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晨霧彌漫、大樹聳立的森林裏,黑暗精靈艾莉安走在前方,身上的灰色鬥篷隨風揚起,而我則是以平常的步伐跟在她的身後。


    最近在旅途中,我的固定裝扮就是盔甲和黑色鬥篷。睡眼惺忪的碰太打了個大大的嗬欠,不過還是在我的頭盔上坐得穩穩的。


    我們今天一大早就從精靈族的村子拉拉托亞出發,前往流經加拿大大森林的利布魯特河。


    經過昨天的討論,我們決定從七份買賣契約書中,找出名字比較耳熟的領主貴族,從他們所統治的區域開始依序尋找。


    買賣契約書上有三個名字,其中狄倫長老曾經聽過的,就是佛利修·杜·霍邦。


    據說這名貴族所統治的地區,應該是位在羅登王國的霍邦,因此我們決定先往那裏前進。如果用一條線,將唯一和精靈族擁有交易關係的林布魯特大公國與羅登王國的都城連接起來,那麽這個叫做霍邦的城鎮,就落在這條線上。


    這個城鎮距離拉拉托亞相當遙遠,因此我們走精靈族常走的路線,先前往利布魯特河下遊的精靈村達爾托瓦,再從達爾托瓦沿著亞涅特山脈北側往西移動,穿過大森林,前往人族的城市塞爾斯特。


    據說如果使用拉拉托亞的轉移陣,便能瞬間移動至達爾托瓦,但轉移陣是人族所不知情的秘密,因此他們在使用上還是有些顧忌。


    我身為一個人族卻曉得精靈族的轉移陣,而且還會使用移動魔法——這件事隻透露給極少部分的精靈族人知道,也是不得已的。


    除了想到可以利用【轉移門】移動到曾經去過的地方之外,我們也想到可以使用【次元步法】來做短距的轉移,這樣一來應該就不會太累人了。


    然而,此刻我們兩人一狐卻背著行李,在這座鬱鬱蒼蒼的森林之中,沿著稱不上道路的道路不停地向前走。嚴格說來,碰太應該不算是用走的啦……


    這是因為我們無法使用【次元步法】。


    根據艾莉安的說法,並非所有魔法都不能使用,問題在於眼前的那一大片霧。


    這片霧並沒有濃到讓人分不清楚方向,隻是讓遠方的景色變得模糊,看不見盡頭而已。


    一旦魔素濃度較高的森林或山穀出現這種霧,不知為何,對於魔法的感覺就會受到阻礙,使得施法者不能完全掌控魔法,最差的狀況是根本無法使用魔法。


    不過這種現象隻會發生在人族身上,精靈族的精靈魔法是由精靈體操控的,所以完全不受影響;另外,魔獸和精靈獸似乎也不會受到影響。


    簡直就像什麽斯基粒子※一樣。(譯注:指鋼彈的米諾夫斯基粒子。)


    但是,像是生火等基礎魔法倒是可以正常使用,從這一點看來,或許魔法愈複雜,就愈容易受到霧的影響也說不定。


    一片白茫茫的森林前方,終於傳來了水流聲。看來我們已經抵達第一個目的地——利布魯特河了。


    一走到河岸,視野瞬間變得遼闊無比。可能是因為風沿著河吹來,讓這一帶的霧比森林裏淡很多,可以清楚看見上遊和下遊的狀況。


    可是,視野變得開闊並非全然是好事,我看見一群龍蠅盤旋在眼前這條河的上空。


    龍蠅的下顎發出刺耳的嘰嘰聲,開始朝著我們飛來,似乎試圖威嚇突然闖入森林的外來客。


    看著這群全長將近兩公尺的巨無霸蜻蜓拍打著透明的大翅膀飛向自己,就連不討厭蟲的我也忍不住覺得害怕。


    「小心,亞克!」


    「唔!?」


    艾莉安熟練地拔出掛在腰間的劍,從容不迫地迎戰龍蠅。她甩動著一頭美麗的白色長發,每當一道銀光閃過,就有一隻巨無霸蜻蜓的身體被斬斷,墜落地麵。


    至於我,在麵對多隻龍蠅突然來襲的瞬間,我不由自主地發動了【次元步法】。幸好河裏和旁邊的河岸幾乎都沒有受到霧的影響,因此我順利發動了魔法,轉移到龍蠅的後方不遠處。轉移之後,我和龍蠅拉開了距離,於是便有空檔可以調整心情和姿勢。


    不過這個狀況要是讓葛瑞妮絲看見了,她一定又會衝出來毫不留情地與龍蠅「切磋」吧。腦海中突然浮現葛瑞妮絲麵帶微笑,亂揮木劍的模樣,我忍不住渾身發顫。


    雖然不是特別討厭昆蟲,但或許是以前曾經有隻蟑螂朝我飛來,停在我衣服上的事,在我的心中留下了陰影吧,所以我反射性地很厭惡朝著自己飛來的昆蟲。


    我一邊在心裏找借口,一邊注視著因為目標突然消失而在周邊繞圈飛翔的巨蜻蜓。


    我一口氣拔出背在身後的劍,同時逼近龍蠅。散發著淡藍色光芒的劍身一閃,巨蜻蜓的身體便一分為二,落在地麵。但是它的生命力似乎很強,依舊不停拍動著翅膀,在河岸的砂石上爬行。


    我用穿著盔甲的腳將它踩爛,同時舉劍揮向停在空中的其他龍蠅。


    其他的龍蠅可能是判斷情勢對它們不利,於是便往河的上遊逃走,這群發出刺耳振翅聲的蟲總算是消失了。


    四周隻剩下潺潺流水聲以及河邊大樹枝葉摩擦的聲音,乘著風傳入耳中。


    艾莉安用布仔細地將沾黏在劍身上的昆蟲體液擦幹淨,再收迴腰間的劍鞘。休息片刻之後,她轉身說道:


    「看來河邊似乎不受霧的影響呢。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一口氣走到下遊了。」


    聽她這麽說,我點點頭。確定艾莉安搭著我的肩膀之後,我便發動【次元步法】,轉移至利布魯特河的下遊。


    隨著太陽升起,森林裏的霧也逐漸散去,視野變得更加開闊。


    到了中午時分,我們坐在河岸的大石頭上,享用葛瑞妮絲幫我們準備的午餐。短暫休息過後,我便再次使用移動魔法,往下遊推進。


    在太陽逐漸西斜的時候,我們的目的地,也就是位在右前方的山脈,已經近在眼前了。那似乎就是亞涅特山脈。


    而精靈族的村子達爾托瓦,就在山脈前方東側的森林中。


    這座村落看起來和艾莉安的故鄉拉拉托亞幾乎一模一樣,沒有太大的差異。不過村子的圍牆四周圍繞著一圈大溝渠,溝渠的水應該是從附近的利布魯特河引來的,入口門前設有升降吊橋。吊橋目前是升起來的,沒人能接近村子。


    大門前有個像廣場的地方,廣場上有好幾棟在拉拉托亞曾經看過的蘑菇型房屋。


    艾莉安似乎對眼前的景象沒什麽特別的感覺,她走向升起的吊橋前方、設置在圍牆上的了望台,對上麵的精靈喊道:


    「我是艾莉安·葛瑞妮絲·梅普爾!我因有任務在身,必須前往人族的城鎮!我想在這裏的小屋借宿一晚!」


    了望台上的男性精靈聽見聲音後,往這裏看了一眼,接著和另一名精靈交頭接耳一番,最後對站在溝渠前的艾莉安說:


    「歡迎!我們會從村子裏送晚餐過去!請隨意使用小屋吧!」


    聽見對方的迴覆,艾莉安鞠躬致謝,接著轉身走向我說:


    「我們今天就在這裏的小屋過夜吧。明天,早再從這裏往西邊走,穿過森林之後,應該就能抵達羅登王國的塞爾斯特了。」


    「嗯,終於啊。吾等移動了相當長的距離呢。」


    「平常如果是從拉拉托亞穿過森林走到這裏,至少要花上四天的時間呢……」


    艾莉安以略感傻眼的口吻說道,接著挑了一間適合的小屋,走了進去,我也跟著進去。這間頂端扁平的蘑菇型小屋,內部空間意外地寬敞,中央有一根大柱,後方石砌的暖爐看來還可以當作爐灶。柱子的左手邊放著一張桌子和四張椅子,右手邊的窗邊放著四張床,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大型家具了。


