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煙火大會迴家的路上,我並未和奏音交談。我不曉得該如何開口。奏音對我來說是個總有一天會消逝的故人。我想說若是她順利達成願望後消失了也無妨,不會投注大量感情在她身上,所以才對她很冷淡。麵對曾經死過一次、八成終將消失不見的某個人,投入感情實在愚蠢透頂。


    然而,不知何時我已經放感情下去了。


    我接受了她存在一事。這會是錯誤的根源嗎?我果然該忽視她的存在嗎?是否不該詢問她的心願呢?


    和奏音共度的時光不過短短數日,僅僅如此她就在我心目中留下濃濃的影子。和那時如出一轍,既鮮明強烈又輕盈靈動地躍入我的記憶當中。令我想起那些不願迴憶的日子,挖出我不堪迴首的記憶。


    那時候,我喜歡皇奏音。


    沒錯,我戀愛了。我喜歡她的程度,甚至到了其他事物都毫無價值的地步。這名少女並非特別漂亮,個性也沒有好得令人讚歎,不過會以凜然澄澈的大眼睛看著人說話。就連我這種人的雙眼,她也願意直視。她會筆直地凝望別人。對於先前無緣被人正視的我,光是如此她的存在便極其貴重。


    我並沒有事到如今依然多愁善感地惦記著她。即使如此,她確實是我特別的人。這點在今天的煙火底下獲得證明了。


    麵對默不作聲的我,奏音也不發一語。我們在擁擠的電車內被人潮擠到彼此的肌膚緊貼著,行為舉止卻又仿佛對方不存在。奏音冰涼的皮膚莫名真實,讓我強烈意識到她便在這裏,但我硬是將那份觸感逼到腦袋一角。我嚐試過一心一意地將奏音的存在從心中抹去,可是這幾年來我已經徹底認清,事情並不會那麽順利。


    隔天醒來時,我並沒有躺在床上,而是趴在桌上直接睡著了。眼前扔著幾罐喝光的便宜酒瓶,看來是迴家後喝了一場悶酒。目光過於短淺的思考,讓我自己都覺得厭煩。


    奏音有好好裹著毛毯睡覺,靜靜地發出規律的唿吸聲。我輕輕地站起身以免吵醒她,而後隨便披了件上衣走出家門。


    夏天的早晨會很奇妙地令人覺得涼爽。明明氣溫是春天比較低,是日夜溫差讓人有這種感受嗎?柏油路的溫度在夜晚時分降下來,當我走在上頭並踢著小石子時,感覺腦袋也稍微冷卻下來。


    ——不要一聲不響地消失不見啊。


    即使如此,我的內心依然殘存著動搖,確實在責怪自己「幹嘛那樣講」。我不該說出那種話,連提都不該提。話語一旦講出口,便會擁有力量。不要消失不見——內心的想法會變成事實。


    我已經承認那份心意,為時已晚了。


    那麽,我該如何是好?


    奏音帶有某種目的迴到這個世界。我一直認為,隻要目標達成,她就會消失。既然如此,倘若她未能完成心願,是否會持續滯留在世上?如此一來,我便能像現在一樣,和她一塊兒活下去嗎……


    這種事情不可能被允許。


    我腦中很清楚,內心卻在動搖。無聊的思緒令我迷惑。


    我搖搖晃晃地漫步走向車站,並買了車票,搭上正好開進月台的電車,靠在車門上望向窗外。電車發車後,搖曳的景色便由前往後飛馳而去。街景在朝陽照耀下燦爛生輝,染上了橘紅色。奏音這時是否起床了呢?看到我不在,她會有什麽想法?假如那天死的人是我,和目前的奏音立場相反,她會來找我嗎?


    我一方麵希望她來找我,一方麵又不想被找到。現在自己這張沒出息的臉不願讓人瞧見,我沒有臉見她。就是因為這樣想,結果我才會在奏音醒來前大搖大擺地逃出來。迄今我一直草率對待人家,當成她壓根兒不重要,事到如今我有什麽臉叫她別消失?都是因為我忍不住說出口,才會尷尬到極點。


    隻是,奏音肯定不會介意。她從以前就是這樣。無論被放鴿子多少次,她都不會受挫。這和寬容有著些許差異,不過有點相似。她擁有許多這樣的東西。


    電車往西邊開去。我漠然理解到,它正朝向何處去。手上的車票,是當地車站所能買到最貴的一張。明知道它會載我到什麽地方,我卻一次也沒去過。


    太陽逐漸升起,世界迎來了早晨。城鎮醒轉後,搭電車的人也愈來愈多。也許是因為暑假的關係,有很多小孩子。見到少年們揣著捕蟲網和飼養箱的身影,我追溯著記憶,迴想自己是否也有過這樣的時光。


