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距離美弦換迴往常的哥特蘿莉貓耳服又過了一段時間。正當成海同茜進行讓子指導對局,美弦和美夏展開練習對局時,響起了敲門聲。


    「誰啊……?」


    四人同時抬起頭來,成海起身開門。


    (總不能又是個來下棋的吧……)


    美弦、美夏、茜,廉價公寓的房間裏擠這仨人都夠嗆。要是再來人可真擱不下了。


    要是百貨推銷員就直接趕迴去好了——成海一邊想著,一邊開門。


    麵前站著一名西裝革履的青年,成海一時間沒認出來。


    「初次見麵,長門先生」


    麵對這位一表人才的青年的問候,成海愣了一陣。


    但他總算把記憶和現狀對應上,想起眼前這位人物了。


    「加賀……七段……」


    將棋棋手中無人不知的人物,為何會出現在自家門口呢。


    成海同他在獎勵會時代也沒有交集。自己不過是一介獎勵會員,而那時對方已然躋身一流棋士行列了。


    本該是自己單方麵認識對方才對。


    「為什麽你會來這兒……」


    「有點事想確認下……呢」


    笑吟吟的薰保持著眯眯眼。


    「你……不下棋了吧?」


    「……那又如何?」


    「沒什麽,隻是最近有些小事讓我在意……我看到幾局很像你風格的將棋」


    這句話令成海的表情稍稍僵硬。而薰都看在眼裏。


    「你開始教人下棋了嗎?」


    「…………這跟你沒關係吧」


    成海冷淡地迴應道。


    他正想就此關門——但被薰攔住了。


    「那不可行啊。我不能讓這種怪事發生」


    薰把腳伸進門縫,帶著笑臉逼近成海。


    「你的存在對我來說是個障礙。以全勝戰績突破三段聯賽的人……世人本該理所當然地把我們看作對手。然而你離開了將棋界。我可是失去了……擊敗你這名棋士的機會」


    打敗長門成海這名棋士,證明自己技高一籌,加賀薰永遠失去了這個機會。


    然而倘若成海完全放棄將棋倒還好。兩人再也不會有接觸。薰就能繼續保持天才棋士的名聲。


    但如果成海迴歸將棋界又會如何呢。世間會再次迴想起他的名字。


    長門成海將以那位堪比加賀薰的天才之名複活。


    當然,世間會為哪邊更強而爭論不休,也會熱切期盼兩人的對局。


    然而這不可能實現。身為職業棋士的薰和退役的成海無法同台競技。


    因此比試根本沒法進行。成海和薰誰更強,這一點完全不能確定。


    這讓薰很不高興。


    既無從證明自己技高一籌,又不能避免他人拿自己同成海比較。


    長門成海的名諱將永遠如影隨形——他不能容忍這種麻煩事。


    「你這人到底怎麽迴事啊。原以為你隻是毫無責任感地放棄將棋,沒想到還要下棋……你究竟想做什麽?」


    平靜的聲音掩蓋不住內心的焦躁。


    即便如此,成海依然堅持不加解釋,一句話都不肯多說。


    「……說完了吧。那就迴去吧」


    「長門先生!」


    薰不願離開,為了打探成海的真心話而不斷糾纏。


    「你這人……」


    「長門先生,耽誤這麽久是出了什麽事嗎……」


    正在這時。


    美弦從房間內走了出來。


    這副身影正好被薰捕捉到了。


    「三、三河女流……為什麽穿成這樣……」


    哥特蘿莉貓耳裝的美弦令薰驚愕不已。


    「加賀老師!?為什麽在這兒!?」


    美弦同樣驚訝。


    不光是因為自己的裝扮被人看到,也是因為無法理解將棋界的明星棋士為何來這處公寓。


    「這、這件衣服嘛!那個、算是姐姐的計策、但最後我也同意了、但是但是到頭來還是很煩惱……!!」


    美弦慌忙躲起來,用支離破碎的語言解釋道。


    「總之別問了。喂……」


    試圖趕走薰的成海將他拚命推出去。


    然而,不明內情的美弦幫了倒忙。


    「請問……加賀老師為什麽來這兒……?」


    隻露出麵孔的美弦詢問道。這給了薰留下來的理由。


    「這個嘛,其實……」


    薰瞬間開始判讀。


    如果能把美弦拉入友軍,就能搞清成海的心思了。


    在短短數秒內做好算計的薰擺出平時的溫柔笑容說道。


    「我聽說三河女流最近沒在研究會裏露麵……所以我擔心你是不是牽涉到什麽怪事了……」


    他裝作一副擔心美弦而來的樣子。


    這樣一來,很容易想象她會如何迴應。


    「不、不是的!我隻是請長門先生教我將棋而已!」


    「可他不是早就不下棋了嗎?」


    「盡管如此……怎麽說呢……是我強行拜托的……」


    正如薰所預料的那樣,美弦毫不猶豫地和盤托出。


    「那身衣服是教將棋的報酬嗎?」


    「才不是這樣!這個原本都是姐姐的錯……」


    「三河女流名櫻?為什麽她會……」


    「這個這個……啊啊!讓姐姐來解釋吧!」


    美弦猛地衝過來,把薰拉近屋裏。


    「什……!? 」


    成海阻攔不及,薰正好在轉瞬間脫鞋進屋。


    「打擾了,長門先生」


    露出勝利笑容的薰與成海擦身而過。


    「……這下麻煩了」


    成海一邊苦惱,一邊無可奈何地跟隨薰走進屋子。


    「加、加賀七段……」


    突然闖入房間的薰令美夏大吃一驚。


    「真巧啊……好久不見了,三河女流名櫻」


    「又來了個厲害角色呢……」


    「這、這是哪位……?好像藝人啊……」


    薰的甜美假麵令茜有些神魂顛倒,而薰則環視一周。


    「……大家是在這裏研究將棋嗎?」


    絕對不算寬敞的房間裏擺放著兩張將棋盤,這幅光景被薰一覽無餘。


    「這個嘛,加賀老師。我們在這兒是……」


    美弦為了解開薰的誤會而詳細解釋。


    自己扮作cosy的理由,美夏和茜在這兒的理由——還強調了從始至終都在認真下棋這件事。


    最初滿腹疑惑的薰在聽到美夏和茜的相同證詞後,總算接受了這種解釋。


    但即便如此,薰有件事無論如何都想不通。


    「說到底……為什麽要向長門君求教?」


    隻有這件萬惡之源還未曾得到闡明。


    「這個……」


    美弦變得吞吞吐吐。


    (想戰勝職業棋士什麽的,這種話可說不出口啊……)


