他全身上下,擔心著他會不會在哪裏受了重傷而坐立不安。


    路伊把巨劍立放在洞穴內壁旁,依序看著愛爾跟我,接著揚起溫柔的笑。


    「我撿了生火用的樹枝迴來。」


    雖然路伊確實單手抱著看似可以拿來生火的枯枝。


    「才不是!」


    我忍不住放聲大喊。


    ——騙人,這是假話。


    我緊緊抱住了麵露不解的路伊的腰。啊,果然,有血腥味,而且味道還相當重。


    說不定到抵達這裏之前,野獸一直跟在我們的後頭。


    路伊大概考慮到盡可能不想讓我看見爭鬥的場麵,所以把我推進了安全的洞穴之後,才又獨自一人離開了吧。


    他一定是以自己為誘餌,引開野獸的注意力,並在某個距離夠遠的地方,解決了它們。


    而在那之後,他裝作單純隻是去巡視周遭的狀況,並在歸途中撿了枯枝迴來,以完成這個貼心的謊言——一切都是為了讓我感到安心。


    「對不起。」


    危險的事情、痛苦的事情、可怕的事情,我全都讓路伊承擔了。


    「有哪裏會痛嗎?之前的舊傷有沒有惡化?」


    我拚了命地抬起頭,卻隻見路伊不發一語地跪到地上,並將捆抱著的樹枝放到一旁。而我也隨著他的動作,直接跟著蹲下。


    照理說應該是經曆了可怕遭遇的路伊,不知為何,臉上卻是浮現了靦腆的柔和神情。


    「我沒有受傷——謝謝你。」


    為什麽要跟我道謝?


    我明知自己沒有責怪他的權利,卻還是壓抑不住激昂的情緒,並忍不住瞪向路伊。


    路伊非但沒有對此表達不滿,反而還生硬地對我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觸碰著我的盾緣,仿佛像是確認存在般,輕柔地撫摸著。


    「……我想聽聽你的聲音。」


    我不懂他的意思。但這不是重點,我想知道的是,他真的沒有受傷嗎?


    「路伊,你這樣不行,太狡猾了。你明明就說過有異狀會叫醒我!」


    其實狡猾的人是我,卻還像個孩子一樣鬧脾氣!


    「你不可以自己一個人踏入危險中!」


    我也知道自己是在對因為擔心我的安全,而獨自一人與野獸對峙的路伊,胡亂說出非常無理取鬧的怨言。


    我非常討厭自己這種無法忍住不說的傲慢。


    「嗯……謝謝你,響。」


    我又被他道謝了。路伊像是要藏住濕潤的眼眸一般,將額頭輕輕抵在我的屑上,那是一種撒嬌的小舉動。


    怎麽辦?他是不是在忍耐著傷口的疼痛呢?其實他早已疲憊到無法站立了吧?


    「你去裏麵休息吧。這次由我來看守,你就稍微睡一下吧。」


    我握住他的手催促著,路伊隻是沉默不語,微微地點頭,接下來好一陣子都沒有抬起。


    ※  ※  ※


    我分明都說了由我來做,路伊卻碎念著各種煞有其事的理由,一個人生起了火,就連幫忙也不讓我插手。


    我也清楚如果是路伊的話,就能手腳俐落地完成,但若是什麽事情都交付給他,而我隻是在一旁看著的話,不管經過多久都還是學不會任何事情。


    而且到頭來,路伊還是在最危險的洞口附近坐下來了!


    就隻有這種時候,愛爾會跟路伊沆瀣一氣。每當我有所動作時,愛爾就會立即用長尾巴圍住我,或是咬住我身上的長衣下擺,故意阻撓我。而這段時間內,路伊就會采取行動,俐落地完成了各項準備。


    我可是在生氣了喔。


    也許是敏感地察覺到了我的氣憤,愛爾有時會像在窺探我的心情一般,將鼻子湊了上來,而路伊則是露出了有點困擾的表情,但絲毫不見半點退讓的模樣,並且用不合惡意的語調,來避開我的追究。這種應對該怎麽形容呢?以柔克剛……?似乎不太對。


    但是,不管再怎麽被拐著彎迴絕,我都一定要負責今晚的守夜!


