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國子監祭酒,在很多時候呂調陽的地位要比高拱在文人心中還要崇高。一來是因為他主持著科舉考試,另外一點國子監諸生都可謂是他的學生。


    學生尊於老師,這本就是情理之中之事。


    雖說在刻意為之之下,他憤然走出酒樓並未引起旁人的注意,所以跌倒之後也未有人過來攙扶,但這一陣之後,便被幾名書生看到。


    “那邊有位老先生跌倒了……你我快過去攙扶……想來是為了這文會而來……不過那沈無言著實……”


    “沈先生那事著實沒個準……他雖說承認舞弊,但多半是有問題的,說不得他是被逼迫的……”


    “其實沈先生也好,萬公子也好……都是京城難得的才子……如今萬公子成為京城第一才子,卻也情理之中……”


    這幾名書生這邊議論,便已然走到呂調陽身邊,卻看他雙眼通紅,卻是十分狼狽,與他溫文爾雅的形象相差著實太遠。


    書生們一時也未能認出這位老先生便是國子監祭酒,倒以為是一名失意的老書生,因為所寫詩句被書童看不起丟在地上,以至於這般難過。


    “老先生您這又是何必……這繁華之地本就勢力,童子們小小年紀,人品便十分低劣……卻也不能說您的文章不好……”


    一邊一名書生也立刻附和道:“誰說不是……這世間被埋沒的好文章實在太多,但總有被豬油蒙了心的無知之徒……以至於天才被埋沒的實在太多……”


    呂調陽全然沒有理會這幾名書生的意思,倒是與他以往待人謙和的原則格格不入,此時碰在手中這張紙上的文字,的確讓他震撼。


    簡單樸素的幾點文字,卻輕易寫出筆者那份沉思,以及對如今尚在獄中的朋友的期盼……大抵就是如此吧,卻又有些看不懂,總之讓人癡醉。


    仿若也想到自己當年某位好友,他如今又在何處,卻難以尋跡,大抵早已隨陰晴圓缺而拂去一點塵埃。


    隻是他這般舉動,倒是讓那幾位書生愈發好奇。其中有一名性子急切者,忙上前將那紙抽了過來看去,輕聲念道著:“寄徐渭徐文長……”


    言語一處,那邊上幾位書生立刻愣住了。


    徐渭之名今夜已然提到過一次,雖有諸般懷疑說沈無言有竊取徐渭文章成名之嫌,卻也可見徐文長之名著實不在沈無言之下。


    以至於再次在這老人手中看到這有關徐渭之名時,諸人卻又震驚無比,沉吟一陣,那書生才繼續道:“看似像是一篇詞……”


    “快念來聽聽……”


    那書生點點頭,便念道:“季子平安否?便歸來,平生萬事,哪堪迴首……”


    聲音很輕,但周圍的幾名書生都能聽的很清楚。以至於聽來之後,諸位書生已然忘卻地上坐著發呆的老人。


    不知何時詞句已然念完,諸生連忙低下頭看向那老人,卻見老人早已淚流滿麵,正欲取笑之際,卻發覺自己又何嚐不是。


    於是眾人皆都沉默,然後深深的將這詞句全部記在心中,準備迴家之後便傳抄幾遍贈予好友品讀,卻也是一件美事。


    許久之後,諸位書生才齊齊的向著老人十分恭敬一拜,低聲道:“老先生此文當為今夜魁首……幾遍是萬公子也不可相比……”


    呂調陽忽然輕笑一聲,接著緩緩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之下,大笑離去,全然不顧這幾名書生驚訝的神情。


    “沈無言書……”


    諸人正在拜見那老者時,卻沒發覺念詞句的那書生並未拜,他隻是呆呆的看著那張紙,似笑非笑,卻又似在嘲諷些什麽。


    此時忽然念出這最後一句,著實讓身邊這幾名書生吃驚。


    “你說什麽……”


    “沈先生做的詞……”


    “……”


    驚歎之際,諸人忙上前觀看,卻是沈無言書寫無疑,更有親眼目睹過沈無言字跡的一名書生,立刻便認這的確是沈無言所寫。


    一時之間幾名書生又陷入了沉默,一夜之間實在有太多驚訝難以名狀。


    不由望著沈無言遠去的方向,又看向那老人離開的方向,幾名書生同時張了張嘴,然後憤然衝向嶽雲酒樓之內。


    酒樓之內此時依舊還是有些混亂,不過在萬聰主持之下逐漸恢複如常,作為今夜文人之魁首,他自然得到所有文人的尊敬,以至於他說出的話,沒有人敢去忤逆。


    萬聰也十分享受這種成就,特別是看著那落寞遠去的背景,心中更加興奮,這種勝利者的喜悅大抵就是如此。


    站在高台之上,他朗聲道:“沈先生大抵也有他的難處……不過盜取文長先生的文章成名,著實讓人難以接受……好在今夜他被拆穿,也還文長先生一個公道……”