    熟知內情的成海對此保持沉默,更沒提職業棋士恐懼症。


    「…………算了,你不肯說我也不強求」


    薰爽快地停止逼問躊躇不言的美弦。


    美弦已經把他想打聽的事都說出來了。


    即,成海不想迴歸將棋界。他僅僅是教美弦下棋而已,自己沒有迴歸表麵舞台的打算。


    搞清楚這一點,對薰來說已然是重大收獲了。


    「那麽……相逢即是緣。您是安藝小姐吧?來下一局嗎?」


    「欸!?但我還隻是個初學者……」


    「請不必多慮。服務粉絲也是棋士的使命」


    推廣普及將棋是職業棋士的重要工作。


    麵向如茜一般與將棋無緣的女高中生就更是如此。


    「三河女流要不要參加?我同時下兩盤棋」


    「我、我嗎……?」


    薰的邀請無甚深義。


    將棋盤有兩麵,正好同時下兩盤,如此而已。


    然而一臉為難表情的美弦四處張望。


    最終,她看向成海,尋求幫助。


    「……隨你喜歡吧」


    「啊,是。那就……」


    美弦在將棋盤前緩緩正坐。


    那我就和三河女流平手對弈,和安藝小姐下六枚落。持棋時間各三十分鍾,耗盡後每手三十秒


    薰說著,取下飛車和角行,按下對局棋鍾。


    「嗚哇、嗚哇……突然緊張起來了……請、請多指教!」


    僵硬的茜不自然地行了一禮。


    「好的,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


    薰和美弦也各自行禮,對局開始了。


    美夏旁觀三人對局,成海則索然無味地坐在房間角落裏閉目養神。


    ———————————————————————————————————————


    同時進行的兩場對局不到一小時就結束了。


    麵對棋力尚弱的茜,薰在對局途中就開始提出建議,一手手地耐心教導。


    當然他最後也沒忘掉服務精神,故意輸給了茜。


    同美弦的對局形成了薰用振飛車對美弦居飛車的對抗形。


    實踐著從成海那裏學來的將棋,采用居飛車發起挑戰的美弦——果然不敢讓棋子前進。


    就算這不是正式比賽,卻也是對戰頂級年輕棋士的對局。職業棋士恐懼症仍然影響著她。


    薰不留情麵地使出漂亮的厘子,逼得美弦的棋子在自陣中左支右絀,最終薰以顯著的實力差距贏得勝利。


    這是一場完全展現加賀薰這名棋士強大實力的大勝。


    美弦從成海那裏學來的棋藝全無用處。


    「果然很強啊……」


    茜感動地喘息著熱氣。


    「安藝小姐才剛開始下棋吧。我看好你今後的進步」


    「是、是這樣嗎?我都不好意思了……」


    薰的場麵話讓茜十分受用。


    接著薰移開視線,說起同美弦的對局。


    「三河女流下得真是慎重啊。看不出女流棋戰時的氣勢啊……」


    「非、非常抱歉……」


    美弦沒去辯解。畢竟下了一局乏善可陳的將棋。


    這要是在正式比賽中,美弦就該嫌棄自己了。


    「這麽說或許有些失禮,你彷佛換了個人似的。有什麽原因讓你沒法和我認真下棋嗎?」


    與麵對茜這種業餘人士不同,薰對美弦相當嚴厲。


    「找不出攻擊手段的時候就讓對手打開局麵……雖然在正式比賽中也出現過這種戰術,但這局棋不該這樣才對。要是三河女流有意發起進攻的話,機會還是有的。難道說沒發現這一點嗎,還是說看出了比我的判讀更高明的棋路?如果是這樣,為什麽不下呢?」