    路伊完全沒有閉眼休息,縱使他再怎麽習慣露宿野外,再怎麽強大到足以打倒魔物,如果沒有好好睡覺的話,總有一天會弄壞身體。


    吃完了枯燥乏味的樸素的一餐之後,我算準了愛爾打嗬欠的瞬間,快速站起身並來到了入口旁邊的內壁……也就是在路伊的身旁坐下。


    同時為了防身而緊抱著從歐裏恩手上拿到的劍。


    「響。」


    我忽視了用困惑的語氣唿喚著的路伊,並絕不移動半步。


    愛爾從喉嚨深處發出低吼聲,仿佛表現出怏怏不樂的表情,在鼻子附近蹙起了皺紋並直盯著我,但我也無視了它。


    「……不然這麽辦吧。我們輪流守夜,你先去休息。」


    我可不會被這麽好聽的話蒙混過去,雖然乍看之下是平等對待,但如果不多加思索地就這麽先睡的話,不到逼近出發的時間之前,路伊絕對不會叫醒我。


    「輪流是吧,可以,那麽我就先守夜。」


    「不,這有點……」


    「半夜比較危險吧。所以我認為,現在這個時間點由我來守夜比較合情合理。」


    我嘴上雖這麽說,但其實我也不打算中途叫醒路伊,我們對彼此撒的謊可說是半斤八兩,但邁時如果不強硬地表達自己的意見,隻會更加重路伊的負擔。


    大概是看不下去路伊閉上嘴且飄移了視線的模樣,愛爾表露出一副「幹脆就交給我解決算了……」的樣子,緩緩地打算起身。


    「愛爾不準守夜,危急時刻我們還需要依靠愛爾你的腳程,所以你必須好好休息。」


    我搶在愛爾完全站起身之前快速牽製住了它。我瞅著它看後,愛爾失落地又坐了迴去。


    「到你習慣旅行為止,能不能都由我負責守夜呢?」


    似乎已經放棄哄騙我的路伊湊身過來,這次打算開始認真地說服我。


    「正因為不習慣旅行,我才想要累積這些經驗。」


    我沒有任何遲疑地快速迴答。


    「響,你的心意我很高興。但若是在你守夜時遭到攻擊怎麽辦?你不是不會用劍嗎?」


    路伊雖然是麵露了難以啟齒的表情,卻仍舊麵帶著絕不退讓的眼神提出了反論。


    我無話可說,並頹喪地低下了頭。或許他說的沒錯。


    因為現在是處於安全的狀


    態,所以隨便都能誇下海口。然而,一旦危險真的逼近時,我認為自己隻會慌慌張張地,做不出任何反抗。


    「我不是打算無視你這份關心我的心情,但是,我並不想目睹你正麵遇上危險的模樣,還請你體諒我的任性妄為。」


    這才不是什麽任性。路伊謹慎地挑選詞句,貼心地不讓我受到傷害。


    「可是,路伊你完全沒有休息啊。」


    「我還是有閉目養神。而且,響,你別忘了我至今為止都是獨自一人度過夜晚的,守夜對我來說一點也不苦。」


    在我無法做出辯駁,並低著頭緊握住劍的時候,靜靜觀望著情況的愛爾看準時機走了過來,用鼻子磨蹭著我的臉頰,當那鐵灰色的長毛碰到臉上,就會令人感到搔癢。


    「對不起,我都幫不上任何忙。」


    我的聲音低沉得像是已經跌落到了穀底。


    「不,你沒必要背負這種責任。」


    路伊連忙否認,但我認為自己還是要負責。


    「響。」


    在我懊悔於自己的無能為力而遲遲抬不起頭時,路伊用帶著遲疑的動作伸出了手,輕柔地碰觸了我的下顎。


    「隻要你肯待在我身邊就足夠了。」


    那是幾乎要融入幽暗之中的輕聲細語。


    「除此之外,我別無所求。」


    路伊宛如祈願般說完了之後 ,手指便馬上就鬆開了。當我想迴問他這句話所代表的含意時,愛爾繞到我的身邊,像是催促著「快點迴到洞穴裏」那樣,用額頭推壓著我的手臂。


    我感到困惑,即使試著等待路伊會有什麽反應,他也絲毫不願看向我,仿佛就像在忍耐著什麽,一直堅決地別過頭。


    ※  ※  ※


    深夜時分,眼前漆黑一片。


    柔軟的物體緊緊環抱住身體的觸感使我睜開了雙眼。


    火堆的火焰熄滅了,愛爾用長尾巴封死我的行動,看來它沒發出一絲聲響地包住了我。


    ——路伊呢?


