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唿……唿……從貴船去鞍馬,果然不應該走山路啦。」


    「從貴船這邊過去實在太陡了。不過,這座山依然有不得了的東西在呢。」


    鞍馬山。


    與貴船相鄰的這座山,在大家印象中似乎是有天狗出沒的山,或者是牛若丸修行的場所。


    但若問我們的意見,這裏可是京都靈力最強的地點。


    擁有龍穴的貴船也很厲害,但鞍馬山更加嚇人。沒錯,嚇人。


    驚人的強大靈力,使得周遭磁場歪斜,山裏的樹木都變成不可思議的形狀,彎彎曲曲、糾結纏繞。


    貴船和鞍馬以山路相連,所以隻要沿著路標爬山,就能健行往來兩地。


    「啊……」


    半路上,遠方雷聲轟隆隆地響起。


    「糟糕,看來要下雨了,天氣預報明明說今天一整天都是晴天耶。」


    就連平時很沉穩的由理,口氣也不禁透出少許焦急。


    「等等、等等、等一下,我們正在登山耶。在這種山裏遇上大雨,一般來說會有危險吧?」


    「沒辦法了,隻好先別管要像個普通人類這件事了。」


    如馨所言,我們放棄用體力和雙腳步行登山這種一般做法,發揮靈力飛也似地在山間跳躍移動,輕巧的移動方式簡直像天狗或修行者。


    「這麽說來,像妖怪般的移動方式,我就是向這裏的大天狗學的。」


    「那個大叔不曉得好不好?」


    千年前,原本隻是個普通公主的我,為了進化成能夠戰鬥的鬼,需要大量修行。當時,就是此地的大天狗,教導我妖怪使用靈力的方式還有移動的技巧。


    「話說迴來,都沒遇到天狗耶。」


    組長明明說過鞍馬天狗在京都妖怪中,也算是一大派閥。


    「喔,是魔王殿。」


    輕快跳躍前行了一會兒,氣氛突然改變,我心中一驚,下意識地抬起頭。


    冷冽清新的空氣滲進肌膚,山的靈力繃緊。


    我們抵達鞍馬寺的奧之院「魔王殿」。


    這裏已經相當深山,魔王殿在高聳杉樹的圍繞下,靜悄悄地矗立其中。


    它的規模不大,但魔王殿所在的地點,是鞍馬山靈力最強大而集中的源頭。


    光是魔王殿這個名字,聽起來就十分不祥。


    殿裏十分昏暗,雖然排著好幾張長椅,但一個人影也沒有。


    「好奇怪,那個大天狗大叔,千年前老是待在這附近呀……」


    大天狗不在此地,馨顯得有些遺憾。


    雨滴滴答答地落下,我們決定暫時在魔王殿躲雨。


    轟隆隆、轟隆隆……啪唰……


    雷聲轟然作響、氣勢萬千,地點又是魔王殿,周遭彌漫著一股詭譎氣息。


    這裏太過深山,手機也收不到訊號,要是這場大雨一直下到晚上該怎麽辦?


    「鞍馬寺的魔王殿傳說是六百五十萬年前,護法魔王尊從金星降臨的地點,實際上不曉得是怎樣呢?大天狗難道是宇宙人嗎?」


    在這種大雷雨中,由理緩緩道起與這塊土地相關的傳說。


    馨伸手拍掉立領製服上的雨珠,出聲迴應:


    「那個天狗大叔是宇宙人呀?確實,現在迴頭想想,真令人懷疑他為什麽能在平安時代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他隻是個不起眼的大叔啦。」


    「就算是宇宙人也會有不起眼的大叔啊。但聖納大人怎麽都沒出現,該不會是衰老到連我們來了都沒發現吧?好久沒見麵,還滿想看看他的,真可惜。」


    大家嘴裏提到的那位是大天狗聖納大人。


    他是這座鞍馬山的主人,也是一名修行者,每日潛心修行的大妖怪,曾教導酒吞童子劍術、兵法與結界術,換言之就是馨的師父。


    茨姬過去也曾找他商量該如何運用自身龐大的靈力,從他身上學到許多事情。


    如果說,對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來說,高龗神是母親的話,聖納大人就是如同父親般的存在。