    萬聰的聲音響起在嶽雲酒樓各處,每一位書生都能聽得清楚,於是愈發覺得這位以德報怨的萬公子是那般的偉岸而高大。


    即便沈無言這些無恥行徑暴漏無疑之際,他卻還在為他開脫,是那般的令人崇敬。


    其中不少書生已然開始高唿,萬聰為京城第一才子。起初隻是一少部分,接著便是整個酒樓之內,連帶酒樓之外的書生們皆都這般喊起。


    萬聰臉色逐漸暗淡下來,他輕歎一聲,才大聲道:“所謂文無第一……我萬聰又何德何能當這個第一……此事萬萬不可……”


    坐在台下邊上的高拱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他擺擺手,道:“萬公子此話可不對……如今京城文人皆都推舉你為第一才子,所謂天予不取,必受其咎……你何必再推辭……”


    萬聰不由點點頭,接著向著高拱一抱拳,一臉謙和的又向著諸位文人一拜,才道:“多謝高閣老指點,既然如此……那在下便暫居此位……”


    “有些早了……”


    未等萬聰說完話,門外便響起一陣馬蹄之聲,接著一名男子的聲音打斷萬聰的話語。


    聽著這熟悉的聲音,站在二樓有些恍然的楊博精神為之一震,倒是高拱已然從椅子上坐起,輕聲喃喃道:“王錫爵?”


    這般停頓片刻,便見王錫爵身著官服從門外走進,身後跟著手握繡春刀,氣勢洶洶的錦衣衛,冷冷道:“沈無言舞弊一案已然查清,起因便是有人故意起事……幕後主使便是這位萬聰萬公子……”


    話語一出,萬聰目光一沉,神色之中稍有些慌亂,聽著四處響起的議論紛紛,他著實有些擔憂,忙看向高拱。


    卻見高拱眯著眼,看著王錫爵,輕笑道:“查清……那請王司業說說情況如何?”


    王錫爵輕笑一聲,向著高拱一抱拳,道:“迴稟閣老……下午時陛下親自去國子監查驗試卷……足矣證實沈先生沒有舞弊……”


    “卻也沒有證據……”高拱冷笑一聲,不屑道。


    王錫爵頓時皺起眉頭,怒喝道:“高閣老莫非在質疑陛下?”


    高拱頓時惱火便欲發怒,卻發覺理虧,便不在與王錫爵爭辯,心中卻已然一涼,卻也不去看萬聰,隻是道:“王司業請便……”


    王錫爵輕哼一聲,繼續道:“此事前因後果已然十分明了……楊顯被一名六歲的小姑娘挫敗,便有意報複,一句酒後之言卻被有心人利用……便造就了這一期鬧劇……陛下親自出題考過沈天君,她著實有此能力,諸位無需再懷疑……”


    一時之間,酒樓內外一片寂靜,卻聽到樓外有幾名書生大聲喊叫。


    大抵聽清所要求之事後,王錫爵才吩咐錦衣衛將那幾名書生帶上前來。


    看著這幾位麵容激動的書生,王錫爵稍有遲疑,好奇道:“你等有何事?”


    其中為首一名書生倒也不畏懼這些官員,隻道:“之前在路邊撿到這封信……應該是沈先生寫給文長先生的……”


    王錫爵接過那書信,不由怔了怔,低聲念著:“……魑魅搏人應見慣,總輸他,覆雨翻雲手,冰與雪,周旋久……”


    聲音雖輕,但周圍的書生們都能聽到。漸漸有人開始抄錄,接著傳抄。待王錫爵整篇念完,酒樓之內卻隻能聽到翻動紙張的聲音。


    此間除卻幾人之外,所有的書生此刻都在抄錄這片金縷曲,倒是早已遺忘了站在高台上的萬聰。


    這由至高點拋到最低點,萬聰目光有些恍惚,於是點點頭,又搖搖頭。身子晃悠悠的走下高台,接著走出嶽雲酒樓。


    不知何處傳來一聲怒吼:“便是他誣陷的沈先生……”


    立刻書生蜂擁而上將萬聰圍堵,惶惶忽忽之間,便發覺臉上被一拳擊中,接著雨點一般的拳頭隨之落下。


    隻是並不能感覺到一絲疼痛,隻是覺得有些絕望,那人是那般的強大,即便這般也都沒能將他打敗,那還能如何?


    不知何時那些上一刻還追捧自己為第一才子的書生們,這一刻已然憤怒的將他們不輕易動手的拳頭落在那人的身上。


    萬聰摸了摸嘴角的血跡,緩緩從口袋中摸出一隻藥瓶,瓶中隻有一顆藥,取出之後毫不猶豫的便吞入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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