    我將手上的行李放在中央柱子旁


    ,坐在床上,這時鎮守在我頭盔上的碰太跳到木板地上,在屋裏走來走去,確認環境。碰太抬起前腳,歪著頭,凡是它走過的地方都留下清楚的腳印。


    看來這間小屋平常並沒有人經常打掃維護。


    我將所有的窗戶打開,再把床上的毛毯拿起來拍打灰塵,碰太似乎想把滿是塵埃的空氣趕出去,於是用魔法在屋裏變出一陣旋風,結果空氣反而變得更嗆人。


    「咳咳咳!……我現在要去和達爾托瓦的長老打聲招唿,在我迴來之前,你能不能想辦法處理一下這些灰塵?」


    艾莉安用手捂著口鼻,仰起頭,深深皺著眉。


    「嗯,吾會先將床整理至堪睡的狀態。」


    艾莉安誇張地點點頭,要我負責留守。


    我目送艾莉安離開小屋後,再次環顧室內。我發現暖爐旁的牆上掛著一支掃把,因此決定先用掃把掃地。


    我將灰塵大致掃幹淨之後,抱著放在角落的木桶和抹布,走出門外。天空已經呈現一片橘紅色,森林裏的樹木顏色看起來愈來愈深。


    我在小屋周圍和附近的空屋旁邊都沒找到井,隻好走向溝渠。


    結果發現正好有一道樓梯通往水麵,於是我便在這裏汲水。


    迴到小屋後,我用剛才拿木桶裝來的水浸濕抹布,將桌椅擦幹淨後,屋裏的空間總算變得稍微舒適一些。


    「唿,大概就這樣了吧……」


    打掃、洗衣服、煮飯這類家事,我個人都還滿喜歡的。


    我雙手抱胸,環視變得整潔的屋內,自己覺得挺滿意。接著把水桶裏的髒水拿去外麵倒掉。


    這時,我正好看見艾莉安手上不知抱著什麽東西,從達爾托瓦降下的吊橋走迴來。她手上的東西看似是蓋著鍋蓋的鍋子以及布袋。


    「我帶晚餐迴來了。」


    艾莉安這麽說道,同時讓我看看她手裏的東西,冶豔的雙唇揚起笑容,淡紫色的臉頰帶著一抹紅暈。她平常綁在後麵的頭發也放了下來,微濕的白色長發隨風搖曳,一股淡淡的花香迎風撲鼻而來。


    「唔,汝該不會是剛泡完澡吧!?」


    她身上散發的那種女性剛洗完澡的獨特氣息,讓我不禁驚訝地開口詢問。


    艾莉安看見我這種比平常還要激動的反應,不禁驚訝地睜大了眼,但依舊點了點頭。


    「我在拉拉托亞的家裏也泡了澡呀?人族似乎沒有泡澡的習慣呢。」


    「汝說什麽!?原來拉拉托亞有浴室啊……太遺憾了……」


    聽到艾莉安的話,我忍不住垂頭喪氣,她則是疑惑地歪著頭。


    自從來到異世界之後,我還不曾泡過一次澡呢。畢竟我這副骷髏的身軀,實在不方便隨便讓人看見。


    沒想到艾莉安在拉拉托亞的家裏竟然有浴室……我完全沒發現。


    我真想詛咒自己的愚蠢。不對,我本來就已經被詛咒了……


    「……你該不會也想泡澡吧?」


    「嗯。」


    「……你那副隻有骨頭的身體,泡澡有意義嗎?」


    「沒禮貌!吾尚為肉身時,可是相當愛幹淨的!」


    艾莉安沒理會我的抗議,隻是淡淡地說道:「先別管這個了,我們來吃飯吧。」碰太也發出讚成的叫聲,跟在她身後迴到屋內。


    我輸給名為民主的多數力量,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走進小屋。


    艾莉安帶迴來的鍋子裏,裝著培根豆子湯,至於布袋裏裝的則是麵包和盛湯用的碗,以及幾顆紅色的果實。


    我看著她將湯盛進碗裏,再度掃視了一次屋內,但是並沒有看見我所期待的東西。


    「……這間小屋裏沒有浴室啊。」


    「沒辦法呀。這間小屋本來就是為了讓迷路到這裏的人族住宿而建造的。」


    聽見我這麽嘟噥,艾莉安一邊迴答,一邊將果實遞給碰太。


    據說從這裏往西走五十公裏左右,便能抵達羅登王國的塞爾斯特;往南走三十公裏,可以抵達林布魯特大公國。有時人族會因為被魔獸追趕而迷路,誤闖此地。我們現在借住的這間小屋,就是讓迷路的人族暫時逗留的設施。


    因此,小屋裏隻有最簡單的設備,沒有像精靈村的房子裏那種水晶型的燈。


    桌上有一盞發出微弱火光的油燈,為屋裏提供黯淡的光源。


    ——下次如果還有機會住在拉拉托亞,我一定要借浴室洗澡……


    我默默地將充滿培根鹹味的豆湯送進嘴裏,立下這段旅程中,繼入手香辛料之後的另一個新目標。


    隔天早上,我們離開了達爾托瓦的小屋,眺望著南邊的亞涅特山脈,往西方走。早晨的森林和昨天一樣濃霧彌漫,我們必須徒步前進。


    偶爾有魔獸張牙舞爪地襲擊而來,不過並沒有對我們構成太大的威脅,也不至於影響我們前進的速度。


    等到太陽高高升起的時候,森林裏的霧氣也散去,可以使用移動魔法,所以移動的速度也變快了。


    可是,移動魔法在視野不佳的森林裏,不太能發揮其真正的價值,等到我們穿過森林,看得見塞爾斯特的城鎮時,太陽已經沉向西方的天空了。


    建造在平原上的這座城鎮,規模就和我們最先造訪的魯畢耶爾特差不多。城鎮周圍的耕地種植著蔬菜和其他作物,沒有什麽麥子。麵向森林處設有簡易的空壕溝以及土牆,阻擋魔獸從森林闖入。


    艾莉安為了遮掩身為黑暗精靈族的特征——淡紫色肌膚與尖耳朵,刻意將鬥篷帽壓得很低,而我則是個穿著黑色鬥篷的盔甲騎士;兩人以這種裝扮走在塞爾斯特的田間道路上,格外顯眼。


    農人們停下手邊的農務,偷瞄我們,我可以感受到來自四麵八方的視線。


    我們在這些目光中悠哉地向前走,將兩人份的入鎮稅付給站在塞爾斯特門口看守的衛兵之後,便進入城鎮。


    「先找今晚要住宿的地方吧……」


    「嗯。」


    我自言自語地說著,艾莉安一邊迴答,同時帶著感到新奇的眼神四處張望。之前我們是在夜裏潛入迪雁特鎮的,所以她可能覺得白天的人族城鎮很稀奇吧。


    商人們不是忙著在傍晚前打烊,就是趕在關店前大聲叫賣,街上充滿了獨特的喧鬧聲,人潮眾多,熙來攘往。


    路上行人一看見飄著黑色鬥篷、頭盔上坐著碰太的我,便自動往左右兩旁讓出路來,因此我可以說是暢行無阻。


    我們沿著街道走了一段路,最後在一棟建築物前遇到一群和我一樣身穿金屬盔甲或皮革盔甲的武裝集團。建築物上掛著熟悉的招牌,顯示這裏是傭兵公會。


    那群傭兵各自擴帶武器,聚集在路旁,似乎正在討論什麽。


    傭兵們的聲音可能原本就很宏亮吧,即使在吵雜的街上,還是聽得見他們談話的內容。


    我對他們討論的事情很感興趣,因此故意放慢腳步,豎耳聆聽。


    「你們那邊怎麽樣?」


    「哎呀~我們這邊沒出現呢。」


    一名身穿金屬鎧甲、盾牌放在腳邊、滿臉胡渣的彪形大漢,簡短地詢問站在他麵前的青年。麵對他的問題,穿著皮革盔甲、背著弓,略顯文弱的青年誇張地聳了聳肩、搖搖頭,以表情顯示自己毫無成果。


    「我們這邊有個偵察兵發現了一頭,可是一下子就被它逃走了。」


    「這七天來已經十個人了耶~隻要成群結隊,它就幾乎不現身,這點真麻煩。」


    「已經有十個人被殺了嗎……話說迴來,如果隻有少數人,真的很難對抗那些家夥呢。那些家夥頭腦很好,就算設陷阱也沒用。真是傷腦筋。」


    「我們傭兵要是再不


    設法消滅幻影狼,領主軍說不定就會來插手了。」


    正當我聽著這兩人對話時,走在我身後的艾莉安也突然抬起頭來,一副聽得入神的模樣。


    根據傭兵們的對話內容,近郊亞涅特山脈的山麓似乎出現了難纏的魔獸,因此這個城鎮所屬的傭兵都接獲了緊急召集令。


    從聚集在附近的傭兵人數看來,這次動員的規模相當可觀,看來那種名叫幻影狼的魔獸對人族是個很大的威脅。


    不過,更令我好奇的是——對所屬傭兵發出緊急召集令這件事。


    仔細想想,在城鎮遇到緊急狀況的時候召集傭兵,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這次接獲召集令的傭兵,貌似隻有以此城鎮作為根據地的傭兵團成員,但如果遇上領主間或國與國之間的戰爭,很可能連鎮上的流浪傭兵都會被緊急動員……