    還有,高龗神剛剛說的事也令人十分在意。


    祂說偷走自己鬃毛的就是天狗。


    「啊,雨停了?」


    直到方才都氣勢驚人的滂沱大雨,好像隻是一場午後雷陣雨,很快就止住。


    「馨,要怎麽辦?聖納大人完全沒出現,我們是不是該繼續前進了?」


    「也是呢。再這樣拖拖拉拉,要是天黑就麻煩了,隻好放棄吧。」


    馨和由理低聲念念有詞,旁邊的我走出魔王殿,確認外頭情況。


    雖然還下著如同霧氣般的小雨,但這程度無傷大雅。


    我深吸一口氣,將山間清新潔淨的空氣盡情吸進身體裏。


    好懷念。雨後香氣會特別明顯。


    與千年前相同,盈滿靈力的大自然氣息……


    「!」


    這時,我突然察覺到一道銳利的視線,戒備地環顧周遭。


    天狗嗎……?


    不,不對。正前方,在遠處高大杉樹的旁邊,站著一位銀發青年。


    「……凜?」


    一陣鈴聲像是直接在腦海裏響起般傳來。


    銀發青年一注意到我的目光,立刻咧嘴一笑,驀地飄然遠去。


    「凜!」


    我跑了起來。


    因為我確信剛剛站在那裏的,是我非常熟悉的那個「凜音」。


    「真紀?喂,你不要一個人亂跑!」


    馨發現我的異狀,立刻出聲製止,但我毫不理睬他的唿喚,全力追趕那個消失的人影。


    凜。凜音……


    千年前,跟阿水和影兒一樣是四眷屬的妖怪。


    他與百鬼夜行的八咫烏騷動,還有闖進學園祭的惡妖有關。


    而那些事件全都跟我相關……


    「凜!你在的話,就給我出來!」


    迴過神來,我已經離魔王殿相當遙遠,來到鞍馬山知名的「木之根道」。


    樹根扭曲盤踞了整塊區域,一個不可思議的場所。


    在這座山裏,我再度揚聲大喊。


    我好幾次唿喚凜的名字,聲音激蕩出迴聲,又漸漸消散在空氣中。


    「嗬嗬,你都沒變,還是喜歡神氣地命令別人。」


    片刻過後,從頭上傳來笑聲。


    我抬起頭,在粗大樹木的枝頭上,坐著一位係著繩狀領結、身穿高雅黑色西裝的銀發青年。


    他雙腳上套著皮鞋,交疊雙腿,單手托在蒼白臉龐下方,低頭望著我。


    銀色劉海下的雙眸,左右顏色不同。


    金色和,紫色……黃金之眼,是從我的眷屬八咫烏影兒身上搶來的。


    「好久不見,茨姬,我一直很想見你。」


    「……凜,你這家夥。」


    咻咚!他降落到我麵前,那瞬間,清脆的鈴聲響起。


    旁分的銀色劉海,從分線伸出的銀角上,果然仍係著銀鈴。那是以前茨姬特別做給他的。


    凜眯細雙眼,緊緊盯著我。


    「啊啊,你這是什麽德性?」


    然後用手指抵住緊皺的眉頭,非常哀痛地搖頭。


    「原本那麽清高秀美的茨姬,居然變成這副一臉窮酸的人類小女生。」


    「一重逢就講這種話很沒禮貌耶,你懂不懂啊?我揍扁你喔。」


    他跟以前一樣有些裝模作樣,不過這才是貨真價實的凜。要說諷刺的語氣是他一貫的作風,那也沒錯,隻不過,這句話應該不是他刻意挑釁,而是真心話吧。


    所以,才更讓人惱怒。


    我觀察他的模樣,同時開口詢問:


    「凜,我有事要問你。為什麽搶走影兒的眼睛?學園祭時的那隻狼人,也全都是你一手策劃的嗎?」


    「沒錯……因為我有必須完成的事。」


    他的眼神意味深長,雨滴從那頭直順的銀發滑落,弄濕蒼白的臉頰。


    「必須要完成的事是指什麽?凜……你現在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在行動?甚至搶走影兒的眼睛,還唆使狼人攻擊我。」


    我從之前就認為,他應該是抱著某個特定目的在行動。


    凜究竟是我的敵人?還是夥伴?


