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嗯~~……!」


    身穿睡衣的美紘坐在椅子上打了好大一個哈欠。


    不曉得在桌前坐了多久,迴過神來發現窗外天色已微暗。


    「……哥哥今天好晚喔。」


    黎不隻每天準時出門,放學到家的時間也都差不多。未加入任何社團或學生會,就算下課後繞去圖書館或買東西也是迅速解決,早早迴家。不像美紘一投入就會不小心看書看到熬夜的性格。


    「……光想也沒用,我也該做做每日任務了。」


    感覺窩在家裏之後越來越習慣自言自語。美紘站起身子,自己喊著「一、三、三、四」的口號,就著節奏伸展上半身。


    不想去學校,更不想與認識的人見麵,自然不願外出,但可不想因為繭居在家就變胖呢。雖然無法念書也是個問題。


    倘若逃避之後甚而失去自我,那就真正中了那幫人的下懷。


    決心甩開那些霸淩別人的壞人,變得比以前更漂亮、更聰明、更強大給他們瞧瞧。看我怎麽在你們無法到達的地方過得精采又幸福——這就是美紘所思考的報複。


    要是讓黎知道自己的思想如此晦暗,說不定會被念呢。


    『待在家裏,運動的機會自然會變少。別忘了提醒自己每天都要動動身體,一下子也好。例如國民體操之類的,雖然大部分人都嫌愚蠢,其實對身體很有幫助喔。』想當初如此建議美紘的也是黎。


    『當然,心與身體都一樣,還沒痊愈之前勉強運動隻會延後恢複的時間。千萬不要著急或勉強自己。確定好自己的狀況,慢慢來就行。』而黎的這番話或許是他自己住院過的感想吧。


    據說黎靠著複健期間的自修便能追上學校的授課進度,全虧得他原先就提早自修到國中程度的教材。


    黎出院後升入國中,因持續拿出亮眼的成績而被周圍稱為天才,這話也有傳進美紘耳裏過。黎本身確實算是資質聰慧,不過那些優異的成果全來自黎為了成為值得神錘夫婦驕傲之人所做的無數努力。


    美紘並不清楚黎以前家庭的狀況,隻聽說親生父親是個老實的上班族。反觀神錘夫婦個別任職大學教授及譯者,黎大概是以不辜負此等專業印象為目標吧。身為神錘家親生女兒且從未煩惱過親子關係,美紘不可能自發性地有那種念頭。


    莫名憶起黎痊愈出院,正式住進這個家的第一天。


    『從今天起,黎正式成為神錘家的一分子。也是美紘的哥哥。』


    之前碰過幾次麵,聽雙親仔細說明過狀況。父親耕一郎仍鄭重宣示。


    『還請多多關照。』


    黎如此說著伸出右手,在美紘搖首拒絕後,臉上一瞬間閃過受傷的表情。


    『已經是一家人了,何必這麽客氣招唿嘛。哥哥。』


    早已預想黎可能會這麽做,美紘掛上笑容說出事先想好的台詞。


    『謝謝。那麽,美紘,以後多指教囉。』


    黎放下手,輕輕拍著美紘的肩並報以微笑。


    可以想見黎並未就此放下心防,隻是配合美紘以「家人」態度對待。


    黎一直是那個樣子。無時無刻謹慎努力,一心想迴應周遭的期望變得「更強」、「更加堂堂正正」。


    雖然憧憬,但怎麽也追不上。


    「唿……」


    美紘思考著一邊做完伸展操,然後坐到床上。抹去額頭浮現的汗珠,緊接著憶起今天早上的對話,手指纏上瀏海。美紘無論發質與發色都與雙親很接近,隻有黎一個人不同。


    從國中一年級到二年級,除了優秀成績之外,黎還在校內留下各式各樣的傳說。諸如察覺班上即將演變出霸淩的徵兆,在事情發生前搶先滅火的義舉。但在美紘晚兩屆進入同一間學校就讀之後,開始小心言行,避免引人注目。或許單純沒有必要高調,更可能是刻意留心以免妹妹受到無謂的注意。


    即便如此,朋友還是逼著美紘「介紹你哥哥給我們認識嘛」,老師也拿美紘的成績與黎比較而表達明顯的失望之情。甚至黎升學遠讀魁星學院之後,這些風氣仍無改善。


    為了不抹黑已畢業哥哥的名譽,美紘一度像是下咒一般,日日催促自己要不愧對「黎的妹妹」身分。學業方麵也努力衝進排名前段,但仍遠不及第一名。諸多成果不盡理想,徒勞無功,讓周圍的人開始暗自恥笑美紘。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就是美紘剛升上二年級,班上即將演變出霸淩的事件。


    本想效仿黎挺身解決,然而美紘拙劣的行動不隻是白忙一場,甚至造成了反效果。理所當然地,結論就是美紘變成了霸淩的對象。


    『你以為仗著神錘黎是你哥哥就可以囂張嗎?』


    『你這麽差勁,根本比不上你哥哥,乖乖當個人渣就好啦。』


    『等級真的差太多啦。啊,都忘了你們根本沒血緣關係嘛?』


    美紘不曾刻意宣揚與黎不同出身,隻是也沒刻意隱瞞。不知從哪兒泄漏出來的情報,很快就傳得眾人皆知。


    『你不肯介紹黎學長給我們認識,恐怕是愛上他了吧?』


    『不同父母所以沒關係嗎?不過像美紘這麽沒節操,說不定連親生哥哥也敢來喔!』


    惡意的言論發展到這分上,美紘的課本及體育服常被不明物體給弄髒或破損。霸淩行為甚至加重到剪掉美紘的頭發。


    事態惡化至此而注意到的美紘的父母,十分冷靜且寬容地接納事實。


    『剪人頭發屬於傷害罪。照理來說是可以送交警方的刑事罪犯。』雙親到學校抗議,要求事態不該再惡化,同時訴請校方確實預防同類狀況再度發生。之後更允了美紘不願到學校的意願,請心理谘詢師到宅訪談。


    就算沒辦法到達哥哥的層級來迴應父母期望,至少不願蹭蹋家人的關懷之情,更不可能永遠屈服於霸淩之下。


    「我迴來了。」


    從玄關處傳來的招唿聲中斷了美紘的思考。


    「哥哥,你迴來啦。」


    聽見上樓的腳步聲,美紘開門以微笑迎接。


    「美紘,等下要做啥?晚餐還有一段時間,要不要我幫你剪頭發?」


    美紘點頭示意,黎迴到自己房間取來野餐墊、塑膠製的剪發圍巾以及剪刀。


    美紘一屁股坐到鋪在地麵的野餐墊上,黎則落坐於美紘的床上。把鏡子放到矮桌上,開合剪刀確認順暢度,接著開始梳起美紘主動鬆開發繩而自然垂落的發絲。


    「想剪什麽樣子?」


    黎攤開他買來的雜誌詢問,美紘莞爾一笑。


    並非勉強擠出來,而是自然的笑。


    「哥哥自己跑去買這種雜誌?」


    「我想說好歹可以參考一下。這個如何?我覺得滿適合美紘的。」


    黎指著一個瀏海有層次的中長發型。模特兒的臉型與五官也跟美紘頗為接近。


    「哥哥總是太超過,還是該說你習慣做事很徹底。」


    「會嗎?嗯……可能真是那樣吧。」


    黎無法否認自己確實有這樣一麵。從念小學的時候就習慣在拿到課本當天能讀多少就讀多少。開始在神錘家生活之後,程度有增無減。於高中校園與京香重逢,此等習慣又變得更加嚴重。


    針對某人的希望或期待的事情做到完美——或者超越完美。這就是黎生存的指標。


    「稍微修剪一下就行啦。仔細的發型另外請專業的處理就好。說實話,哥哥也沒辦法剪太難的發型吧?」


    「你說得沒錯。」


    至今也隻幫忙修整過長的地方。雖然放學後特地去圖書館看過理發美容相關書籍,依然沒自信具備實際動手的實力。


    「話


    說迴來,哥哥今天比較晚呢。」


    「抱歉啊。都說好要幫你剪頭發了。」


    喀嚓!