    ——看來出入城鎮的時候,還是不要隨便拿出傭兵證比較保險。


    就在我擔憂著今後該怎麽處理傭兵證的時候,有人忽然從背後拉扯我的鬥篷。我迴過神,轉過頭去,便和拉著我鬥蓬的艾莉安四目相接。


    坐在頭盔上的碰太可能也因為我突然停下腳步而感到奇怪,於是站了起來,歪著頭露出疑惑的表情。


    「亞克,我有點事情想和你商量……等找到旅店之後再說就好。」


    「嗯,這樣啊。那就盡速決定旅店吧。」


    我依照她的要求找了一間不錯的旅店,走進門內。


    這間幹淨的旅店由一名老板娘管理,我租下二樓的兩間房,將其中一把鑰匙交給艾莉安。她接過鑰匙,便提起行李,爬上樓梯。


    我目送她的背影離去,同時向老板娘請教該如何前往我們的下個目的地——霍邦。


    「對了,女士,可否請教該如何由此地前往霍邦?」


    「討厭啦,騎士大人,叫人家什麽女士嘛,真是難為情!」


    老板娘扭動著豐滿的胸部和龐大的身體,嗬嗬大笑。我看著她,忍不住想起鄰居那些阿姨們。


    「喔,你說霍邦嗎?隻要從南門出去,沿著森林旁的道路直走,搭馬車的話大概兩天左右就到了吧?身手不錯的人好像會直接穿過森林,不過現在還是別這麽做比較好。」


    「是因為幻影狼嗎……?」


    「對對對!聽說這幾天已經有十幾個人被吃掉了呢,平常這一帶的森林應該不會出現這種魔獸才對啊,據說是從亞涅持山睡下來的呢。真是教人頭疼。」


    老板娘重重地歎了口氣,聳了聳肩。


    聽起來幻影狼似乎已經出現在路邊,襲擊旅人和商人,這件事流傳開來之後,造訪塞爾斯特的人就愈來愈少了。


    領主召集了傭兵團,命令他們去討伐幻影狼,傭兵也因為幻影狼的毛皮可以賣得好價錢而躍躍欲試,可是事情卻不如想象中的順利。


    我聽完這些消息,又和老板娘閑聊了幾句之後,便迴到自己的房裏。


    我將行李放在床邊,脫下鬥篷,坐在床上。碰太以魔法從我的頭盔飄起,緩緩移動到窗邊,蜷縮成一團眺望著窗外。


    這時,艾莉安敲了敲門,表示身分後,走進我的房裏。


    她進來時身上還穿著灰色鬥篷,一關上門,便一臉不耐地脫下,接著甩動一頭雪白的長發,將頭發梳理整齊。


    她袒露出宛如水晶般光滑的淡紫色肌膚,以金色的眼眸注視著我,平常強勢的眼神此時柔和許多。


    她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些猶豫,我默不作聲,等她開口。


    「……亞克,明天可不可以繞去山麓的森林一下?」


    過了半晌,她才開口這麽說。


    「嗯?吾聽說前往霍邦之時,往西南方穿過森林,比從南門走街道要來得快……難道並非如此?」


    麵對我的疑問,她默默點頭,接著提出了她個人的請求:


    「其實我想去找剛才那些傭兵提到的幻影狼……我想要幻影狼的尾巴……所以我希望明天可以繞一下路。」


    「吾願配合艾莉安小姐之目的。若艾莉安小姐表示需要幻影狼之尾,則吾必盡力相助。」


    我用力點頭,爽快地答應她的請求,結果提出要求的本人卻反而露出難為情的樣子,揚起視線看著我。


    平常總是掛著妖豔的微笑,英氣不輸男人的她,竟然帶著困擾的表情,揚起目光『拜托』我,這時除了點頭以外,我也沒有別的答案了。


    「……其實我姊姊好像就快要結婚了——」


    「喔,那真是可喜可賀。」


    聽見這個唐突的話題,我盡管有些驚訝,還是先附和她,等她繼續說下去。


    「所以,我想用幻影狼尾巴的毛做一條麵紗送她……」


    她的臉上先是流露出寂寞的神情,接著又搖了搖頭,揚起嘴角,清楚地說出自己的目的。


    根據她的說法,幻影狼的尾巴含有高濃度的魔素,毛散發著藍光;將這種毛撚成細線後製作的麵紗,具有宛如淡藍色磷光般的獨特光輝,是一種昂貴的禮物。


    不過,幻影狼是十分難纏的魔獸,在襲擊敵人時,還會變出許多幻影來擾亂敵人,因此想要取得它的尾巴來當作材料是非常困難的事。


    ——沒想到竟然有魔獸會使用影分身術……


    如果隻有一頭,靠艾莉安一個人就可以輕鬆收拾,可是這種魔獸不論是狩獵或是移動,基本上都是群體行動,一次麵對那麽多,確實相當難以應付。


    她這次的請求跟拯救精靈族的任務無關,所以她有點猶豫不決;可是看見很難買到的限量商品出現在眼前,會想要伸手去拿也是人之常情吧。


    既然她的動機是送禮物給姊姊,那麽我也沒有理由拒絕。唯一擔心的就是魔獸太強,不過如果連她都能應付,那麽隻要謹慎一點,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嗯,明天就從亞涅特山脈山麓的森林前往霍邦吧。」


    「謝謝你,亞克。」


    聽到我說出明天的行程,她淡紫色的臉頰微微泛紅,向我鞠躬並輕聲道謝。


    雖然很想繼續欣賞她害羞的模樣,但要是我一直盯著她看,她可能又會像平常那樣用金色的雙眸瞪我,所以我決定見好就收。


    「那麽,吾去買晚餐迴來吧……還有明天的幹糧。」


    「啾!」


    我一邊想著明天的預定和準備,一邊喃喃自語。聽到我這麽說,原本一直看著窗外打嗬欠的碰太立刻發出叫聲。它從窗邊跳下來,乘著魔法的風撲向我的臉,接著爬上我的頭盔。


    我疑惑地想著:「它究竟是怎麽聽懂人話的啊?」於是我在碰太的陪伴下,走向日落後的街道。


    隔天一早,我們便離開塞爾斯特的旅店,前往南門正前方的森林。


    原本應該沿著森林旁的道路前進,但現在我們走進森林裏,走向位於西南方的泰爾納索斯山脈。


    想要在森林中掌握正確方向,應該需要指南針,或許該說艾莉安真不愧是森林的子民,隻要照著她說的方向走,就絕對不會迷路。


    森林裏雖然彌漫著薄薄的霧氣,可是不像加拿大大森林那樣,足以阻礙魔法,因此可以照常使用【次元步法】。不過前方的森林看起來像是雜木林,愈往深處,植物的密度就愈高,所以不太能發揮移動魔法的真正價值。


    我昨天也有這種感覺——從加拿大大森林到利布魯特河另一頭的森林,狀態非常怪異,加拿大大森林感覺上是以巨木為中心的太古森林,但越過河之後,就變成了一般森林的景致。


    有時走到視野較開闊的地方,我便使用【次元步法】縮短距離,在森林中探索。


    到了中午,我們找了一處寬廣的空地,坐


    了下來,我拿出昨天買的幹糧。


    內容包括薯幹、煙熏肉、核桃和蘋果幹,總共花了三枚多銀幣,其中光是蘋果幹就要價一枚多銀幣。不過,我的行李袋中有個裝了一千多枚金幣的皮袋,不怕沒錢。甚至可以說除了住宿費和餐費之外,錢就沒地方花了,還很傷腦筋呢。


    所以,就算隻是為了看碰太剛剛那種搖著大尾巴、眼神發亮地看著蘋果幹的表情,就買了這昂貴的水果,也一點都不算什麽。


    我故意拿著蘋果幹在碰太眼前晃來晃去逗它玩的時候,身旁的艾莉安一臉認真地罵我:「這樣它很可憐耶。」


    我摸了摸專心啃著蘋果幹的碰太,這才開始享用自己的午餐。


    我想讓薯幹更香一點,所以試著用【火炎】烤一下,結果可能是火力太強了,薯幹竟然變成了一團黑炭。


    「亞克真是笨手笨腳耶。」


    一旁的艾莉安使出了應該是精靈魔法的火焰,成功地烤好了薯幹給我看。


    看來得找個時間練習一下,調整魔法的威力才行——我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直接啃著沒有烤過的薯幹。


    吃完午餐後,我們再次由艾莉安帶頭,繼續在森林裏前進。


    碰太此刻不在固定的位置上,而是趴在艾莉安豐滿的胸前睡覺。這種身分真是各方麵都令人羨慕不已。


    我們不知道在森林裏走了多久,原本一直縈繞在耳邊的鳥鳴和動物的叫聲都消失了,樹葉隨風晃動的摩擦聲聽起來格外明顯。


    走在前頭的艾莉安似乎也察覺到什麽,隻見她將手中的行李放下,把碰太卷在脖子上。這個動作應該是為了避免碰太摔下來吧,被吵醒的碰太則是一臉不悅。


    不過,看來現在沒有時間悠哉地指責它了。


    我將肩上的行李袋放在腳邊,拔出背後的『聖雷之劍』,同時拿穩『圖塔蒂斯的天盾』。


    樹葉的摩擦聲中,還摻雜了某種將雜草撥開的聲音,仿佛有什麽東西正急速地朝我們接近。我可以確定那聲音從四麵八方快速逼近。


    我和艾莉安什麽都沒說,就自動背對背站好,互相填補對方的視線死角。


    就在那一瞬間,一旁的雜草突然劇烈晃動,一群身上覆蓋著白色毛皮的大型狼隻從雜草中衝向我們。


    每一頭狼的身體都將近兩公尺,它們猙獰地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尖銳的牙齒,想要一口吞下獵物。


    我朝其中的兩頭狼揮出劍,劍光一閃。然而下一秒鍾,被我砍傷的狼卻像霧一樣煙消雲散,緊接著又有另外兩頭白狼從後方衝過來。


    「什麽!?」


    我嚇了一跳,忍不住高聲怪叫。此時白狼已經來到我無法揮劍的距離,於是我隻好給它一記頭錘。可能是因為我重心不穩的關係,不太能施力,但白狼還是發出哀號,往後跳開,我成功地與它拉開距離。


