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對麵這支幾千人的隊伍由清一色的騎兵組成,兵卒們皆頭戴淺色氈帽,身著盤領翻毛裘衣,腳蹬烏皮馬靴、腰佩彎刀。


    胯下戰馬更是英氣勃發,個個響鼻嘹亮、後足踢踏,遠遠望去如同一片不斷湧動的黑色潮水,給人以重重壓迫之感。


    他們的隊列陣型似乎也並無定勢,隻是呈一麵巨大的扇形排開,兩翼稍稍前插,將那杆黑色大纛所在之處拱衛於中央。


    秋風漸停,黑雲逾重。


    少時,從大纛下麵衝出一騎,勒馬停在了那支白毛羽箭以北幾十步開外。


    隻見馬上之人頭戴牛角盔,身著貂裘、外罩輕甲,麵龐黝黑、高眉深目,兩條細辮從耳側垂於胸前,頗具異族氣息。


    他一手勒住韁繩,一手握著長鞭指向鳳翔城前的景軍喊道:


    “本將乃大戎上將軍完顏撒離曷,對麵的之人速速報上名來,本將刀下不斬無名之輩!”


    “呔!戎將休得猖狂,我乃大景秦鳳路經略使孫渥,身後這位便是我軍主帥威武大將軍曲端,還不過來受死!”


    麵對撒離曷的叫陣,景軍中躍馬長槍立於陣前之人,正是秦鳳帥孫渥。


    “威武大將軍?!爾等行軍作戰的本事不咋樣,這名字起得倒頗有氣勢。曲端是吧?還算有些名頭,死在本將馬下也不算冤枉。哈哈!”


    撒離曷口無遮攔地喊道,笑容輕狂無畏。


    “大膽蠻夷,當真是不服教化!要打便打,卻來浪費這些口舌何用?!”


    孫渥坐於馬上,將長槍一指,竟也頓生豪氣。


    “哼,本將跟隨都統完顏婁室入秦以來,攻城略地、所向披靡,但凡兵鋒所指,無不望風而降,沒想到小小的鳳翔城卻不自量力,竟敢阻我鐵蹄。也罷,今日我便將汝破之。所有人聽令,但凡能手刃曲端者,可授猛安!給我衝!”


    那撒離曷說罷並不稍待,而是猛地從腰間抽出佩刀高舉過頂,隨著一聲令下,便一馬當先地伴隨傾瀉而下的大雨一起衝殺過來。


    撒離曷身後這幾千北戎兵馬,在邠州與吳玠遭遇之後,戰損不過一二百,此時又乘勝而至,士氣正足。


    他們見主將已率先衝向敵陣,此番又有重賞在前,於是紛紛抽出彎刀,自動分作三路,冒雨殺奔景軍。


    北戎兩翼兵馬皆為輕甲騎兵,勝在快速機動,在戰場對敵時常常負責穿插堵截、迂迴包抄,景軍則謂之“拐子馬”。


    這種利用騎兵強大的衝擊力反複衝鋒以重創敵人的戰術在北戎立國之初,已被女真族的初代完顏們運用得爐火純青,並在覆滅北遼和強占幽雲之役中均立下過汗馬功勞。


    此時,曲端率領的景軍已在地動山搖中被迫進入戰備狀態,他們雖然勝在人數占優,又是以逸待勞,但卻以步兵為主,麵對北戎騎兵的衝鋒,劣勢也同樣明顯。


    因為在一馬平川的鳳翔城外,他們根本無險可守,隻能以人肉為盾、以長矛為刺,互相抵背、結陣固守。


    景軍雖也配備了強弓硬弩,不過在遠距離攢射過後,麵對急速衝至眼前的騎兵根本無計可施。


    ……


    大雨滂沱,殺聲震天。


    鳳翔城外這場看似勢均力敵的對戰,卻已經過早地演變成了一場屠殺。


    一場強者對弱者的、毫不留情的、碾壓式的屠殺。


    隨著大雨漸歇,兩軍之戰也戛然而止。


    鳳翔城外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曲端率領三千多殘兵敗將狼狽地退迴城中,從此堅守城門、高挑吊橋,任憑北戎輪番派人在陣前喊爹罵娘也不再出戰。


    ……


    “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


    立於城頭觀戰的龔世鏡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慨歎,說完之後又背身搖頭,似是輕聲嗚咽。


    “那些躺在城外之人,皆有父母妻兒,出城之時尚且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此刻卻與親人陰陽兩隔,如何能不讓人哀歎唏噓?”


    曾寬雖也看得膽戰心驚,但尚能勉強安慰一下旁人,“不過,龔秉筆也不必妄自菲薄、過於悲戚。勝敗乃兵家常事。再說,戰場之上皆是以命相搏,哪有不死人的道理?”


    “天師勿須好言相勸,這種生死之事老朽自是見得多了,方才也隻不過是借機感慨一下。那接下來是不是該我等出場了?”


    龔世鏡說罷收斂起了心頭愴然,轉而滿臉憤恨地問道。


    “不急,待到酉時日落之後。不過此刻倒是可以讓韓大哥著手安排誘敵之事了。”


    曾寬又看了一眼城外餘威不減的北戎大軍,心底不禁湧起一股欲除之而後快之感。


    “此番還需委屈龔秉筆換上那繳獲來的北戎兵服,再易容裝作那‘小胡子’胡大,待韓大哥安排人在其餘三城縱火之際,帶領昨日那十幾名兵丁趁亂奪取東門,按計引撒離曷入城。”


    此時轉過身的曾寬仿佛換了個人一般,忽然變得麵容冷峻,殺伐果決。


    “三尾的畫皮之術老朽倒是也粗通一些,趁天黑難辨、人多嘈雜,想唬住那撒離曷想來倒也不是什麽難事。不過,天師是否已思慮周詳?倘若那撒離曷進城之後脫離了掌控,後果必然不堪設想。”


    憤恨歸憤恨,但在見識過北戎大軍強悍的戰力之後,龔世鏡似乎已有些猶豫。


    “龔秉筆且放寬心,那撒離曷既是偷城,便不可能帶多少人馬。因此,我等隻需讓韓大哥帶人在其必經之路上於暗中設伏,再勞煩龔秉筆斷其後路,必能甕中捉鱉。”


    曾寬胸有成竹道。


    “計是好計,不過一旦生變,恐怕身處行署之中的宣撫大人也會陷於危險之中。”


    龔世鏡又道。


    “無妨。屆時張宣撫那裏我會親自盯著,必保他萬無一失。”


    ……


    戌時一刻。


    北戎行軍大營。


    剛剛支起的大帳之內燈火通明,完顏撒離曷與手下眾將坐於毛氈之上,手持汁香四溢的羊腿正待食用,帳外突然有探馬來報。


    “報!上將軍,屬下探得此時那鳳翔城中北、西、南三麵皆已火光衝天、亂作一團,但唯獨東城不見動靜。”


    “哈哈,好!看來胡大那小子已經得手。”


    撒離曷說罷,將羊腿往案上一扔,接著發號施令道,“烏魯合、托裏紮哈、烏古乃,本將命你三人各帶一千人馬佯攻北、西、南三座城門。訛爾朵,你點五百人馬隨本將從東門入城,直奔那張浚行署。”


    “上將軍,這剛剛烤熟的羊腿?”


    隨身侍從問道。


    “急什麽?待我擒迴那張浚,餘溫也未必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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