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料!”</p>


    隨著白雲天一聲令下,幾名工人上前,用鋼纜將一塊直徑一米多、重兩噸多的鋼錠綁牢。當綁縛作業完成,組長前前後後,甚至鑽到下方仔細檢查沒有脫落,然後用通話器通知上方行車。</p>


    吊鉤緩緩降下,勾住鋼纜,將這個巨大的鋼錠吊起,向前移動,再停車移動吊裝台,將鋼錠移動到切割台上方,慢慢降下,盡可能輕地放在切割台上。</p>


    在此工程中,吊裝組的工人一直緊隨著行動,並實時指揮行吊左右前後移動吊鉤。尤其是當鋼錠放下時,吊裝作業的工人不停地圍繞著鋼錠左右觀察,指揮行吊進行微調,以保證準確落在工作台預定位置。</p>


    由於周圍都是巨大質量的鋼鐵機械,吊裝的也是重達數噸、最次也是數百公斤的重物,所以這個工作存在著相當大的危險性。</p>


    稍為擦著碰著,就會出現嚴重的傷亡事故。</p>


    鋼錠的質量重達兩噸多,即便是非常小心,與工作台相碰,仍然發出巨大的撞擊聲。</p>


    切割機整體框架,更是發出嘎嘎的聲響,讓人擔心它會不會散架。</p>


    工人們絲毫不為所動,在確認鋼錠放落完成,底部受力穩定以後,便指揮吊鉤進一步降低,讓繃緊的鋼纜變得鬆弛,隨後跳上去,解開鋼纜。</p>


    危險不光出現在吊裝時,吊裝結束依然危險。</p>


    巨大的工件若是下落時位置不正確,與工作台接觸不穩,從工作台滾落下來,那下方的人員絕對是被壓成肉泥,根本沒有幸存的可能。</p>


    可以說,在機械廠、特別是重型機械廠工作,本身就具備相當危險。從進入車間開始,所有人就必須高度集中注意力,嚴格遵守規章製度,不允許出現任何僥幸思想。</p>


    但哪怕是再嚴格遵循製度,也難免會發生意外,出現傷亡事故。</p>


    隻是為了保證必須的工業生產,人們隻能忍受著這種傷亡,堅持著這種危險的工作。甚至每個企業都有合規合法的傷亡名額,隻要沒有超過這個數字,偶爾出現的傷亡都被視為正常。</p>


    人類的現代工業文明,就是靠著這些合理合法的傷亡,所維係下來的。</p>


    白雲天作為現場指揮,也不敢靠得太近,隻能在廠房二樓的指揮室通過顯示屏和窗戶觀察車間情況,遠程指揮車間工作。</p>


    鋼纜解開以後,工人們又圍繞著鋼錠,用角鋼、楔子等工具,對其進一步進行加固,保持其重心穩定。加固工作完成,所有人散開。</p>


    “開始切割!”</p>


    負責操作切割機的技術人員又親自檢查了一遍,然後迴到操作台,在麵板上按下了啟動鍵。</p>


    圓鋸轉動,迅速達到極高的轉速,隨後按照預設程序緩緩降落,與鋼錠接觸時,發出尖銳的摩擦聲,火花四濺。</p>


    圓鋸的切割進行得很緩慢,好半天才割出了一條細線,深不及十公分。</p>


    這是因為鋼錠太硬了。</p>


    這塊鋼錠,是特鋼廠冶煉出來的特種合金鋼材,其硬度超過了尋常特種鋼。不隻是切割起來很難,在機床上對其進行切削作業,也非常困難,普通刀具崩了禿了,都不出幾絲鋼屑。</p>