    將後麵頭發剪去數公厘長的發絲。黑發落在免洗圍巾,滑落地麵。透過剪刀傳遞而來的觸感反映出細滑而健康的發質。


    「沒事啦。那又沒差,隻是好奇有什麽事。」


    「沒什麽大事啦。不過是繞了點遠路。」


    「就哥哥的習慣來說,還挺稀罕的呢。」


    到家時間比平常晚了約一個小時,美紘當然會介懷。隻是黎不能老實道出自己被人跟蹤一事。無法保證純屬黎自己誤會,亦不願讓精神狀況還不穩定的妹妹感到憂心。


    從離家最近的車站直到家門前,黎基本上繼續戒備是否有人跟蹤,但沒發現任何可疑人物。神錘家座落在閑靜的住宅區內,附近居民大部分都住了很久。像方才那種裝扮的跟蹤者於此肯定顯得詭異且引人注目。對象若非大費周章、審慎計畫的專家,沒理由冒險選擇自家下手。貌似幫派分子的那三個人怎麽看也不像這等專家。


    一想到此,黎才發現自己的手早已停下來。


    「哥哥,怎麽了?」


    「沒有。我分神了。要剪你重要的頭發,我得專心點才行呢。」


    左手裏的細齒梳伸到瀏海與額頭之間,抬高發絲。


    喀嚓!


    比起發絲,更像是粉狀的極短發尾飄飄墜落。一次剪太多很難挽迴,就算費事還是得一點一點剪。


    留意不要剪太齊,保持適度的參差感以求自然。


    「嗚!」


    美紘細細喊聲。


    因為黎試圖扶起瀏海的手碰到了她的額頭。


    「不小心的。不舒服嗎?」


    「沒有,不是不舒服。是哥哥的手很冷,我嚇了一跳。」


    「是喔……」


    幸好不是嫌棄自己剪得不好,黎唿吸幾次重整步調。


    「不是常有人說,手冷的人心很溫暖嗎?」


    「謝啦。」


    這等說法毫無根據,再者可能單純因為美紘體溫比自己高。不過也沒必要刻意反駁妹妹體貼的發言。


    一次停手,莫名瞄到書桌上攤著一冊大本的園藝圖鑒。


    「喔,那個啊。有在想以後做那方麵的工作好像還不錯。在陽光下培育花朵之類的。雖然應該滿耗體力的。」


    「這樣啊。那要不要找看看哪間學校的相關科係比較厲害的?」


    「不、不用啦。還在考慮階段,單純覺得好像不錯而已。不一定非要照顧花,例如牧場裏麵的工作似乎也很有趣。現在都關在家裏,所以將來想要在太陽底下做些與生命有關係的事。」


    美紘已經能自嘲自己的現況。縱然尚未完全恢複,就算還有些許勉強,終究算是好現象。


    「比起我,應該先考慮哥哥的誌向吧?都已經高二了,該決定啦。」


    「……我也跟你一樣還沒定下心來啊。不知道自己適合做什麽。」


    怎麽今天從早到晚都在講這個。黎不禁苦笑。


    「這麽擅長剪頭發,有考慮美發設計師嗎?」


    黎停下滑動剪刀的動作,思索了一會兒。


    「這個嘛……如果爸媽有什麽期望的話,我就直接選那條路……不論哪種科係或職業,『目標』基本上已經決定好了。」


    「怎樣的目標?」


    「成為一個能讓美紘幸福的人。」


    「哥哥真是的……」


    美紘映在鏡子裏的臉頰泛起暖暖的色調。


    隻需要說一聲,家裏馬上能派車到市內任何一個地方接送。這規矩源自父親義貴認為坐輪椅丟人現眼所做的安排。而且住家位於坡道頂端的高台,專職司機則是京香也寄予信任的兼任教育工作的管家橘。


    正因父親有此意向與命令,京香今天也同樣自己靠著電動輪椅,於黃昏時分到家。


    京香十分明白這麽做幼稚又沒效率。然而比起合理性,能隨心所欲決定並執行一件事讓她心情大好。


    眼下京香所在的是全市最高級的住宅區。其中占地特別廣闊,盤據在高台上有如國王居城般睥睨周圍的就是魁冥寺家的宅邸。自江戶時代便是當地最具權勢的一族,戰後魁冥寺家投入藥品工業大獲成功,從經濟方麵重新掌控戰前自家的領地,發展出主城周邊市鎮的典型型態。其後公司名稱從魁冥寺藥品改為凱伊藥妝,最後定名凱伊化學集團。


    集團同時透過連鎖速食店及便利商店的生意,經營觸角遍及全國。不過魁國市的市民有半數都是凱伊化學集團及其相關產業的員工與家屬。市政方麵也徹底由凱伊化學集團操控,就連警方亦無法忽視魁冥寺家主的意願。而大部分的本地居民對這點全無認知,或是察覺到了也不覺詫異。


    從市中心方向歸宅,利用後門會比走到前門更近且方便。實在不想沿著包圍廣大腹地的矮牆繞到正門去。京香透過監視器向警衛示意開啟後門。


    「咦?」


    踏入外門便目睹不尋常的東西。後門停車場裏出現三台陌生的汽車。一台黑色加長型禮車連窗戶均施予遮陽處理而顯得全黑,另外兩台為同樣全黑的廂型車。一般的客人通常會從正門出入才是。


    此外還有一台熟悉的轎車。此車屬於跟父親有所掛勾的本地幫派。垂木興業。縱然雙方的關係宛如公開的秘密,平時總低調地停在後門停車場。


    令京香質疑的三台車連車牌號碼及請牌地均各自不同。


    京香滿懷著好奇心進入屋內。察覺很少使用的內側待客室有動靜而朝那方向靠近,看見厚重門扉前麵站著兩個陌生人在守門。


    身穿同款皮夾克的一對男女。應該都比京香年長。時值黃昏且人在屋內,兩人還是戴著深色墨鏡。


    「……你是誰?」


    男子發現京香靠近,立刻詢問身分。京香從正麵仰望觀察對方健壯的胸膛與寬闊的肩膀。感覺像是精通某種格鬥技。


    「我才要問你是哪位呢?我是魁冥寺京香。這兒的千金唷。」


    「魁冥寺的女兒?我隻知道有兒子……」


    男子挑了挑眉。雖已有所壓抑,語氣依然飽含攻擊性。


    「淩牙,冷靜點。確認一下不就好了?」


    女子態度穩重地予以指責。頂著豐盈的波浪發,肉感的厚唇。臉部輪廓深邃,肌膚是均勻的褐色。或許是拉丁美洲方麵的混血。


    女子敲了敲門,朝房內報告,緊接著一位壯年男子走到門口。


    頭發仔細整理過。適當自律而養出的精實體態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身在自己家裏卻穿著正式的雙排扣西裝。