    他不見了,不在這座洞穴裏。


    就在緊張感一口氣高漲的時候,聽見了從遠處傳來一道有東西倒地的聲響。


    愛爾突然敏捷地站起身,用嘴銜起放在一旁的行李,輕輕一甩便靈巧地放到自己的背上。在恐慌地哆嗉著的我站起身前,愛爾已經壓低身軀,暗示著「快坐上來」般搖著尾巴。


    我趕緊將愛爾背上的行李固定好,並讓自己也坐上去,就在我抓住了鐵灰色毛皮的同時,愛爾便加速飛奔出了洞穴。


    四周擴散了近乎嗆鼻的濃烈血腥味。


    「路伊呢……!」


    我大喊地問道。愛爾猶豫了幾秒之後,轉了一個方向,快速奔馳而去。染上了夜晚色彩的寒風冷冽地迎麵吹來,使衣袖震動著發出了聽似鳥兒飛翔時的聲響,滿是殺戮之氣。


    ——路伊。


    宛如詛咒世界般的恐怖野獸叫聲響起,最後又融於黑暗之中,那聽上去有點瘋狂,比起野獸更像是人類的嘲笑聲,這樣詭譎不祥的感覺害我的心髒失序地跳動了一下。


    愛爾流暢地在凹凸不平的地麵上奔馳,一步步接近再次響起咆哮聲的方向,而踏入了樹林深處後,就在那裏。


    在微弱的月光下浮現的黑影,以及比月亮更加清晰的,那把巨大且銳利的白刃。


    「路伊!」


    打鬥的光景烙印進眼裏。那是路伊雙手握住巨劍,像是要削去地麵一般由下往上揮舞著的身影,而在他的麵前,有個用雙腿站立的醜陋魔物。


    就像是人類的發絲,大得異常的圓眼,還有許多從嘴裏冒出來的淩亂尖牙,粗獷的軀體上長滿了短毛,手肘的前端更是分成了四隻手。


    這是多麽令人反胃的生物啊。比起畏懼,我更感到詫異,不禁目瞪口呆。這個魔物居然跟我們一樣擁有生命,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路伊用舉高的劍直線劈開了這個醜惡的魔物,五髒六腑全都一氣落到了地上,發出了惡心的聲響。可是,魔物就算失去了內髒,似乎還是能敏捷地動作,路伊沒有往自己身體的方向抽迴染血的劍,而是直接朝斜前方揮動著,他應該是打算斬下魔物的首級。


    魔物接著舉高了手,想擋住路伊的劍,從手肘分裂出的一隻手被切斷,成了犧牲品,但還剩下三隻——


    「路伊,快躲開!」


    我反射性地大喊出聲,魔物毫不在乎自己被砍下的手,並還迴甩動著另一隻手,那剃刀般的銳爪劃過了路伊的上手臂。


    「愛爾!」


    愛爾在背著我的狀態下將身體壓低到極限,接著就一口氣奔馳出去,闖入魔物與路伊之間。我閉著眼睛,並使勁握緊了一直收進劍鞘中的劍柄,果斷地把劍端刺進了魔物的腹部。


    我們突如其來的介入似乎令魔物措手不及。


    我胡亂剌出的劍好像是運氣好刺中了傷口,於是魔物發出了足以震動大氣且刺耳的苦悶吼叫聲,隨後便向後倒去。


    「路伊,快坐上來!」


    求你了,愛爾,現在就讓路伊坐上來吧!


    愛爾雖然發出了貌似不滿的低吼聲,但看見我朝著單膝跪地的路伊伸出手,它也沒有阻止我。路伊的臉龐因為手臂的疼痛而皺成一團,不過還是站起身抓住我的手,並迅速地跳上愛爾的背部。