    「嗷嗚嗚嗚!!」


    就在我試圖站穩腳步的時候,盾牌突然遭到一股強烈的衝擊。我轉頭一看,隻見兩頭白狼用身體撞擊我的盾牌。


    我將盾牌向前推,試著用盾牌敲打白狼,結果白狼又像剛才一樣瞬間消失無蹤,我的攻擊揮空了。就在我分心的瞬間,一頭白狼咬住我持劍的手背,同時用力扭轉身體,想要把我的手臂扯斷。


    在『伯勒努斯的聖鎧』的保護下,我的手臂完全不痛不癢,但被它這樣纏著實在很惱人。


    我高舉手臂,將咬住我的白狼舉起,先利用白狼本身的重量和離心力將它拋向空中,再舉起劍刺向它毫無防備的身軀。不過我那奮力一拋的力道可能太強,我的劍隻稍微削到白狼的前腳,讓它流了一點血而已。


    環繞在周圍的幻影與實體的白狼群暫時與我拉開距離,就在它們準備再次朝我攻擊的時候,我從劍鋒放出猛烈的【火炎】,作為牽製。


    宛如從火焰噴射器噴出的火焰將四周的空氣加溫,令前方的空間熊熊燃燒。


    我從剛剛開始就試圖透過【次元步法】衝向對手的懷裏,但是幻影和實體白狼始終敏捷地四處移動,我指定為目標的空間一直沒有出現空隙。


    我想我發現了移動魔法令人出乎意料的弱點。


    我往後一看,艾莉安雖然也麵對許多頭幻影和實體白狼,但她看起來非常從容。隻見她以精靈魔法將白狼的腳抬高,再用火焰牽製頭部,讓每匹白狼都確實受到損傷。


    其中一頭狼的一隻眼睛被刺傷,腳筋也被斬斷,幾乎動彈不得。其他的白狼也各自負傷,白色的毛皮染上斑斑血跡。


    艾莉安不愧是一名累積了多年鍛煉與實戰經驗的戰士,她非常擅長在這種狀況下作戰。若是像我這樣,光是靠著體能的優勢單純用蠻力壓製,在一對多的情況下,勢必會出現破綻,讓對方有機可趁。


    如果單純使用大範圍攻擊,或許能解決問題,但是我來到異世界之後,還沒有試過大範圍型的招式或魔法。


    在這種狀態下隨便使用,不但可能會波及到我身後的艾莉安,也不曉得會對周圍這些綠意盎然的自然環境造成什麽不好的影響。在為了牽製白狼而使用火焰魔法的時候,我就應該想到這一點,幸好火勢沒有蔓延到森林。


    有沒有什麽好辦法呢——


    我一邊思忖著可以扭轉局勢的妙計,一邊將視線投向白狼群,以及它們的後方。


    就在這時,我發現一頭體型格外龐大的白狼並沒有參戰,而是站在後方凝視著這裏。


    因為白狼群衝過來展開近距離攻擊,我一直沒機會注意後方,所以才沒有發現。


    那頭像是狼群首領的白狼靜靜地觀察著戰況,同時不斷從喉嚨發出低吼。首領的附近沒有其他白狼,而且就在我可以清楚看見的位置上。


    我要打破這場拉鋸戰——這就是決勝的一瞬間。


    「覺悟吧!」


    狼群因為受到【火炎】的牽製而退開,首領就在狼群的後方。我注視著首領右側的空隙,發動了【次元步法】。


    我的身體因為轉移而倏然消失,周圍的狼群以及首領一瞬間都僵住了。這時我已經移動到首領右側的空間,揮出早已舉起的劍。


    或許是野性的直覺吧,白狼首領立刻做出反應,躲開我的劍,往後方跳開。不過我再度發動【次元步法】,繞到它試圖退開的方向,擋住它的去路。


    白狼首領是為了躲避攻擊而向後跳開的,因此它的腳離開地麵,依照慣性法則撞向我。


    它已經無路可逃了,我把劍刺進首領的身體。


    首領也發現我轉移,因此在空中扭動身軀試圖閃避,但卻隻是徒勞無功。我的劍穩穩地剌進白狼首領的喉頭,它的喉嚨噴出鮮血,同時發出沙啞的低吼聲,巨大的身體隨即墜落地麵。


    鮮血從地麵濺起,將附近的土壤都染紅了。我朝地上瞥了一眼,立刻轉移到艾莉安的身後。


    我再次舉起劍,與白狼群對峙,可是狼群的動作全都停了下來。


    就在我麵露訝異神色的同時,所有的白狼宛如脫兔般轉身就跑。


    我呆若木雞地看著白狼群唐突地脫離戰線,身後艾莉安的聲音讓我迴過神來:


    「亞克!拜托至少再幫我打倒一頭!!」


    「遵命!」


    我簡短地迴應她的懇求,當場扔下盾牌,用左手朝著白狼逃竄方向的地麵發射【岩石彈】。


    岩石宛如被炮彈炸開一般,夾帶著森林的土壤,揚起一陣塵煙,我看見一頭白狼因為想要躲開在它麵前炸開的【岩石彈】,而停下了腳步。


    「【次元步法】!」


    我發動魔法,移動到那頭停下腳步的白狼後方,用劍斬斷它的後腳。


    白狼發出高聲哀號,倒在地麵,我立


    刻趁勝追擊,將劍刺進它的喉嚨。劍鋒傳來一種碰到硬物的觸感和聲響,我可能把它粗厚的脊椎切斷了。白狼激烈起伏的胸口很快便靜止下來。看來我順利打倒了艾莉安所希望的第三頭白狼。