    語氣雖然平緩,但每一句都在痛斥棋手。


    這局棋最差的部分是中盤——薰如此判決道。


    「三河女流,你根本沒在移動棋子,隻不過是讓棋子逃命罷了。正如棋子正欲死戰,指揮官卻強行禁止一般。完全是……逃命將棋」


    這是身為棋士的失職——麵對薰打上的這一烙印,美弦卻依然默默忍受。


    直麵職業棋士的恐懼——在尚未發覺這一點的美弦看來,薰的話語無比正確,卻又無法理解。


    薰所說的話讓她既無力迴答,亦無法思考。


    然而——隻有下一句話例外。


    「這就是你在這兒學到的將棋嗎?」


    聽到薰這句混雜著歎息的言語,一直垂頭喪氣的美弦抬起頭來。


    「不是……不是這樣!」


    紅腫的雙眼深處燃起怒火。


    「是我太不中用了!不是長門先生的錯!」


    「可是,從你下的將棋來看……」


    「不是長門先生的錯!長門先生什麽錯都沒有!!請不要亂說!!」


    美弦不顧一切地反對著。


    簡直像是親愛的兄長被人侮辱時激動的妹妹一樣。


    「請收迴這句話加賀老師!務必請收迴!」


    成海遭到鄙視——這讓美弦悲痛欲絕。


    最怕的就是由於自己的無能,使得成海遭到責難。


    一定要守護成海的名譽——這種意誌令美弦大聲叫嚷。


    麵對原本無比恐懼的職業棋士拚命反駁。


    「到此為止吧」


    就在這時,默默旁觀的成海插話了。


    「看起來老師在質疑我教你的將棋啊。既然這樣隻要我出麵就好辦了吧?」


    說著,成海推開美弦,隔著將棋盤坐在薰對麵。


    「雖然我隻是個門外漢,還請允許我稍作解釋可以嗎?說說這家夥在我這兒都學了些什麽……」


    這句話令全場氣氛為之一振。


    成海主動提出要下棋——這種事還是頭一遭。


    無論美弦如何央求、美夏如何逼迫、茜如何邀請,都決不肯主動下棋的成海,第一次主動發起挑戰。


    「長門,你……」


    美夏出於擔心,出聲詢問,但被成海攔住了。


    「長門先生……你不是說不再下棋了嗎……」


    薰的臉扭曲了。成海提出對局一事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沒錯。那又如何?」


    成海完全不打算接話,隻是輕輕地繼續排棋。


    先排自陣,再排好敵陣。


    「不想和我下棋嗎?」


    「這……不,可是……」


    薰露出一絲恐懼的神情。


    從盤腿坐在自己麵前的成海身上,他感到了莫名的壓力。


    讓他一時間無法相信這是個放棄將棋的人。


    這種氣氛宛如——簡直同對戰職業棋士時一模一樣。


    自己應該不會輸。自己一直都在和職業棋士不斷進行認真較量,而這家夥早就遠離將棋了——兩者間應該有明顯的差異。


    本該如此——然而為何想象不出自己大獲全勝的場景呢。


    勝負之間差之毫厘——甚至連這幅場景也想象不出。


    「怎麽讓子呢?我平手也無所謂啦……不過你非要讓子也行啊?」


    成海


    將手伸向左側的香車。


    那是自陣的香車。


    「你這……」


    血液沸騰的薰,轉瞬間麵色通紅。


