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他所設想的最壞情況——他在她的衣衫中找到了答案——毒藥就藏在她懷中的那一小油包中。柳子容仍持續地食入「半旬陰間散」,莫怪乎他們白天以補藥為名,進行一日三迴的解毒之時,她體內的毒性卻仍存在。


    她是進行自我慢性自殺!


    「我愛你。」她拉起他的手掌,把自己的臉頰偎在他暖厚的掌心間。別了!別了!淚輕輕地落至頰邊。


    對李伯瞵下不了手,又拒絕不了曾經守護著她的曲步瀛;待在李伯瞵身邊,會加深曲步瀛的恨意;告訴李伯瞵這一事,隻會落得二個男人對立的下場。她還能如何呢?


    今日到東市,以死亡的結果來勸解曲步瀛,來阻止他對李伯瞵的攻擊舉動,該是唯一的解決方式。她不要他們其中一人受傷,如果真要有人犧牲,那就是她吧。


    這十日的溫存,已足夠她無怨無憾地離開人世了。


    二人之間,沒有肉體上的親密關係,李伯瞵卻用著他難得的溫柔伴著她夜夜入眠。若有遺憾,也隻是他未談及對她的「愛」;她真忍得下心日日飲那穿腸毒藥,也是因為這點吧。


    他是即將有妻室的人,而她無法想象與其它女子分享他的未來。


    她哭得難受,把臉整個埋到他的頸間,抱住他的腰。心怎麽還是不舍?


    「愛我這麽苦嗎?怎麽哭了?」他扶起她的臉頰,吻住她的淚眼凝然,吻住她顫抖的櫻唇。


    「你會記得我嗎?……如果有朝一日,我已不在……人世間時?」在他吮吻後的親密擁抱中,她悄聲地問。


    「我以為欹雲都告訴過你了。」前日在亭子中賞梅時,李欹雲拉著她說上了好一陣子的悄悄話,他隻隱約地聽到自己的名字;然而那夜她掩不住的迴眸淺笑,卻使他幾乎克製不住自己不去碰觸她。


    「她說你的感情範圍隻限於對家人、朋友。你從不在意女人,隻把女人將當成滿足欲望的工具……」她在他腿閑坐起﹐把握住每一次端看他麵容的機會。


    「欹雲一個未出嫁的女孩子家跟你說這些?!」他睜大了眼,突然後悔讓李欹雲跟著那言行不符常理的「玉麵醫神」學醫技,弄得她說起話來也驚世駭俗。「她還說了什麽呢?」口氣有些無奈。


    「她說……對你而言,我是……」她欲言又止地揪著他,頰上漾著一抹桃花般的淺淺粉紅。


    「你是什麽?」喜見她這般羞澀的模樣。


    「沒事的。」她偏過頭,勉強一笑。李欹雲隻是安慰她吧﹐她是那麽善良的女孩。


    李伯瞵扶正她的下頷,瞧出她眼中的難受;他一向咄咄逼人的眼瞳,泛上了愛憐。


    「你是特別的。」執起她的手,放到心口上。「除了你之外,從沒有其它的人進駐過。」


    「伯瞵。」


    她輕喊一聲,飛撲向他。謝謝上天在她即將結束生命時,給了她這樣一分恩賜。心中縱有再多的不舍要離去,但能夠帶著他的話到冥間,也是種幸福了。


    「像是水做成的一樣,難過也流淚,高興也流淚嗎?」他抱起她走下床榻,忍不住在她喜悅的嘴邊偷去那一抹令人心動的笑。


    「柔才能克剛。」李仲麾打趣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進來吧。你在外頭偷聽多久了?」李伯瞵摟著此時容光煥發的她,根本無心去替那個殺風景的弟弟開門。