    來者正是魁冥寺義貴——京香的父親。無論法律上或生物學上都是。


    「京香?怎麽,有事嗎?」


    義貴開口詢問,五官端正的臉上掛著無意隱藏的不悅之情。


    「來向父親報告平安到家,也該向賓客打聲招唿較符合禮儀。」


    京香擺出優雅的假笑,操著更加擺派頭的語氣對父親以及守門的兩位人士說明。若非坐在輪椅上,還可以雙手輕輕揪起裙襬屈膝行禮呢。


    「幹你屁事啊。是我跟老爸的客人啦。」


    另一名男子走出待客室,不快地如此放話。


    辮子頭加上誇張的銀製耳環。臉頰上的部落風刺青其實隻是貼紙。理論上是個大學生,不過幾乎沒去上課——他就是義貴的兒子貴士。基本上算是京香的兄長。


    麵對義貴還能勉強佯裝平靜,但被這樣反駁,京香不禁不悅到皺緊眉心。


    「哎呀。傳說中的千金小姐來了嗎?」


    待客室內傳出女性的聲音。很


    年輕——幾乎可謂稚氣的細聲加上生嫩的咬字。卻也同時有著老成的穩重感。


    「不,沒事。不是值得您一見的對象……京香,你迴別館去。請橘陪你自修。」


    義貴先朝室內招唿一聲,隨後如趕狗一般揮手示意。


    「明白了,父親大人。」


    假殷勤應答之後,京香出了待客室所在的主宅。迴到蓋在後方庭院角落的別館。雖名為「別館」,但是書房與寢室都很寬敞,亦不乏全套衛浴設備。這棟屋子是六年前欲收留京香時指定建造,為方便輪椅進出,內外一概沒有階梯,房室出入口也做得特別寬。除了床鋪以外的區域全都可以穿著鞋子走動。


    將輪椅滑到書房裏的大桌前方,開啟以電腦為首的數種機器的開關。一片寂靜的室內霎時充滿了散熱風扇的聲音。


    「京香小姐,方便進去嗎?」


    「嗯,進來吧。」


    想必是接到父親的指示,擔任管家的橘敲門後踏入房內。


    早年以義貴首席秘書之職長年為凱伊化學集團服務,幾年前正式退休後轉任京香的教育負責人。教導的是橘的專業領域,也是高中課程以外的內容,諸如經濟、經營、財務、投資等等。


    「今天的客人是什麽來頭?」


    「很抱歉,我不太瞭解詳情。應該是從以前就暗地裏與魁冥寺家來往的人。不過就我所知,直接來家裏拜訪還是頭一遭。」


    越過京香的肩頭凝視螢幕,橘小聲迴答。


    「從以前……是多久以前?」


    「至少從上一代——義貴先生還有我進入魁冥寺製藥的時期已有接觸,恐怕最初聯係的時間還要更早。當然接洽的或許不是同一個人,理論上換過幾任吧。」


    「……究竟是什麽人……?」


    京香囁嚅道,確認螢幕上的訊息。


    一如所料沒有接收到音檔。主宅內的幾個地方,包括義貴的私人空間都裝置了竊聽器,但那個待客室平時極少開放,沒有機會安裝。


    京香是義貴與情婦生的女兒。親生母親仍在世時,京香就已得知自己的身世,隻不過母親連父親的照片都沒給她看過。直到六年前遭逢車禍,母親當場死亡,京香身受重傷。身為京香僅剩的血親,義貴接到聯絡後才曉得京香在小學裏的成績非常優秀。


    接著就把京香帶迴家扶養。


    『你未來要繼承公司,現在就得開始學習。』


    長男貴士無論性情上或能力上都不適合公司經營。所以計畫讓他走政治,京香則負責壯大公司發展,好讓貴士的孩子繼承。還隻是個孩子,沒其他人可依靠,腳也不能走。聽從父親安排是你唯一且最好的選擇——京香還在住院的時候,義貴劈頭便如此宣言。


    出院後,京香的生活基本上僅限於別館。因為父親不想將代代相傳下來的古典住宅改建成毫無風情可言的無障礙空間。而且別館周圍更植滿灌木叢以盡量避免外界的眼光。


    日常生活所需確實安排得很周到,經濟方麵也很自由。大老婆——也就是貴士的母親業已過世,不需要多受管束。比起被迫演出家人間相親相愛,僅限形式上的美滿家庭要來得輕鬆。


    作為一個道具,一隻棋子,未來都被決定好的人生。


    原本也覺得這是無能為力之事。


    身體無法自由行動,光是活著就要耗費比常人更多的工夫與成本。未成年且無其他人可依賴,很難離開魁冥寺家獨立生活。接受現實,拋棄無意義且無用的反抗意誌,不斷地放棄自我,扮演既定的角色才是最聰明的作法。


    直到進入高中與黎重逢前,京香都是這麽想的。


    同樣對世事無能為力且帶著傷痕,仍不願向不公且殘酷的命運低頭,誓言挺身對抗。那時黎對京香如此說道:


    『誰說掌控者考量自身利益,強迫他人持有的武器就不能迴頭拿來對付他?曆史上也有許多人靠著這種方式爭取到自由。』


    『你可以說我這是出自幸運之人的傲慢或理想空談。但你肯定也有機會。如果你打算抵抗,我願意奉獻我所有智慧與力量幫助你。』


    明白京香的經曆與苦衷之後還能如此斷言,反映出的恐怕是一個受上天眷顧之人的自負及其崇高的正義感吧。縱然黎不輕易與他人建立交流,麵對有緣分的對象卻是百分之百的真摯且誠實。


    京香閉上眼,在腦中與同誌——或者說戰友麵對麵一秒鍾。接著操作電腦確認企業排行及世界貨幣匯率變動等情報。


    竊聽不到那頭的對話無妨,京香還有更多該做的事。


    「女兒在的話,讓我見見她也無妨啊。我很喜歡年輕的孩子呢。」


    魁冥寺主宅的待客室裏,一位少女半躺在皮製沙發上。


    嘴上把京香喊成「年輕的孩子」,本人的外表看起來卻隻有十二、三歲。豐盈的銀白色頭發與大紅色的瞳孔,肌膚清透亮白,身穿繪有紅色薔薇的黑色和服。非傳統穿戴方式的隨興穿著,領口與袖口處露出大片肌膚,但是並不難看。穿在她身上恰當得彷佛這麽穿才是和服的正式穿法。


