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與其說是「規律」,用「機械化」來形容更貼切。


    暑假已經開始,我的生活卻毫無變化。


    每天一早來學校澆花,去圖書館借本書,在生物實驗室讀完書,傍晚再去澆一次花,還書,迴家。


    新的早晨再次來臨——我不斷重複這個流程。


    自己很可能天天都會維持這種生活,直到暑假結束。


    「這簡直是養老啊。」


    我低喃著,又自己否定這個說法。


    今天早上,我在公園看見老人家愉快地在打槌球。那些老人比我更有活力,現在的我還不如老人。


    我可能不算是人,比較像植物。植物在幫植物澆水。嗬嗬嗬,大家也笑一下嘛。我半自虐地對花說話。


    唉,真希望有點變化……


    我希望過著更刺激的高中生活。像是欣賞煙火覺得興奮、感動,而不是被炸彈嚇到心髒怦怦跳。


    經曆日影日和的案件,班上同學更加疏遠我了。


    他們豈止不敢找我說話,我在他們心中根本是恐懼的象徵。


    我聽到有人在傳謠言。說我和繁子同學在高爾夫球場的地底舉辦一個秘密聚會,隻有殺人犯才可以參加,每周末還在聚會上報告彼此的豐功偉業。


    我以為他們是在開玩笑,但是同學一個個表情都認真無比。至少在同班同學的心目中,我和繁子同學就是會舉行這種詭異聚會,一點都不需要懷疑或訝異。


    我還聽過,有人說我和繁子同學在這座空中庭園裏,培養了會吃人的植物。


    這倒是不算謠傳。繁子同學種的食蟲植物順利成長,我之前甚至看到那植物在吃鳥。已經從食蟲植物進化成食鳥植物。我看再繼續養下去,會吃人都不奇怪。


    唉。我歎了口氣,自己的常識究竟跑哪去了?


    「大家知道嗎?」我又在跟花聊天了。


    話又說迴來,真熱——


    這所學校不起風,熱得不得了。搞不好學校哪天就會像火山口一樣冒煙。


    最近周遭發生的種種已經讓我身心俱疲。隻有眼前的花朵,和遊泳社社員在遊泳的模樣能讓我開心了。


    從屋頂上看得到遊泳池。我瞧了瞧,找看看虹子在哪裏,但她今天似乎沒來。


    昨天她好像也沒來……是得了夏季感冒?


    好了,花也澆完了,該迴生物實驗室了。


    2


    我一打開教室門,便見到繁子同學靜靜坐在裏頭。她整個人像是跟房間同化了,不仔細找看看,根本不會發現她在教室。


    不知為何,繁子同學在暑假開始後仍然天天和我一起上學、放學。但她也沒有特別要做的事。


    從早上開始,繁子同學就一直維持這個姿勢。大概連一公厘都沒動過。


    「我想思考一些事。」她一早來到學校,就坐在椅子上,挺直背脊麵向前方,雙手放在桌子上,雙眼神采彷佛被吸進眸中,她就睜著眼僵住了。


    好像一具發條停住的機關人偶。


    天氣這麽熱,她居然不流一滴汗水(順帶一提,繁子同學在這種酷暑天也穿著冬季製服)。


    但我已經不會為這種小事吃驚了。這隻是繁子同學為數眾多的習慣之一。


    我稱之為《沉思過頭》。


    她甚至沒發現我走進教室。


    我坐在繁子同學的正前方,仔細觀察發絲間隱隱若現的臉蛋——每次看都覺得,她長得很美。


    她的臉沒有一絲皺紋或黑痣,光滑無瑕。沒有化妝,整張臉顯得非常樸素。但仔細觀察,又會莫名懷疑她的長相是否真的如此,讓人更想直盯著她看。愈看著她,雙眼便會漸漸失焦,周遭景物開始扭曲,奇妙的異樣感緩緩包圍自己。這張臉簡直超越人類的常理。


    我將雙手放在桌上,和繁子同學的手呈現相對位置。我左手小指的紅線往前延伸,另一端係在繁子同學的左手小指上。假設這是一般而言的命運紅線,我又是天真浪漫的少女,或許會為這畫麵感到無比幸福。


    ——但這玩意兒可沒這麽美好。


    我們其實在未來的某一天,很可能互相殘殺。


    一想到這件事,胸口不由得感到一陣沉重。


    我們成功拯救天城苗和四隅月繪。樹和日影日和卻死了。我沒能切斷他們的紅線。


    真的有辦法斬斷這條詛咒之線嗎?


    噗通。


    腦袋出現聲響。


    水滴滴落水麵,波紋擴散開來。


    又來了,又是這個感覺。我究竟注意到什麽了?


    我將思緒潛入大腦深處……再更深一點……止住唿吸,靜下心,靜靜地前往最深邃的那一處——


    ————『切斷絲線』?


    沒錯,問題就在『切斷絲線』上。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這描述一點也不吻合現狀。自己至今一直都使用這句描述,突然卻覺得很不對勁。


    我再次深深吐氣,潛入腦海中。


    詛咒……紅線……受詛咒的紅線……


    「原來如此。」


    是因為我認定紅線有詛咒他人的力量。


    假設線本身帶有詛咒,促使被線綁住的兩個人互相殘殺,『斬斷絲線』才符合常理。


    然而,兩人之間存在『互相殘殺的命運』,『互相殘殺的命運』又化作有形的紅線表現出來,那麽該斬斷的應該是『命運』才對。


    兩種描述看似相同——例如『雞生蛋,蛋生雞』的爭論——我卻覺得厘清這一點很重要。


    是什麽促使兩人互相殘殺?是命運?還是線?


    我認為厘清這點,自己就能得出某個答案。


    「你在想什麽?」


    我聽見聲音,迴過神來。


    繁子同學不知不覺間已經迴到現實世界。反而是我沉思過頭了。


    「不,沒什麽。」繁子同學的雙眼彷佛能看透一切,我有點慌了手腳。


    「繁子同學才是,你在想什麽?」


    繁子同學稍微扯了扯雙唇。


    「我在想主題研究的題目。」


    是暑假作業。


    「我記得你不是在做那個?」


    「你說蠱毒嗎?」


    沒錯,她之前說要在小壺裏塞各種毒蟲,讓它們彼此殘殺,做出最棒的蠱毒。幾天前她才愉悅地說自己正「孤獨地製作蠱毒」。我則是大為震驚,現實世界上居然有人真的動手做起蠱毒。


    「你不做了?」


    「是呀,我找到更好的研究題材了。」繁子同學的雙眼閃爍妖異光芒。


    「就是『腐蝕男』。」


    「『腐蝕男』,你是說『腐蝕男慘案』?」


    「是。」


    那是最近家喻戶曉的連續離奇殺人案。


    這名連續殺人犯專挑女性下手,綁架、囚禁並且殺害,性格相當頑劣。最可怕的是他的作案手法——他囚禁受害者時,會使用綁電線用的束帶,用力綁緊受害者手腳的關節部分。束帶尾端呈現鋸齒狀,一扣住就沒辦法往迴拉開,綁得太緊,自然會阻斷血流。