    當愛爾跨步奔馳的同時,魔物也跟著跳了起來,並再次將他的手伸過來,在距離指尖幾厘米之差的狀況下,我們躲過了魔物的攻擊,而愛爾迅如箭矢般飛奔了出去。


    地上倒著好幾隻應該是路伊直到方才為止解決掉的魔物屍骸,其中還有留著一口氣,身體不斷痙攣抖動著的魔物。


    「響,低下頭!」


    路伊用加倍警戒的語氣這麽說著,並將我的身體往愛爾的背上壓。


    戰鬥仍持續著。


    愛爾巧妙地在視線不佳的樹林縫隙間穿梭奔馳。好像有些什麽東西嘈雜地聚集了過來的詭異氣息,還有種宛如逐漸被設計好的陷阱給圍困住的壓迫感。


    我吞下了好幾口從嘴裏分泌出的唾液,視線投向沉沉黑暗的四周。


    踩踏在落到地上的枯葉的腳步聲。


    緩緩地晃動著的黑暗,咆哮聲。


    還有因為血腥味和嘈雜聲而逼近的其他魔物。


    「怎麽辦……?」


    要是我沒有用力咬著牙到下巴近乎失去知覺的話,尖叫聲似乎就會迸口而出。


    我壓根從未想過,會有如此恐怖的局麵來臨。


    我以為會是如同天界般奇幻,而且憑借我的力量也能夠解決的那種情況——


    若是這麽輕鬆的問題,路伊也不可能在見到我之後哭泣了,國家也不會滅亡。


    「別往寬闊的地方去!會容易被盯上!」


    路伊聲音嚴厲地下達指示。


    無論我們怎麽逃,魔物們依舊會緊追而上。


    愛爾沒有休息半刻,一直背著我們,一股腦在四處都是殺氣的隱匿黑暗中不停奔馳著。


    偶爾,潛伏等待著的野獸會從旁飛撲上來,每當這種時候,路伊便會揮劍禦敵,而我什麽都做不到,光是不發出聲響就費盡了心力。


    這真是個漫長的夜晚,我緊抓著愛爾的背,像個笨蛋般一邊發抖一邊就閉起了雙眼。


    在我的心中湧現了無數個後悔。


    早知道就不要打腫臉充胖子,留在天界就好了,如果沒有隨隨便便立誓說要去艾普利爾,如果有接受福君的提議就好了。說到底,我根本不應該一個人離開旅館,並跟在小醜與孩子們的後頭——


    我從來不曉得,自己竟是如此軟弱。


    我好想迴去,好希望一切都能重來


    ,迴到遠比遇見福君還要更久的以前,最好是可以迴到父母仍打從心底笑著的那段時光。


    就在我胡思亂想著卑劣的想法時,天也要亮了,而森林的黑暗也逐漸退去。


    我們成功擺脫了大部分魔物,不過當中也是有些動作敏捷的必須要收拾掉才行。


    「響,千萬不要下來。」


    路伊用堅決的語氣低聲說完後,不給我阻止他的時間,就從愛爾的背上跳了下去。


    「路伊!」


    我急忙迴過頭,由於愛爾沒有減緩奔跑的速度,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路伊降落在地上的身影在後方漸漸遠去。


    「你們先走!」


    路伊的叱咜聲與疑似追上了他的魔物們歡喜的叫聲重疊了。


    「愛爾,不行!快迴頭!」


    無論我如何強硬地命令,愛爾始終不肯掉頭迴去,它依舊背著我,滑行般不停地奔馳。


    「不然我就要跳下去了!」


    心急如焚的我大聲吼叫著,接著愛爾一度斥責般高吼出聲,雖然稍微慢下了速度,卻還是不願停下腳步。


    ——不能丟下路伊!


    就算知道自己待在路伊身邊也隻會是個絆腳石,但同樣強烈的直覺也告訴我,非得掉頭迴去不可。拋開所有自私的願望、美好的迴憶,我已經受夠自己總是在後悔了。


    我全身使勁,盡全力從愛爾的背上跳了下來,但是……


    ——不會吧……


    愛爾居然用迴過身的姿勢,展現出了在半空中一口咬住跳下的我的後襟,這種高難度的動作。


    「什麽!」


    自己的身就體像是行李一樣被拋起,在視野轉了一圈之後的下個瞬間,感受到傳遍了全身上下的輕微碰撞的同時,我再一次落在愛爾背上。


    這……這是什麽情況啊!


    我不禁目瞪口呆。


    「——太、太過分了,愛爾!」


    也許是可憐用哀怨聲音抗議的我,愛爾微微垂下頭,低聲吼叫後,轉了彎改變了方向。


    「愛爾!」


    我感到喜悅,緊抱住愛爾的背部。


    ——你肯掉頭迴去啊!