    或者跟我沒有任何關係,而是另有自己的目的?


    不,不可能,他的行動應該全都跟我有關。


    「欸,凜,你不迴來我們身邊嗎?阿水和影兒也在淺草,大家都感情融洽地一起生活,就像是那個時代的那個國度。」


    他聞言一震,表情頓時大變。


    那個時代的那個國度……


    凜露出像是現在仍然無法忘懷、難以言喻的表情。


    「哈!你居然好意思講這種話。」


    隨即亮出尖牙,嘴角浮現微笑。


    「拋下我們不管的,就是你。我的身體沒有你就無法存活,可是……」


    凜緊抓住我的手臂,把我一把拉近,並將臉埋進我的頸邊,露出銳利尖牙,打算狠狠咬下去。


    是呀……凜,你想要我的血吧?


    「凜,你變虛弱好多,對吧?」


    「唔!」


    我伸手環繞到他背後,輕輕拍撫,他驀地渾身僵硬。


    凜是吸血鬼。


    千年前,他恣意吸取大量人類的鮮血、殺害人類,是一個以鮮血滋養靈力存活的鬼,但有次聽說了大江山茨姬的傳聞,開始渴望茨姬特殊的血液。


    不過,當時大江山的茨姬已經成了頑強的鬼,他想襲擊我時反倒狠狠挨了一頓揍,經曆各種事情後,結果變成我的眷屬,後來就是單靠吸我的血維生。


    光看就能明白,他極度渴望我的鮮血。他想要的話,不管多少我都願意給。


    凜雖然有些遲疑,但仍將牙齒緩緩刺進我的後頸。


    「!」


    那一瞬間,一道金色流星從眼前劃過。


    不,是狐狸。從旁邊樹幹後方飛出來,猛然將凜撞到一旁的,是一隻擁有金色毛皮的狐狸。


    我大感詫異。曾經見過的那隻金色狐狸,從凜的尖牙下保護了我。


    「你是……我偶爾會在淺草看到的那隻狐狸?」


    跟我在初春經常看見的那隻狐狸是同一隻。令人印象深刻的金色毛皮、柔和溫煦的靈力,都跟記憶相同。


    為什麽?這裏明明是京都耶。


    「啊?一隻野狐狸?是茨姬的新眷屬嗎?」


    被撞飛到一旁樹下的凜,爬起身站好,用手指接下滴垂在嘴角的鮮血,伸出舌頭舔掉。


    那是我的血。雖然他沒有用力吸,但我脖子還是受了點傷,後頸正隱隱發疼。


    「……實在太誘人了,你的血就是特別美味,能夠一解我的饑渴,宛如無比滋潤的一滴露珠。光是舔一口就能讓我這麽熱血澎湃,要是把你全部吸幹,我不知道會變成怎麽樣呢?」


    他順勢抽出插在腰間的刀,


    「可是,我最討厭狐狸了。管你是金狐還是什麽,敢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就砍了你。特別是毛尖黑色的白狐……我最痛恨擅長耍詐的陰險女狐狸!」