    少女後方站著稍早與京香對峙、套著皮夾克的青年與美女,以及身穿西裝的老者一名。


    「雖是親生,不過是庶女。將來我隻打算讓她負責公司表麵的經營,當然還是由貴士負責監督。沒必要讓她參與這邊的事務……更不需要勞煩貴婦人(dame)閣下您接見……」


    義貴戰戰兢兢如此說明,被喚作貴婦人(dame)的少女無趣似地打了個哈欠,恢複微笑表情。


    「接下來,魁冥寺貴士。勞你說說計畫怎麽失敗的吧。」


    老人語調嚴厲宣告。


    「……知道了啦。」


    「貴婦人(dame)!!在前,還不跪下!」


    「無所謂。說吧。」


    貴婦人(dame)在沙發裏維持半躺姿勢,手輕柔一揮,彷佛在說「向貴士要求禮儀形式隻是白搭」。


    「剛才也說過啦?我有照計畫跟蹤。」


    不明人士插手阻礙。岸田身上的巨變。岩島之死。勇敢反擊且成功殺害黑衣人——貴士基本上忠實傳達了發生的事。隻有稍微美化了自己的定位與成績。


    「最後還是跟丟目標,夾著尾巴逃迴來?連貴婦人(dame)閣下借給你的<穢銀>武器也丟了?」


    皮夾克男——霧島淩牙維持直立不動的姿勢詰問。


    「我、我也沒辦法啊!我還隻是普通人類。怎麽跟那種——」


    言及此,貴士慌忙捂住嘴。「妖怪」或「怪物」都是絕對不準在貴婦人(dame)一行人麵前提及的語詞。


    淩牙貌似察覺出貴士未說出口的詞句,深色墨鏡後方射出強烈的視線,朝貴士的方向前進了半步。


    「淩牙,我無所謂。更要緊的是,你跟帕拉有確實收尾了吧?」


    「是的。日落時分終究還是有陽光,力求快速的任務還是由我們<黃昏>出馬比較恰當。」


    態度十足嚴謹,語氣卻很休閑——追究起來更像是還不習慣卻拚命想要扮演懂禮守規矩的感覺。


    「現場隻看到岩島的屍體,以及兩位同族人的灰燼,想必插手阻撓的是<擁王黨>成員以及被他咬過的岸田。沒找到<穢銀>小刀,推測是被誰拿走了。」


    「被誰拿走……哪會有誰啊?正常看見屍體不是會馬上報警嗎?」


    貴士提問。縱然計畫生變,不過垂木興業依舊會負責準備代罪羔羊。就算鬧上警局,百分之九十九不會牽扯到貴士。


    「懂得那堆灰燼是同族的屍骸,也不想牽扯警方的對象。也不是我們的夥伴——那麽答案隻有一個。還有其他<擁王黨>成員


    在場。要是目標多了幫手,就更不好處理了。」


    淩牙毫不留情地直言。


    「無論如何,錯過最佳時機且導致任務失敗是事實。這麽一來,對魁冥寺家的處置也該重新考慮。」


    「這迴確實是我們的失誤,當盡全力彌補。計畫成功之時請務必賜予<恩寵>。貴士,你也快道歉!」


    聽聞老人的低語,義貴立刻跪在貴婦人(dame)腳邊。


    「又不是我的錯!就算有了武器,還是第一次跟那種的對打啊……我隻是急著找迴目標。怎麽說責任也不在我!都怪岩島定的計畫太爛,岸田傻傻就被人家抓去才會這樣啦!」


    「……他這樣說耶,你們那邊有想要反駁的嗎?」


    露出與外表年齡不搭調的成熟豔麗笑容,貴婦人(dame)轉而望向房內一角。


    站在那頭的年輕女性自始至終背靠牆站著默而不語。身穿質地優良的褲裝西服,鼻梁上掛著無框眼鏡。知性且端整的打扮宛如任職一流企業的儲備幹部。


    她是兩年前垂木興業社長病死後,繼任掌管組織重任的年輕社長垂木憧子。


    「確實是我教導無方,實在得跟貴婦人(dame)與魁冥寺社長賠罪才成。」


    脫口而出的是與外表極不相襯,彷佛古早戲劇裏麵人物的說話方式。倘使換由貴婦人(dame)這般隨興穿和服的奇妙美少女操這等語調恐怕還會自然些。


    「照理說應當由我們這邊出麵解決,取目標性命。可惜在魁國市之外,行動不能太顯眼。隻好忍辱由貴婦人(dame)的手下愛將<黃昏>的諸位代為處理。當然我們還是會幫忙。」


    「不會死要麵子或狡辯的態度倒是挺讓人欣賞的呢。垂木小姐,我也可以讓把你加進<恩寵>的候補名單唷。畢竟我最喜歡美女了。」


    <恩寵>兩個字讓義貴的太陽穴一帶隱隱抽動。


    「十分榮幸。但我們隻是聽從魁冥寺社長指令的幫手。正常來說我們根本沒有立場拜謁貴婦人(dame)。至於<恩寵>,先關照魁冥寺社長或少爺才合道理。」


    「這樣啊,真遺憾。」


    聽見憧子辭退候補,義貴暗自感到放心。


    「淩牙,你認為該怎麽解決掉目標?」


    「沒能把握他進入魁國市的期間處理掉實在可惜。但是等他下次上課再用同樣手法對付肯定不成。畢竟已經有<擁王黨>的人插手。不過對方勢力稀薄,沒可能立刻做好萬全的反擊準備。這麽一來就是越早下手越好,粗暴一點也無所謂。就像人家說……兵貴神速吧。」