    話說迴來,這次的戰鬥有許多地方需要反省。


    我想我應該接受正式訓練,讓自己的戰鬥技術再提升一些。即使擁有豐富的戰鬥招式,內心若是太過急躁,不但無法徹底發揮,攻擊模式也會變得很死板。


    看來,我不能再嘲笑那隻藍色貓型機器人,在緊急時刻總是拿出一堆沒用的道具,亂扔在四周了——我喃喃自語著。


    接著,我想起前幾天葛瑞妮絲那場毫不留情的切磋——我還是請艾莉安教我劍術好了……我一邊想著這些事,同時在心裏深深歎息,艾莉安則是收起劍,接著跑向我。


    她的腳邊也有一頭白狼橫躺在地上。


    「謝謝你,亞克!沒想到竟然可以打倒三頭幻影狼呢!這樣一來,我就可以送給姊姊很棒的禮物了!」


    艾莉安如此說道,帶著至今為止最燦爛的笑容道謝,讓我一時看得出神。


    她似乎對我的反應感到訝異,一臉疑惑地歪著頭。


    我清了清喉嚨,趕緊問她一件事情借以轉移話題。


    「對了,這就是汝說的幻影狼?汝說它的尾巴會發光,不過看起來好像沒有啊……」


    我一邊這麽說,一邊再次觀察幻影狼據說最具特色的尾巴,可是它們的尾巴其實也隻比身上其他部位的毛稍微亮一點而已。


    「那是因為這座森林的魔素濃度比較低的關係。如果在加拿大大森林裏,它們的尾巴會發出更漂亮的藍光喔。」


    她這麽迴答,同時撫摸白狼的尾巴,像是在確認毛皮的狀態。


    原本卷在她脖子上的碰太總算從戰鬥的緊張感中解脫,隻見它甩了甩身體,撫平全身豎起的毛發。


    「亞克,不好意思,我想處理一下這些白狼,可不可以請你用【轉移門】送我迴去拉拉托亞?」


    「嗯,那倒無妨,隻不過……」


    我如此說道,同時環顧四周。


    「若在此使甩【轉移門】,就必須重走一次塞爾斯特至霍邦的路程。假如此處有具明顯特征且容易辨識的目標……」


    長距離移動魔法【轉移門】,隻能移動到我清楚記得景色的地點。但在這種放眼望去景色毫無變化的森林中,我無法明確地鎖定移動的位置。


    「既然這樣,我先在這裏把幻影狼的血放掉,做些簡單的處理,亞克去找一個可以辨識的地點好嗎?」


    「也好,如此一來,未來亦可省下許多麻煩……吾這就前往四周探索一番。」


    我撿起之前扔在地上的盾牌背在背後,拍了拍鬥篷上的塵埃,環視四周。


    碰太見狀,立刻從艾莉安的肩頭躍下,跳上我的頭盔。看來它希望我帶它一起去。


    總之,隻要有可以當作記號的地形或建築物,我就能以它為目標,利用【轉移門】從拉拉托亞返迴這裏,我決定去找找看。


    如果在森林裏亂晃,很可能會找不到艾莉安目前所在的位置,所以我先決定一個方向,再沿著這個方向直線前進。


    我用【次元步法】一邊迅速前進,一邊尋找四周是否有可以當作目標的景色。


    但是,眼前的景致盡是樹木、雜草、土地和岩石,完全沒有適合的標的物。


    地上有些沾了血的雜草以及將土翻起的腳印,大概是因為剛才那群幻影狼也往這方向逃走的緣故吧。


    幻影狼逃走的速度極快,現在應該不太可能追上它們,不過我想還是保持警戒方為上策。


    我仰著頭,從樹木枝葉的縫隙眺望天空,發現天空不知何時烏雲密布,原本有陽光從樹梢間灑下的森林,此時也變成了灰蒙蒙一片。


    我迴過頭,艾莉安的身影已經融入鬱鬱蒼蒼的森林景色中,看不見了。


    我將手邊的樹枝折斷,插在地麵上當作記號。我是個不習慣在森林中移動的普通人,再加上使用了移動魔法,很可能會突然迷失方向,因此我每隔一段距離便留下一個記號。


    幸好我還看得見插在來時路上當作記號的樹枝。


    碰太在我的頭上轉來轉去,一看見樹上的果實就開始叫。要是讓碰太帶路,應該不會餓死,但八成一下子就會迷路。


    我一邊安撫碰太,一邊前進。走著走著,我隱隱約約聽見了人聲。


    我停下腳步,側耳傾聽。


    乘著風傳來耳邊的聲響,除了風吹動樹葉的聲音與各種動物的咆哮聲以外,還混雜著微弱的喧嘩人聲。


    聲音傳來的方向與我決定前進的方位有些差距。如果要在這裏轉向的話,就必須留下明顯的記號,以便返迴。


    我折斷幾根附近的樹枝,插在地麵上,排列成一個圓圈,製造明顯的標記。


    ——這樣應該就不會迷路了。


    我將碰太放在頭上,走向疑似有人在的地方。


    要是有什麽具有特征的建築物就好了——我思忖著,加快腳步往森林裏移動。


    乘風而來的聲音愈來愈清楚。


    但是,那並不是人們群聚生活的喧鬧聲,而是戰爭的聲音。


    從前方森林中隨風傳來的,不止是人的怒吼、慘叫和恐懼,還有鮮血的味道,以及令人作嘔的燒焦味。


    在這令人不快的氣氛中,我將碰太從頭上放下來,繞在脖子上,以深唿吸調整自己的氣息,接著朝戰場的方向邁開步伐。


    ◆◇◆◇◆


    森林裏有一條狹窄的小路。左手邊是高起的堤防,樹根緊緊抓住土壤,上方是一片草木,遮蔽了視野。


    一輛由四匹馬拉著的大型黑色馬車,正快速地行駛在這條森林裏的小路上。


    黑色馬車上的裝飾雖然典雅樸素,但每個細節都看得見工匠細膩的技巧,由此可見這輛馬車的主人應該具有一定的身分地位。


    黑馬車的前後,共有五十名以上的騎士、與追隨在騎士之後的士兵,保護著馬車。


    每個人都全副武裝,小心謹慎地前進著,想必是訓練有素的士兵。


    在那當中,有個人騎著一匹雄健漂亮的馬,與馬車並行,身上的裝備看起來也比其他人好。


    那是一名將褐色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輪廓有棱有角,眼神犀利的男子。


    他就是羅登王國七公爵家之一——弗利烏特蘭公爵家的嫡男,蘭德爾·杜·弗利烏特蘭。他是奉命護衛這輛黑色馬車的指揮官。


    以坐在馬車裏那位人士的身分而言,這樣的護衛人數還算少呢。可是再增加人數,速度一定會被拖慢,所以隻能先以處理這件急事為優先,特例縮減人數。


    一行人的任務,就是迅速且偷偷地將黑色馬車的主人送至林布魯特大公國。為此,他們一路上刻意避開主要的街道,選擇一般人不會走的路線。


    這條路線雖然必須注意魔獸或盜賊突如其來的襲擊,但應該沒有幾個人能夠擊退這五十名精銳護衛。


    不過,負責這次護衛任務的蘭德爾卿卻絲毫不敢輕忽大意。話說迴來,他的速度也沒有減慢,隻花了一天半的時間就抵達這裏。


    黑色的大型馬車中,一名少女望著車窗外的森林,她仰頭眺望灰蒙蒙的天空,歎了口氣。她是羅登王國的二公主——尤莉安娜,年僅十六歲的她臉上還帶著一點稚氣,舉手投足卻顯露出有如貴婦人般的氣質。


    尤莉安娜用手指繞著黃澄澄的金發,看起來有些心浮氣躁。一旁的侍女將餅幹遞給她,開口說道:


    「尤莉安娜殿下,要不要吃點東西,讓心情穩定一下?這次造訪林布魯特,您是不是有


    什麽掛心的事?」


    看見從小一起長大的侍女菲爾娜打從心底顯得擔憂的表情,尤莉安娜搖搖頭,推辭了餅幹,神情中帶著煩惱。


    「這次的出訪行程雖然已經偷偷進行到這個地步了,我還是覺得很不安。不過我們以這種速度走了這麽遠,就算有追兵,應該也追不上了吧……」


    她一邊喃喃說道,一邊眺望車窗外那仿佛隨時都會開始掉淚的天空。盤據在胸口那股難以言喻的不安,仿佛滲透出來,逐漸覆蓋天空。尤莉安娜仰望著天空,閉上眼睛。


    就在這時,一陣慘叫與怒吼聲從馬車前方——隊列的最前方傳來,響徹四周。


    「敵人來襲——!!」


    在馬車旁與馬車並行的部隊指揮官蘭德爾發出號令,命令全體部隊進入警戒狀態。


    聽見號令之後,部隊就像具有生命似地流暢移動,擺出事先擬定的防禦陣式,同時保護著馬車。


    蘭德爾一邊確認部隊的行動,一邊瞪著部隊前方的敵人。


    一行人悄悄從都城出發之後,始終以極快的速度前進,沒想到還是遇到埋伏,這也表示對方早就已經預料到他們會從這裏通過。


    體認到這個事實後,蘭德爾感到十分懊惱,但現在沒時間分心想這種事了。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擁護大王子派還是二王子派,不過很顯然的絕對不是盜賊。因為不斷朝部隊前方飛來的【火炎彈】,是魔法師的魔法之一。


    區區盜賊團的成員不可能有這麽多名魔法師。


    「敵人是魔法師!防禦魔法攻擊!拿著秘銀盾牌的騎士到最前麵去!」


    聽見蘭德爾的指示,數名騎士舉起盾牌在最前方排開,另外還有一些士兵跟在他們身後,朝最近的敵人射箭。就在全體部隊準備往前進攻的時候,忽然從後方飛來許多利箭,射中了殿後的護衛兵。


    接二連三的奇襲令士兵們高聲哀嚎、驚惶失措,在蘭德爾的喝令之下,身為精銳的他們立刻振作士氣,恢複秩序。


    所幸這裏是森林中的小路,敵人無法站在高處射箭,因此水平飛來的箭隻傷到最後一排的士兵。


    後方有近百名貌似山賊的人出現,不過動作卻像是訓練精良的軍隊。


    「三十人到後方排出防禦隊形!不要讓山賊靠近!!剩下的人和馬車一起往前衝!無論如何都要守住馬車!!」


    部隊遵照號令一分為二,各自采取行動。


    前方雖然會施展強力的魔法攻擊,但後方畢竟人多勢眾,所以現在采取的戰略是突破人數較少的前方,至少讓馬車能夠順利逃離。


    然而不知為何,後方組成防禦隊形的部隊,有一部分的人動作卻比平常慢,使得隊形遲遲無法組織完成。


    蘭德爾必須花很大的力氣,才能壓抑住眼前的事態所帶來的焦躁與憤怒。


    在後方指揮奇襲部隊的男子揚起嘴角,注視著馬車一行的護衛部隊兵分兩路的景象。


    「再放最後一次箭!」


    男子對部隊下達指令後,拿著弓的山賊們便一口氣將箭射向馬車的護衛隊。


    飛箭射向在馬車後方試圖組成防禦隊形的騎士和士兵,幾乎沒有對他們造成致命傷,頂多隻有皮肉傷而已。


    可是受傷的護衛兵動作卻明顯地慢了下來,不但無法彼此合作,連維持防禦隊形都愈來愈難。


    「摧毀他們的防禦隊形!!目標是取公主的性命!!」


    男子再次下達命令,近百名貌似山賊的人氣勢如虹地往前衝,在森林小路上與拚命想維持防禦隊形的護衛隊展開激戰。


    動作緩慢的護衛兵接連被打倒,那緩慢的舉止看起來實在不像是被遴選為負責保護公主的護衛該有的。


    「凱庫斯大人,護衛兵的動作看起來相當遲鈍,請問您用了什麽妙計呀?」


    一名做神職者打扮的矮小男子,對統籌著那群山賊團體的指揮官問道。這名男子臉上掛著笑容,像在看戲一樣地看著那些護衛兵遭受蹂躪的慘狀。他的表情怎麽看都不像一名神職人員。