    「凜……你……」


    「沒錯吧?茨姬,你也是這樣吧!」


    他用力高高跳起,眼神狂暴地揮刀斬向金色狐狸。


    我立刻抄起一根樹枝飛奔過去,接住凜揮下的刀,對著金色狐狸大喊:「快逃!」


    金色狐狸迴頭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接著如同輕風,一溜煙地往山上跑去。


    「茨姬!不要用那種小樹枝,我們以刀對打吧!我的刀借你。」


    凜伸手打算拔出插在腰間的另一把刀。


    「一決勝負吧!就像以前一樣,打到渾身是血,用靈力相互砍殺,賭上性命!」


    他雙眼瞪得老大,臉上神情像是興奮至極的純真少年。


    凜相當好戰,是個一逮到機會就要找我決鬥的劍士。


    你還想跟我打嗎……凜。


    「真紀!」


    這時,唿喚我名字的聲音迴蕩在山林間。


    是馨。馨正在找我。


    我抓緊凜的注意力因此分散的瞬間,從口袋中取出染血橡實,用力擲向凜的腳邊,立刻後退。


    「什麽!」


    橡實發出赤紅色光芒,引發小規模爆炸。我留意著四散木片和爆炸煙霧的同時,眼神銳利地緊盯著凜音站的位置。


    不能小看凜。


    要是放水,我自己也會輕易送命。這一點,我從千年前就非常清楚。


    雖然他是我可愛的眷屬之一,但也總是認真地想要取我的命。


    「真受不了,茨姬的這種招數,我不喜歡。還是用刀互砍才過癮吧?而且現在又來了一個討厭鬼。」


    片刻後,在依舊嫋嫋升起的白煙中,凜毫發無傷地現身。


    他伸手拍拍黑色外套,長長歎一口氣。


    另一方麵,看到那場爆炸找過來的馨,正朝我奔來。


    他立刻就發現我後頸的傷口,也馬上就明白眼前這個男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你是凜音吧?」


    在馨的麵前,凜音迅速收迴方才的激動情緒。


    「酒吞童子……」


    他對馨投以冷淡的視線,露出像是咬緊牙關的表情,但隨即「哈」地幹笑一聲,將刀收迴刀鞘裏。


    「算了……我的習慣是樂趣要放在最後享受。」


    「喂,凜音!」


    他不理睬馨的叫喚,正打算背對我們離去時,突然又想起什麽似地迴過頭說:


    「啊,對了,茨姬,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


    「你覺得為什麽鞍馬山的天狗都不見了呢?你從剛剛就一直覺得很奇怪吧?甚至連那位大天狗聖納都沒現身。但他不是沒現身,而是真的不在。」


    「凜……你知道些什麽?」


    「他們遇上神隱了。這個魔都,現正受到不祥之物的毒所支配。某個卑鄙小人,正在策劃著愚蠢的事。」


    不祥之物的毒?


    卑鄙小人?在策劃愚蠢的事?


    他的語氣聽來像是知道內情,但似乎不打算告訴我們詳情。


    「茨姬,下次碰麵時,認真地一決勝負吧。戰鬥才是妖怪的本能、與生俱來的宿願。」


    「……那樣你就會滿足了嗎?如果打贏我,到時候你想要什麽?」


    我手扠著腰問他。這個男人從以前就喜歡在爭勝負時下賭注。


    「要是我贏了,就要你變成我的眷屬,這樣你就成為我的血袋了。」


    他神情自若地微笑說出這句話。


    「血袋呀……那麽,要是我贏了呢?」


    「不可能。麵對竟然變成人類,還和那個什麽都不知情的男人相互取暖、過著太平生活日漸鬆懈的你,我是絕對沒有理由會輸的。」


    「凜。」


    「不可饒恕。你怎麽可以忘了千年前的一切,優哉遊哉地混進人類社會,幸福地過日子!與其變成這副軟弱德性,當時展露出狂暴氣息與鬥爭本能、力戰到最後一刻的那個身影,美麗得多了,茨姬。」


    凜音拋下這番滿含憤慨與沉痛怒火的話語後,握緊拳頭、轉頭離去,漸漸消失於鞍馬山的白霧中。


    我想他離開前,大概狠狠瞪了馨一會兒。


    雨滴再度落下。又是突如其來的大雨。鞍馬山的天氣會如此不穩定,果然是因為管理氣候的天狗們不在家的緣故吧。


    「凜音非常恨我耶,他的眼神很明顯。」


    「……馨,不隻有你,還有我。那孩子過去非常喜歡從來不輸給任何人、無比強大的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對他來說,那個國度的王和女王是不容置疑的絕對存在。」


    敗給人類,還轉世成應該憎恨的人類,做為高中生過著和平普通的日子,這樣的我們在那個孩子的眼裏,是什麽模樣呢?