    淩牙的分析說明讓貴士略顯不悅,憧子則一臉饒富興味。


    「我想目標應該還沒察覺自己的力量,真正下手還是隻能由人類。讓一名族人跟著以備萬一就行了。」


    「有道理,就那樣做吧。」


    「隻能讓人類下手嗎?那我也去。我可不要繼續讓人瞧不起!」


    「不行,貴士。市外的事情不好處理。你是魁冥寺家的繼承人。不容許你冒著任何可能留下前科的風險。」


    「我有我的麵子。要我眼睜睜看著<黃昏>他們替我擦屁股嗎?」


    父親出聲安撫依然擋不住,貴士扭著眉頭反駁。


    「我喜歡有活力的人。但是討厭不受教的唷,貴士。」


    貴婦人(dame)唿其名,更以大紅色瞳孔直視,貴士立刻全身僵直。臉上霎時冒出冷汗,膝蓋猛烈發抖,站都站不直。緊繃的喉頭顫抖著,別說講話了,連唿吸都不順暢起來。


    宛如小動物對上獵食者那般生理性且壓倒性的恐懼纏住了貴士。


    「我不會忽視魁冥寺一族長久以來的貢獻。處理掉這個目標對<貴族黨>來說非常重要。若能殺掉他,我們能安心過個好幾百年。」


    「……殺、殺就殺啊!說什麽王,還不隻是個小鬼!」


    感覺喉頭的壓迫感,貴士勉強擠出聲音。


    下一秒,原本態度悠然的貴婦人(dame)突然緊皺眉。


    「你忘記了嗎?不可以用那個詞唿喚目標。不隻不受教,連簡單的命令都不遵守的人我更討厭。」


    ——貴婦人(dame)優雅舉起單手。


    「請、請寬恕!」


    雙膝還貼著地板的義貴直接往前撲,伸長雙手,額頭貼地。


    「貴士不懂禮貌,我會加倍教導,還請大發慈悲!」


    「嗯……也罷。」


    就放過你吧——貴婦人(dame)一臉失了興頭貌,放下手示意。


    「魁冥寺家的貢獻,我一向給予極高評價喔。之前的女老師也很美味。」


    貴婦人(dame)如此說,粉紅色的丁香小舌沿著嘴唇掃過。沾上唾液的唇瓣顯得濕潤嬌豔。


    「公司也幫了很多忙,或許差不多是時候授予義貴<恩寵>了。到時候貴士繼任表麵的工作,要長期配合,是該給他機會表現。」


    「此、此話當真!?」


    貴婦人(dame)未變換姿勢,無法親吻她的腳背示意,義貴隻得五體投地親吻地毯。隨後抬高的臉上流滿歡喜的眼淚。


    後方的老人深深蹙眉,憧子則依舊掛著作戲般的微笑。


    而淩牙與帕拉隻是默默對義貴投以冷漠的眼光。


    「黎,借點時間好嗎?有事跟你說。」


    洗完澡正準備迴房間的黎被坐在餐廳的父親叫住。


    稍早洗過澡的耕一郎套著睡袍,正在啜飲伏特加。黎習慣上床前才換衣服,因此現在穿的是家居服。黎在父親對麵的位子坐定,由紀惠跟著在黎麵前放了杯新鮮果汁。


    耕一郎享用睡前酒並不希罕,卻是第一次把黎喊過來。


    「接著早上的話題,想跟你談談誌願的事。身為一個研究者,多少有些希望孩子可以跟自己走同一條路。可惜的是你並不適合學者這條路。」


    耕一郎苦笑道。唇上還沾著伏特加。


    「咦……?」


    不是黎要自誇,自己成績確實優秀。記憶力方麵亦頗具自信。查資料、檢查對照等等也都算拿手。然而父親的看法卻與黎的自我評價有所出入。


    「你是知識豐富且做事仔細沒錯,單純整理並分類既有的學說應該能做得很好。不過研究者必須的某種欲望,莫名追求根源的好奇心,或是深究自身理論、打破砂鍋問到底的那種熱誠,你就沒有了吧?」


    「……或許……是吧。」


    黎舉杯用果汁衝掉話語在喉頭留下的苦澀餘味。


    「像我同事絕大部分都是傻唿唿的學究啊。當然也是有那種急著想出名的學者。那方麵,你就更沒需求了。」


    黎隻能再度苦笑點頭。


    在魁星學院努力獲得能拿獎學金的成績,也隻是為了減少學費造成的經濟負擔。除此之外反倒事事小心,不想引人注目或引起騷動。與眾不同或是受人注目之類的競爭欲望確實十分稀薄。


    例如京香懷抱著明確的目標,且為了實現目標而踏實做著準備工作。而自己並不像她擁有明確的動機——諸如報複心。也不如美紘能單純探討園藝家或酪農之於未來的可能性。


    「藝術家不用談,政治應該也不適合吧。擔任某種監管的工作或許行得通。不過在沒有理想或目標的情況下,抱著『迴應某人期待』的態度投入單純實務性的工作,恐怕落得毫無變化的下場。別說是曆史上,我們身邊就有太多這樣的例子。」


    語調輕柔,內容十足辛辣卻又中肯確實。黎無從反駁。


    「你還記得我要收養你時所說的話嗎?」


    「記得。」


    黎果斷迴應。一字一句,他從未忘懷


    。


    『收你做養子不是單純基於同情或善意。你跟我同樣屬於稀有血型,讓你在我身邊健康成長,同時也能降低我的風險。所以你也別跟我客氣,就當成互相利用的雙贏關係。』


    耕一郎對還是小學生的黎如此提議。


    「我不希望你認為自己是養子就畏畏縮縮過日子,也認為你應該能夠理解我的意思。現在看起來,你是理解過頭了。」


    「應該……是吧。」


    父子彼此苦笑相對。


    誠如耕一郎所言,黎聽懂了其言外之意,才更加感謝耕一郎的體貼並加倍努力想成為一個配得上神錘家的「兒子」。沒想到卻間接成了美紘改當繭居族的遠因。而黎除了繼續當個「好哥哥」之外完全無能為力。


    「我想想喔……例如你煎蛋都吃溏心蛋配胡椒鹽對吧?從小就這樣吃嗎?還是為了『像父子』才配合我的喜好?」


    一語中的。黎小時候吃的口味是全熟蛋黃搭配伍斯特醬。


    「我承認起初是刻意跟爸吃同樣口味。不過都吃了六年,現在覺得配胡椒鹽很好吃。」


    縱然苦笑迴答,但這是黎的真心話。


    雖是意圖改變的成果,如今已成了自己的一部分。人類本來就會隨著生活而不斷改變。


    「或許是我們都顧慮太多。跳過努力掙紮成為『普通家人』的步驟,想要取巧直接升華當個『雖有特殊苦衷仍彼此接納的家人』呢。」


    透明的液體從傾斜的玻璃杯流進耕一郎嘴裏。


    「孩子的爸,喝太快了喔。」


    由紀惠苦笑著放上兩倍分量的水杯及一盤起司。耕一郎小聲說「謝謝」迴應。


    「都怪我這個做爸爸的不像樣,還得喝酒才敢跟你說這些。」


    噗哧——黎不禁鬆開嘴角。


    畢竟嗜好不兌水的伏特加,耕一郎的酒量挺好。至少黎從未見過父親醉倒或發酒瘋的樣子。實際上並非真的藉酒力助言,更像是以「藉酒力」為由喝酒,類似一種儀式的作用。


    「這樣說或許顯得老套,我也期待著在你成年後跟你對飲。到時可別勉強配合我喝伏特加喔。」


    「好的。」


    黎的親生父親並非不會喝酒,但也僅限於晚上喝一點啤酒的程度。想必黎八成不擅長喝酒。


    「所以呢,強迫不能喝酒的你說真心話是滿不公平的,不過說實話,你對將來究竟有什麽打算?」


    「我也很想知道呢。」


    母親一臉興致勃勃,坐到父親身旁。


    「這個嘛……我真的沒有想法。可能太習慣迴應他人期待的做法。倒是美紘有講過美發設計師。」


    毫不隱瞞地說出真心話,感覺胸口一下子變輕了。事情當然不會從這一秒就全部改觀。就像姿勢不良而僵硬的肌肉,也得花時間慢慢按摩放鬆。


    至少能夠慢慢改變了。


    「這事說急也不急,畢竟你才高二。可以進大學之後再決定。別考慮一輩子的課題,以當下有興趣的事做標準也無妨。我們家的狀況還有能力給你這點時間。」


    「謝謝。」


    黎笑開點頭,迴報父親的笑容。


    「不隻是對你。我一直認為……做父母的不該強製小孩怎麽做。而是盡量提點選項,引導孩子拓展更多可能的領域,幫助孩子做選擇。」


    一度乾涸的玻璃杯又注滿透明的伏特加。


    「黎,想迴應他人期望的心思是件好事。但是擁有自己的理想、目標或是價值觀、審美觀之類的也很重要。如果自己沒踩好重心,難保不會拖累寄予期待的人,不知不覺間一起陷入不幸的漩渦。力量越大,受影響的人自然越多。這點千萬記得。」


    「是。」


    沒有什麽是命中注定的,全靠自己的意誌去開拓、爭取——黎從不推崇這等理想論。經曆親生父母因意外事故雙雙身亡,早已明白有些事乃個人力量無可作為的事實。


    人隻能接受降臨於自身的命運——或者狀況,必要時抵抗、盡力做到最好。


    這也是黎在高中校園與京香重逢時用來勉勵她的論點。隻不過所謂的「最好」必須獨力摸索並選擇。


    「爸爸,可以告訴我你當上曆史學者的經過或契機嗎?」


    為了確認方向得收集參考樣本。首選自然是最親近且尊敬的大人。


    「喔喔,好啊。我小學的時候超討厭念書,成天在外麵玩。」


    「真的假的。」


    如今的父親彷佛從出生就是一派學究的氣魄,很難想像小時候是那樣。


    「等爸爸說完,我也來分享我怎麽會當翻譯吧。」


    雙親滿懷笑意,氣氛溫和的對談持續了好一段時間。


    哪天美紘也加入肯定更棒——黎不禁有此感受。那麽我們也能從「與一般稍微不同的家庭」重新起步。黎感覺那一天應該不會太遠。


    「——喔,糟糕。都這麽晚了。」


    父親望著牆上的時鍾。專心聽著父母的經驗談,不知不覺已過午夜。


    「差不多休息啦,黎明天還要早起。」


    「也是呢。」


    母親著手收拾桌上的杯子。


    就在此時——


    咻!