    權當陪你玩玩,要我讓子也行——收到這種宣言後,薰的自尊心不可能沒有反應。


    「那就平手吧!先手也讓給你!來下吧!」


    撕下好學生偽裝的薰,聲音也變得粗暴起來。


    他脫下西裝上衣,解開領帶。


    「那就開始吧」


    成海微微一笑,拱出飛車前的步。


    接著看向仍未理解狀況、呆若木雞的美弦,用眼神示意道。


    (你還是擺脫不了職業棋士恐懼症啊……不過正好是個機會。就讓你見識下,職業棋士一點都不可怕吧)


    ———————————————————————————————————————


    戰型是換角。


    這是雙方都將角行作為持棋的相居飛車戰法。中盤的戰術選項極其繁複,研究上的差距可以直接決定結果。


    一旦落入對手的研究棋路中,有可能再也無法逃脫,直到被將死。一方麵要跳出對方的研究棋路,另一方麵要將對方引入自己的研究棋路。這種策略才是最關鍵的。


    以三十分鍾的持棋時間而言,這種戰法對雙方都有些危險,但兩人都不憚於做出選擇。


    正當兩人布局時,成海突然出招了。


    4五銀——他將自己的銀將頂上對手的銀將。


    薰詫異地皺起眉頭。


    這一手並不令人意外。先例可謂眾多。


    但最新的研究表明這招無效。看到對手毫無戒心地使出這招,薰感到很失望。


    果然,他在離開將棋界後疏於研究了嗎——薰輕輕哼了一聲,從容地將銀將移開——5五銀。


    如此一來,對手這招應當算是白費了——薰剛剛放下心來,成海又下了一手。


    2五桂馬——跳出桂馬,繼續攻擊。


    另一枚銀將正在桂馬的攻擊範圍內,隻能讓它逃走——4二銀。


    但這無關緊要。稍後再處理桂馬即可。


    失去銀將這個目標後,桂馬也隻能逃掉。這樣攻擊就該停下了。


    然而成海還不肯停手——1五步。他在一筋挑起戰端。


    這一手也是想吃掉步嗎——薰正要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卻猶豫起來。


    這波攻勢當真失敗嗎,自己能擋住嗎。


    薰重新沉下身子進行判讀。


    (1五同步、3四銀、3七角打、1八飛車、4六角成、1三步、2四馬、4五角打……)


    深入判讀後,薰愕然了。


    細膩的攻勢綿延不絕——他如此預見到。


    這樣下去一定會落入成海的研究棋路中。


    「……嘖!」


    因此薰避開了這一手。他沒去吃步,而是騰出手來,提前用3七角打吃飛車。


    「…………」


    成海的表情沒有變化,將飛車後撤一格,逃至2八。


    形勢仍然不明。


    旁觀成海和薰對局的美弦等人被兩人散發出的迫力所懾服。


    眼前彷佛正在進行正式比賽的重大對局,緊張的氣氛充斥四周。


    無人出聲,隻有偶爾的唾沫吞咽聲靜靜響起。


    (這就是長門先生……)


    他盯著盤麵上的一點,宛如雕像般紋絲不動。


    直到行棋時才會意識到他還是活生生的人。


    成海的身姿就是如此沉穩莊重。


    在職業棋士麵前,他既不自卑又無激動,僅僅專注於盤麵。


    認真下棋的成海身影,在美弦看來竟如此耀眼。


    (加油啊……長門先生……)