    用於切割的圓鋸,是實驗室小規模製造出來的金剛石鋸片,隻有這種切割力極高的鋸盤,才能對其進行切割。</p>


    即便如此,當切割到四十公分時,鋸盤還是報廢了。</p>


    操作員通過安裝在鋸盤上方的探頭,及時發現了情況,迅速停止作業,將鋸盤升起,進行更換。</p>


    “這什麽材料啊,我在工廠這麽多年了,還沒碰到過這麽硬的鋼錠!”</p>


    “你們看,連鋸齒都磨平了!”</p>


    “這玩意兒拿去做坦克裝甲,怕是連貧鈾穿甲彈都打不穿吧……”</p>


    “我看做飛機發動機都夠了!”</p>


    周圍的工人們議論紛紛,都吃驚於這塊鋼錠的硬度,猜測它可以用來做什麽。</p>


    長期在車間工作的人,聲音都很大,白雲天在指揮室也聽得一清二楚。</p>


    他當然知道這塊鋼錠是什麽配方,因為這本就是他交給特鋼廠的,其硬度、韌性、抗拉性等力學指標都非常高。如果從這些指標來看,確實比這時代的飛機發動機所用材料還要高。</p>


    但實際又是另一種情況了。</p>


    飛機發動機最關鍵的部件不是各種結構部件,而是看起來薄如蟬翼的葉片。它的製造,也不是通過常規切割工藝完成,而是在液體狀態一次成型的單晶材料。</p>


    所以這種合金材料,最適合的不是飛機發動機,而是機械運動受力部件。靠著它極高的硬度和韌度,能夠有更長的使用壽命,且不會變形。</p>


    不過做裝甲還是可以的,十厘米的厚度就等於一百八十厘米的勻質鋼。就算是用四到六厘米的鋼板作成裝甲車外殼,也能達到輕型坦克的防護效果,大大提升戰場生存力。</p>


    但它的材料工藝要求太高、加工難度大,做裝甲鋼用的話,加上其他複合防護手段,一輛坦克的生產成本起碼可以製造兩到三輛m1a。</p>


    這樣的價格,怕是海灣那些油霸都舍不得買。</p>


    白雲天在上麵笑了笑,沒有幹涉下麵工人們吹牛。他們隻是閑談,又不是真的在正式場合提議用它來造什麽發動機、坦克裝甲。他何必擺出一副專家的樣子,去糾正他們的錯誤認識,徒自讓人掃興。</p>


    下方鋸片已經更換完畢,尖銳的切割聲再次響起。</p>


    耗時三個多小時,一共換了二十幾輪鋸片,鋼錠才被切割為所需的毛坯。</p>


    工人們再次上前,對其毛糙處進行打磨。</p>


    可是效果非常不好,廢了好幾個金剛石磨具,隻磨掉了少量的毛邊。</p>


    白雲天考慮了一下,同意跳過這一步驟。</p>


    打磨的目的,是要對其外形進行精細調整,以接近模具形狀,從而在衝壓時,不會因為棱角部分造成衝壓邊緣密度大小不均。</p>


    但就算密度略有差異,也不影響其本身硬度、韌度等力學特性。</p>


    如果是在高精密的設備上,這點點差異會導致與其緊密咬合的部件過快老化損壞,影響其運行精度。但在精密度要求不是太高的地方,反倒不是太大的問題。</p>


    跳過打磨工序以後,吊裝組再次上前對其進行捆紮。由於鋼錠被切割為圓柱,捆紮難度更高、脫落的風險更大,吊裝組用了很長時間對其進行多次固定之後,才通知行車對其起吊。</p>


    一群人提心吊膽看著鋼柱從切割台吊起,然後保持著緩慢的速度,慢慢移到了運載車的車鬥。</p>


    運載車自動運行,將其送入了相鄰的加熱爐,以電加熱的方式,迅速升溫至一千四百度,然後帶著熊熊高溫,將這團紅色的金屬從爐中運出來,移動到廠房另一頭的的一萬兩千噸水壓鍛造機前。</p>