    燈光無預警地消失。


    「這是……停電嗎?」


    黎拉開窗簾,外麵也是一片漆黑。附近人家乃至路燈,所有光線都消失了。


    莫名一陣寒毛直豎。


    住進這裏以來首次遇上如此狀況。或許純為偶然的意外,但仍抹不去後腦發涼的感受。


    為求迅速恢複光亮,黎轉身想找柱子上的緊急燈具。


    同一時間聽見大門方向傳出動靜。


    難道傍晚跟蹤的人追到這裏來了?


    那些貌似普通流氓的人怎麽有辦法切掉一整區的電力?


    不過思索一秒的時間,又傳來別的聲音。


    有人撬開玄關大門,大步踏進家裏。腳步聲聽來不隻一個人,快而肯定的步伐。那些人在黑暗中也能自由行動?


    「找到了,人在這裏!」


    一群黑衣人湧進餐廳。


    「你們是什麽人!?」


    「爸,危險!」


    耕一郎果敢詢問來者身分的話語,與黎的叫喊重疊。


    不清楚入侵者的身分。但可以肯定他們準備周到且懷著惡意侵入神錘家。與之對話或談判都是白搭。


    「目標以外的人怎麽處理?」


    「全部殺光。表現好的人有機會獲得<恩寵>。」


    年輕男性的聲音迴蕩於黑暗中。


    「呀!」


    母親尖聲哀號。


    黎終於抓到手提電燈並打開開關,照向惡徒們。


    燈光映照出五個身影。全部穿著類似特勤部隊的全黑製服。四個人一如預想地戴著夜視鏡,當中的一個人正扭著母親的手臂。


    隻有一個人未裝備夜視鏡,暴露完整的麵孔。年約二十幾,頭發削得很短。不是傍晚跟蹤過黎的人。


    黎毫不猶豫地將剩下的果汁連杯子砸上那張臉。


    內心十分恐懼,亦飽含詫異。


    然而自失去親生父母以來,黎無時無刻不在腦中想像「危險」的情況。走在路上可能會有汽車衝過來;每天搭乘上課的電車可能會脫軌;走在路上不小心也會惹到流氓。


    透過反覆想像過各種情況的訓練,身體自然采取行動。


    可惜對方迅速甩動左臂,冷靜拍掉飛來的物品。玻璃墜地碎裂。


    即便如此,並非百分之百沒有作用。


    黎的抵抗令入侵的集團因意外而頓了一下。一票人雖飽受訓練且有人統率,


    仍非經驗豐富或精神麵強韌的專家!


    黎接著攫起方才落坐的椅子,朝揪住母親的男子扔去。


    這次命中對方的肩頭。未有心理準備的衝擊令男子鬆開手,由紀惠立馬逃開。


    「媽,這邊!快點!」


    「別拖拖拉拉的!快點解決掉!」


    「是、是的!」


    貌似領頭的男子高聲斥喝,頭戴夜視鏡的四名部下應聲。


    「黎!快帶美紘逃走!」


    耕一郎撲向惡徒們。


    「爸!」


    藉由無數次的想像訓練,黎很清楚自己該如何行動。但是徹底料想不到父親的行為。


    雖然,身為父母在遭遇危險時會奮不顧身地以孩子為優先的心態並不難猜。


    黎聽見一道呻吟。


    「嗚……呃!」


    黎看得一清二楚。


    黑衣集團的隊長將手裏的刀刺進父親腹部。


    輕易被穿透的浴袍從腹部一帶開始逐漸被血染紅,不斷擴散。


    緊接著犧牲的是母親。


    由紀惠試圖阻擋另一個男子靠近黎,被用長刀劃開喉嚨。


    「爸!媽!」


    黎從丹田發出吼叫。完全無法冷靜,一點都不合哩,純粹的激動情緒宣泄。


    一名夜視鏡男持刀逼近。


    冷靜下來,用力思考,迴憶,穩定心神,采取行動!


    父親被殺害,母親也死了。


    紮實的恐懼逐漸擴散。脈搏不斷加速,死命撐住隨時可能癱軟的雙腿。


    心底同時湧現更加強烈的憤怒。牙根緊咬得好像能壓碎臼齒。胸口騷動著想將殺害雙親的仇人千刀萬剮的欲望。


    縱然如此,首要之務仍是保住自己與美紘的性命。


    在迅速被憤怒與悲傷洪流衝刷的腦袋裏切割出理性的領域。驅動所有知識、觀察力、判斷力,催生行動。


    伸腳踹上餐桌,木桌滑動擊中對手的肚子。趁敵人停止行動的一瞬間,抬起設置在附近的滅火器,瞄準頭部敲下去。


    「咕喔!」


    男子帶氣聲猛烈吼叫後,隨即倒地不起。


    一行人的裝備僅限於夜視鏡,沒有帶上頭盔等防護用具。縱然是小型家用滅火器,好歹也是鋼製高壓瓶,重達三公斤。


    不能有一絲躊躇。對方早已做好人員傷亡的心理準備。而黎與美紘必須以生存為最優先。


    男子鬆手,小刀落地恰巧滑了過來。黎拾起武器後退。沒有往玄關,而是奔逃出通往客廳方向的門。為了節省時間,飛踢闔上門。


    「殺光家人,偏偏讓目標給逃了有什麽用!?快追啊!馬上解決掉!」


    聽聞後方傳來隊長的命令聲。


    果然是衝著黎來的。跟傍晚那票人是同一邊的嗎?


    真是衝動行事啊。


    就戰鬥力來看是對方占上風。無計畫的反擊恐怕難有勝算。隻能帶著美紘一起逃,再慢慢弄清楚對方真正意圖及尋找反擊時機。絕對要讓他們接受法律——或更甚於法律的嚴厲製裁!