    美弦傳達著無聲的祈願,繼續注視著他的側顏。


    局麵進入終盤。


    以成海的棋招為發端,盤麵上持續著互有攻守的戰鬥,但整體上對成海有利。


    盡管薰的反擊不乏銳氣,然而成海的攻擊以更勝一籌的速度逼近薰的王將。


    「嗚……!!」


    薰探過身子,窺視盤麵,拚命尋找脫困之策。


    決不能輸——他抱著如此決心不斷判斷。


    可悲的是。


    他的判讀越深,自身的強大棋力就越是形成阻礙。


    無論如何反複思考,都隻能看到自己以一手之差輸棋的未來。


    找不到可供翻盤的一手。


    他親手證明了自己的敗北。


    「…………」


    薰無力地下了一手。這一手雖壓迫敵陣,卻無視了自玉的危險。


    彷佛要求對方將死自己,等待著獻上首級的那一刻。


    薰的兩手蒼白,死死攥住。


    「…………唿」


    成海長歎一聲。


    腦海中已構築好將死薰的王將的通路,毫無破綻。


    勝利已是囊中之物。


    就在這時,一直緊盯盤麵的成海首次抬起頭來。


    自對局以來第一次看到了對手的麵孔。


    薰——在顫抖。


    憤怒、恐懼、驚訝、失望——混雜了上述全部感情,粗暴、狂躁而又拚命壓抑的表情。


    再繼續下去,這家夥就隻能認輸了。


    他將被迫接受這樣的事實,在認真較量中敗給了離開將棋界的普通人。


    這一定會在這家夥內心留下永遠腐蝕心靈的毒。


    這次敗北將為這家夥的未來道路蒙上無法消除的陰影。


    這種事——令成海生厭。


    (嘛,這下應該能稍稍緩解那家夥害怕職業棋士的毛病了吧……是時候了)


    因此成海他——沒有使出下一手,白白耗盡了持棋時間。


    宣告時間用盡的對局時鍾蜂鳴聲響個不停,而成海之外的所有人都沒能理解眼前的事態,愣在原地。


    「為……為什麽不下!?」


    薰出聲了。


    聲音中聽不出分毫因時間耗盡而獲勝的喜悅之情。自己在必輸無疑的局麵下,卻因對手不肯行棋用盡時間而獲勝——怎麽可能認同這種事。


    「哎呀……突然間腦子裏一片空白,想不出棋招了」


    「胡扯!這種局麵下還想什麽!?你打步、我平移成香、你再吃掉成香讓步升變……就連初學者也能輕易看出來吧!!」


    薰粗暴地用手移動棋子。確實算不上什麽難解的棋路。


    美弦和美夏都確信成海能取勝。沒想到發生這種驚天逆轉。


    「嘛,說到底我隻是個門外漢嘛」


    「你以為能糊弄過去嗎!」


    薰用拳頭垂向地麵。


    即便如此,成海依然麵不改色。


    「你是在嘲笑我嗎……!」


    「怎麽會呢……真沒看出來嘛」


    不論薰說什麽,成海都隻有這一句迴應。


    「加賀老師,到此為止吧」


    美夏插進來講和。


    「從您勝利前的局麵來看,即便是職業棋士要實現大翻盤也非常困難。但考慮到對方是業餘人士……也無法完


    全否定這種可能」


    「但、但是!?」


    「長門成海此人同加賀七段展開對局,經過激烈搏殺後,最後犯下失誤——從結果來看就是這樣。哪裏不對嗎?」


    「這……確實是這樣……」


    將棋中結果就是一切。


    因此無論薰說什麽話都不能改變他贏下這局的事實。


    沒有後悔,沒有仁慈,沒有同情。唯有結果存在。


    此乃棋理。


    「雖說未能在規定時間內行棋隻能怪他有所不足,但鏖戰不休、終於獲勝,也證明了加賀老師的強大……您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嗎?」


    這是你堅持不懈才贏來的勝利——美夏說完,薰雖仍未能釋懷,但總算不再咄咄逼人。


    「謔……我家弟子輸了啊」


    突然想起一個聲音。這時所有人都專注在盤麵上,沒留心周遭。


    因此全員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接著都愣在原地。


    當他們看到一位身著和服、人未老而頭先白的青年時,都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陸……陸奧名王……!? 」