    當我把睡意從迷茫不清的腦袋裏趕跑的時候,電車已抵達了終點站,於是我緩緩走下月台。


    這個鎮上有座相當大間的醫院。


    這是一個擁有許多大自然景色、顯得綠意盎然的城鎮。它似乎也很靠近海邊,風帶有些許潮水的氣味。蔚藍的天空一望無際,潔白的飛機雲拖著長長的尾巴。從我走下車站月台的瞬間,就好像被丟到盛夏之中,遭到蟬鳴聲包圍。明明時間還是上午,日照卻相當強烈,我看見一排螞蟻走在被曬得火燙的水泥地上。


    鎮上的大型醫院是一所知名的大學醫院,離車站大約步行十分鍾左右的距離,坐在車上也能清楚看見其廣大的腹地。我迴想起雪白的建築物在陽光照射下,變得更是光輝璀璨的景色。


    我在剪票口佇足不前。


    我是來幹嘛的呢?


    隻身一人跑來這種地方做什麽?


    是想確認些什麽,又或是意圖迴憶起來嗎?


    此處有著我的傷痛。這裏是我逃走的地方。盡管一次也沒來過,我卻是從此地逃走的。我逃到那棟破爛公寓之中的狹小房間裏,足不出戶。我把自己從故鄉還有往昔切割出來,沉浸在自個兒製造出的疏離感和虛無的愉悅裏,每當憎恨起世界便會灌酒買醉。即使如此,在我依然想和世界建立聯係而拚命掙紮著所活過來的路上,不知何故奏音再度和我巧遇,這次讓我從本應閉門不出的家中逃了出來。


    我就隻有逃避的本事。


    無論什麽事,我都不擅長正麵應對。


    我僵立在剪票口前,無法往前踏出一步。目前的我,沒有向前邁進的勇氣。


    我籲了一口氣。


    汗水從臉頰滑下,沿著下頷化成水珠,滴到地上。


    「你不過去嗎?」


    我驚訝到幾乎要跳起來,轉頭望向後方。身穿製服的奏音就站在眼前。她是什麽時候在這裏的?不,她究竟是怎麽到這裏來的……是尾隨著我嗎?我都沒注意到?從邏輯上來想應該是這樣沒錯,但不知為何,我有一種她是借由神奇的力量,剛剛才從家裏傳送過來的感覺。


    「你不要叫人家別消失,卻自己不見啦。」


    奏音掛著奇妙的表情笑道。這是她打從以前就不時展露的蹩腳諂笑。不曉得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她就會笑。那副神情八成和我的笑容極為相似。


    「你不過去嗎?」


    奏音再次問道,於是我搖頭迴應。


    「你知道前方有著什麽嗎?」


    「嗯,大致明白。」


    「為什麽?」


    「因為某人很好懂呀。躲避得很明顯。」


    奏音收起了強顏歡笑。


    躲避?


    沒錯,我是在躲避。避開這個地方,以及沉眠於此的他。


    「那個呀,我的時限差不多要到了。」


    我死命盯著奏音的臉龐。


    時限?她在說什麽?


    奏音把手向前伸,高舉在陽光之下,好讓我能看清楚。


    雖然她的手看似普通,不過定睛一瞧會發現它略顯透明。


    她快消失了。


    奏音快要消逝而去了。


    打從一開始就有期限。不論怎麽掙紮,她都無法永遠待在這個世上。我早就隱隱約約地察覺到,但是……


    麵對頓失話語的我,奏音吞吞吐吐地說:


    「阿宏一定——」


    講到一半,她隨即搖搖頭,把話吞迴去。


    「不,沒什麽。」


    這個舉止我很熟悉。


    有話想說卻欲言又止。


    自從她來到這裏,我已看過許多次。


    我自認為很清楚她為何不把話說出口。我認為她是在逃避,想避而不談。她是在兜圈子,巧妙地閃避這件事。


    不過……喔,原來是這樣嗎?


    我發現自己錯了。


    在兜圈子的人並非奏音,而是我。一直在繞遠路、避而不談的人是我。因為我刻意迴避,奏音才不提。


    她多半是在等待。


    等我不再顧左右而言他,迴到正軌上。


    或許她是為了打發那段閑暇時光,才會把我耍得團團轉。


    自那天起,我一直耽擱在半路上。


    我不願麵對,而是選擇逃避。因為麵對會相當難受,所以我已經放棄了。我知道這麽做非常冷酷,卻無法不躲開來。那個地方除了悲傷以外別無他物。我認為自己傷心夠了,不願繼續陷入悲情中,才會選擇逃亡。背對著所有一切,將那天封鎖在過去的彼端。


    假如隻有我一個人,或許這樣也無妨。


    然而,現在這個地方有奏音在。


    她為何會迴到這個世上,我心知肚明。奏音是來見他的。奏音希望將我引領到他那裏去。


    我們兩個一定都沒辦法單獨去見他。不過,若是現在的話……


    「……我知道了,奏音。」


    我筆直望向她說:


    「我們去見神穀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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