    這迴不是為了迴應誰的期待,而是黎自己許下的宿願。


    「哥哥?是怎麽了?」


    美紘利用手機亮光照路,戰戰兢兢地步下樓梯。


    隻略微聽到聲音,恐怕不曉得事態嚴重。


    「笨蛋,別過來!」


    「咦?」


    「美紘,聽好了。快去後門,從那邊逃出去!」


    不曉得敵方勢力有多大規模,就情況看來現場應該就這五個人。倘使後門安排了埋伏,應該一開始就會進來雙麵夾攻。


    「站住!」


    裝備夜視鏡的男子們追了過來,其中一人扔出匕首。


    幸好不過是急就章,沒能命中目標。


    隻有稍微掠過黎的肩膀——刺進目標以外的地方。


    ——美紘的側腹。


    「啊呃!」


    僅聞一道短暫的哀號。


    「美紘——!」


    黎摟住妹妹癱倒的身體。本就纖細的身子,不曾如眼下這般脆弱無依。汩汩而出的血迅速染紅了黎。


    出血量太多了。黎彎曲膝蓋,嚐試壓迫止血法,卻隻能感受到脈搏在手下跳動,溫熱滑溜的觸感不斷穿過手指。肯定割破動脈了。美紘已經臉色發白,唿吸變得淺而急促。


    「停住!停住啊!」


    黎不禁大聲唿喊。


    使勁壓住傷口附近的血管。方法沒有錯,理應是最佳的處理方式。然而基於正確知識衍生的適當行動,也抵不過洶湧而來的現實。


    溫熱鮮血繼續流泄,黎身上的顏色也越來越深。


    「真會找麻煩啊。」


    戴著夜視鏡的三名男子掛著殘虐笑容,一步一步逼近。另一個人恐怕是被滅火器傷到內髒,或者更嚴重的狀態,總之目前倒地不起。


    而隊長仍待在餐廳沒有移動。


    「哥……哥……」


    美紘操著虛弱的聲音唿喚。試想說「救我」還是「快逃」呢?


    「振作點!我會保護你的!」


    讓美紘躺在自己的膝蓋上,左手壓住傷口,右手撿起小刀揮舞。


    該怎麽做才能保護美紘?


    人數與武力均不及對方,這頭還抱著傷患無法行動。


    多爭取一些時間或許能等到鄰居注意到騷動而報警,但是自己有辦法撐到警察來嗎?目前為止沒有任何動靜,說不定連電話線也被動了手腳。


    「別過來!滾出我家!」


    並非出於明確的意圖,純粹任由情感發泄。


    然而卻有人對這句話產生反應。


    「嗚……嗚嗚……」


    還留在餐廳的隊長開始抱頭呻吟,彷佛無法善加控製般地扭動著四肢,朝著玄關一下前進,一下後退。


    「隊、隊長,振作點!」


    兩位敵人快步跑到隊長身邊,嚐試將他推迴原位。


    這是怎麽迴事?


    無預警闖入我家,殺害我父母的敵人。不可能被自己的話嚇到,也沒理由聽從謀殺目標的命令。為何那家夥當真打算離開?稍早為何待在原地毫無行動?


    一秒鍾的時間,黎搜索自身記憶。


    美紘從二樓走下來的時候,自己是怎麽說的?


    『笨蛋,別過來!』


    與下一句話不同的是,這句沒有主詞。


    難道說就此構成了命令敵方隊長的條件?


    荒謬至極的想像。然而現況也同樣異常且缺乏合理性。不自然的狀況下,再怎麽不自然的方法均有嚐試的價值。隻要能增加自己與美紘存活的機率!


    「隊長!解決其他人。保護我!」


    黎高聲下令。


    「嗚……嗚喔喔!」


    隊長狀似痛苦,甩開扣著自己的兩位部下。


    宛如意誌與命令的拔河,舉動像是綁著線的人偶般缺乏流暢度。


    隊長單手揪住其中一名部下的脖子,把人抬離地麵。


    簡直是非常人的臂力。


    「不用慌!照計畫對付。沒想到真能派上用場……」


    另一名部下從身上的小袋裏拿出大型無針注射器。勉強壓住隊長,把藥劑打進他身體。


    想必是一劑還不夠,又一個人重複同樣的動作。


    「嗚嘎!嗚嘎啊啊啊!」


    隊長從喉嚨深處擠出岔開的聲音。


    「打倒那些家夥,保護我們兩個!」


    黎再度下令。


    隊長開始掙紮,身體大概正努力從命。不過藥劑似乎發揮了效力,這迴無力甩開兩名部下的拘束。


    肯定


    沒錯。自己有能力讓隊長聽從。敵人也明白,因此打算殺掉自己,更事先預想到這種情況而準備了藥劑。


    為何隻對隊長有效?


    跟他不尋常的臂力及不需要夜視鏡的能力有關嗎?


    片段的念頭不斷閃過腦海,黎從中摸索能活下來的辦法。


    隻是,最後一個行動未受限的刺客正在眼前逐漸逼近。


    「最、最後一手由我來。這可是最大的功勞。說不定能獲得<恩寵>……」


    聽來像是集團中地位最低的一個,因此不必負責應對隊長的異狀而被安排專心對付黎。說那話時,語調明顯變得亢奮。


    「別過來!」


    黎放聲威嚇,隻是一點效用也沒有。


    不行了。當真沒轍了嗎?


    手臂感受著懷裏美紘身體不斷冒出來的血液熱度及滑溜感,黎以跪坐姿勢一點一點往後移。


    還不是時候。不到最後絕不放棄,相信有機會逆轉。


    視線緊盯敵方,支撐著美紘,右手死命握住小刀。手心沾滿妹妹的血,觸感變得遲鈍。摟著傷患,行動也受限。


    抓準對方發動攻擊的瞬間反擊取其性命——隻剩這個辦法有機會得勝。但是自己做得到嗎?


    不,一定得做到。隻能硬幹了。


    就在此時——


    窗戶的玻璃應聲碎裂。


    「什麽?」


    敵人緊逼著兄妹的視線瞬間轉向那頭。


    破窗而入的是一隻配戴嘴套及挽具的大型犬。一名全身哥德蘿莉服少女緊接著躍過窗子。微弱的光線下,長發如銀河般閃閃發光。


    少女手執一把常見於西洋衛兵使用的斧槍。


    細長的武器無聲揮舞。


    逼近黎的男子,脖子瞬間被前端的斧刀砍斷。


    血液自傷口如噴霧般飛散,失去頭顱的身體應聲倒地。


    同一時間,黑色的愛爾蘭獵狼犬站道黎身旁戒備。


    「你、你是……<擁王黨>的人嗎!?」


    還在壓製隊長的男子如此吼叫。


    銀發少女以微笑代替迴答,再度揮動斧槍。


    即便室內空間狹小亦不影響斧槍的靈活度。


    斧槍的柄長超越少女的身高,卻能像中國武術的雙節棍一般順暢地彎曲又伸展。


    前端的刺槍與銳利的斧刀刺穿扣著隊長的兩名男子延腦,敲破頭骨。


    精準操控極端複雜且不安定之武器,讓敵人一招斃命。


    黎這才察覺到。


    斧槍前段的設計很不尋常。以受釘刑之耶穌像為概念的十字造型,結合三個方向的尖刃,構成十足詭異的模樣。


    「看你幹的好事……!」


    重獲自由的隊長高聲怒吼,丟掉手裏的匕首,架起另一把武器。形狀與先前無異的刀器。大小幾乎相同,隻有金屬色澤勉強有些差異。


    有什麽理由非得換武器嗎?