    血流一旦中斷,綁住的位置——就會漸漸腐爛。


    壞死組織的毒素會流遍全身,最後死亡。


    現在已經出現三名受害


    者,所有人被發現的時候,手腳末梢到關節部分都已經發黑。


    兇手到現在還沒有抓到,新聞媒體將這名殺人犯命名為『腐蝕男(ghoul man)』。


    「那事件光聽就毛骨悚然,你要調查那個?」


    「是,而且不隻是調查,我想抓到兇手。」


    她說得像是要去抓蜻蜓或獨角仙,哪有這麽簡單。


    感覺再繼續聊下去,自己可能又會被卷進去。我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3


    「簡直像血海一樣。」


    我一個人走在迴家路上,仰望染得鮮紅的天空,喃喃自語著。


    都怪繁子同學剛才講了有一個小孩子因為祖父不給壓歲錢,失手殺死祖父的故事,害我有了不好的聯想。


    「聽說他是用捶背棒敲死了祖父。他也敲得太用力,有這麽關心爺爺嗎?」


    她說著,笑了起來。


    「繁子同學老是說些不吉利的故事。」


    我說完才發現,自己也莫名揚起笑容。


    此時,手機突然響起來。


    笑容頓時消失。


    又來了。我一邊心想,一邊看向手機螢幕,低聲碎念:「果然。」


    是天城苗打來的。


    我把手機收迴口袋,等電話自動轉到語音信箱。


    早知道就不要告訴她手機號碼了。我不知道說這句話說了多少次,現在又後悔地說了一次。


    天城苗幫我拿畢業紀念冊過來的那一天,她對我這麽說:


    「你對水木姊的過去沒興趣嗎?」


    我迴答沒有,天城苗又追問:「為什麽?」


    「她以前和現在完全不一樣,一定發生過什麽事啊!」


    她指著紀念冊裏的繁子同學說道。國中生的繁子同學,麵帶柔和的微笑。


    我當然明白。但是繁子同學似乎不太願意提起自己的過去。一直追究別人的過去,根本沒好處。我自己親身體會過。


    天城苗不顧我的反對,宣告要去調查繁子同學的過往。


    「這次輪到我幫她了。」她這麽說。


    到了隔天,天城苗馬上開始行動。


    她先是在自己的國中裏到處詢問老師。她還特地針對那名關心繁子同學的女老師,仔細地追問了一番。然而老師都以這是隱私為由,拒絕透漏繁子同學的過去。


    接著,她又跑去圖書館,開始查起兩年前的新聞報導。


    兩年前,繁子同學正好從那所國中轉學。


    不過,天城苗讀的是升學學校,又是國中三年級,大考正在等著她。


    備考之類的雜事纏身,讓她沒時間調查。


    我暗自希望她能直接放棄,或是查到膩就好。


    沒想到一到了暑假,天城苗有了空閑,這才開始卯足全力。最近她天天都到圖書館報到,仔細查遍兩年前的報導。


    剛才那通電話,應該是打來約我一起去找新聞。她每天都會撥電話找我。


    手機在口袋裏拚命震動,煩得我開始碎碎念。別再打了!


    「請問你是不是楠見同學?」


    忽然有人從身後抓住我的肩膀。我嚇得迴過頭,一個陌生男人笑著站在後麵。


    「你是誰?」


    「我是一名自由記者。」


    男人露出和氣的笑容,注視著我。


    對方年紀大約二十多歲。以一名自由記者來說,他看起來非常年輕。長相柔和,雙手纖細柔弱,像女孩子一樣,身高又高。他不像自由記者,比較像模特兒。


    但我對對方的外貌無法起任何好感。隻因為他先自稱自由記者。


    說到自由記者,大多會想像一個滿臉胡渣,眼神死氣沉沉的中年男子。但眼前此人比自由記者的刻板印象更加可疑。我不自覺地幻想,他可能會利用自己的外貌哄騙家庭主婦,套出情報。


    再說,我原本就討厭自由記者。


    父親受冤獄那時,我可是吃了不少苦頭。當時我就學到了,自由記者之所以套上「自由」兩個字,等於是宣告他們不屬於任何公司,可以自由亂寫一些有的沒的。


    「幹嘛?你找我有什麽事?」


    他該不會隔了這麽久,又想拿父親的冤案炒冷飯?


    「哎呀,不用這麽提防我。」


    自由記者露出白皙牙齒,爽朗地笑了笑。


    「我不是在調查你,而是在調查你的朋友,水木繁子。」


    不祥的預感逐漸變大。我拚命保持淡漠,不露出任何情緒。


    「我一直在調查水木繁子。你知道嗎?兩年前發生了一起案件——」


    「我不想聽!」


    我忍不住大喊。


    「我根本不想聽那種無聊的八卦。」


    我臉上顯然是滿滿的厭惡,自由記者卻依舊保持爽朗的笑容,對我說道:


    「哎呀,你就聽聽看嘛。你的學校不是連續發生好幾起案件嗎?帆代樹還有日影日和那件案子,都和水木繁子有關係,不是嗎?」


    「蠢死了……你到底在胡說什麽?不好意思,我先告辭了。」


    「等一下,我先給你我的名片。」


    自由記者說完,手伸進外套內袋。


    「不需要。」


    我轉過身,無視對方,邁開步伐。


    「楠見朝生,我會再來見你的。」


    他最後特意喊了我的全名,試圖動搖我。不過,我根本不理會他。


    4


    我隻想分散注意力。


    原本就已經熱到沒精神,焦躁更是快逼得我頭腦爆炸。


    好不容易放暑假了。


    隻要能轉換心情,看什麽都好。我隨手拿起暑假前向繁子同學借來的錄影帶。


    以前跟她借來的動畫片(一直重複變形橋段的神奇機器人動畫)實在很莫名其妙,我一直猶豫要不要拿來看。剛好現在沒有其他可以看的東西,我無可奈何之下才拿出來。


    不過,現在居然還看得到錄影帶。


    我把老舊的錄放機接上客廳的電視,播放帶子。


    這似乎是以前的綜藝節目。我小時候看過這節目。


    節目主題是讓藝人前往國外秘境,接受當地的文化衝擊,接觸人與人之間的溫情,取迴曾經迷失的珍貴事物。


    「沒錯,這節目就是這樣。」我一邊看,記憶漸漸複蘇。


    這一集的來賓是一個星二代,父母都是藝人。她是一個以大小姐角色做賣點的年輕女演員,也參與綜藝節目,口頭禪是「好難接受」——最近好像沒看到這個藝人了。


    星二代去了非洲的秘境,寄住在一個以狩獵維生的部落。部落居民的穿著幾乎接近裸體。


    不過這集節目的劇情和我知道的不太一樣。


    星二代從日本帶了發電機和家電到當地,讓居民接觸了最先進的科技。


    居民學會使用網路,用最先進的家電做菜,在露營車上淋浴,甚至最後還享受按摩椅的功能。於是節目尾聲,星二代與部落的離別時刻到了。


    星二代的心境沒有特別變化,反倒是部落居民失去家電之後,反應激烈無比。他們懇求星二代把家電留下來,酋長甚至要用部落裏最肥美的牛來交換,星二代卻果斷拒絕


    ,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迴到日本。


    星二代最後的台詞令我印象深刻。


    「那些人也體會到了呢。接觸多餘的知識,就是這麽痛苦。?


    ——繁子同學幹嘛讓我看餘韻這麽負麵的影片,心情反而更低落了。


    「這什麽,錄影帶?你在看什麽老舊的影片嗎?」


    姊姊冬羽站在我背後。我沒發現她迴家了。


    「你迴來啦。」


    沒什麽好看的。我這麽說完,取出了錄影帶。


    「哎呀,哎呀呀……該不會是青春期會看的那個吧。」


    「才不是。」


    姊姊好像徹底誤會了,但我又懶得解釋這是什麽影片(更何況我也沒信心能好好解釋),隻能迅速讓姊姊遠離錄影帶。


    「又沒差,我完全不在意喔。不如我帶一些警方扣押的好東西給你吧。那些玩意兒可厲害了,什麽把戲都有。」


    不愧是刑警,深知如何拷問犯人,把人逼入絕境。


    我保持緘默,關掉錄放機,轉迴電視功能,切換頻道。


    現在是傍晚,每個電視台都在播新聞。所有節目彷佛事前說好似的,全都在播報繁子同學的暑假作業題材,也就是『腐蝕男』慘案。


    我隨便停在一個頻道。


    今天案情好像也沒有進展,一名專供犯罪心理學的大學副教授,渾身散發可疑氣息,正在針對事件隨意發表推測。


    一個來自於無名大學的無名人士分析案情,觀眾哪會認同他。


    「……這、這是什麽——」


    但眼前的景象太難以置信,我不由得瞪大雙眼,不小心說出心中的震驚。


    ——電視機也拍得出來?