    凜和投胎轉世的我們不同,沒有被賦予全部歸零、重新開始的機會。


    想到隻有那個孩子一人似乎還無法忘懷千年前的那場戰役,我的胸口不禁揪緊。


    想將他從那段迴憶中拯救出來,是我個人的傲慢嗎?但那肯定是我轉世到這個時代應該完成的任務。


    如果那孩子想要認真地一決勝負,下次碰麵時,我就實現他的願望吧。


    「……欸,真紀。」


    「嗯?」


    「茨木童子的臨終,跟你之前說的一樣吧?」


    「……馨?」


    馨毫無預警地如此問我。


    大概是凜拋下的那些話,讓他有些擔憂。


    「被渡邊綱砍下手臂,又因身負重傷遭到源賴光殺害。我記得地點是在羅生門。是這樣沒錯吧?」


    「……嗯,對啊。我不是常常在抱怨嗎?」


    「那是騙人的吧?」


    馨沒有一絲遲疑地否定我的迴答。


    他和平常不同,語氣堅定沉靜,而且嚴肅。


    「你這麽容易就能說謊呀,真紀。你對這件事說謊的理由是什麽?你到底隱瞞了我什麽事情?」


    「馨,我……」


    我搖頭。心髒撲通撲通直跳,像要爆炸似地劇烈鼓動。


    馨是什麽時候發現那件事是謊言的呢?


    「還是不能說嗎?我大致可以感覺到你有不能坦白的苦衷,所以至今都沒有追問。可是,可是……我就這麽靠不住嗎?」


    不是的。


    「是啦,你就算一個人也非常強悍。」


    「才沒有!我一個人的時候……」


    「那為什麽就算我叫你不要亂跑,你每次都還是自己一個人衝第一!不就是因為你心裏認為,隻有自己一個人也能解決嗎?」


    「……」


    隻有我的話……


    撲通、撲通,心髒一次次緊縮將血液往體內輸送。每一次我都幾乎要想起來。


    過去,隻剩下我一個人之後,自己的模樣……


    「……真紀。」


    馨看我什麽話都說不出來,表情顯得落寞。


    對我講出那麽嚴厲的話,馨自己肯定也受傷了。


    即使如此,他還是刻意在這個時間點提問。


    他已無法再壓抑了,所以將內心的掙紮化作直接的言語問出口。


    盡管如此,我還是什麽都說不出口。話語梗在喉嚨深處,無法吐出隻字片語。


    看到我這副模樣,馨握拳抵住自己的額頭,深深吐出一口長長的氣,調整心情,然後從口袋掏出手帕,往我脖子上汩汩流出的鮮血按去。


    「對不起。我們迴去由理那裏吧,他還在等我們。」


    那是以前馨生日時,我送他的樸素手帕。


    他真的隨時都帶在身上。


    「啊啊,你們終於迴來了,太好了。」


    由理待在魔王殿,正在治療一個腳擦傷的陌生少年。


    那少年背後長著黑色羽翼,是天狗。


    由理看到我和馨的模樣,一瞬間露出像在說「發生什麽事?」的表情,但他沒有特別問什麽,隻是一如平常地應對。


    「……那個孩子。」


    「就像你看到的,是天狗的小孩。剛剛好像接力一樣,真紀你們前腳一走,他就哭著奔進這間魔王殿,結果用力過猛摔倒了。好像是爸爸一直都沒有迴家。不光是這樣,他說住在這座山裏的成年天狗,某一天突然都消失了。」


    天狗少年邊吃著由理給他的鈴鐺形狀雞蛋糕,邊晃著腳上那雙一字木屐,說明大略的事情經過。


    鞍馬山的天狗是京都數個妖怪派閥之一,這裏是京都妖怪鞍馬天狗組的總部,頭領當然現在也是聖納大人。


    「一開始是聖納大人最先消失。成年的天狗們為了尋找聖納大人,飛往京都的夜空搜索。爸爸叫我乖乖待在家裏等,要好好保護媽媽和下麵的弟弟們。」


    現在這座鞍馬山,似乎隻剩下天狗的妻子和小孩們。


    他說現在大家都躲在深山裏,幾乎不會下山到這一帶來。


    我向由理說明剛剛遇見凜的事。


    「欸,由理,凜說天狗們是遇上神隱了。還說在京都,有卑鄙的家夥正在策劃些什麽。」


    「嗯,沒想到京都或許陷入麻煩的情況了。管理鞍馬山的天狗們不在,意味著這裏龐大的靈脈可能會遭有心人利用,那將會造成恐怖的後果。」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天空混濁、靈脈動搖,連強大的天狗們都突然消失蹤影。


    然後,凜音第一次出現在我們麵前。


    在這個京都──過去的魔都,究竟正在發生些什麽呢?