    鍛壓分熱鍛和冷鍛。</p>


    冷鍛的效果較好,但是尺寸受限,太大的鍛件因為其本身硬度,會導致鍛造困難。因此對於大型鍛件,多是采用加熱後,自身變軟的情況下進行鍛造。</p>


    當然,熱鍛會導致鍛件內部應力變化,因此在鍛造完畢之後,還需要進行熱處理,消除其應力,強化部分力學特性以達到使用需求。</p>


    鋼錠連同運載的車鬥都通紅一片,散發著高溫,人已無法接近。因此隻能用鋼爪將其抓起,提到萬噸水壓機的工作台上。</p>


    直到鋼柱穩穩立住,所有人才把心放迴胸膛。</p>


    鋼柱的下方,是一個外圓內方的模具,其直徑略小於鋼柱,而其上方,就懸著巨大的鍛錘。</p>


    為避免鍛件陷入鍛錘,其下方還特意加裝了一塊特種鋼板。</p>


    這塊特種鋼板也是特別製造,其硬度比鋼錠還高。</p>


    同樣,下方的模具所用的材料,也是同樣材料。否則用普通模具鋼,加工時搞不好鍛壓時,鍛件沒按照要求成型,模具自己就先變形了。</p>


    這樣高的硬度,普通切削加工根本做不到。</p>


    為了將其加工成所需要求,模具廠是先用特殊腐蝕材料成型。待其大致達到要求以後,再用高達一萬多度的脈衝槍,一點點對細節進行修形,最後進行熱處理,方才完成。</p>


    光是模具的製作,就用了一個多月!</p>


    這也是有準確地加工方法,若是光靠摸索,單是選擇合適的腐蝕材料、確定正確的腐蝕工藝,就要好幾年時間。中間的人力、材料、設備損耗,少說也要幾個億。</p>


    一個模具製造難度就這麽高,可想而知現代加工技術提高,是多麽的艱難。</p>


    發現一種高性能材料——找到它的最佳加工方式——工業化生產,每一步都需要付出難以計數的代價,耗費漫長的時光。</p>


    歐美也是用了上百年時間、上百萬科學家技術人員、耗資數以千億計,方才擁有了材料上的領先地位。</p>


    就國內來說,用幾十年時間,在基礎物理的掌握上,基本追上了歐美。但是材料上的差距,卻依然巨大,體現在工業上,就是各種機床精密部件、發動機等材料不過關、對材料的加工工藝不過關、材料的處理能力不過關,以至於零部件很快就變形,設備穩定性差、壽命有限。</p>


    諸如單晶葉片等少數關鍵零部件,甚至連第一步都沒邁過,不得不受製於人,靠外購來滿足需要。</p>


    “所有人撤離!”</p>


    等到檢查完畢,發出準備就緒的信號,白雲天在窗口發出指令,在場的所有人迅速離開廠房,進入到隔壁特別加固的待命區,白雲天也縮迴了腦袋。</p>


    他所在的指揮室,也是經過了強化加固的。</p>


    要知道在萬噸水壓機的強大壓力下,崩散出來的加工件碎片穿透力比穿甲彈還高。沒有特殊的防護,待在指揮室跟站在子彈橫飛的戰場上沒什麽區別。</p>


    通過溫度探測器,他監視著鋼錠的溫度下降,直到它即將降到一千二百度這個最佳鍛造溫度,立即下令道:</p>


    “啟動!”</p>


    同在指揮室的操作員早就做好了準備,聽令立即按下了萬噸水壓機的啟動鍵。</p>


    “準備!”</p>


    白雲天從讀取的儀表數據,確認一切狀態正常,下達了第二個命令。</p>


    操作人員在麵板上一陣操作,外麵傳來嗡嗡地聲響。</p>


    通過監視器,可以看到鍛錘先是上下幾次空行,然後緩緩提至最高,繼而又迅速降下。它的速度看起不來不是很快,但是當鍛錘與鋼錠相撞,車間裏頓時響起一聲巨響,猶如雷霆降落。</p>