    與此同時,沒有夜視鏡的雙眼開始散發紅色磷光,犬牙延展成尖銳的樣子並外露。肌肉膨脹撐破皮夾克。緊接著不隻是肌肉,連骨骼也明顯擴張,貌似身高與體重都增加不少。


    絕對非人類可為,這是違背基本物理法則的詭異現象。


    「變身戰鬥型態——看來不是普通的家夥呢。難怪能夠委與重任。」


    手持斧槍的少女如此評價,男子沒有迴應。


    身材嬌小的少女對上猶如怪物的巨漢。縱然使用不同武器,也能知道誰贏誰輸。隻不過眼前光景毫無「普通」可言。


    黎最後朝隊長發出的話語是「打倒那些家夥,保護我們兩個!」與稍早「離開這屋子!」的命令無法同時遵守,推測這類情況下應該是以後到的命令為優先。


    指定打倒的三個人已死,所以也恢複自由了?


    思考、行動、想辦法破解現況。


    是否該再度向隊長下令?


    少女應該跟自己站同一邊。而且不是普通人類,大概與隊長質性接近。目睹其不尋常的戰鬥能力,如此推測十足合理。這麽一來,在不確定自己「話語」效力的情況下隨便出手幹涉戰局,難保不會替她帶來危險。


    按兵不動,默默觀察,直到需要時再祭出必要的命令。


    靜觀少女與隊長對戰,未曾放開右手的小刀,更沒忘記繼續壓美紘的傷口。


    然而左手感受到的血流力道逐漸虛弱,體溫也明顯下降。幾乎聽不見美紘唿吸的聲音。


    「嘎啊!」


    發出近似野獸的吼叫,隊長緊接著撲向少女。壓低身子躲過斧槍的橫掃,踩著迅速的步伐攻擊對方的纖細軀體。


    少女扭動手腕,好幾節槍柄組合收疊,配合雙方相對距離縮短。


    鏘!


    刻有受刑像的斧刀精準攔下逼近的小刀。


    少女一躍而起,裙襬翻動露出細瘦雙腿。好比精簡泰拳風情的飛踢於極近距離踹飛隊長。巨大軀體如彈珠台被打到的小鋼珠般高速飛開,撞上牆壁。


    「喝!」


    隊長還來不及站直身子,少女已讓斧槍恢複筆直棒狀緊接著突刺。


    最前端的槍乃至其下的斧刀深深嵌進男子的腹部。另一頭即便腹部受到重擊,依然高舉右手裏的武器,死命往前移動。


    「隊長,丟掉匕首!」


    黎如此大喊。帶著十分明確的主詞與指令。


    男子的手指操著如生鏽彈簧般不自然的動作依次張開,小刀從手心滑落。空蕩蕩的手心湊到少女胸前——停在半空中。


    唿——像是嘲笑,也像放心。


    少女簡短歎息,接著退後幾步距離,再度操作手把。貫穿敵人軀體的斧槍如蛇一般蜷曲,迴到主人手裏。


    從隊長腹部的巨大空洞當中流出來的不是正常的血液。雖然還是紅色,卻顯得黑濁而色濃,貌似黏性很高。雙膝跪地,接著雙手觸地。徹底癱倒之前,男子的身體看似逐漸失去水分、變質為褐色而分解。破得亂七八糟的皮夾克彷佛成了脫掉的殼,碰地落在成堆的褐色灰燼上。


    傍晚的跟蹤以及稍早的襲擊還算可以想像。被卷入不明理由及背景的犯罪或事故並非百分之百不可能。奪走雙親生命的那場交通事故,乃至成為統計數字之一的女老師失蹤事件。


    但是男子的肉體變化超越了物理法則,甚至,以正常生物不可能發生的方式崩解,這些都在在超越黎的想像。


    不,還不是陷入思考的時候——黎警告自己。


    無論狀況如何,雙親過世且美紘陷入生死邊緣,依舊是不可動搖的事實。


    現在必須思考的是如何拯救美紘。


    正當黎絞盡腦汁,銀發少女朝這頭走近。單膝跪地,武器放置一旁並低下頭。


    「我叫做莉麗亞。」


    名字感覺像是斯拉夫語係。看來少女如其外表所示,並非日本人。


    「讓您久候多時,深表歉意。惶恐前來救駕,吾王陛下。」


    少女說著流暢的日語。透過唇瓣之間的縫隙,隱約可見雪白且尖長的犬齒。


    「王……?」


    「神錘黎陛下,您就是吾等長年等待的新任領主。」


    「……你曉得我的名字?」


    「想必您有許多疑問。不過眼下請先同我離開這裏。<貴族黨>的人得知暗殺計畫失敗後恐怕會隨時再出手。留在這裏十分危險。」


    「我跟你……?那我妹妹呢!?她還活著!美紘也得一起!」


    黎大喊。


    擁著妹妹的手臂感覺到的溫度已不再溫熱。未再出血亦非止血動作發揮效果,而是血液已逼近枯竭。就算馬上送到醫院恐怕也難得救。美紘的生命力幾


    已耗盡,隻剩下幾步便將迎向死亡。黎的理智十分明白此一現實。


    一如所言,就隻是還活著。下一秒就很難說了——隨時可能咽下最後一口氣。


    即便如此仍想爭取。


    「很遺憾……已經沒有普通方法能救……」


    莉麗亞悲傷地搖頭。


    「意思是說有不普通的方法可以救她囉!?拜托你,救救美紘!」


    黎脫口而出,莉麗亞的身子一陣戰栗。


    「遵命,吾王。」


    應答的語調空泛,莉麗亞左手攏起銀發,雙唇靠近美紘。


    亮白的尖牙碰觸白皙的頸根輕易刺入。


    慢著——躊躇的話語卡在黎的喉頭,喊不出聲。


    黎霎時明白過來。自己下了命令。猶如支配敵方隊長那般,莉麗亞隻是接收到「救美紘」的命令並且照辦而已。


    尖牙牽著細細的紅線離開肌膚。美紘原本蒼白的臉色開始泛出紅暈。停止跳動的胸口傳出動靜,平穩地上下鼓動。迴過神,發現手下壓著的傷口早已愈合。


    莉麗亞抬起上身,揪著小指抹去唇瓣上的滲紅濕氣。仔細一看,美紘脖子上被尖牙刺過的地方殘留兩點細微的痕跡。


    「你……難道是……」


    「如您所見,陛下。我乃被稱為吸血鬼的族人。令妹現在也是了。」


    莉麗亞的話語令黎背脊發寒。


    吸血鬼——如此超現實的詞句,眼下也不得不信。畢竟連將死的美紘都複活了。


    但是美紘並未醒轉。


    「美紘!你還好嗎?睜開眼睛啊!」


    黎用力唿喚仍未得到反應。


    既然妹妹已成了吸血鬼,給她人血會有幫助吧——思及此,立刻用小刀劃破自己的指尖。把開始滲出血液的食指湊上美紘的嘴唇。透過觸覺感受濕冷、柔軟且微微的顫抖,索性繼續深入至第二指節。


    「陛下,請您住手。令妹沒有醒來確實不尋常,但是陛下的血不會有效果。」


    更要緊的是,與令妹一起離開這裏。——莉麗亞如此提點。


    「為什麽?為何我的血無效?」


    「因為您是王的關係。」


    就算接納了吸血鬼存在的事實,少女的迴答依然讓黎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吸血鬼/領主~君臨的終焉賢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葛西伸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葛西伸哉並收藏吸血鬼/領主~君臨的終焉賢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