    不對,這可能性很高,隻是正好我自己至今沒看過。


    那名副教授的左手小指係著紅線。


    這還不是最吃驚的事。


    「一、二、三、四……」


    ——六條,竟然有六條紅線。


    很難想像會有六個人同時殺死這名副教授。恐怕是這名副教授會殺死六個人。


    ——難不成,這個男人就是『腐蝕男』?


    他從剛才就擺出瞭解內情的態度。


    像是每三天就會發現一具屍體,但是囚禁之後等人腐爛而死,比想像中還要花時間,兇手很可能已經綁架了好幾個人。還說到最近大約有五名年輕女子失蹤。


    這名副教授的紅線另一端,可能就關著他即將殺死的女人。


    字幕再次顯示。他的名字是長瀧六郎。


    這名字光聽就很像會在大學做研究的人。能感受到父母強烈的期待,希望孩子成龍成鳳。


    年紀大約五十多歲。頭發夾雜幾根白絲,長著八字胡,看起來很有威嚴。他可能比我推測的年紀年輕一點。他被眼鏡遮掩住的雙眼,宛如眼神尖銳的爬蟲類。


    我下意識停下手,想記下名字。


    但記下又能做什麽?我打算插手這個案子?


    「姊姊,你沒有負責『腐蝕男』的案子嗎?」


    「我如果負責查這案子,現在就沒空迴家了。那是別組負責的。不過案子很大條,沒有參與的組別也在虎視眈眈,想分一杯羹搶點功勞。」


    「姊姊呢?」


    「我沒興趣。感覺不太值得花心力追。這兇手那麽愛引人矚目,遲早會抓到他。」


    感覺他的確喜歡博取他人目光。我再次看向電視機。他提出的罪犯側寫很籠統,幾乎能套用在大部人身上。


    ——怎麽辦,該不該告訴姊姊?


    「不過,不是沒辦法馬上抓到兇手嗎?」


    「大概沒辦法,還要再死幾個人。」


    她說得非常理所當然。


    「你提『腐蝕男』要做什麽?」


    「沒有,沒什麽。」


    我立刻否認。


    「朝生最近有點奇怪。」


    我內心一驚,但還是隨口敷衍,不讓姊姊察覺。


    「姊姊自己還不是一樣。」


    我是認真這麽想。她最近跟我說話的時候,感覺都有點浮躁,應該是有事瞞著我。


    「喔,我一直都很奇怪呀。」


    姊姊也敷衍帶過。


    「我隻是有點擔心你。你已經連續兩次卷進命案了。假如覺得現在這所學校待得很難過,馬上跟姊姊說……反正我們經常搬家,習慣了。」


    一聽到搬家兩個字,我心髒又是猛地一跳。


    「這、這些事和爸爸媽媽無關,不需要搬家啦。」


    「嗯,我想也是。隻是我怕有人會趁機說三道四。現在還有人堅持把爸爸當成兇手。」


    腦中浮現剛才那名自由記者的臉。


    那男的知道我的名字,自然也知道父親的案子。


    嘴裏一陣口乾舌燥。


    「所以呀。」姊姊異於往常,露出柔弱的神情。


    「別去多管閑事,好嗎?」


    這句話彷佛警鍾,在我腦海裏響了一次又一次。


    此時,門鈴突然響起。


    「是誰來了?」姊姊說著,疑惑地歪了歪頭,問我:「該不會是水木繁子?」


    我隻能盡我所能地裝傻說:「不知道。」


    ——那個自由記者跑來家裏了?


    我暗自嘖了一聲,說:「我去開門。」接著急忙走向大門。


    我心急過頭,於是一邊開門一邊罵道:


    「請你適可而止。」


    門外的人——卻是天城苗。


    「楠見哥,你幹嘛這麽有禮貌?」


    她瞪著我,說道。


    「啊、沒事……怎、怎麽了?原來你知道我家地址。」


    「我知道呀。因為我之前曾經從學校跟蹤你迴家。」


    「嗄?」


    「誰叫你最近一直無視我的電話。我就事先調查過你家地址,想說等我查到線索,就直接上門找你。」


    「……也就是說,你查到了?」


    「對。」


    天城苗說完,拿出一封信遞給我。


    「信封裏麵裝著兩年前和水木姊有關的報導影本。」


    「等等,你給我這種東西幹什麽?我之前也說過——」


    「那你就扔掉。我的責任也到此為止。」


    「就算你這麽說,我……」


    「……你好煩喔。」


    「咦?」


    「我說你煩死了啦。我隻是個國三生,才不會鼓勵你,或是說一些名言佳句。反正大概隻有楠見哥救得了水木姊,接下來就是楠見哥的責任了。剩下就看你下不下得了決心。」


    「……救她?」


    「你之後再讀一下那份報導。我還要準備大考,該迴家了。」


    「真是的。」天城苗抱怨完,就迴去了。


    最後還拋下這句台詞:「要是我變笨,就會去飾梨囉。」


    5


    隔天,我走進生物實驗室,繁子同學已經在調查腐蝕男慘案了。


    生物實驗室塞滿網路上找到的腐蝕男報導,到處都是列印紙,幾乎沒地方走路。


    我最後還是沒有打開天城苗給的信。


    天城苗說,


    剩下的就看我下不下得了決心。


    我當然下不了決心。不敢看,也不敢扔,隻好一直塞在褲子口袋裏。


    我好怕。


    萬一我知道某些真相,我和繁子同學的關係可能會瓦解。


    明知道這麽想很膽小,我還是認為擅自挖掘別人的過去,稱不上正確的事。


    我歎了口氣,隨手從地上撿起幾張紙。


    消息都是從網路來的,我還以為隻是一些空穴來風的謠言,但其中居然出現受害者的遺體照片。肘關節以下到手指都發黑了。


    我不由得移開雙眼。活生生讓身體部位腐爛,太恐怖了。根本是詛咒。


    我一一讀過其他列印紙。


    每翻一張,心中的焦躁就多上一點。手更是隱隱顫抖。


    繁子同學果真可怕。


    她已經找到了。


    上節目解說案件的那名大學副教授,長瀧。其中有一、兩張是他的情報。


    綁著六條紅線的長瀧六郎。


    我假裝若無其事,隨口試探繁子同學。


    「繁子同學該不會知道兇手是誰了?」


    「是。」繁子同學答得理所當然。


    「難不成就是這個長瀧六郎?」


    繁子同學麵向我,撥起瀏海,裸露的臉蛋麵帶吃驚。「你分得出來?」簡直像是著名餐廳老板被饕客猜中秘方,震驚萬分。


    「沒有,我隻是看電視的時候,直覺地這麽認為而已。」


    「你猜對了,他就是兇手。」


    她這次又化身成猜謎節目的主持人。


    「你找到證據了?」


    「還沒,我也是看電視的時候開始懷疑他,正在調查他的背景資料。不過沒這個必要了。既然朝生同學也有同感,那就不會錯了。我已經從懷疑變成肯定。」


    「我隻是隨便猜的。」


    「你不需要謙虛。朝生同學總是能精準嗅出那些氣息——死亡的氣息。」


    她的雙眸注視著我,彷佛看穿了一切。


    「所以我才叫你不要插手。」心聲化作警鈴,不斷責備我。


    「我已經查到長瀧先生的住處,打算今晚就前去拜訪,你要不要一起去?」


    這句話宛如惡魔的誘惑。不過——


    「我就不用了。」


    繁子同學看來以為我會答應,表情有些訝異。


    「為什麽?」


    該不該告訴繁子同學,有自由記者找上我?不,告訴她事實可能會引來更多麻煩,暗示她就夠了。我撒了個小謊。


    「姊姊告訴我,有媒體在調查樹和日影同學的案子。他們覺得飾梨高中不對勁。我們這時候擅自行動引發關注,可能會不太好。」


    「我無所謂。」


    「咦……可是,繁子同學也有事不想讓別人知道吧?」


    「不想讓別人知道,是指什麽?」


    「呃、不,這個……」


    我下意識從褲子外側輕撫口袋中的信。


    沒辦法直視繁子同學。


    「總之,我不去。」


    聽我這麽說,繁子同學有點落寞地說:「好吧。」


    6


    我等不到傍晚就離開學校。


    下午有陣雨,沒有必要澆花。更重要的是,我太想早點遠離繁子同學。


    「我先走了。」我冷淡地丟下這句話,獨自走出教室。


    如果這時候能見到虹子就好了,可惜她今天也請假,沒有參加社團活動。她總是會在關鍵時刻冒出來,像調音師一樣修理好不知所措的我。我現在才察覺虹子的重要性。


    ——不行,心情好亂。


    我繞道去了車站前的超市買晚餐。希望能恢複原本的日常生活。


    在挑食材的時候,某處傳來主婦的交談聲,似乎是在聊『腐蝕男』。她們與其相信新聞報導,更喜歡傳在八卦節目看來的小道消息。


    又是『腐蝕男』,我聽到都煩了。


    那群主婦表麵上同情受害者,實際上根本沒把死者當迴事。彷佛在聊另一個世界發生的幻想故事。


    不,其實這麽做就夠了——我以前也曾經如此。為什麽我要把那些案子當成自己身邊發生的事,煩惱不已?這次的事和樹、日影日和的案子不一樣。


    沒錯,那是發生在另一個世界,是別人的故事。跟我無關。


    姊姊也說過,我不需要多管閑事。


    我在腦袋裏不斷默念。跟我無關,跟我無關,跟我無關……


    然而我愈是默念,愈容易聽見『腐蝕男』的話題。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猶如被絲線纏住了身體,動彈不得。


    我不禁閉起眼,低下頭,遮住耳朵。


    還是不斷聽見聲音。


    不知不覺間,主婦的話題換成了我。


    「那孩子真的無關嗎?」


    「他看得到紅線,一定有關聯啦。」


    「那為什麽……」


    「他怕了吧。」


    「哎呀,反正不管那孩子做什麽,結果都一樣。」


    「因為——」


    『你救不了任何人。』


    我赫然抬起頭。


    最後的聲音。變聲器改變過的聲音。


    是幻聽?


    「不好意思。」


    我迴過頭,主婦看著我。


    「你掉了東西。」她說著,遞了某樣物品給我。「這是什麽?好惡心。」


    我一看,急忙觀察四周。


    沒看到類似的人。


    我把購物籃扔在地上,趕緊跑出超市。「等等!」主婦在後麵唿喊,但我顧不上她。


    主婦手上——是一個裝了血的針筒。


    最後那聲音不是幻聽。


    〈陌生人〉剛才就在旁邊。


    我離開超市,來到車站前的圓環,環視周遭。


    現在行人不多,我卻看不出哪個人才是〈陌生人〉。


    說到底,我根本不知道〈陌生人〉的長相。


    我大歎一口氣,垂下頭,放棄追人。


    某處傳來電視機的聲音。


    我現在才發現,自己站在大型家電量販店的門口。店麵擺設大量的電視機,每台電視都在播相同的節目。是午後的八卦節目。


    右上角的字幕寫著『腐蝕男慘案出現新死者』。長瀧食髓知味,又在描述兇手的形象。長瀧的左手少了一條線,紅線剩下五條。


    ——長瀧殺死了某個人。


    我聽見長瀧的聲音。


    『犯人心思縝密,而且很有耐心。或許在很久之前,他就不斷在構思犯案手法。可能還先鎖定要綁架的受害者。例如故意穿著誇張的服裝,讓對方記住自己,事後再主動接近。這樣就能減少對方的戒心。』


    兇手明明就是你自己。我很想對著電視機怒罵,卻還是壓下衝動,打算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等一下。彷佛有個鉤子勾住我的心髒。


    「……誇張的服裝?」


    我不自覺說出口。


    腦海忽然浮現轉學第一天,我和虹子的對話。我們當時在聊反穿mai1的人。


    奇妙的感覺襲上心頭。感覺像是拚好的拚圖漸漸四分五裂,又像積木層層堆疊起來。


    虹子以前曾經說過。


    那個人應該隻是特別熱愛螢光色。


    故意穿上令人印象深刻的服裝,出現一次又一次,化解對方的戒心。


    我耳邊重新響起〈陌生人〉的話語。


    「一個人沒有係著線,不代表他永遠不會和別人相係。」


    ——為什麽虹子一直請假?


    腦中浮現繁子同學從網路上找來的死者照片。發黑腐爛的手腳……


    「怎麽會,不可能……」


    我一迴過神,發現自己已經邁步狂奔。


    7


    我一時坐立不安,焦急地跑出去,卻不知該跑去哪,又停下腳步。


    「我在幹什麽,振作點!」


    大腦陷入恐慌。虹子搞不好——


    我撥了通電話,對象是姊姊冬羽。


    我來不及等另一頭的姊姊迴應,便急著開口:


    「你說之前調查過我所有的同班同學,對不對?你知道那花虹子的地址嗎?」


    『知道是知道,怎麽——』


    「快告訴我地址!我之後再跟你解釋!」


    『你等等,我查到就傳簡訊給你。』姊姊不知道是被我嚇住了,還是願意相信我的為人,她丟下這句話就掛斷了。


    不到三分鍾,簡訊就傳來了——很好,這距離用跑的就可以跑到。


    我再次全速狂奔。


    我沒多久就氣喘籲籲,心髒拚命碰撞胸口,但我還是繼續跑下去。


    假如虹子有個萬一……


    我甩了甩頭。怎麽能發生這種沒天理的事!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會是虹子?


    長瀧在電視機顯示的紅線,若是真的有一條係在虹子手上——


    我能不能幫得了她——不,我一定要救她!


    我抵達虹子家時,根本分不清楚自己在吸氣還是唿氣。


    還沒喘過氣,我就直接按下虹子家的門鈴。


    沒多久,柔和的女聲迴應了我。她應該是虹子的母親。


    「不好意思,虹子她……虹子她!」


    我上氣不接下氣,勉強對對講機擠出聲音。


    虹子的笑臉有如走馬燈,一張張掠過我的大腦。


    為什麽要讓我看到這個?這簡直像是……


    「怎麽啦?」


    ——咦?


    虹子戴著口罩,穿著睡衣,出現在我眼前。


    她看我一副著急的樣子,一臉不解。


    我感覺自己一頭熱血逐漸冷卻。


    「呃、不,那個,你一直沒來學校,我有點擔心。」


    奇怪?怎麽迴事?


    「哎呦,你擔心過頭了。」虹子笑道。


    「你急得像是再也見不到我一樣呢。好像在機場送機的人。」


    ——我的確是以為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


    「你是虹子,對吧?」


    「當然是。我感冒了也不會變個人,還是虹子喔。」


    虹子頑皮地微笑。我見狀,這才放下心,當場癱坐在地上。接著突然覺得自己很蠢,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懂了。」


    「你懂了什麽呢?」


    「我摀住耳朵還是會聽見。一旦得知一件事,人就沒辦法逃避。所以……我不該摀住耳朵,而是要睜大眼看清楚。仔細觀察眼前的事物,找出真相……」


    虹子仍然一臉莫名其妙。


    「抱歉,你聽不懂我在說什麽吧。」


    「沒關係。」她溫柔地笑了笑:「所以你是說自己迷路了,在這座水泥叢林裏迷失方向了。」


    我不禁揚起笑容。


    「是啊,不過我已經知道自己該去哪了。」


    「那真是太好了。」虹子露出徹底放心的神情,接著像是要推我一把似的,補上這句話。


    「加油喔,多管閑事超人!」


    8


    眼前有一道高牆。這道牆高到讓人不知該如何跨越。比我以往見過的牆壁還高。


    前麵這段不是比喻。


    我現在站在繁子同學的家門前。就是那扇高大無比,不明白要怎麽打開的大門前。


    從初次邂逅的那一天算起,我這是第二次來這裏了。


    到處都找不到門鈴。當時我和繁子同學一起過來時,根本沒發現這件事。該怎麽通知裏麵的人有人來訪?