    結果,我們離開魔王殿後,並沒有繼續往前走到鞍馬寺本殿金堂,而是下山走迴貴船。在迴程電車上,三人坐成一排睡死了。


    迴到位在京都車站附近我們高中今晚投宿的旅館,吃晚餐、洗完澡後,在同組女生都在的房間中,我比誰都先鑽進被窩裏。


    「等一下!茨木已經翻白眼唿唿大睡了。我還想說大夥要來互相分享今天的收獲耶!話說迴來,美少女怎麽可以睡得這麽沒有氣質!」


    「算了啦,丸山,真紀正值發育期嘛。」


    「才不是咧~茨木肯定是大受打擊啦。聽說天酒呀,其實和劍道社的鳴上開始交往了~」


    「什麽呀?那種毫無根據的流言。天酒到剛剛不都還一直跟真紀在一起嗎?」


    「女生們都在傳喔~之前去看劍道社練習比賽的人說呀,那兩人之間有股特殊的氣氛~」


    「咦?橫刀奪愛嗎?明明天酒已經有茨木和繼見了!」


    「不……跟繼見應該沒關係吧?」


    七瀨驚愕到說不出話似地歎一口氣,丸山發出近似慘叫的聲音,隨口散布沒憑沒據流言的小滿則是頻頻窺視我的反應。


    但那種流言對我來說根本不痛不癢,甚至應該說,我現在正身處根本無心理睬流言蜚語的地獄中……


    我仍舊翻著白眼,癱在被窩裏。


    今天真的很累。


    事情接二連三發生,令人疲於應付的一天,我力氣有點不夠了。


    「茨木童子大人……茨木童子大人……」


    有人在叫我。


    「茨木童子、大人~~」


    叩叩──傳來敲窗戶的聲音,我在半夜裏驀地驚醒。


    「啊!」


    嚇我一跳,窗戶上緊緊貼著好多小小的妖怪。


    時間已是半夜兩點多,房裏其他人正睡得香甜。


    我喀啦喀啦地輕輕拉開窗戶,小聲詢問:「有什麽事嗎?」


    很稀奇地,是一群頭上頂著小鬥笠的川獺。


    「晚安,我們是鴨川的笠川獺。」


    「聽說那個有名的茨木童子到京都來了。」


    「就過來跟你打聲招唿。」


    笠川獺拿下頭上的鬥笠,禮數周到地鞠了個躬。


    「等一下喔。」


    這裏實在不太適合,我從窗戶一躍而下,繞到下方竹籬笆的後頭。


    笠川獺們濕答答地聚集在我的周圍,茶色的細長身體和指頭圓滾滾的小手十分可愛。


    「你們居然會知道我的事情。」


    「茨木童子大人在妖怪界是傳說中的鬼。大家都說以前你在京都這裏,幫助了許多妖怪。」


    「茨木童子大人轉世的傳言,在這邊也經常引發話題。」


    「市麵上到處都有在賣你的照片,所以我們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騙人的吧,連照片都有賣?」


    也是啦,長相曝光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畢竟之前那場百鬼夜行,我是在那麽多人麵前透露自己就是茨木童子轉世這件事。


    淺草妖怪一直替我保密,但當時裏淩雲閣裏,不光隻有淺草妖怪而已。


    「這是供品,還請收下。」


    川獺們拉長身子站起來,接二連三地朝我遞來各種東西。


    陳舊但美麗的機織布匹、飾品絲線、漂亮的石頭、幹燥後的果實、香草、色彩繽紛的花瓣、彩紋和風色紙還有糖果……對這些小朋友來說,每一樣東西肯定都是寶物吧。他們用閃閃發光的憧憬眼神拿給我,真是既熱情又可愛的小家夥呢。


    「不過,我可以收下嗎?你們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那群川獺看向彼此,好像有什麽話想說,因此我出聲推他們一把:「說看看呀。」


    「最近,夥伴一個接一個不見了。」


    「是天狗抓走的。」


    「……天狗?你難道是指鞍馬山的那群天狗嗎?」


    「對。」


    可是,我才剛聽說鞍馬山的天狗全都遇上神隱,行蹤不明耶……這到底是怎麽迴事?為何這場騷動會和鞍馬天狗扯上關係呢?