    那裏站著的是薰的師傅,亦即現役最強的棋士——陸奧村正名王。


    手執折扇的和服身姿,如畫中一般威嚴佇立。


    「師、師傅為何來此……」


    「聽說我家弟子頻頻四下打聽原獎勵會員的住址。今天又收到弟子緊急聯係說要取消會麵。我怕他給人家添麻煩,以防萬一就過來找他了,但是……」


    看來還是晚了一步啊,名王垂首致歉道。


    「抱歉,長門先生。敲門後無人迴應,我就進來了」


    他為自己擅闖私宅的失禮而道歉。


    「不過……這兒還真是熱鬧啊。或者該說是一觸即發的危險狀況嗎」


    他的視線從成海移到美弦、茜,最後落在美夏身上。


    「您也來了啊,三河女流名櫻」


    「唔……久、久疏問候」


    美夏強顏歡笑,與名王那爽朗的微笑形成反襯。


    「那麽……跟我迴去吧,加賀君」


    名王再度叫了薰一聲,不等迴複便轉身離去。


    「遵、遵命……」


    薰保持著低頭致歉的姿勢站起身來。撿起西裝上衣和領帶,跟在離開的師傅身後。


    「……我得,訂正一件事」


    成海衝著離去的陸奧名王背後說道。


    「什麽事?」


    「贏家是加賀老師。我輸了」


    這句話讓名王迴頭看了一眼。


    隻看了一眼將棋盤,無論怎麽看都是成海的必勝局麵。


    「…………那麽,就當是這樣吧」


    他隻留下這句話,帶著薰從成海麵前消失了。


    ———————————————————————————————————————


    「長門君,為什麽不下棋呢?」


    緊張局勢一經解除,茜率先提出疑問。


    「還差一點就能贏了吧?」


    「不過是運氣好點罷了。時間緊迫,腦子裏一片空白,下不動了……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看著不像是那樣啊……」


    「這個嘛……你看,我在加賀老師麵前強作鎮定,最後緊張感一下子爆發了。大概就是這樣吧」


    「唔……還是不太懂……」


    「小茜,不管你怎麽問,這家夥都隻會重複同樣的話」


    美夏對茜勸解道。


    「陪我過來下。再怎麽說也不能不去送送名王」


    美夏帶著錢走向門口。


    在背影消失前,美夏站住了。


    「……長門。你就這麽輸了……這樣好嗎?」


    「…………啊啊」


    「……這樣啊」


    言畢,美夏和茜走了出去。


    「那個……長門先生……」


    美弦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太可惜了、本來能贏的、真是善戰——她覺察到,這些話都無法傳達到成海心中。


    所以她決定發問。


    「為什麽……主動決定下棋呢?」


    明明那麽逃避下棋這件事。


    明明不願主動去下棋。


    為何要向薰發起挑戰呢——她想知道這一點。


    「嘛……什麽啊」


    成海一邊看向其他地方,一邊難於啟齒似的嘟噥道。


    「…………看到學生被人鄙視,心裏很不爽」


    「學生……說、說的是我嗎!? 」


    美弦聲音上揚,不經意間流露出笑容,成海看著她的眼睛說道。


    「聽好……不要害怕職業棋士」


    「害怕……我嗎……?」


    頭一次被人指出這件事,美弦很困惑。


    對職業棋士的尊敬、敬意、禮儀——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過去所抱持的感情原來與這些無關。


    「落座在將棋盤兩側,對手的身份便無關緊要。職業棋士也好首相也好neet也好都無所謂。對局中唯有棋力才是正義」


    成海所說的話,美弦一時間還無法理解。


    然而,迴想起迄今為止同職業棋士的對局,以及不斷重複的慘敗記憶,美弦終於離他的本意更近了一步。


    「為了教我這件事……才同加賀老師對局……?」


    「我都放棄將棋了,還能奮戰到這種地步。你肯定能做到更好。隻要有勇氣前行,就一定能做到」


    「長……長門先生……」


    接著響起的哭泣聲令成海慌亂不已。


    眼看著剛才還呆呆的美弦,眼中的淚水即將湧出,一臉潸然欲泣的表情。


    「為什麽要哭啊……」


    「因為……因為……」


    因為在看似粗魯的言行背後,成海真切地關心著自己。


    因為自己那份戰勝職業棋士的決心,也得到他的珍視。


    最重要的是——因為成海為了自己主動下棋時的喜悅。


    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


    「長門先生!我會努力的!再也不會害怕了!」


    「嗯,要的就是這種誌氣」


    「從今往後我每天都會過來!為了迴應長門先生的心意!請每天教我二十個小時!」


    「這……我應該高興嗎……?」


    成海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對美弦的熱情照單全收——然而美弦的笑容太過耀眼,相比之下這些事都變得無關緊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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