    我花了十分鍾找遍每個角落,都找不到門鈴。又花了十分鍾思考解決方法,最後隻能朝大門大喊「繁子同學,我要進去了!」然後穿過小門,走進牆內。


    門後彷佛是童話的開場場景。有如以『打開了門』為開頭的故事。


    門後沒有房屋,而是一片森林。樹林太過遼闊,又不整齊,怎麽都不符合「庭院」這個詞。樹木到處生長,而且高聳無比,彷佛這顆星球誕生之時就已經存在似的。


    我該怎麽走到繁子同學家?


    更何況,這裏頭真的有房子?


    我使盡全力大喊繁子同學的名字——但是毫無迴應。


    沒辦法了。


    我走進森林。


    我沿著勉強算是道路的小徑走。這條路似乎連野獸都難以通行。


    我隻是拜訪同學家,根本沒料到自己會在別人家迷路。


    假設一旁冒出恐龍或怪物,我都不會吃驚。現在我的手上如果有麵包,真的很想撕成碎塊做記號。


    我撥開草木向前走,終於看見一塊疑似廣場的地方。隱約看得見房屋的輪廓。


    「太好了!」我快步穿過森林。


    但是這棟房子的模樣,未免太過淒涼。


    房子已經燒個精光。


    而且這棟房子大小不普通。至少能輕鬆住進二、三十人,應該稱做豪宅。不對,這占地之遼闊,甚至和古時候的諸侯宅第有得比——卻全都燒毀了。


    處處殘留被煤灰沾黑的支柱或門檻,勉強維持房子的輪廓。看起來像是用來象徵惡意的龐大藝術品。


    我看著這景象,宛如自己的內心都要跟著葬身火海。


    這裏究竟遭逢什麽災難……


    繁子同學的家人在哪裏?


    我忽然想起,天城苗給我的信還放在口袋裏。


    兩年前到底發生什麽事?


    我再次唿喚繁子同學,如同迷路的孩子……喊了一次、又一次。


    緊接著,某處傳來繁子同學的聲音。


    「朝生同學?」


    聲音在體內直接響起,完全聽不出聲音的方向。


    「繁子同學,你在哪裏?對不起,我擅自跑進來了。我有話非告訴你不可。」


    「在這裏,請往這裏走。」


    她的聲音比平時含糊了一點,像是從洞窟裏傳出來的。


    ——在地底下?


    我試著翻開幾塊碎磚瓦。隨後就在燒毀的房屋地板上發現一扇門。


    我慢慢靠近,打開了門。這鐵門很重。


    門下麵有樓梯,一路延續到地底,深得看不見盡頭。


    但是最下麵的地下室似乎有通電。


    隱隱泄漏一絲光亮。


    我吞了吞口水,做好心理準備,畏畏縮縮地走下樓梯。


    樓梯盡頭有一間寬廣的地下室,景象和地麵差不多詭異。牆麵全都是裸露的水泥牆,通道像是角色扮演遊戲的地底迷宮,十分複雜。還看得見幾扇門,其中還包含監獄特有的柵欄門——這個家到底是怎麽迴事?


    「繁子同學!」我又喊了一次。


    「在這裏。」


    她一直說「在這裏」,但是她的聲音讓人抓不準距離,根本靠不住。我在迷宮中盲目地走著,搞不好會在這迷宮徘徊到死。


    當我這麽心想時,終於找到一扇稍微打開的門。裏麵露出些許燈光。


    「繁子同學,你在這裏嗎?」


    我不太肯定地打開門。


    隻見繁子同學的身影出現在我眼前。她全身裸露,頭發濕淋淋地站在門後。烏黑的長發遮住一部分白皙肌膚,令人聯想到隱身於雲朵後的明月。


    那肌膚的潔白有如死屍,帶有一股失去一切的飄渺感。


    我聞到些許香味。我不知道那是繁子同學的體香,還是她使用的肥皂香。我從來沒聞過這種味道,硬要形容的話,那是一種『香得嚇人』的氣味。


    我不知道自己看著她多久——不小心看出神了。


    我很可能隻看了一瞬間,也可能凝視了她好一陣子。她美得令人失去時間感。


    ——呃,幹嘛看得這麽入迷!我慌忙地關上門。


    「抱歉。」


    門後傳來聲音。


    「沒關係,請開門。」


    我再次開門。但是繁子同學和剛才一模一樣,仍然保持全裸。


    我又急忙關上門。黑發遮住了重要部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拜托你穿衣服。」


    「好。」繁子同學的語氣很悠哉。過了五分鍾之後,她迴答:「可以了。」


    我比剛才更謹慎地打開門。


    她終於穿上衣服了。


    繁子同學穿著一件白色和式襯衣。襯衣裏恐怕什麽也沒穿。還看得見乳溝,我一時不知道該把目光擺哪裏。


    我移開視線,觀察整間房間。


    繁子同學的房間就像一間研究室。


    房裏堆著大量書本,不鏽鋼桌上放了燒杯和顯微鏡等研究用具。牆上貼著各式各樣的剪報和照片,裏頭還有拍到淒慘死屍的照片。


    「你有什麽事?」


    (插圖018)


    我拉迴發愣的意識,麵向繁子同學。


    「……那個,今天也帶我一起去長瀧的家吧。」


    「你不是興趣缺缺?」


    「……嗯,可是——」


    「原來如此,朝生同學也喜歡啊。」


    她一副明白一切的態度,邪邪一笑。


    「咦?」


    「你想看看人腐爛的模樣,是不是?」


    她說,唏唏唏地尖笑著。


    我見狀,也不禁笑了出來。


    繁子同學無時無刻都做自己。


    「……我明白了。我們一起去吧。」


    事不宜遲。繁子同學說著說著又開始脫衣服。


    「等、等一下!」我急忙離開房間,打算關門。


    房門隙縫中,有一樣物品瞬間掠過眼簾。


    牆上貼著一張照片——


    照片映出某人的背部,那背上——和我一樣,有著死神鐮刀模樣的紅斑。


    9


    我們來到長瀧居住的公寓。繁子同學不知為何換上製服,手上還拎著書包。


    我想馬上闖進去質問對方是不是「腐蝕男」,但這個選擇稱不上聰明。


    我不認為長瀧會將五個女人關在公寓裏。他肯定有其他藏身處。


    我們準備等長瀧外出,在後頭跟蹤他。


    長瀧應該是開車。所以我們溜進公寓的地下停車場,躲了起來。


    計畫內容是長瀧一出現,我們就叫計程車跟著。


    被甩開也無所謂——追著線走就夠了。


    「果然,說到跟蹤就少不了這個呢。」繁子同學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吃紅豆麵包和紅豆湯。


    繁子同學,一般跟蹤的人應該是喝牛奶,不是喝紅豆湯。


    光是想像紅豆跟紅豆的組合,嘴裏就一陣甜膩。繁子同學卻仍然一口紅豆麵包一口紅豆湯,吃得不亦樂乎。


    我的目光落在繁子同學手中的書包。裏麵是不是又裝了恐怖的七種道具?