    愛爾雖然發出了聽似五味雜陳的低吼聲,卻還是朝著路伊所在的方向前進。放著你不管的話,這次不曉得會出什麽亂子……也許它是擔憂著這點。


    我們的距離似乎並沒有拉得太遠的樣子,所以馬上就發現了正與魔物對峙的路伊身影。


    「路伊!」


    路伊在驚險一刻時躲開了猛衝上前的魔物,並且利用轉身的作用力順勢揮劍,而當他看見退迴到這裏的我的身影時,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為什麽!」


    「後麵!」


    我像要蓋過路伊的低喃般地大叫了一聲。此時魔物翻過身,打算一口咬上路伊的背部。這隻魔物有著與巨大的四肢正好相反,一顆極小的腦袋,乍看之下是宛如鬆鼠的可愛容貌,但在準備咬上路伊的那瞬間,嘴巴便裂到了頭部,露出三條長舌頭,展現了一直隱藏著的醜惡姿態。


    路伊移迴視線,用劍端刺穿了魔物的喉嚨。不過這好像並不構成致命傷,魔物怒火衝冠地操縱著分裂成兩條的長尾巴,纏繞上路伊的手臂。


    「別過來,響!」


    ——有誰會聽見別人這麽說了之後,還乖乖點頭說好的啊!


    我輕輕拉了一下愛爾的鬃毛,下達指示。


    愛爾感覺已經放棄抵抗了,聽話地順從指示飛奔向路伊。


    「響!」


    愛爾瞬時間轉過頭,輕吼了幾聲,仿佛在訴說著些什麽。


    ——對了……可以斬斷非人之物的劍。


    我背著手快速地鬆開了劍鞘,當愛爾飛撲上魔物的同時,以不成形的動作揮下劍,隻為了切斷纏繞住路伊手臂的長尾巴。


    我甚至做好了魔物會反抗的覺悟,結果在聽見了一陣融化的聲響時,就像是破壞蜘蛛網一樣,輕而易舉地斬下了魔物的尾巴。


    這種毫無反動的情況反而讓我動搖,全身都感到一陣脫力。我明知道要穩住單手及雙腳,以免從愛爾的背上摔落,但刹時之間,我卻懸空了起來。


    這時正好愛爾飛撲向魔物,並稍微抬起了上半身,我的身體因而更加失去了平衡。


    於是我漂亮地從愛爾的背上被甩了出去。


    「要、要摔下……!」


    我發出了怪叫聲,反射性地閉上了雙眼,又因為預想了撞到地上時的痛楚,而不自覺地繃緊了身體。


    ——奇怪?


    分明發出了「咚」地撞上了東西的悶響。


    可是卻不會痛。


    「……路伊?」


    我慌張地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壓在姿勢宛如跌坐在地的路伊的身上。


    好像是路伊接住了我的樣子。


    就在那麽一瞬間,我與路伊的視線交錯。這時候,不知道為什麽,那對美麗雙眸的色彩強烈撼動了我的內心,時間像是停止了一般,我們靜默地互相注視著彼此。


    在聽見了愛爾發怒般的低吼聲後,特別的時光散去。我迴過頭,隻見愛爾咬住了魔物的腹側,正在與之應戰。


    我慌張地想站起身的那一秒——一道白光迅雷不及掩耳地在我的臉的一旁劃過。


    那是路伊的巨劍。


    等到我驚醒地眨了眨眼時,路伊刺出的劍早已深深貫穿了魔物的額頭。


    ※  ※  ※


    這是發生在打倒魔物之後的事情。


    讓我跟路伊騎在背上的愛爾在天完全亮開之前,一刻也沒有休息地持續在森林中奔馳。在這途中,我們數度遇上了野獸,不過,還好它們的動作不快,所以都順利擺脫了。


    騎在愛爾背上的這段時間,路伊一直不發一語。


    當愛爾總算停下腳步,是在抵達了留有原本應該是泉水的痕跡,一座窪地旁邊的時候。


    我幾乎沒有勞動到身體,但大概是因為一整晚都繃緊了神經的關係,肩膀像是背了石頭般感到疲憊不已。再加上一直都是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大腿很僵硬,腰也挺不直了。


    從愛爾的背部下來的下一刻,我的腳使不上力,便直接跌坐在地上。愛爾關心地發出了「嗚」的一聲鼻鳴,並舔了舔我的臉頰。真抱歉,愛爾應該比我更疲累才是。


    「謝謝你,愛爾。」


    我帶著「辛苦你了」的含意,撫摸著愛爾湊上來的頭時,身體突然就浮在半空中。


    「咦、咦?路伊……?」


    路伊小心地打橫抱起了我,並跨步走向窪地旁看似樹齡超過百年以上的巨木。


    「不可以!你的手臂明明受傷了!」


    即使我焦急地大喊,路伊仍不肯放我下來,沉默地繼續走著。


    總覺得……路伊在生氣?