    「波朗主教,這就是我的手法。」


    被身穿神職者服裝的矮小男子眼鷗波朗主教喚為凱庫斯的山賊指揮官有頭黑發和一雙犀利的眼睛,臉上滿是是胡渣;那粗鄙的笑容,看起來就像是個真正的山賊。


    不過他身上的皮盔甲和佩在腰間的劍,一般不可能出現在山賊身上。


    波朗主教從男子手中接過一支箭。


    活像個山賊的男子,名叫凱庫斯·科裏奧·杜·布爾迪奧斯。


    他是羅登王國七公爵之一——布爾迪奧斯公爵的嫡男,奉大王子派的父親之命,負責指揮這次的作戰。


    波朗主教仔細端詳凱庫斯遞給他的那支看起來平凡無奇的箭,接著又將視線轉向凱庫斯,尋求解答。


    「隻是在箭頭上塗了毒而已啊。不過這次使用的毒,是很難弄到手的巨蜥怪的毒。雖然不會立刻致死,但毒性相當強,一旦中箭,不管是多麽精銳的士兵,腳步都會變得不穩。」


    凱庫斯打從心底愉悅地享受著主教那充滿興趣的目光,說出了答案。


    「喔喔!凱庫斯大人準備得真是麵麵俱到啊。」


    「因為最近剛好手邊有嘛。由於時間緊迫的關係,沒辦法準備太多支箭,但隻要讓對方出現破綻,接下來就能以人數取勝了。」


    語畢,凱庫斯笑了笑,望著應該在馬車後方組織防禦隊形的護衛兵一團混亂,接著又將視線移向負責指揮全場,試圖與黑色馬車一起往前方突進的男子。


    蘭德爾在黑色馬車旁指揮負責護衛的騎士和士兵,同時帶著焦躁的心情瞥了一眼後方潰不成軍的護衛兵,對自己的誤判情勢自責不已。


    他沒想到後方的防禦隊形竟然會這麽輕易地就瓦解。


    秘銀盾牌可以反彈魔法,因此蘭德爾本想派出裝備著秘銀盾牌的騎士一舉攻破剛才在前方排開的敵軍魔法師,豈料魔法師見狀立刻後退,使得原本為了消滅魔法師而上前的騎士們突然麵臨五十名左右的伏兵,趕緊驚慌失措地撤退。


    後方的防禦完全崩潰也隻是時間的問題,不可以再浪費時間了。


    「騎士隊全員預備『魔晶爆玉』!!」


    隨著蘭德爾一聲號令,在最前排一邊用盾牌抵擋魔法、一邊與前方敵兵交戰的騎士隊一同將劍收入劍鞘,從掛在腰際的皮袋中拿出一顆圓球。


    近距離看見這一幕的敵兵頓時瞠目結舌,趕緊往後方撤退。然而,後方的敵軍並不知道前麵發生了什麽事,使得一行人全部塞在狹窄的小路上。


    「混帳!!撤退!!快撤退啊!!」


    敵兵看見蘭德爾下令騎士拿出的物品,對後方的夥伴破口大罵,拚了命地想要往後退。蘭德爾判斷此刻正是最佳的好機會,於是下令攻擊:


    「施放!!」


    『——爆炸吧,摧毀敵人——』


    在蘭德爾的命令下,騎士隊握著手中如拳頭般大小的魔法道具,齊聲詠唱啟動咒語,接著一一將圓球扔向前方。


    扔出去的圓球在空中畫出拋物線,落在前方敵軍陣營之中。就在同一時間,耳邊傳來轟然巨響,敵軍全被炸飛。


    前方陣營崩解後,後方的魔法師們便呈現毫無防備的狀態,蘭德爾豈肯放過這個機會,隻見他策馬前驅大喊:


    「集中火力突破一處!守住馬車前方!!跟我來!!」


    蘭德爾高聲對士兵下令,接著策馬來到最前線。


    他巧妙地以秘銀盾牌擋下敵方魔法師所施放的【火炎彈】與【岩石彈】,衝進敵方的前衛陣營。


    他騎在馬上,用劍斬殺剩下的敵人,不斷往前突進,後方的騎士


    們也跟著他一起衝向前。蘭德爾英勇地衝破敵方陣營,突破重圍,但前方射來的【火炎彈】不幸打中了他的座騎,馬匹發出一聲哀號,當場倒地,蘭德爾也跟著被甩下馬鞍。


    為了閃避墜馬的蘭德爾,後方的騎士們也紛紛落馬,被逃過方才那場爆炸的敵軍用劍刺穿喉嚨或腹部而喪命。


    跌落在地的蘭德爾好不容易才撐起身體,卻沒辦法站立,可能是摔斷了腳。


    一名男子麵帶卑劣的笑容,拿著短槍擋在蘭德爾麵前,接著將短槍剌進他的腹部。


    「唔啊!!」


    蘭德爾口中吐出鮮血,壓著自己的腹部,彎下身,但仍然拚命地睜開視野逐漸模糊的雙眼,轉頭望著他奉命守護、主人所搭乘的馬車。映入蘭德爾眼簾的最後一幕,是一名看起來像山賊的彪形大漢正強行打開後方馬車車門的景象。


    男子手持沾滿鮮血的劍,強行打開車門,就在那一瞬間,車裏的侍女猛然拿著短劍刺向他的心髒,於是他趕緊用左手防禦。


    短劍深深刺進男子的左手臂,男子頓時怒不可遏,使勁毆打那名侍女。


    「臭女人!!」


    侍女菲爾娜被用力地打了一巴掌,整個人撞上馬車,當場癱軟蹲了下去,動也不動。


    男子拔出刺在左手臂上的短劍,隨便往旁邊一扔,接著用右手的劍狠狠刺向菲爾娜的胸口。


    「啊!」


    她的意識瞬間模糊,就這樣倒臥在馬車上的血泊中,男子忿忿地踢了菲爾娜一腳,將她踢向車外。


    「不————!!菲爾娜————!!」


    親眼目睹自己的兒時玩伴遭到殺害,尤莉安娜不顧自己華麗的禮服沾滿了菲爾娜的血,試圖奔向她。


    可是,眼前的男子卻揚起一抹邪惡的笑容,擋住了她的去路,接著將沾有菲爾娜鮮血的劍刺進公主的胸口。


    尤莉安娜睜大了雙眼,低頭看著深深刺進自己胸口的劍,仿佛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她露出痛苦的表情、眼角泛淚,潤澤的雙唇沒有發出聲音,反而流出鮮血,染紅了她身上的禮服。


    公主的四肢漸漸無力,靠著馬車的牆往下滑,最後癱坐在地。她的意識逐漸模糊,那雙可愛的褐色大眼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男子瞥了公主一眼之後,隨意地拔出插在她胸口的劍,並用她的禮服擦拭劍上的血跡,將劍收迴劍鞘。接著,小心翼翼地拿下掛在她脖子上的漂亮首飾。


    他像是很寶貝似地拿著首飾,離開了馬車。


    公主的護衛隊已經被消滅得差不多了,任務即將結束。


    始終在後方觀看這一切的凱庫斯命令手下將還留有一口氣的士兵全部殺死,並指示他們做好後續處置。


    「將現場布置得像是山賊幹的!那些金銀財寶,就當作是額外給你們的報酬!」


    聽見他這麽說,四周假裝成山賊的士兵們齊聲歡唿,開始搜刮護衛兵屍體身上的武器和財物。


    凱庫斯身旁的矮小男子一臉欣羨地看著士兵們,於是凱庫斯以若無其事的口吻對他說道:


    「波朗主教,如果您有興趣,要不要也加入呀?」


    「這、這樣嗎?哎呀,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波朗主教麵露喜色,踩著興奮的腳步前去捜刮戰利品。凱庫斯冷冷地看著他的背影,悄聲說道:「庸俗的東西。」


    就在凱庫斯咒罵之際,剛才奪走公主性命的彪形大漢靜靜地走向他,開口說道:


    「凱庫斯大人,為您獻上尤莉安娜公主殿下的遺物。」


    彪形大漢恭敬地跪下,呈上自己從公主脖子上拿下來的首飾。


    「辛苦了。公主的事真的很遺憾……不過,沒想到她竟然連魔晶爆玉都帶出來了。因為這個緣故,我方的死傷也很慘重呢。」


    嘴上雖然這麽說,但是他的臉上卻掛著笑容,從部下手中接過那個首飾。


    這是一顆有著細致的黃金雕花包覆,周圍還鑲著許多寶石的大寶石,是已故的王妃送給兩個女兒的禮物之一。


    凱庫斯仔細地用絹布把首飾包起來,收進懷裏,接著抬起頭,準備下令撤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同一時刻,原本在拚命捜刮戰利品的士兵們突然發出了哀號。


    凱庫斯望向傳來哀號的方向,隻見大型白狼接二連三地從森林旁的樹叢衝出來,咬死四周的士兵。


    不,它們的行為,並不是在捕食人類。


    白狼群看起來似乎非常憤怒,隻要有人擋住去路,它們就會毫不留情地張開血盆大口,咬死對方。


    那些白狼身長將近兩公尺,不過動作卻非常地敏捷,強韌的下顎與尖銳的牙齒,對於毫無防備的士兵來說,儼然是足以奪走性命的兇器。


    魔法師開始詠唱咒語,準備應戰,然而白狼群一發現他們的企圖,便群體攻擊魔法師,轉眼間就將他們全數殲滅。


    拿起劍來應戰的士兵們,本以為已經給予白狼致命的一擊,豈料就在那一瞬間,白狼的身體煙消雲散,接著赫然出現在身後,將他們的頭咬碎。


    凱庫斯一臉茫然地看著剛才將尤莉安娜公主一行人送往地獄的部下們,如今反而被拖入了地獄的這幅殘酷景象。


    「幻影狼……」


    站在凱庫斯身旁的高大男子也呆然地望著眼前的慘狀,喃喃說出地獄使者的名字。


    聽見那個名字之後,凱庫斯總算迴過神來,他聲嘶力竭地大喊:


    「全軍往後方撤退!!重整態勢!!運輸部隊把盾牌拿出來,其他物資全部燒毀!!將馬匹放走,當作誘餌!!」


    聽見號令的士兵們立刻鳥獸散撤退。


    運輸部隊的士兵們將行李從馬匹身上卸下,用鞭子抽打,讓馬匹往前奔跑,同時從行李中拿出大盾。為了提高行軍的速度,士兵們拿著為數不多的大盾,與其他士兵會合,一同組織防衛隊形。


    「撤退!!撤退——!!」


    凱庫斯為了爭取時間,不顧還有生還者,便緊急下令撤退。


    「可惡!到底有幾頭啊!!」


    接連襲擊前方幸存士兵的幻影狼,看起來約莫有十五頭,但它們並非全是實體。


    「聽說每一頭幻影狼都能產生兩、三頭幻影,所以我想至少有五頭實體……」


    聽見凱庫斯的咒罵,站在他身旁瞪視著前方的部下如此答覆。


    士兵們拿著盾牌後退,與幸運從死神手中逃過一劫的夥伴會合,人數慢慢增加,讓部隊湧起一股安心感,可是先前搜刮戰利品時的欣喜表情已不複見。


    幻影狼不知是否隻看得見馬車周圍的人,隻見它們對於撤退的士兵們似乎不太感興趣。直到部隊已經撤退到森林外,無法用肉眼看見襲擊現場後,眾人才像是鬆了一口氣似地,全都蹲了下來。


    凱庫斯也總算從長時間的壓迫感中獲得解放,疲勞瞬間湧上,他忍不住歎了口氣,環視部隊。


    他們在和護衛兵交戰之後,又遭到幻影狼襲擊,因此失去了半數以上的兵力。麵對這個事實,凱庫斯心情變得奇差無比,再度低聲咒罵。


    ◆◇◆◇◆


    天空像是被塗上了一層厚厚的灰色,樹葉的影子讓森林裏的氛圍變得更加陰鬱。我筆直地朝著剛才發出慘叫和怒吼聲的方向前進。


    但是,隨著混雜在風中的血腥味轉濃,耳邊的喧囂聲就愈來愈小,我撥開樹叢所發出的聲音反而愈來愈清晰。


    穿過眼前的樹叢後,我來到一條往森林左右兩側延伸的小路上。


    我現在所在的位置,是小路旁的堤防上,距離路麵大約三公尺高。


    腳下的小路屍橫遍野,四周彌漫著一股仿佛帶有溫熱感的血腥味。


    地麵上有許許多多坑洞以及燃燒過的痕跡,可以想見不久前這裏才剛發生過一場激戰。五頭巨大的白狼在堆疊如山的屍體中翻找,啃食著原本是人類的肉塊,耳邊傳來咬碎骨頭那種令人感到不快的咀嚼聲。


    這五頭白狼應該就是之前從我們手中逃脫的幻影狼吧,其中一頭白狼身上還留著疑似艾莉安所造成的傷。


    原本在翻咬屍體的幻影狼群發現從樹叢冒出來的我,仿佛嚇一跳似地抬起頭來,它們露出尖牙、發出低吼,同時慢慢地後退。


    在這種遭受警戒又不受歡迎的氛圍中,我和白狼群就這樣彼此互瞪著。


    「哇!!」


    對峙了好一陣子之後,我突然揚起自己的黑鬥篷,高舉雙手,大喝一聲,幻影狼群跳了起來,轉過身一溜煙地逃竄至前方的樹叢中。


    這聲大吼的效果比想象中還要好,不過繞在我脖子上的碰太同時嚇了一大跳,毛織的圍巾瞬間變成服帖的皮草。


    碰太向我提出抗議,我一邊向它道歉,一邊撫平它全身豎起的毛,同時觀察四周的情況。


    在難以計數的屍體堆中央附近,停著一輛黑色的大型馬車,馬車周圍有許多穿著華麗全身盔甲的騎士,宛如守護著馬車似地死在馬車旁。


    看來應該是地位崇高的貴族家馬車,與貴族的護衛兵吧。


    由四匹馬拉的馬車,前麵的兩匹馬已經死去,後方的兩匹則是害怕地嘶鳴著,因為被韁繩拴住,無法順利逃走,隻能不停地用馬蹄踏著地麵。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貌似盜賊的人陳屍在一旁,看來似乎沒有生還者,四周除了馬匹的嘶鳴聲,隻剩一片異樣的寂靜。


    眼前的狀況和剛才的幻影狼,讓我以為這樁慘劇是我和艾莉安讓那群狼逃走所造成的,仔細一看才發現並非如此。


    我從堤防上輕輕一躍,在下方三公尺的地麵著地,一邊避免踩到馬車周圍騎士們的遺體,一邊仔細觀察。


    騎士與身上穿著相同盔甲的護衛兵,都是因為刀劍或弓箭所造成的傷而致死,並沒有被幻影狼咬死的跡象。


    當中也有些屍體全身被燒成焦黑,大概是遭到了魔法攻擊吧,不過大部分的人都是被武器殺害的。


    從現場狀況來判斷,幻影狼襲擊的是盜賊,而護衛兵則是在那之前就被盜賊們給殺害了。護衛兵的遺體周圍,雖然也有一些貌似盜賊的人死於劍下,可是大多數應該都是被剛才那群幻影狼咬死的,有的從肩膀到手臂被扯斷、有的肚子被咬破,死狀可說是相當淒慘。


    在那當中,還有一具穿著像是神職者服裝的男性屍體,但這是一具令人不忍卒睹的無頭屍。


    連侍奉神明的人也死得如此悲慘,我感歎著世間的無情,為他雙手合掌祈禱片刻後,避開屍體堆,繼續往馬車走去。


    馬車的門敞開,旁邊倒著一名裝扮像是女傭的女性屍體。黑色的馬車車廂裏滿是血跡,一名身穿豪華禮服、看起來頗具身分地位的少女也已經氣絕。


    她那頭黃澄澄的金色長發因為嘴角流出的鮮血而黏在臉頰,胸口有一道被利刃貫穿的傷口。


    看來這名少女應該就是馬車與護衛兵的主人吧。


    她的血是溫熱的,皮膚也還透著紅潤,應該才剛斷氣不久。


    少女的眼角帶著淚痕,我將她原本半開的眼睛輕輕闔上,她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啾~……」


    繞在我脖子上的碰太也發出悲傷的叫聲:


    我摸摸碰太的頭,思付著自己會使用的魔法技能。


    我當然明白,對於已經喪命的人,使用療傷魔法也沒有意義。但我的副職主教與教皇,倒是可以使用複活魔法。


    複活魔法是遊戲裏的經典魔法,不過在這個世界裏,複活魔法也會像在遊戲裏一樣有用嗎?


    我記得中級職業主教的複活魔法是【蘇醒複活】,也就是複活之後,生命力隻剩下一成左右。現實中,在生命力隻剩一成的狀態下複活,等於是在瀕死的重傷狀態下恢複意識,隻會更痛苦,而且最後可能還是會死去。


    至於高級職業教皇的【重生複活】,則是能讓生命力完全恢複的魔法,可是在現實中到底會有什麽效果呢?


    看見少女如此年輕就喪命,我感到相當悲傷,再加上我想測試自己所擁有的魔法技能,於是在一股衝動下,我將手伸向縮在馬車裏的少女——


    「【重生複活】。」


    【插圖p128】


    魔法順利發動,她的身體散發出黃金般耀眼的光芒,胸口的傷就像倒帶似地逐漸愈合。等到金色光芒轉暗,她的身上也不見任何傷痕了。


    這個魔法在遊戲裏可以讓生命力完全恢複,但已經流失的血,可能無法再生。馬車地板上的血跡還在,少女身上的禮服也依舊是被鮮血染紅的狀態。


    我將手放在貴族少女的脖子上,確認她的動脈確實在跳動,不過臉色依然蒼白,並沒有蘇醒的征象。


    因為她確實恢複了唿吸,所以我姑且讓她躺在馬車的椅子上,接著走下馬車。


    我扶起倒在馬車旁,看起來像是女傭的女孩,拍掉她臉上的土,然後像剛才一樣,對她施展了【重生複活】。


    魔法所產生的金黃色光芒籠罩住她的全身,她身上的傷口逐漸愈合。


    她也順利地恢複了唿吸,隻是和剛才的少女一樣,並沒有睜開眼睛——


    看來這個魔法雖然可以讓人複活,卻無法像遊戲裏一樣,一複活就可以迴到戰場繼續戰鬥。


    接下來,我隻能祈禱她們複活後,不要像史蒂芬·金的某部小說一樣,變成會襲擊活人的怪物就好……


    我在心裏這麽想,同時望著尚未睜開雙眼的兩名女性。


    雖然讓她們複活了,可是將兩名女性單獨留在這座森林裏,萬一之後又被魔獸之類的殺死,把她們從黃泉救迴來豈不是毫無意義了嗎?