    「你今天包包裏放了什麽?」


    「這次沒帶什麽特別的東西。」


    「也沒有那間大門堂買的商品?」


    「今天沒有帶。最近大門堂一直沒開店,似乎是外出采購了。」


    「你是說大門堂的伸夫先生去采購,不在店裏?」


    「是,大門堂的伸夫先生。伸夫先生的臉總是亮晶晶的。」


    「亮晶晶?」


    和我想像的伸夫先生完全不一樣。


    「是。伸夫先生以前曾經出意外,整張臉都刺滿了玻璃碎片,所以臉總是亮晶晶的。」


    「哦。」


    沒什麽,純粹比我的想像誇張而已。


    「朝生同學,乾脆下次一起去逛逛大門堂吧。」


    「我就免了。」


    聊著聊著,電梯忽然開啟,長瀧從電梯中現身。


    我們躲在汽車陰影處,等待長瀧啟動汽車。


    我們靠著繁子同學獲得的資訊,找出長瀧的車。現在我們兩個就躲在長瀧的汽車旁邊。


    但是長瀧遲遲沒有來到汽車旁邊——怎麽迴事?他走得再怎麽慢,也隔太久了。


    「沒想到真的出現了。」


    我嚇了一跳,迴頭看向後方。


    長瀧麵帶無畏的笑,俯視著我們。


    我和繁子同學急忙站起身,和長瀧麵對麵。


    長瀧的身高看起來比電視機裏的他還要高,身材也比較消瘦。


    他穿著西裝,渾身卻有種說不出的古怪,看起來不像做正經工作的人。


    我的目光飄向長瀧的左手。手上伸出多達五條的紅線,在小指根部集成一束。看似隻有一條線,一出小指就像八岐大蛇的頭一樣,分成五條獨立的絲線。


    我繃緊全身。連續離奇殺人犯就站在眼前。


    「我接到匿名消息,說你們找到這裏來。」


    「匿名?」


    某個人物閃過大腦——是〈陌生人〉。


    我自己就是看電視才知道兇手。〈陌生人〉很可能看了同一個節目,得知兇手身分。但是為什麽他知道我們會來——該不會,他一直都在監視我?


    「你就是楠見朝生?」


    我沒有迴答,但是動搖的神情已經露了餡。長瀧看見我的表情,似乎得到答案,繼續說下去:


    「匿名的人拜托我轉告你,『不好意思,請你絕望吧』。」


    他愉悅地揚起嘴角。


    不會錯,就是〈陌生人〉通風報信——他就是以為難我為樂。


    「然後,您打算怎麽做?」


    繁子同學無視我跟長瀧的對話,彷佛一切跟她無關,主動開口說道。她全身的氣息改


    變了。


    她進入備戰狀態。


    「怎麽做?我已經做完了該做的。」長瀧誇張地攤開雙手。


    「我已經打電話向警察自首。看到你們,我也放棄了。警察馬上就會過來。」


    我不明白他的用意。是打算欺騙我們,博取信任?


    「我可不打算博取你們的信任,也沒有說謊。」


    他能讀我的心?感覺對方漸漸掌握主導權,令我非常不快。


    「我好歹也是犯罪心理學者,深知自己的行為有多愚蠢。自己遲早會被逮捕,所以我選擇現在就範。隻不過——」


    嗬嗬嗬。他笑著繼續說:


    「我綁架的那五個人已經沒救了。等到她們被人發現時,早就腐爛了。」


    他似乎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笑聲迴蕩在整座地下停車場。


    「是嗎?」


    繁子同學沒有失望,也不像是接受結果,嗓音莫名嘶啞。沒想到下一秒,她迅速拿了某個東西抵住長瀧的脖子。


    啪嘰。那東西發出詭異的聲響。


    長瀧至今暢所欲言的模樣彷佛騙人似的,癱倒在地上。


    他已經失去意識。


    繁子同學手上握著——電擊槍。


    「繁、繁子同學,你在做什麽!」


    繁子同學飛快翻找長瀧的口袋,接著拔下汽車鑰匙,一把拋向我。


    「朝生同學,我們快點離開這裏。警察馬上就要到了。」


    「警察?咦?你在說什麽?」


    繁子同學抓住長瀧的雙腳。


    難道她想綁架長瀧?不、先不提這個——


    「你丟車鑰匙給我,意思是——」


    「當然是要朝生同學開車。」


    「不要說蠢話!你知道我才十六歲吧!楠見朝生,今年十六歲喔!」


    「沒問題,你辦得到,一定辦得到。朝生同學,時間寶貴,我們快走吧。難道你不想救那些被綁架的人?」


    「我當然想救,但是交給警察也可以救她們啊?」


    「警方沒能耐讓這位先生自白。在他坦承之前,被綁架的人就會腐爛而死。不過,我會讓他老實招供,一定會。好了,我們快走。」


    我望著昏迷的長瀧。


    的確,剛才他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搞不好早就做完他想做的惡行了。


    長瀧左手上的深紅絲線有如染血,清晰可見。


    若是沒人找到那五個被綁架的人,她們就會腐爛死去。


    ——不對,等一下……


    隻能賭賭看這玩意兒。


    我半是自暴自棄,抓起長瀧的兩邊腋下,動手搬運他。


    10


    「我過來的時候,以為自己多少做好心理準備了。但我萬萬沒想到,竟然要綁架連續離奇殺人犯,搶走殺人犯的汽車,甚至無照駕駛。」


    「那是因為你的決心不夠堅定。」


    我已經親手駕駛汽車上路了。


    自己在電動遊樂場玩過很真實的賽車遊戲,但是實際開車跟遊戲當然是天差地遠。我冷汗直流,雙手直打顫。這裏不是幻想也不是駕訓班——是真正的車道。


    幸虧長瀧的車子是自排車,路上車輛又很稀少。長瀧的住處位在填海造陸的土地上,已經開發停滯,自然很少有車輛往來。


    他可能是故意住在這種人煙稀少的地方。這裏到處都可以藏人。


    長瀧的車子是九人座的休旅車。第二排和第三排的後座調成了麵對麵,形成一個寬敞的空間。


    他或許是為了方便安置綁來的人,才改成這種座位。雖然現在連他自己也被綁進這輛車裏。


    繁子同學坐在第二排,昏迷的長瀧則是被我們放在第三排。換句話說,繁子同學現在背對著我,我則是可以從後照鏡看見長瀧的臉。


    接下來,繁子同學恐怕打算訊問長瀧,套出他的話。


    既然是要躲警察,直接躲在某個角落也就罷了。但我還是魯莽地繼續開車。


    我有個點子。


    五條紅線從長瀧的左手伸出來,穿過後車門微開的窗縫,延伸到我前方。沒錯,我打算直接追線。反正長瀧就在附近,不小心移開目光,還是能馬上看到線。


    萬一繁子同學套不出受害者的位置,我也可以找到關人的地方——所以我才答應開車。


    我絕對要救出被囚禁的人,中斷這詭異絲線的因果。


    繁子同學從書包掏出一個小瓶子,拿到長瀧的鼻子前麵,打開蓋子。


    昏睡的長瀧忽然彈了起來。


    小瓶子裏或許放了什麽會散發惡臭的東西。她不管放了什麽,都嚇不倒我。我想連※相田光男看到繁子同學,都會這麽說。(編注:日本詩人兼書法家。)


    「因為,這就是繁子同學。」


    長瀧醒來之後,麵不改色地觀察被銬上手銬的自己,以及車內的狀況,最後問我:


    「你看起來不像能開車的年紀。」


    「是啊,我的長相很符合年齡。」


    「四周已經很暗了,你該打開車燈。」


    他麵對這麽詭異的狀況,竟然還這麽從容自在。


    倒是我已經慌了手腳。


    「車燈是哪個按鈕?這個嗎?」


    我打算按下有個紅色三角記號的按鈕。


    「那是危險警示燈。」


    其實我因為父母都不在了,幾乎沒搭過汽車,根本不知道危險警示燈代表什麽意思。不過從長瀧的嚴峻語氣,又聯想到※『生化危機』,隻知道絕對不能按這個按鈕。(譯注:汽車警示燈原文發音類似電玩遊戲惡靈古堡的日文原名。)


    按這個按鈕,搞不好會讓汽車釋放毒氣?