    「不多不少,不過恰好都是重點。你的表明,我全聽進了。」俊美的五官,笑得眩人。「原來鐵錚錚的將軍,還是柔情萬種的。」


    李伯瞵耳上掃過一層尷尬的暗紅。「是啊,情場風流、甜蜜言語,我確是不如你還有龍沐勳高明。」


    「別拿我和那家夥比較。」一瞬間冷意浮過他的眸,然而下一刻的他又是笑逐顏開。「他有了欹雲後會安定下來,而我卻依然可以過我自由自在的生活。」


    「是嗎?」柳子容不自覺地說著,總認為李仲麾過分在乎欹雲——他的妹妹。李欹雲閃躲著李仲麾的目光,然而他的目光卻仍在不經意間追逐著李欹雲。


    難道沒有人發覺嗎?


    「大嫂言下之意是……」眼中精光一閃。


    「我隻是認為終究會有個人拴住你流浪的心。」也許是她多心吧,若那二人之間真有什麽,李伯瞵早該是第一個察覺的。


    「像你拴住大哥一樣嗎?見了子容後,我的心也拴在你身上了。」見到李伯瞵幾乎發作的神情,李仲麾仰頭大笑。「大哥,我不過開玩笑罷了。麻煩挪開你置人於死地的恐怖注視,可以嗎?對了,已是已時了,你還不動身嗎?」


    「我的確是該走了。」她低語著,身子卻更偎近李伯瞵。


    「別去了。」李伯瞵突然說道,內心浮起不安的感覺,摟得她更緊、更緊。


    他可以不計較一切,隻要她這麽溫柔地待在他的身邊。


    「我一定得去。」忘了李仲麾還在一旁,她把臉埋進他的胸前,培養著勇氣。


    「什麽原因讓你非去不可。」


    她僵住了身子,咬著唇訴說著薄弱的理由:「我隻是想一個人出去走走,沒別的事。」


    真有如此難以開口?李伯瞵將她抱移到一臂之遠,望著她所有難舍的掙紮。


    「我送你到東市,還有……」李伯瞵撫住她的唇,不讓她開口:「無論發生什麽事,都要照顧好自己。」


    他知道了嗎?否則那句「無論發生什麽事,都要照顧好自己」是什麽意思呢?


    柳子容拉住毛裘,心力交陣地拖著步伐前進。打從踏下馬車的那一刻起就沒展開過的眉心,更揪結了幾分。


    覆紗的帽沿下是她紅腫的雙眼及無盡的離愁別緒。她抬起頭,尋找著那家名叫「滿福樓」的客棧。


    不敢在李伯瞵麵前表現異常,怕被他看出它的心神不寧與依依不舍。於是,隻能揮揮手,含著硬扯出的微笑,目送馬車中的他離去。眼淚,隻敢在馬車徹底消去的煙塵中,偷偷地淌下來;幾次想出口的唿喚卻總是卡在喉間。


    說出口又如何,讓那二個人決戰嗎?


    她抱住自己發寒的身子,拖著步伐慢慢地前進。對於即將來臨死亡,她是害怕的。她害怕孤零零的一人,無奈命中注定。她安慰自己,卻是無法抹消心頭的恐懼及身體不由自主的戰栗。


    死亡,會很痛苦嗎?父母親雙雙死於高燒中的情境拂過心頭。她停住無力前進的步伐,唿吸著冬日薄淡的冷空氣。


    「子容。」立於「滿福樓」外的曲步瀛,在望見路端的人影時,快速地走到她身旁。


    抬頭看見戴著帽、神情戒慎的他,柳子容的笑顯得有些恍惚。死前陪伴著她的人是曲步瀛,也是一種安慰吧;畢竟她曾經以為他會是她一輩子的良人。命運作弄人啊!「靠一邊談。」他扶著她的手臂經過幾家綢布莊,走到一處無人的街巷。


    「李伯瞵為難你,對不對?你的臉色這麽憔悴。」掀起她覆臉的紗,曲步瀛不滿地說。


    「沒事的,我不過是不習慣長安的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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