    巨大的衝擊力下,之前切不動、磨不了的通紅鋼錠,猛然矮了一截,就像泥巴一樣被壓入了模具。</p>


    無數脫裂的鋼皮、鋼屑,帶著紅色火星四下飛濺,擊打在牆壁、地麵上。由於溫度過高,它們即便掉落,也仍在繼續燃燒,將地麵都烤得變色發黑。</p>


    “第二次鍛壓!”</p>


    鍛錘離開鋼錠,隻見就在這短暫的接觸中,其底部鋼板已經因為升溫而略微變紅。工作台上,模具也被烤得滾燙,上部變成了與鍛件同樣的亮紅色,無法直視。</p>


    鍛件不可能一次就鍛壓成型,需要初鍛、二鍛、終鍛。一次鍛壓,鍛件在模具約束下,擠壓緊縮、拉長一點。三次鍛壓後,才變成所需的形狀。</p>


    在其下方,模具也是分為數層,是一層嵌套著一層,其直徑逐步縮小到所需的尺寸。</p>


    轟!</p>


    又是一次雷鳴,在空氣中,刺眼的亮紅色迅速變成通紅的鋼錠猛然又矮了一截。其下方,部分鋼錠被強行擠壓到了第一環模具,最底部已經被擠壓到了第二環。</p>


    “第三次鍛壓!”</p>


    轟!</p>


    隨著雷鳴結束,最下方已經變成暗紅色的鋼錠,已經與底層模具齊平。在來自上方鍛錘、底部砧板、模具,四麵八方的巨大壓力束縛下,其直徑已經被強行擠壓到四百多毫米,鬆散的內部組織被上萬噸的壓力,像捏橡皮泥一樣捏成了一團。</p>


    “鍛錘升起!拔出!”</p>


    操作員控製水壓機,將鍛錘重新升起,然後轉換工作台至外部,180翻轉後,用鉗台夾緊仍在外麵的部分,利用水壓機巨大的動力,強行將其從模具中硬生生拔了出來。</p>


    “切割!”</p>


    工作台轉換,鋼鉗夾持著鍛件轉到平砧上,按動按鈕,一把鍘刀從上方帶著巨大的動能降落,將末端擠壓成型的鍛件從鋼錠上切落。</p>


    切斷的鍛件,仍然帶著暗紅的火焰,如同一團燃燒的煤炭。</p>


    這團燃燒的金屬件,就是鍛壓成品。</p>


    之後,它還要經過再一次熱處理,對其內部應力進行釋放、表麵強化,再進行局部修形以後,才是最終零產品。</p>


    完成全部鑄造環節的最終產品,叫連軋機十字萬向節軸,是軋機關鍵部件。如今國內所用的萬向接軸,由於需要承受反複強大的衝擊力,其使用壽命僅有三到四個月,每次更換都需要停機,經過非常繁瑣的更換作業,然後重新定位、調試,既耽誤時間,又容易因為調試不到位而導致設備自身性能下降。</p>


    因此好的連鑄機,都是花比國產萬向接軸貴幾十倍的價格從國外進口萬向接軸。</p>


    用了進口貨以後,連軋機可以無需更換,就安心用一年,極大地提升連軋機生產效率。</p>


    而白雲天鍛造的萬向接軸,其性能更是遠高於進口件,其無維護運行時間足以長達五到六年之久,能夠承受的衝擊力,數倍於當初設計要求。不管是運行成本、生產效率,都比歐美的連鑄機還要高數倍之多!</p>


    這次鑄造的不僅隻萬向接軸這一個部件,還有液壓缸、主傳動軸、旋轉缸及接頭等關鍵配套部件。</p>


    這些部件,一開始就考慮自製,而沒有讓國內廠家代為加工。</p>


    如今運到的生產線,都以散件形式放在鋼廠內。</p>


    直到所有部件完成鑄造加工,才被統一送到了鋼廠連鑄車間,進行了最終裝配。</p>


    隨著最後的安裝調試完成,連鑄車間終於竣工,可以投入運行。</p>


    萬噸水壓機的到來,讓一個個高強度部件的加工成為可能,在接下來的數月內相繼走下生產線,與送到的散件一起組裝為完整的生產線。</p>


    一套套設備安裝完成,一個個工廠順利開工,一批批工人正式上崗。</p>


    鋼鐵城進入急速發展的快車道!(未完待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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