    「你認得方向燈嗎?」


    「認得,剛才我亂按了好一陣子。是方向盤旁邊那隻棒子,對吧?」


    「虧你還開得下去。」


    「我也這麽認為。」


    「轉一下方向燈開關的前端。」


    我照做,馬上打開了車燈,不由得發出驚歎:「喔喔!」


    「喂,危險!」


    車子不知不覺歪向左邊。我急忙拉正車體。


    話說迴來,「腐蝕男」長瀧為什麽這麽從容?從剛剛開始簡直像駕訓班的教練一樣教我開車。


    繁子同學突然開始咳嗽。


    長瀧該不會在剛才的方向燈裏動了手腳?


    「繁子同學,沒事吧?」


    她忽然朝自己的手掌吐出了東西。


    「沒事,我隻是嗆到而已。」


    那是指甲。


    「請別在意,隻是被指甲嗆到而已。」


    繁子同學,你為什麽刻意強調自己被指甲嗆到?


    長瀧則是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怎麽迴事,發生什麽事了?


    「話說迴來,我是您的粉絲呢。」


    繁子同學開始切入話題。


    「那真是謝謝你。要不要幫你簽名?你幫我拆了這個,要我什麽時候簽都沒問題。」


    「您肚子餓嗎?」繁子同學不理會對方的調侃,開始翻找書包。


    但她似乎一直找不到要拿的東西。「放哪裏去了呢?」我以為她打算雙手伸進書包,


    她卻豪邁地把書包翻了過來。


    書包的東西全都撒在座位上。「不是這個。」繁子同學手上似乎出現了手術刀和形狀怪異的鉗子。但我專注於開車,沒有看得很清楚。


    長瀧看見那些危險物品,表情完全沒有變化。


    ——普通的威脅恐怕很難讓他坦白。


    我憑直覺這麽認為。


    看來心理學家的頭銜不是拿假的。在交涉方麵,對方可能占了優勢。


    而且繁子同學終究是女高中生,她當真有辦法和殺了好幾個人的連續離奇殺人犯平等交涉——


    「找到了。」繁子同學說著,拿起了一個三明治。這三明治似乎沒有任何包裝,直接放在書包裏。


    「請用。」


    「不用了。」


    長瀧第一次皺起了臉。他大概想像真的吃了三明治的場麵,縮了縮下巴。


    「您隻吃腐爛的食物?」


    「我並不喜歡吃腐爛的食物。而且怎麽這麽臭,那到底是什麽肉?」


    「是您最喜歡的東西呢。」從我的方向隻看得到繁子同學的背影,但我知道她在笑。


    「明明很好吃。」她說完,便開始吃得嘖嘖作響。


    「嗚。」長瀧又皺起臉,吐了口氣。


    這令人毛骨悚然的對話到底是……


    我如果知道些什麽,肯定會先說漏口風。


    還是專心開車好了。


    我有我該做的事。我循著眼前延伸的紅線前進。


    「好了。」繁子同學吃完三明治,從剛才撒在座椅上的物品中拿起一張紙。


    「長瀧先生,我稍微調查過您。您兒時受過很嚴重的傷呢。」


    長瀧不改神色,也不打算迴答。


    「您當時從秋千掉下來,摔傷了背。但是家裏很貧困,你以為家裏沒有錢讓自己去醫院,不敢告訴母親。過了不知道多久,背部就漸漸潰爛了。」


    「……是啊,我差點就沒命了。」


    長瀧終於開口。可能稍微動搖他的防線了。


    「這就是原因?不小心讓自己的背部腐爛,心靈也跟著腐朽。憑什麽自己非得這麽痛苦……於是——腐敗化成心魔,使您著了魔。」


    「哦?了不起。你可以當上犯罪心理學家了呢。」


    方才一瞬間曝露的動搖頓時消失無蹤。


    「看著事物腐朽,可以更深刻感受生命。我知道比起讓人維持原狀,不如讓其腐壞,更能凸顯人活著的模樣啊。」


    他欣喜地展露幸福無比的神情,彷佛正在聽一場壯麗的交響樂演奏。他又繼續說:


    「你不如也說說自己的事?我從剛才就感受到了,你也是我這一邊的人。你這麽年輕,做過什麽了?」


    這一邊——繁子同學聽見這句話,露出什麽表情?她背對著我,我看不見她的臉。


    「那並沒有什麽大不了。」


    「怎麽會呢?你也殺過人,對不對?」


    「哎呀,這麽說來的確是呢。我確實殺過人,就在兩年前左右。」


    胸口一陣鼓噪。


    ——兩年前。


    口袋裏的信隱隱發熱。


    「不提這個了。」繁子同學的氛圍改變了。彷佛在暗示長瀧,接下來才是正題。


    「請讓我剖開您的肚子,看看裏頭藏了什麽吧。」


    繁子同學說完,從座椅上撿起手術刀。


    長瀧散發的氛圍也隨之一變。


    「你做得到就試試看。」


    我聽起來他並非虛張聲勢,也不是打算試探繁子同學,是當真想讓她下手。


    事情變得有點奇怪了。


    「等等,繁子同學?」


    「嘿。」


    繁子同學果斷將手術刀刺向長瀧的腹部。


    「繁子同學!」


    我忍不住大喊。視線差點離開絲線。


    她不是在訊問?什麽時候變成拷問了。


    長瀧的神情扭曲了一瞬間,忽然間開始大笑。


    「來,你就試試看,剖開我的肚子!」


    「繁子同學,住手啊!」


    長瀧惡魔般的吶喊,彷佛要帶走繁子同學似的。我不斷唿喚她。


    但是繁子同學對我或長瀧的唿喊毫無反應。她像是在自己的世界做著自己該做的事,用力把手術刀推往深處。


    此時,傳來一道奇怪的聲音。


    ——喀!


    聽起來像是刀尖撞到硬物。


    這一秒,長瀧的笑臉直接僵住,像是戴上了小醜麵具。


    接著他張大了嘴,直接撞向繁子同學。


    他撲向前方座椅,打算一口咬向繁子同學頸部。


    我下意識轉動方向盤。車子一陣猛搖。


    車體傳來摩擦護欄的聲響。


    長瀧沒咬到繁子同學,繁子同學隨即用雙手推開長瀧。


    長瀧又被推迴自己的座位。


    我緊急煞車。


    尖銳的煞車聲響起,汽車倏地停了下來。


    「繁子同學,沒事吧?」


    「沒事。」


    繁子同學目不轉睛地盯著長瀧。


    長瀧則是一臉笑咪咪,擺出若無其事的態度。


    「朝生同學,請你右轉。」


    眼前是一個十字路口——但是絲線伸向左邊。


    「為什麽?」


    「拜托你了。」


    她語氣強硬,不像平常的繁子同學——狀況說不定很緊急。


    我直盯著眼前分歧的道路。追著線向左走,說不定就能以最快速度找到那些被囚禁的女子,但是繁子同學要我往右走。


    我一旦判斷錯誤,或許又會失去重要的事物。


    手忍不住握緊方向盤。


    「朝生同學!請你快點走!」繁子同學催促我。


    我很在意繁子同學剛才的自白——我真的可以相信她?