    我戰戰兢兢地偷看著路伊散發出凝重氛圍的表情。


    盡管路伊臉上帶著生人勿近的神色,他依舊輕輕地將不知所措的我放到巨木的樹根上。這附近的樹木每一棵的樹幹都很粗壯,可以看見巨大的蜷曲。


    愛爾無聲無息地走了過來,並在我的旁邊坐下,接著慰勞般地用尾巴輕撫著我的手臂。這段期間,路伊則是從愛爾的背上取下了行李。


    我以四肢並用地像是爬著一樣急忙靠近行李,並確認內容物,我記得應該有藥品才對。


    「路伊,讓我看你的傷口,要快點治療才行!」


    也許是身體還處於緊張僵硬的狀態,我無法好好控製手的動作,導致用不到的東西部淩亂地散落一地。


    啊,怎麽辦?要用哪種藥才對?我越是急躁,腦袋就越混亂,做出許多沒必要的


    動作。


    「還有……對了,要給愛爾喝水,它一直不停奔跑,喉嚨一定很渴了,等我一下喔。」


    「響。」


    「呃、有!」


    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突然唿喚了自己的名字,使我嚇得跳了起來。真丟臉,就連發出的聲音也出賣了自己。


    路伊立著單膝蹲下,但他完全不肯對上我的眼睛。這讓焦躁感越來越強烈,並逐漸轉變成了不安的心情。


    「那個,對不起,我什麽忙都沒有幫上呢。沒有愛爾在的話,我就什麽都做不到……」


    為什麽我變得這麽多嘴,盡說些差勁的借口呢?


    「我都叫你先走了。」


    路伊的口氣中並不帶責備,不隻沒有怒氣,更讓人感受不到任何的情緒。他給人的感覺依舊是那樣生硬。比起這樣,倒不如直接表現出明確的態度,對我生氣還比較好。


    「啊,可是……那種事情我辦不到。」


    「我發過誓,會待在身旁守護你,我不能讓你再次迴到危險之中。」


    我使勁地搖頭,因為自責的想法,冰凍了他的內心。


    「我啊,不想對路伊做出自己也不喜歡的事情。」


    路伊總算肯將視線投向了我,帶著點悲傷……似乎在害怕著什麽一般的色彩,浮現在路伊的雙眸之中。


    「如果我跟路伊的立場相反,一定非常不想被人丟下,一個人肯定很孤單也很可怕。不管多麽希望別人逃到安全的地方,因為我很自私,所以內心某處還是會希望對方不要走。」


    這是我毫不掩飾的心情。當然,盡管希望對方不要走.最後對方還是前往安全處避難了的話,我會比較開心。


    所謂的「情緒」並非隻有單一一種,而是擁有各式各樣的形態。而在各種型態中最明顯的心情,也許就會壓過其他情緒,轉變成一股「意誌」。


    「而且,我相信愛爾的速度,也認為它一定會願意幫忙。」


    補充說明完了之後,我摸了摸愛爾的額頭。


    有些無趣地讓鬃毛隨風擺動的愛爾,在我撫摸了它的額頭跟耳朵旁邊之後,似乎心情隨之變好,開心地將鼻子蹭上了我的大腿。


    真可愛。愛爾就是這點與兇猛的外表之間所產生的反差,格外討人喜歡。


    「當我看見你闖進魔物與我之間的時候——我都快要無法唿吸了。」


    我一時語塞。記得那時候我一個晃神,身體就跟著脫力,接著就從愛爾的背上摔下。


    「抱歉,我很重吧。我雖然有努力減肥,但是完全不見成效……你的背有沒有撞到?」


    我驚惶失措地審視了路伊的全身上下。啊,對了,路伊的手臂受傷了!


    「我幫你包紮吧。」


    路伊露出了略顯痛苦的神色,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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