    「我好害怕喔,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天狗抓走。」


    「茨木童子大人,請你救救我們。」


    那群笠川獺顯得非常恐懼。我將那些小家夥一把全都抱緊,輕撫他們柔亮的茶色毛皮,對他們說:「振作一點。我也想要一直待在旁邊保護你們,但我現在是學生,實在沒辦法這麽做。啊,對了,我送你們一些好東西。」


    我短暫助跑後一躍而上,迴到二樓的房間,掏出行李中的束口布袋,再次從窗戶跳下去。


    「手伸出來,你們一人一個。」


    然後將之前做好的染血橡實,一個個分給笠川獺們。


    「看起來或許像是普通的橡實,但這應該能成為有用的護身符。要是壞家夥來欺負你們,就把這個橡實朝他丟過去,應該可以爭取到逃跑的時間。」


    「哇~~」


    那群笠川獺看起來完全沒聽懂我在講什麽,但似乎對於從我手中獲得禮物這件事非常開心,牢牢盯著橡實看,或是珍惜地抱在懷裏。


    「那我差不多該迴房間了,你們也趕快去安全的地方待著吧。」


    「……茨木童子大人。」


    一名個頭特別大的笠川獺,對著正要踩上牆的我問道:


    「茨木童子大人,你想見酒吞童子大人嗎?」


    「……咦?」


    這問題來得太過突然,我驚訝地雙眼圓睜。


    「我曾聽說過,茨木童子大人和酒吞童子大人是一對非常恩愛的夫妻。酒吞童子大人是這個世界的妖怪之王,而他唯一愛過的就是茨木童子大人。」


    「……」


    「你還想見王嗎?」


    他神情悲傷地側著頭問。


    對耶。馨的事果然還沒有在妖怪世界曝光。


    這個小家夥認為,我在這個現世還沒有和酒吞童子重逢。


    我再度蹲下身,戳了一下笠川獺的鼻尖,一臉開玩笑地說:


    「沒問題的喔。隻要每天都一直想著『我想見他、好想見他』,肯定有一天能相逢的。」


    「……嗯?」


    「你放心,我現在非常幸福。」


    雖然目前跟那位酒吞童子──馨,有一些小尷尬,但他一直都待在我身邊。


    這並非理所當然的事情吧。


    不該讓馨傷心的。


    「……果然,說謊是行不通的呢。要隱瞞一輩子是不可能的事。雖然很不甘心,但葉老師是對的,那是虛假的幸福。」


    我閉上雙眼再睜開,凝視著京都朦朧的月亮。


    說吧。修學旅行結束後,好好麵對馨,把我的謊言告訴他。


    或許沒辦法獲得他的原諒。


    或許他會因此討厭我。


    或許馨會覺得待在我身旁太痛苦了,選擇離開。


    如果我們現在的關係因此產生任何變化,甚至走向盡頭,到時候……


    「這次就輪到我追在馨的身後,努力靠近他吧。就像過去酒吞童子無論被拒絕幾次,都堅持向茨姬求婚那樣。」


    嗯,就這麽做吧。如果那樣還是無法挽迴,到時候再說。


    明明我的想法如此正麵,但不知為何,一迴到房間縮進被窩,眼淚就奪眶而出。


    雖然沒有人看見,我仍趕緊用袖子擦掉眼淚,想欺騙自己,當作沒有哭泣。


    啊啊,剛剛收到的香草氣味真迷人。


    我輕拍臉頰,要自己打起精神,在被窩中將笠川獺送我的小禮物排好,隻憑著手機的亮光,專心製作某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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