    「朝生同學!!」


    就在這時,我的腦中莫名浮現了——螃蟹。


    我踩下油門,轉動方向盤。


    「朝生同學……」


    「……花紋艾潔蟹。」


    我突然說了這個詞,繁子同學和長瀧沉默下來,不懂我在說什麽。我不理他們,繼續說下去:


    「以前我在海邊看過這種螃蟹。我覺得螃蟹的形狀很可愛,逗著它玩,這時候姊姊忽然走過來,告訴我這種螃蟹有劇毒,吃了會出大事。我知道之後就不敢摸,也不敢繼續跟螃蟹玩,但其實摸一摸根本不會中毒。我自己接觸、自己感受,知道那種螃蟹無害,卻不再跟螃蟹玩了……我一直很後悔,覺得很對不起螃蟹。


    我相信繁子同學。我至今眼中的繁子同學——我相信你。」


    我把方向盤——轉向右方。


    「請別把我和螃蟹相提並論。」


    繁子同學嘶啞地說。


    「喂,螃蟹的話題就說到這裏就好。我可不可以問一個問題?」


    長瀧對繁子同學說道。


    「請說。」


    「插在我腹部上的手術刀去哪了?」


    我瞄了一眼照後鏡,檢查長瀧的腹部。就跟他說的一樣,手術


    刀不見了。


    「您不是拿走了?我知道您方才趁撞過來的時候,搶走了手術刀。不過您的手還銬著,打算怎麽使用手術刀?」


    長瀧的手繞到背後。


    「就這樣用。」


    長瀧像是變魔術一樣,雙手伸到前方攤開——右手還握著手術刀。


    「你是怎麽……」


    我不由得問道。但一看長瀧的雙手,謎題就解開了。


    ——他竟然做了這麽可怕的舉動。


    長瀧的雙手沒了無名指和小指。他用手術刀切下自己的手指,製造空隙,擺脫了手銬。


    手指切口正不停流血。長瀧卻毫不在意,笑著對繁子同學說:


    「好了,該做個了結了。我其實想讓你腐爛而死,沒辦法。反正你死了之後就會腐爛了。」


    ——就在這時,我透過照後鏡發現不得了的事。


    我至今以來的所有疑問——


    ——這件事連接著與絲線有關的所有解答。


    我看傻了眼,那件事拉走我的注意力,慢一步才察覺前方的異狀。前方沒有路了。這附近似乎還在開發中,又像是工程隻做到一半,道路前方成了一片荒蕪的空地。


    「繁子同學,開進死路了。」


    「沒關係,這裏就可以了。」


    長瀧拿手術刀對準繁子同學。


    繁子同學也拿出剛才電暈長瀧的電擊槍,打算勉強應戰。


    長瀧見狀,忍不住失笑。


    「那玩意兒出其不意才有效。先做好心理準備就能忍住。」


    「我知道。這東西用來偷襲,效果更好。」


    繁子同學說完,扭過身體。


    ——啪嘰。


    我的視野忽然像斷電似的,眼前一片漆黑。


    其實我並沒有斷電——反而被充了電。


    繁、繁子同學,你拿電擊槍電了我的脖子?我還在開車……


    身體忽然失去控製,汽車一個大轉彎,開到某個高地上,翻了一大圈。


    意識逐漸朦朧,耳邊卻能清晰聽見繁子同學尖銳的笑聲。


    11


    ——喀。


    這是什麽聲音?我好像聽見很關鍵的聲音。


    ——喀。


    聲音太過突兀,在腦袋不斷迴響。這是什麽聲音?快想起來!


    ——喀。


    我赫然驚醒。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整個人上下顛倒。


    意識漸漸清晰,這才發現整輛汽車翻了過來。


    安全帶吊著我。眼前攤開一大塊白色軟墊。是方向盤的安全氣墊彈出來了。擋風玻璃整片碎裂。


    我解開安全帶,整個人落在顛倒的車頂,打開車門,爬到車外。


    輪胎還在空轉,翻車之後應該沒過多久。


    我摸了摸自己的身體,檢查一圈。身體處處發痛,但是傷不重。


    意識完全恢複了。我迴想起剛才的夢。


    那聲音……


    「對了——繁子同學!」


    我蹲下來觀察車內,繁子同學和長瀧都不在車裏。這時我才看到車子另一頭,繁子同學正拖著長瀧走。


    「繁子同學。」


    我繞過車子,接近兩人。


    繁子同學用力拉開長瀧的襯衫,打算用搶迴的手術刀切開肚子。


    「等等!」


    千鈞一發之際,繁子同學停住了手。


    「他是連續殺人犯,剖了他的肚子又何妨?」


    繁子同學漆黑的雙眸凝視長瀧。雙眼如同玻璃珠,毫無情緒。


    此時大腦浮現繁子同學的自白。


    「不可以!」


    我一把搶走了繁子同學的手術刀。


    「不剖他的肚子也拿得出來。」


    那道聲音,假如我沒猜錯——


    我下定決心,打開長瀧的嘴——那東西應該就在這裏。


    「果然。」


    如我所想,長瀧的牙齒卷著絲線。


    我拉動線,從胃裏拉出線捆住的東西。那是一支小型手機,外頭裹著塑膠袋。


    「在地下停車場電暈長瀧的時候,沒看到這支手機。他說自己打電話給警察,我還以為他隨手扔掉了手機,原來是藏起來了。」


    繁子同學拿手術刀刺進長瀧腹部的時候,發出了聲響——喀的一聲——那是刀尖碰到手機的聲音。


    他看見繁子同學的三明治之所以會覺得惡心,是因為他把手機吞進肚子裏。


    繁子同學故意刺激他,找出手機的所在處。


    就算這支手機比一般的手機小很多,也真虧他吞得下去。


    我操作手機。他既然特地吞掉手機,裏頭肯定存了重要情報。


    檢查撥號紀錄後,發現他打了同一個號碼好幾次。我試著撥打那組號碼。


    響了三次鈴聲之後,響起一陣機械聲,螢幕顯示出影像。他應該是設定了自動播放。


    賓果。


    手機照出那五名被囚禁的女子。


    五名女子被遮住雙眼,綁在椅子上,排成一列——她們隱約在動。


    「……太好了,還活著。」


    話又說迴來——


    「你怎麽知道他把手機吞下去了?」


    繁子同學的雙眼在不知不覺間恢複原狀。


    「這位先生完全不怕被警察逮捕。這一點很奇怪。他必須看著那些被囚禁的人。所以我推測,這位先生身上很可能藏了監視那些人的器具。」


    「為什麽他必須看著那些被囚禁的人?」


    「因為這舉動對他來說很重要。他想看的——不是腐爛之後,而是逐漸腐爛的樣子。」


    繁子同學說著,扭曲了雙唇。


    「我說,繁子同學。」


    我叫住她,拿出天城苗給的信。


    「……可不可以告訴我,兩年前,繁子同學發生過什麽事?」


    我在繁子同學麵前撕破信,從正麵凝視著她。


    「我希望聽繁子同學親口告訴我。無論你發生過什麽事,我都相信現在的你。」


    「……我家失火。大火燒了房子,父母也去世了。不過父母並不是死於火災——是我殺了他們。」


    繁子同學家的豪宅熊熊燃燒著……繁子同學茫然地望著失火的豪宅……手上拎著沾血的手術刀。


    我想像了這樣的景象。


    不過——


    「是嗎?對不起,問了你難過的事。」


    眼前的繁子同學沒有任何改變。


    她就是她。


    遠處聽見巡邏車的警笛聲。


    「好了,走吧。隻要追蹤電話號碼,就能找到被囚禁的人。剩下就交給警察了。」


    「說的也是。」


    「啊,我忘記了呢。」繁子同學正要離去,又迴過頭,撥起瀏海,對昏倒的長瀧發表勝利宣言:


    「要詛咒的話,就詛咒你自己吧。」


    12


    假如故事能夠結束在這裏,不知道該有多好。


    我真不想再看到眼前掛著微笑的男人。


    自由記者居然守在我家公寓前。


    「你今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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