    或許順便讓周圍那些看似護衛兵的人也複活比較保險,於是我避開了貌似盜賊的人,隻對護衛兵和騎士施展【重生複活】。


    不過,我發現這個複活魔法並非對每個人都有用。


    首先是遺體損傷太嚴重的人,就算對他施展【重生複活】,傷口也不會愈合。所以麵對像是被燒得焦黑的屍體或是無頭屍,複活魔法根本沒辦法發動。


    我隻能對那名貌似神職者的男性表達哀悼之意,接著合掌。


    此外,有的人即使複活了,還是很快又死去。


    大部分應該是因為大量出血而致死的人,但有些人的死因究竟為何我也無法判斷。


    有個士兵身上隻有被箭射中的傷痕以及胸口的致命傷,但複活後隻唿吸了一段時間,之後便有如睡著般地氣絕了。


    想順利複活,或許還有其他條件吧,但目前我還不知道那是什麽。


    我讓少女周圍的護衛兵和騎士複活之後,手扠著腰,環顧四周。我總共讓三十個人複活,他們的體力可能還很弱,不過至少可以護衛主人離開這座森林吧。


    不知是否因為連續使用複活魔法的關係,我覺得身體有點疲累。這是平常使用魔法時不曾有過的感覺。


    我想我的魔力還不至於因為連續使用這種程度的魔法就消耗殆盡,可是不論遊戲或這個世界都看不到具體的數值,因此我隻能靠身體的感覺來判斷。


    就算魔力一時之間變少了,隻要我身上裝備的『夜天外衣』在這裏也有效果的話,應該就沒有什麽太大的問題。


    這件『夜天外衣』具有每隔一段時間就能自動恢複魔力的功能,如果一直停留在原處不動,魔


    力恢複得會更快,真是一件好東西。


    所以我現在消耗掉的魔力,應該也正在恢複當中才是。


    但是一個全身穿著盔甲的騎士,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這個彌漫著血腥味的馬車襲擊現場,好像也不太妙。


    我想我還是得觀察一下他們複活之後的狀況,於是我使用【次元步法】移動到堤防上,蹲在樹叢裏。


    會反光的金屬製盔甲在森林裏格外顯眼,因此我折下手邊的灌木樹枝,用雙手拿著,遮住頭盔。


    我可以清楚從枝葉的縫隙間看見腳下馬車周圍的景象。


    ——剩下的,就是祈禱他們能平安無事地離開這裏了。


    ◆◇◆◇◆


    意識從無邊無際的漆黑水底緩緩浮上,直到剛才為止都沒有知覺的四肢忽然有了感覺,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與堅硬的觸感,促使她的意識清醒過來,睜開了雙眼。


    她猛力地唿吸,仿佛剛從無法唿吸的泥沼中生還一般。因為吸得太急,她忍不住咳了好一陣子,這才總算有餘力環顧四周。


    映入眼簾的,是她所乘坐的馬車,車內血跡斑斑。


    尤莉安娜公主拚命地試圖重整那朦朧的意識與混亂的記憶,她搖搖頭,低頭望著自己的身體。


    被鮮血染紅的禮服已經不再華美,禮服的胸口開了一個大洞。


    一把劍刺進自己胸口的那一幕突然浮現她的腦海,她趕緊伸手撫摸自己的胸口。禮服上雖然留著當時被刺穿的破洞,可是指尖觸碰到的肌膚卻沒有任何異狀,自己毫發無傷。


    「……菲爾娜。」


    尤莉安娜脫口唿喚總是在她身旁的侍女名字,同時左右張望。


    意識和記憶逐漸恢複之後,她想起了菲爾娜在自己的眼前被刺殺,又被踢出車外的事,於是趕緊爬出馬車。


    她看見侍女菲爾娜仰躺著,臉上帶著柔和的表情,菲爾娜衣服的胸口也和自己一樣被刺破了一個洞,她膽顫心驚地靠近菲爾娜,檢查她的胸前。


    菲爾娜破掉的衣服下,隻看得見漂亮的肌膚,沒有任何劍造成的傷口。


    尤莉安娜看見菲爾娜比自己還要豐滿的胸部緩緩地上下起伏,忍不住鬆了一口氣,眼淚隨即撲簌簌地沿著臉頰滑落。


    到底發生了什麽,又沒發生什麽呢……尤莉安娜的心中原本滿是疑惑,不過在得知菲爾娜平安無事之後,那些都變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環顧四周,隻見地麵凹陷,到處都是被火焰吞噬的屍體,試圖保護尤莉安娜的護衛兵和騎士們全都倒地,許多敵兵也趴在地麵,那幅景象宛如地獄。


    尤莉安娜默默地注視著眼前悲慘的光景時,感到身旁的侍女菲爾娜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她立刻收迴視線。


    在尤莉安娜的凝望之下,菲爾娜慢慢地睜開那雙細長的眼睛。


    「菲爾娜!太好了……你沒事……」


    或許是聽見了尤莉安娜公主的聲音,菲爾娜將視線緩緩轉向尤莉安娜的方向,定睛凝視著她。


    「尤莉安娜殿下……我到底是……?」


    她的意識似乎也恢複了,隻見她緩緩地起身,環視周圍。


    看見四周慘絕人寰的景象,菲爾娜或許是想起了剛才遭遇襲擊的事,於是猛然轉向尤莉安娜,仔細地端詳眼前的公主。


    「尤莉安娜殿下,您還好嗎?您有沒有受傷"?」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覺得菲爾娜驚慌失措的模樣很好笑,尤莉安娜掩嘴一笑,反問她:


    「我沒事。倒是你,你真的沒受傷嗎?」


    聽到公主這麽說,菲爾娜也想起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於是連忙檢查自己的身體,接著一臉疑惑地望著尤莉安娜公主。


    「尤莉安娜殿下,我為什麽得救了?」


    這個問題,尤莉安娜也無法迴答。


    假如腦中殘留的記憶是真的,那麽她應該也和自己一樣,早就死了才對呀。


    「我不知道,我也是剛剛才發現的……」


    尤莉安娜垂下有著漂亮眉形的眉毛。


    這時,一道耳熟的男性聲音打斷了她們的對話:


    「公主殿下!菲爾娜小姐!原來您們平安無事啊!」


    聲音的主人,正是擔任公主一行前往林布魯特大公國時的護衛指揮官——蘭德爾卿。


    蘭德爾踏著稍嫌不穩的腳步,來到位於馬車附近的尤莉安娜公主身邊,當場跪了下來,他縮起龐大的身軀,將額頭貼在地麵。


    「公主殿下,您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這次的失誤,全都是因為我的不察,我真的——」


    「蘭德爾卿……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


    尤莉安娜打斷蘭德爾的道歉,慢慢地起身,她低頭麵向蘭德爾,一頭燦黃的金發隨風飄揚。


    磕頭謝罪的蘭德爾聽見公主這麽說,微微抬起頭,等待她的指示。


    「敵方的規模和行動遠遠超乎我們的預想,所以我們也無能為力吧。或許是神的旨意,讓我們三人撿迴一條命。現在不該感歎,而是應該做我們能做的事。」


    「遵命!」


    尤莉安娜公主毅然決然地抬起頭,擦去眼角的淚水,對蘭德爾這麽說。


    麵對公主堅定的意誌,蘭德爾也再度低下頭,表示服從。


    「從這裏到林布魯特的國境,還有一半以上的路程。剛才那些盜賊也可能還有其他黨羽,所以我們應該立刻準備。按照原訂計畫,不進入霍邦和提奧賽拉,直接前往林布魯特。菲爾娜,也要請你幫忙。」


    「是!遵命!」


    「沒問題,尤莉安娜殿下。」


    就在三人下定決心,準備完成原本的目標時,眼前出現了驚人的光景。


    士兵們從戰場上堆疊如山的屍體當中一一起身。


    蘭德爾見狀,趕緊握住腰間的劍,將尤莉安娜公主和菲爾娜護在自己的背後。


    眾所皆知,在戰場或魔素濃度較高的地方,有時人的屍體會變成不死者,爬起來襲擊活人。


    但是,他們從沒聽過死掉還不到一天就變成不死者的前例,更別說這裏雖然是森林,卻是人來人往的小路,絕不是什麽人煙罕至的魔境,因此蘭德爾有點疑惑地望著眼前的景象。


    「請等一下,蘭德爾卿!」


    身後尤莉安娜公主發出的聲音,讓蘭德爾混亂的思緒逐漸冷靜下來。接著,蘭德爾認出了部下們的身影。


    先前在戰鬥中喪命的部下們,簡直就像午睡醒來似地,接連站起來,讓蘭德爾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


    站在他身後的尤莉安娜和菲爾娜也難以置信,瞠目結舌地望著眼前的景象。


    「蘭德爾大隊長!您沒事嗎!?」


    部下看見蘭德爾,立刻朝他飛奔過來,在剛才的戰鬥中,他明明親眼目睹這名部下死在自己的麵前。


    「你這家夥,竟然沒事啊……?」


    蘭德爾反複打量著部下。對方並不是什麽不死者,他不僅明確擁有自己的意誌,還會與人對話。


    站在眼前的男子,盔甲雖然沾了許多血,身上卻沒有什麽明顯的傷口,隻是臉色蒼白了點而已。


    不過他們同時也發現,並非所有的同伴都得救了。


    有些人垂頭喪氣地注視著被燒成焦屍的夥伴,有些人則是拚命地想搖醒宛如睡著一般,但其實已經死去的朋友。


    「我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呢……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眼前的部下提出了疑問,同時確認著自己的身體。


    四周漸漸起身的部下們聽見說話的聲音,也紛紛聚集過來,互相確認彼此平安無事,大夥笑的笑、哭的哭。


    這景象真的隻能說是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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